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吩咐,若万岁爷来了,请您直接进去。”
顿了下,她脑袋扎得更低了些,“主子还说……这事儿您熟,大佛堂这边没地暖,冷,她就不陪着了。”
苏培盛:“……”这祖宗是在暗讽……不,明刺主子爷深谙夜半偷香之道吗?
他僵着脸皮,心里啧啧出声,却不敢看主子的脸色,总感觉等会子殿内又要打起来了。
胤禛倒是没像他想得那样生怒,甚至表情格外疏淡,在门口脱了大氅,扔给苏培盛。
声音非常温和:“送一壶热茶上来,殿内不用人伺候,离远一些。”
巧荷和苏培盛对视一眼,里头也没听到耿舒宁不依的声儿,俩人头皮都有点发麻。
巧荷也觉得,估计今晚不得安宁。
谁都不敢吭声,飞快准备好了茶水,派人守好慈宁宫后殿和西三所,将大佛堂侧殿方圆数十米都空出来了。
在寂静无声中,胤禛面无表情跨入了侧殿,掀开厚重的棉帘子,进了耿舒宁的寝殿。
耿舒宁乖巧坐在炕沿,膝头放着藏蓝色布套,里头套着佛经。
她身穿居士袍,头顶青蓝幞头帽,素淡地冲胤禛道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来了。”
胤禛额角青筋直蹦,上前坐在耿舒宁身边:“你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耿舒宁飞快起身,躲过胤禛的胳膊,微笑:“当然是让佛祖审判爷无情无义无理取闹这一出咯!”
胤禛也不急着去抓这造作的东西,捏了捏鼻梁。
“您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朕,就直接定了朕的罪,佛祖知道你如此不公吗?”
耿舒宁冷笑,主动上前,将佛经拍到胤禛胸膛上。
“佛祖什么都知道,包括你在永寿宫时,是多么舍不得背叛你的发妻!”
“任她做了多少错事,你也不忘你们之间的感情,还用她的错误来警示你未来的皇后别行差踏错!”
“我倒要问问万岁爷,我在爷眼里,是下一个乌拉那拉氏啊,还是下一个孝庄文皇后?”
胤禛浑身气势倏然一凛,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胤禛铁青着脸,隐忍低斥,“你还是什么浑话都敢说,不要命了?”
耿舒宁拍完了经书,闻言愣了下,没再接着造作。
没预料到胤禛会说这样的话,耿舒宁思忖片刻,平静后退了几步,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情绪渐渐沉淀下去。
恍惚间,胤禛仿佛看到曾经在养心殿,耿舒宁跟他说下雪了那次的光景。
那一刻他心窝子里的空荡酸涩,至今胤禛仍记得非常清楚。
这重温的感觉,叫胤禛坐不住,起身上前,抓住耿舒宁的胳膊。
他低头看着耿舒宁,好一会子才嘶哑出声:“岁宁,我们别吵架,好好说话行吗?”
他们每一次吵架,都像两只互相伤害的刺猬,总要有人五脊六兽,遍体鳞伤。
他叹了口气,抱着耿舒宁重新坐回炕上,摘下那顶碍眼的幞头帽,露出她满头的青丝,柔顺落下。
胤禛不安的心肠也渐渐回落,他主动放柔了声儿,“朕知道那日在永寿宫——”
胤禛突然顿住,不知该怎么说。
从小到大被人推来推去的经历,让他习惯了多做少说,喜怒不形于色,他甚至忘了自己也曾有过念念叨叨被人烦的时候。
那夜乌拉那拉氏被气晕,胤禛第一次着急,耿舒宁没有误会。
反倒乌拉那拉氏醒过来以后,胤禛一直不肯回头,直接背着身出了主殿,叫耿舒宁格外在意。
出来后,她问胤禛:“您在为皇后难过?”
耿舒宁会拈酸,但她可以理解。
毕竟曾经携手并肩相伴了十几载,养只狗没了还会难受呢,更何况是曾经信任过,共同抚育过孩子的妻。
可胤禛只换了话题,问了句叫耿舒宁生气的话。
他问:“岁宁,你不会跟她一样,叫朕煎熬,是不是?”
