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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女官(金阿淼)


实在没法子,赵松赶忙将耿舒宁这越来越冷淡的态度告诉了苏培盛。
苏培盛自然也不敢耽搁,小心翼翼将消息禀报到了主子跟前。
胤禛正在看高斌和张鹏翮送过来的密折,闻言略有些诧异。
“突然冷了脸?”他淡淡睨苏培盛一眼,“可是有人伺候不尽心?”
虽然耿舒宁爱炸毛,可她并不是个难伺候的,从来没有故意为难过底下人。
真要突然变成个刺猬,那肯定是其他人不对。
苏培盛可不敢背这锅,委屈着解释,“奴才哪儿敢啊,且不说居士于主子爷有功,就是居士那脾气……也没人敢捋虎须不是?”
胤禛听出点子微妙,斜睨苏培盛,“你的意思,是朕的错?”
苏培盛赔着笑躬身:“奴才又不是不想要脑袋了,怎么敢生出这样的想法来呢。”
“只是居士毕竟是个姑娘家,又……又挨了打,心里少不得委屈,左等右等也盼不来安慰,发点子脾气也是正常的。”
胤禛心下更微妙了,但不是生恼的那种。
一想到这些时日耿舒宁都在眼巴巴等着他,话在口中酝酿几番,便酿出了些许带着愉悦的温情。
“你说得有道理,怪朕。”
“这阵子光顾着安抚沿河两岸的百姓们,倒忘了这小狐狸因为你们守卫不力,先前还遭了罪呢,确实该哄一哄。”
苏培盛:“……”没您的吩咐谁敢……算了,主子爷开心就好。
胤禛噙着笑起身,“给朕换衣裳吧,朕去看看她。”
小狐狸回了自个儿身边,从野生变成家养的,是该好好宠着。

胤禛进门的时候,耿舒宁正在船舱的窗户边上,托着腮有些无聊地赏江景。
龙舟自杨柳青出发后一直顺风顺水,十几日下来,马上就要到达台庄。
她听巧荷说,皇上应该要下船接见耆老,询问关注当地的农事实情。
台庄属于山东,古往今来包括后世都是农业大省,北上南下遭了灾,好些时候都得从山东截取税粮来赈灾。
皇上下江南跟总理下乡慰问差不多,样子要做,实事儿也要做,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要多大阵仗出去。
耿舒宁知道这时候的官员面子功夫做得好,她想自个儿出去看看,看看百姓的真实生活是什么样。
她忘了听谁说过,山东好像很适合种玉米。
她请齐温澄去广州府那边寻找种子的人手还没回来,可以先去看看地质……
正想着,耿舒宁感觉脑门儿一疼,吓了一跳。
抬头看见胤禛,止不住瞪他。
刚要说不好听的,扭头瞧见小成子在门口,她又把话咽了回去,只皮笑肉不笑起身见安。
“万岁爷来,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奴才好迎您进门,免得失了规矩叫人笑话。”
“整个龙舟都是朕的,朕哪儿来不得。”胤禛含笑坐在她刚坐的地方,知道她生着气呢。
继续调侃:“朕上次进你房里,倒是叫人打招呼了,你跟见了鬼似的,可见通报与否,都不耽搁你给朕耍脸子。”
耿舒宁抿着唇倒退几步,脸色淡淡的:“奴才不敢……”
胤禛没叫她说完,将人拽到膝间,揽住她安抚。
“朕知道这几日忙着,冷落你了,明明就不爱那些尊卑规矩,不必在朕面前装样子,自在些就好。”
既然他这么说,耿舒宁就不吭声了。
真按着她的脾气来,她就懒得搭理这蹬鼻子上脸的狗东西。
胤禛捏着她鼻尖,倒是笑得很欢畅,“气这么大呢?朕先前打你屁股……”
耿舒宁急了,捂着他的嘴,“您到底要干什么?非得将我的脸面都丢掉不可吗?”
胤禛被逗得低低笑出声,“没人敢听,就算有人知道了,也没人敢议论你,你只管放心,你这脸皮子始终都在。”
耿舒宁一回头,巧荷和小成子他们都已经退出去了,关门都没叫她听到声儿。
只有两人在,她也就更不讲规矩了,伸手使劲儿推胤禛一把,冷着脸坐在他对面。
“您过来作甚?”
“没事儿就不能过来看看你?”胤禛敲敲矮几,“连杯茶都不给朕倒吗?”
耿舒宁鼓了鼓脸颊,起身去圆桌上端过茶壶和茶盏来,给他满了杯温茶。
胤禛手里捏着她放在矮几上的几张纸,有整理过去做出来的东西的,也有对南地考察的计划。
他心里更多了股子暖意,他为了大清的百姓们忙碌不已,这小家伙生着气,也没忘记要陪在他身边帮他。
他柔声问:“明日到达台庄,你想不想下船去看看?”
