“岁宁选择梁家,只是想表明忠心,若长辈们觉得我不适合入宫,我也好有个正经身份能继续为万岁爷办差事……”
所以,她确实玩儿出花样来了,以一点发散思维头脑风暴多重目的性,是每个金牌策划必备的技能。
您只管听我扯,扯不出来算我输!
康熙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换了话题——
“为何救张鹏翮?他不是老四的人,在朕和老四面前,也没一句好话。”
耿舒宁也觉得后悔呢,就不该救那小老头。
她老实解释,“岁宁听人说过,他是好官,与靳辅靳大人一样,活着能救无数靠河岸而生的百姓。”
康熙:“你不怕死?”
耿舒宁说怕,“可他活着比死了有用,就跟岁宁一样,当时岁宁也没时间想那么多。”
康熙心下满意不少,这丫头在某些方面比朝中大臣都聪慧些,比如胡说八道,狡言饰非。
还有些奇特的境遇。
比如先前已经种过一茬的玉米,现在在皇庄和老十二安排的庄子上全面育种。
再有一季,种子足够在京城和直隶继续育种,很快就能推广全大清。
北巡之前,耿舒宁让人递过来的育稻法子看着也算靠谱。
他令人在北地和南地分别选择长得格外高大,穗子格外丰满的稻苗,已种在了温泉行宫后头的庄子上。
如今还看不出结果,可稻苗确实大都长得比一般庄稼地里的苗结实。
论功劳,还算当得起皇后的位子。
只是有时候她又愚钝得很。
康熙和梁九功的招子那都是几十年锻出的火眼金睛,一般人在他们主仆俩面前是瞒不住性情的。
先前梁九功就觉得耿舒宁憨,这会子康熙也感觉出来了,那寡妇之名,大概没他想得那么复杂。
这丫头人情世故和政治敏锐性几乎没有,活似慈幼院里出来的,跟孝庄完全没办法比。
康熙想起太皇太后的话,心里哂笑,大概只随了皇玛嬷的彪。
他不理解,耿佳德金那样的狐狸性子,填房又不是什么良善的,怎么会养出一个这么古怪的女儿。
康熙继续问:“以你之见,老四废后一事,于前朝后宫乃至整个大清,有什么好处?”
耿舒宁头皮更麻,这方面真不是她擅长的,她只知道废后对她有什么好处,其他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可话不能这么说,耿舒宁努力转动脑筋,慢吞吞回话。
“回太上皇,以岁宁愚见,废后……可助万岁爷震慑朝堂,也能警示后宫安分守己,前朝后宫都稳了,皇上才能将利国利民的政策推行下去。”
康熙不算满意,他提醒:“你可知道,老四登基后到现在,还未曾选秀。”
“最迟明年,选秀势在必行,否则满蒙汉旗下再无法安稳。”
朝廷要打仗,不把将士们的大后方安排好,甚至不给将士们足够的动力,任凭将领再有本事,也带不好一群心散的兵。
“乌拉那拉氏被废,跟你做皇后是两码事,不说朕怎么看你,老四也不需要会阻碍他稳定社稷的妻子。”
耿舒宁微微怔忪片刻,她可能对政治不够敏感,亲人也没得早,但人情世故在摸爬滚打中也有自己的理解,并非一窍不通。
她努力按着策划方案的思路,从人心方面,思考废后的利益和影响。
“废后之后,乌拉那拉氏、瓜尔佳氏、索绰罗氏原本的利益可以拿出来重新分配,后位空虚,选秀也是各家必争之位。”
“为了争夺权势,朝臣们势必会对万岁爷更加忠心……如我阿玛这种对皇上忠心耿耿的臣子!”
“如若将来成了皇家姻亲,这些家族会彻底跟皇上站在一条船上,为皇上鞍前马后。”
康熙终于点点头:“还算没蠢到家。”
耿舒宁:“……”谢谢,新脑子快长好了。
康熙又道:“你可知,朝廷快要打仗了?”
耿舒宁惊了下,不是惊在要打仗,跟胤禛去北巡,他并未叫她避开,她知道这场仗不会耽搁太久。
她只惊在康熙会跟她提及此事,“这……这不是岁宁该知道的事情吧?”
废后还能说牵扯后宫,打仗这可是纯粹的朝政。
后宫不得干政这事儿还是老爷子和他老子敲定下来的呢。
康熙轻哼,“若是两眼一抹黑,将来打起来了,你该如何为胤禛稳定后宫和文武百官的后宅?”