耿舒宁同样没答他,天一亮,在胤禛去处理朝政的时候就进了慈宁宫。
还有三天就两个月了。
胤禛随时可以过来,但他知道耿舒宁不愿意见他,一直等。
耿舒宁也知胤禛在养心殿等她,甚至赵松会透露些主子不爱惜自身的消息,想勾起她的心疼,她没理。
今日耿舒宁的造作,就是个讯号,是她愿意和解的讯号。
耿舒宁没应胤禛的话,只问:“您今儿个过来,来做什么?”
胤禛能感受得出耿舒宁的怒气,有些无奈,更多是不知所以然。
也不知怎的,原本他是想来收拾小狐狸的,可这会子心窝子发颤,再说不出口。
他思忖着慢慢道:“朕是来找你算账的。”
耿舒宁呆了,狗东西求生欲这么低吗?
他们俩自从确认关系后,一直是腻歪居多,还没真正吵过架,吵架都是在一起之前,还挺费力气的。
耿舒宁难得忍着脾气,想好好跟他沟通一下,这狗东西要跟她算账?
胤禛说完就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将要蹦起来的娇娇儿摁住,紧着解释——
“朕的意思是说,朕知道你要跟朕算账,过来听你算账。”
耿舒宁冷笑,推开他,自己坐到另外一边。
刚才她想好好说话他不肯,现在晚了。
“那就先从永寿宫开始吧!您还欠我一个解释!”
胤禛知道是躲不过去,不动声色将手背在身后,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尽量藏起所有的狼狈。
他垂下眸子,没看耿舒宁,“朕……觉得自己很失败。”
耿舒宁愣得更明显,四大爷觉得自己失败?!
哦对,历史上四大爷确实是个很敏感的性子,尤其青壮年时期,额娘的偏爱就叫他始终不能释怀呢。
正史上这会子他还是个贝勒,虽然登基叫他成长了许多,可按年纪来说,有些符合他敏感性子的傻逼思维很正常……个鬼啊!
她真好奇了:“您觉得自个儿哪儿失败?”
耿舒宁的瞠目叫胤禛深吸了口气,略有些焦躁,不得不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冷风吹进来,吹散他的狼狈臊意。
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对一个帝王来说不罕见。
可让他作为一个男人,承认自己的失败,真的很难堪。
他背对着耿舒宁,声音嘶哑:“朕与乌拉那拉氏成亲时,她才十三岁,葵水都未至,比起妻子,更像是个妹妹。”
“那时的她……有些天真,被家中宠得没太多手段,强装着贤惠,实则福晋架子都端不起来,还要朕帮衬着才能镇住内宅。”
耿舒宁其实不想听他说这些过往,不是嫉妒,是一种……厌烦。
她厌烦自己无从参与的岁月,在胤禛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偏偏她还无法要求他抹除这些印记,四大爷就是这样一个冷酷偏又重情的汉子嘛。
胤禛没发现耿舒宁的烦躁,还在低哑着嗓音回忆——
“她怀弘晖的时候,朕被允禟算计喝多,前院有李氏的人,叫她钻了空子,紧跟着有了身子。”
“那时候朕……”胤禛有些艰难地闭上眼,“朕不懂情为何物,只想要一个平静稳定的内宅,子嗣多一些,让老爷子看在眼里。”
“所以朕忽略了后宅的波澜,也没看出乌拉那拉氏和李氏的龃龉,最终弘晖难产,弘盼早产。”
不用胤禛说,耿舒宁也从小说电视剧里都看过类似的情节,两个女人争的是长子在胤禛心里的特殊地位。
“而后乌拉那拉氏被太医判定不易有孕,朕那会子刚接了皇阿玛第一次叫朕单独办的差事,不在府里。”
“等朕从山东赈灾回来,弘盼夭折,李氏闹腾不休,乌拉那拉氏……很镇定地压下了李氏的闹腾,甚至将朕推到李氏那里安抚她。”
胤禛抹了把脸,“朕也不知道,乌拉那拉氏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会再在朕面前哭,变成了一个无可指摘的贤惠人。”
“可朕觉得,应该是无数次她难过,朕却丝毫不知,没有给她支持的时候……”
“后来朕明白过来,又对她多有纵容,知道她手段不干净却只稍加训斥,没有强硬阻止。”
他回过头看向耿舒宁,面上有未曾消退的狼狈。
“朕没帮后宅的任何人,自以为一碗水端得平,也给了乌拉那拉氏正室该有的尊荣。”
“可她犯下这些错事,是因着心里数不清的怨恨和委屈,她这些错——朕许是占一大半的责任。”
他对发妻确实早已没了所谓的情分。
从知道乌拉那拉氏对子嗣下手那一刻开始,他就彻底放弃了举案齐眉的可能。
之所以给乌拉那拉氏体面,是因为他于男女之情毫不在意,也成立了粘杆处掌控后宅,不想让后宅不宁成为旁人攻歼自己的把柄。
而乌拉那拉氏对外的贤名,对他更有益处。
眼看着乌拉那拉氏把自己逼进死胡同,胤禛突然发觉,他从始至终,都不是一个好夫君,好阿玛。
他的妻子恨他到想毁了他最看重的江山,他的子嗣至今不丰,他的额娘从未将他当作亲生的儿子疼爱。
他张了张嘴,更加艰难地往外吐字:“朕怕……”重蹈覆辙。
耿舒宁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你觉得,皇后的死是你的责任,你对她感到亏欠?”
“你怕你对我的放纵,会叫我变成下一个让你亏欠的人?”
这狗东西有点非黑即白的意思,说白了是从小生长环境导致的自卑,觉得自己不配什么的,很需要安慰的样子。
可……怎么办,她做不来那种温柔似水的解语花诶。
耿舒宁眉眼间反倒浮起讥讽,说话刻薄起来——
“夫妻相处,讲的是相互扶持,如爷所说,你确实不是个合格的夫君。”
不管正史野史,在情之一字上对四大爷的评价都是渣没毛病。
就连声名赫赫的小年糕,家里都死得干干净净。
“但她身为四福晋,身为皇后,没有将心思用在正途,没想着跟你沟通,自以为是,跟后宅里互相陷害,害了自己和孩子,才是导致如今下场的最根本原因。”
这是一种自寻死路的内耗,害人者人恒害之。
“我没资格评判你们之间的对错。”实际上她觉得俩人都病得不轻。
“如果爷觉得这一切都是爷的错,并打算以此为戒,对下一任皇后加以限制,用以前的经验来杜绝以后的愧疚——”
耿舒宁豁然起身,与胤禛四目相对:“那爷不值得我的心悦,也不配成为我的夫君。”
胤禛蹙眉:“你又……”
“我没浑说!”耿舒宁冷然打断他的话,“我胡说八道的模样爷还不清楚?”
胤禛:“……”清楚,所以心里更慌。
他觉得这小狐狸正在从自己掌心溜走,而他毫无留下她的办法。
耿舒宁想了想,先给他倒了杯茶,“说了那么多,爷先润润嗓子,听听我说。”
胤禛沉默坐在桌前,抚着茶盏边缘,目光没从耿舒宁身上离开。
下一刻,他就庆幸自己没喝茶,不然怎么都得呛个好歹。
耿舒宁说:“爷知道武则天的故事吧?”
胤禛哑然,后宫不许干政的牌子还在交泰殿前立着。
若是这混账有做武则天的志向……胤禛的心直往下沉,目光也冷凝复杂起来。
他保不住她。
耿舒宁并不意外看到胤禛突然冷静下来的模样,身为皇帝要是没有这点警惕性,早叫别人弄死了。
她继续道:“我今天要跟爷说的,不是武则天身为女帝的丰功伟绩。”
“李世民因为一句传言就一直打压武媚娘,反倒叫她起了好胜之心,直接勾了李治的心肠,夺了李氏的天下。”
“我没有武帝那么大的志向,事实上您也清楚,在政务上我连武帝九牛那一毛都比不上。”耿舒宁很清楚自己对政治的钝感。
“但论起如何国泰民安的法子,我自认比武帝知道的还多。”
她所站立的巨人肩膀,比唐时牛逼千百倍,完全不在一个维度上。
她在胤禛复杂的目光中,直白道:“爷想让我做皇后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告诉您,我不可能囿于后宫。”
“我不会插手朝政,可我要如这世间所有的男儿一样,有自己的威望,提高女子的地位,会做很多天下大不韪之事。”
她曾经怂过、藏过的傲骨再无法遮掩,化作直白的灼热光芒映入胤禛眸底。
“若您娶了我,跟个懦夫一样,只在事情发生以后,蹲在墙角咬着手绢哭自己失败,那朝臣们估计会生吞了您。”
胤禛恨得后槽牙咬紧,他现在就想活吞了这混账,他什么时候咬手绢了!