“如果老四要御驾亲征,你该怎么劝诫,劝不住又该如何安排老四出行?”
康熙在位时,与早年那些相伴过来的后妃也会议论朝政。
他不喜欢后宫干政,是不愿意叫女子左右朝政,干涉帝王谋略,而不是希望后宫女子都成为睁眼瞎。
耿舒宁对康熙的看法稍稍改变了点。
看来老爷子也没那么封建,到底是被孝庄教育长大的皇帝,包容性还是有的。
她迟疑了下,指出关键所在,“您跟我说这些,是想叫我明白,这场仗打完之前,万岁爷不能封后?”
如果选秀是各家争夺后位的阳关大道,那么军功就是各家争夺后位时,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通天坦途。
为了让将士们铆足了劲跟准噶尔干仗,打完之前,将后位当作一块悬在猛兽眼前的肥肉,对胤禛更有利。
只是她不明白,“您是不想叫我为后,还是不想让我入宫?”
若把后位比作一块肥肉,前提得是皇上没有个心尖尖上的独宠。
康熙不置可否,只淡淡道:“宫中现在最高不过妃位,欲掌管宫务,贵妃之位对耿氏足够体面。”
“你既跟皇家有缘法,机会总比别的女子多,以老四的性子,早晚会许你后位。”
“想在后宫,在皇家立足,不能只看眼前,你皇额娘便是例子。”
当然,他听暗卫禀报过这丫头不做妾的说法。
她愿意继续在梁家的话,反正那梁辰大概是死在了湖广,连石文晟都没找到,在大清内忧外患解决之前,也随她去。
耿舒宁低下头安静不语,她觉得自己脑子长得还不够多。
是,如果胤禛只要她,贵妃和皇后之位对她没什么区别,她总会从贵妃之位晋升后位。
或者她儿子能争到皇位的话,她会成为整个大清最得意的寡妇。
但这不对,又回到了起点。
她又要变成完全依靠胤禛良心的附庸,她所有努力都会变成争取男人不变心的砝码。
不是说狗东西一定会变心,可她一旦忍下,就会变成不公平的开端。
如果遇到最坏的结果,胤禛为江山社稷,习惯委屈她,忽略她……这对敬业的四大爷来说不是不可能,那她会变得比乌拉那拉氏更可悲。
胤禛值得她用贵妃位切断自己的后路吗?耿舒宁一时想不清楚。
康熙也没指望能立刻叫耿舒宁转过弯儿,“这阵子你就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等想明白了再来见朕。”
耿舒宁慢吞吞抬起头:“如果我想不明白呢?”
康熙重新拿起古籍,轻描淡写:“那朕会用朕的手段,弄明白你那些缘法,叫你入梁氏祖坟。”
耿舒宁没被康熙吓到,甚至抬起头,入殿后第一次直视康熙,目光也无康熙预料的迷茫和瑟缩。
她露出个灿烂的笑:“您既认可我与皇家的缘法,应该知道,这并非一般人能遇到的,我能为大清做的也不止眼前这些。”
“也许太上皇您的手段……足够撬开任何人的嘴,可若我想死……哦不,我不想死。”她缓缓站起身。
“应该说,若有人逼我死,那我献祭自己,斩断仙人对皇家的庇佑,令大清龙脉尽断,国祚无法绵延,也并非不可能。”
若没有她这个变数,大清国祚也超不过三百年,还会成为古往今来种花人的耻辱开端。
大清亡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哪怕是做梦,耿舒宁也不想叫这个世界线的百姓经受那么多苦难,就看这死老头好不好忽悠了!
因为知道正史,耿舒宁说这话的语气斩钉截铁,气势如虹。
以康熙和梁九功的眼力,都丝毫未察觉出她有胡说八道的迹象。
这叫康熙心底杀意和怒气更甚,他眯起丹凤眸,犀利扫向耿舒宁。
“你在威胁朕?”
“不……”耿舒宁云淡风轻上前一步,“我只是——”
话还没说完,她忘了自己穿着花盆底,习惯脚尖用力,噗通一声铿锵跪在康熙面前。
“——说实话!!”跪地后,后半句才秃噜出来,两行滚滚热泪随之落下。
呜呜膝盖是不是碎了,这个逼装的好痛!
康熙:“……”
梁九功:“……”
耿舒宁跪得太干脆,声音太大,显得她刚才那些足以砍脑袋的话,倒像斗着狗胆说了真话,跪地请罪。
主仆俩一时间哑然,就,这丫头还能把狠话放得更怂一点吗?
第91章
耿舒宁被一顶软轿抬回后头西偏殿,半下午时候也没能去主殿伺候太皇太后,叫巧荷去告了病。
太皇太后特别诧异,“起不来身?玄烨罚了那丫头?”
她心里想,老四是她所有孙儿里最别扭倔强的那个,为了只狗都能跟兄弟闹腾起来,更别提是宠着的新人。
以玄烨那聪慧性子,不该这样糊涂,明着折腾出爷俩不合的把柄来啊。
乌云娜嬷嬷也纳罕呢,去前头打听过,才一脸复杂回来禀报,说耿舒宁在主殿伤到了膝盖。
太皇太后依然不解,罚跪从早上到这会子也没多久,不应当起不来身……
“不是罚跪。”乌云娜眼神微妙看着自家主子,唇角的笑快憋不住了。
“李德全说,今儿个岁宁县主是穿花盆底去的前殿,瞧着很是生疏,应当没怎么穿过。”
太皇太后:“……”懂了,突然觉得膝盖有点疼。
当年她刚入宫那会子,封后之前姑姑为了锻炼她的体态,也逼着她来了这么一遭。
那会子世祖瞧蒙古后妃格外不顺眼,凶神恶煞进门,吓得还年轻的太皇太后哆哆嗦嗦行礼……
怎么摔的她不想回忆,只记得她下巴上的血丝染红了福临的皂靴,把福临疼得直跳脚,却因为她见了血,只能憋着火被姑姑骂了一通。
她摸着下巴不起眼的某处,眼神怜悯道:“可怜见的,怕是叫玄烨给吓坏了。”
乌云娜心下微哂,瞧李德全那惊魂未定的复杂表情,耿舒宁磕到膝盖,怕不是被吓得。
但这事儿跟她们主仆也没关系,她只听着主子迭声吩咐——
“哀家记得太医院有专门的什么盐能敷膝盖的?叫伺候哀家的郑太医过去给看看。”
“去给那丫头送几双鹿皮靴,跟她好好说,在哀家跟前不用太讲究规矩,她累哀家也累。”
巧荷和晴芳对自家主子也是又心疼又自责,尤其是晴芳。
她替主子敷着太医送来能消肿祛瘀的岩盐,一个劲儿地念叨。
“都怪奴婢!”
“奴婢就该跟李德全要矮一点的鞋!”
“害得主子在太上皇面前丢了脸,奴婢该死!”
巧荷也低声安抚耿舒宁,“主子别怕,回头万岁爷那里得到消息,知道您在这里受苦,定会想法子早些接您离开温泉行宫。”
耿舒宁脸色虽苍白,却一直闭着眼睛没搭话,神色也特别安详。
其实忽略尴尬的部分,明显更难受的是康师傅。
虽然但是,狠话的效果殊途同归,命算是保住了。
康熙对大清国祚非常重视,即便她说的话有一分可能,他也不敢轻易对她用下作手段。
但老爷子也绝不会眼睁睁看胤禛犯糊涂,在不合适的时候封她为后,影响跟准噶尔的战局。
她用青中带紫的膝盖,勉强换回还算势均力敌的僵持。
眼下她只需要放弃要脸,冷静思考到底是在宫外做她的岁宁县主,还是以皇后身份跟胤禛一起面对本可以避免的风雨。
贵妃她不会考虑,否则她当初何必折腾,这会子早在后宫耀武扬威,孩子估摸着都俩了。
只是在宫外,异地恋跟胤禛的矛盾也不好解决,以胤禛那掌控欲,很难说服他。
在宫内,一旦她成为皇后,就彻底跟老爷子对立,再无退路。
再加上前朝后宫会面临的危机,如果胤禛御驾亲征,她留在宫里就是个活靶子。
耿舒宁烦躁地搓了搓脸,康熙虽然不客气,可今日的指点还是又一次叫她明白,自己过去想得太简单了。
再等等吧,还有时间给她慢慢想清楚。
很快就进了腊月,朝中的争执总算是告一段落。
胤禛在朝堂上下了废后的旨意,索绰罗常在也被贬为宫女子,两人同时被迁宫离养心殿最远的景阳宫。
其实以胤禛的意思,乌拉那拉氏所犯下的罪过,足够她被送去延春阁,跟以前那些罪妃为伴。
但废后乌拉那拉氏虽然身子骨极其虚弱,说不准很快就殁了,张廷玉和陈廷敬等人反对。