耿舒宁冷哼:“我若是您,我也会反省自己,选个适合您渣……咳咳您性子的妻子。”
乌拉那拉氏要的是小情小爱,若嫁个普通朝臣,日子绝对比现在幸福得多。
可惜她嫁入了皇家,却没有足够强悍的心脏。
耿舒宁这一个多月想得很清楚。
她走到门口,敞开门,让窗户和门口吹进来的冷风,给胤禛醒醒神。
她抬着下巴,笑得跟在乌拉那拉氏床前一样灿烂。
“您知道我要什么,您先想想自个儿给不给得起。”
“如果不符合您对皇后的要求,咱趁早一拍两散,我退回奉恩夫人的位子上,只做爷不为人知的幕僚。”
胤禛从耿舒宁第一句刻薄话开始,就知道今儿个没法善了,这混账肯定会气死他。
果不其然,她是一句一个大霹雳,劈得他想将她摁在膝前揍顿狠的。
不管怎么争执都好,他身为大清皇帝,必然会多思多疑些,这些都可以慢慢调和。
可这混账东西动不动就想后退,当别人家的寡妇,这叫胤禛心里格外憋火。
他黑着脸大跨步过去关上门,手上用巧劲儿,将眉眼威风着的小狐狸夹在胳膊间,摁回炕上。
这下子轮到耿舒宁憋火了,她瞪大眼扑棱。
“爷不是说好好说话,君子动口不动手您知道吗?”
胤禛气笑了,干脆俯下身子,压制住她的挣扎,恶狠狠咬住她的耳尖。
“你再说一拍两散试试!朕是纵得你太无法无天……”
“少来!”耿舒宁继续用吃奶的劲儿扑棱,气喘吁吁打断他。
“若我不将爷打醒,您还觉得自个儿是可怜兮兮的失败者呢!”
“我眼中的万岁爷,从小要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动如山,会以最冷静最有利的方式,稳准狠解决问题!”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创造问题的人,您跟那儿伤春悲秋有个屁用!”
胤禛:“……”有道理,就是更想揍狐狸了。
但原本一直压抑着的憋气却突然消散,大概跑到了脸上,叫他脸颊略有些发烫。
他整个人放松下来,翻个身,叫耿舒宁翻身占上风。
胤禛将脑袋埋在耿舒宁脖颈间,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宁儿,朕不是怕你成为下一个乌拉那拉氏,朕是怕自己护不住你,害了你……”
他完全无法想象,失去耿舒宁自己该如何,这一个多月他无数次想象,也无数次为自己的心慌而震惊。
其实一开始对耿舒宁的喜欢,并没有那么深,甚至想独宠她,也是因为省事,觉得这小混账比旁人更贴合自己心意。
但就像他不知乌拉那拉氏何时开始变了,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心神都不自禁落在这混账身上,越陷越深。
佛家说,因为爱,所以怖,他悟了,更不敢去想。
耿舒宁歪着脑袋,靠在他肩头,鼓着脸儿咕哝,“说得好像我会跟皇后似的让人欺负,你这是小瞧谁呢。”
人家皇后凭一己之力,差点毁了爱新觉罗家的天下好吗?
她自认比乌拉那拉氏更清醒,更心狠手辣,才不会随随便便就嘎了。
她用力戳胤禛的胸膛,“还有,往后爷只能有我一个,您要是搞什么齐妃那样的意外,诚郡王就是爷的下场!”
胤禛:“……”
耿舒宁继续戳:“没宠可以争,后宫也不会有那么多污糟事儿,回头都得给我卷起来,我保管她们没工夫害人。”
隔着厚袄子,胤禛都叫她戳疼了,他知道她这阵子憋了多大的火了。
心疼和心虚纠缠在一起,叫他动作温柔握住耿舒宁的手。
“咱们未来的皇后娘娘已经想好怎么掌管宫务了?”
耿舒宁不回答他,手被握住就抬起头,上嘴咬。
“您也管不好后宫,还问什么!”
“有功夫胡思乱想,伤春悲秋,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在前朝为我遮风挡雨。”
胤禛空了一个多月的心窝子,被这小狐狸连挠带踹加叫嚷,填得满满的。
他已好些日子没睡好了,这会子便起了些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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