废后结果已定,在他们看来,皇上实在没必要背负一个心狠手辣灭口的名声,反倒是优容些,更能叫文武百官和天下人接受。
胤禛并未坚持,在乌拉那拉氏跟瓜尔佳氏联手的那一刻起,胤禛就已经对她没有了任何感情,在延春阁还是景阳宫都没甚区别。
乌拉那拉氏有太医吊着命,看起来比先前跟胤禛对峙时反倒好了些。
得知自己不用去延春阁,她竟生出了起身的力气。
她以为皇上还是念着结发夫妻的情分,亲自跟来宣旨的嵩祝谢了恩,捧着当年成亲时与胤禛结发的匣子,安静进了景阳宫主殿。
索绰罗常在这边倒是麻烦了许多,升任礼部侍郎的齐崇安,差点叫宁楚格给挠了。
她披头散发,状若疯癫地抱着二公主不撒手。
二公主年纪小,被吓坏了,脸色涨红,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时间吓住了宫人们,没人敢强硬叫宁楚格搬宫,僵持在了永寿宫后头的翊坤宫后殿。
宁楚格见镇住众人,哭喊着要见耿舒宁。
“当初我能伺候万岁爷,便是岁宁县主使的计谋!”
齐崇安原本还在一旁老神在在看热闹,听清楚宁楚格喊了什么,脸色立刻冷下来。
宁楚格生怕没人听见,大声朝着窗外喊:“她要我害万岁爷!我不肯,她仗着自己受宠一直想要我的命,我不得已才投靠皇后帮我撑腰!”
齐崇安怒瞪一旁的武嬷嬷:“愣着做甚!把这罪妃的嘴堵了,送去景阳宫!”
武嬷嬷稍稍迟疑的功夫,宁楚格豁出去了,想到熹嫔对她的承诺,嘶哑着嗓音喊得更大声——
“万岁爷要处置我,我不服!都是耿舒宁那贱人——唔唔!”
武嬷嬷在看到赵松露面的瞬间,眼神闪了闪,一点也没有先前的迟疑,眼疾手快堵住了宁楚格的嘴。
为首的武嬷嬷低垂着脑袋,遮住面上的慌色,钮国公府给的好处,拿着是真烫手。
万一万岁爷要给那位县主张目,为了家人的安危,她们怕是活不成了。
赵松先笑眯眯给齐崇安见了礼,待得齐崇安半避开回礼后,转向宁楚格,赵松才冷了神色。
虽然在苏培盛面前,赵松一直都是憨头憨脑的棒槌模样,实则身为养心殿的二把手,赵松在宫里的威严并不比苏培盛差太多。
他冷笑着,以阴柔的目光扫过众人,叫永寿宫所有的宫人和武嬷嬷们都不自觉打了个寒战,低下头去再不敢打眼神官司。
镇住宫人,赵松慢条斯理挥挥手,“一群没眼力见儿的,连伺候主子都不会,还不赶紧将二公主送到慈宁宫去!”
“万岁爷吩咐了,大公主和二公主都暂时由太后抚养,回头收拾好了东三所,再请公主们住过去,方便进学。”
小成子手脚麻利从索家送进宫的婢女手里抱过二公主,一边细声儿哄着一边小跑出门。
等二公主离开永寿宫,赵松这才眼神冷厉看向宁楚格。
“好叫索绰罗常在……哦不,索绰罗氏你清醒些,早在你爬床之前,万岁爷就已经给你选定了体面人家,也跟索绰罗家通了气儿,只差交换八字,你可别说你不知道!”
“你拿来收买御前小宫女的银子,是怎么通过佟府关系送进宫的,你当咱家查不出来?”
宁楚格脸色苍白了一瞬,不可能,她跟佟思雅的关系明面上一直不好,玥彤死了以后,给她送银子的变成了永寿宫的宫人。
如果万岁爷能查出玥彤的事儿,那她帮着熹嫔暗中跟喜塔腊氏穆颖联络,叫佟思雅无法翻身的事儿……
赵松并不意外宁楚格脸色的苍白,“别以为你们那些阴私手段万岁爷不知道,先前按下不发,你心里清楚是为甚。”
宁楚格瑟缩了下,她知道万岁爷想办佟家,不会为佟思雅张目,熹嫔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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