耿舒宁抢过那些纸,将茶盏塞进胤禛手里,语气更淡。
“万岁爷不是说不干涉奴才做事儿么,您只管看结果就是,何必多问。”
胤禛无奈,放下茶盏,想拉她入怀,又怕她炸毛,干脆起身弯腰,将她困在软榻上,弓着身子与她对视。
“朕那日罚你是气着了,半点力气都没敢用,算朕的错,若丢了岁宁居士的脸面,朕跟你赔不是可好?”
“除了这一遭外,朕要是还有哪儿做得不好,你只管说出来,左右你也没规矩过,别在心里生闷气,气坏了自己也是朕心疼。”
耿舒宁抬头,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龙涎香暖香味道,鼻尖被他抵着,吐出的气息带着淡淡薄荷和党参味儿,薄唇吞吐着略清苦的滚烫。
她压着吞咽口水的冲动,双手撑着软榻往后倾,抬眼惫懒瞭他。
“万岁爷还总说我狡言饰非,我瞧着,您也就这张嘴最会说话了。”
“怎么说?”胤禛也不生气,顺着她后倾的角度不动声色逼近。
耿舒宁继续后倾,“我父兄的事儿,您还没给我交代呢。”
“佟家那边的事儿明明可以避免,您说是想叫我吃个教训,实则也是想叫我记住救命之恩。”
“堂堂九五之尊,明明在外头是雷霆万钧的阎王模样,却总在我面前装可怜,叫旁人都以为是我亏欠了您,我不懂事,我恃宠生骄!”
说着,她没忍住,抬起一只手,用手指一下一下戳回去。
“到底是谁亏欠谁!谁不懂事!谁恃宠生骄!”
胤禛憋着笑抓住她戳自己的小手,“嗯,是朕,还有吗?”
耿舒宁使劲儿抽手,一只手撑住自己太累了。
“我前前后后从那梦里记起了多少好东西,剖了整个心肠伴您左右,若我是个男人,这会子三公九卿都当得,您说是也不是?”
胤禛眸光深邃注视着她,更温柔应是,“能得岁宁辅佐,是朕的福分,朕现在知道惜福不晚吧?”
她心里冷笑,只会嘴上说罢了。
见胤禛不肯放手,她小脸儿都泛起了恼。
“我不盼着您惜福,也不盼着您按功行赏,起码别把贪心当了衷肠,您怎么好意思罚我呢!”
胤禛突然松开手,耿舒宁还用着力呢,一只手没撑住,直接哎哟一声躺下去。
胤禛不动声色托住她的后脑勺。
耿舒宁没发现,只觉这狗东西比小学鸡还幼稚,扑棱着就想爬起来怼他。
但还不迭起来,就叫胤禛给镇压住了。
窗外映着午阳的水光折射进来,映出了耿舒宁恼到晶亮的杏眸,还有胤禛眸底十二分的柔情蜜意。
他情不自禁亲在耿舒宁起了深粉的脸蛋上,“是朕不对,但也不能只怪朕不是?”
他用啄吻,一下一下回应刚才她手指的戳弄。
“都说了咱们俩半斤对八两了,朕以为你早该心里有数。”
“你会算计朕,朕算计你不是很正常?你也不能太瞧不起朕这八两。”
耿舒宁:“……”何止八两,简直千斤了这,属王八的。
她偏开头躲开他勾自己唇舌的动作,“反正我想好了,您若是还想叫我办差,就别想继续这样动手动脚。”
吻落到了她锁骨上方,引得耿舒宁打了个轻颤,有点恼羞成怒,用力推他,腿还要去踢踹。
“不然您就随便封我个常在,扔我进后宫里去得了!躺平了每天吃吃喝喝的好日子,我又不是不会过,非得给自己找罪受!”
两个人贴得太近,耿舒宁动作一大,胤禛就感觉自己身上起了火,浑身硬得作痛。
他只得制住耿舒宁的动作,翻身躺到一旁,“你都知道朕是吓唬你……”
“别,我又不是您肚儿里的蛔虫,您想什么我怎么知道!”耿舒宁挣开他的胳膊,翻身下榻,坐到一旁整理自己凌乱的发髻。
“朕要动了真章,你这一路南下怕真就起不来床,只能养着了。”胤禛颇有兴致地坐起身,也不再过去招她腻烦,只转着佛珠,目不转睛笑看她。
耿舒宁叫他看得恼火更甚,这人进来就耍流氓,一句有用的回答都没有,什么保证也没给。
反正就是她气她的愚蠢,他耍他的流氓,驴头不对马嘴,没法聊了。
她起身往外走,“万岁爷既然愿意在这儿歇着,那您歇着吧,奴才换个房。”
胤禛赶紧拉住她,“朕走就是了,你不是还养伤?”
他也不知怎的,明知道该顺毛捋,偏偏满心思都想逗她炸毛。
他揽着她细软的腰肢,意味深长敲了敲她腰下,“要是你不想出门,也不想见朕,想一直养伤到江南,朕可以帮你。”
耿舒宁虽然没发现他的目光,却下意识捂住了腚。
听到胤禛忍俊不禁的笑声,她才反应过来,火一上头,抬腿就想踹出去。
胤禛布库房里练的躲避功夫可比她迅速多了,轻巧躲开她的恼恨,笑得更大声。
还扔下一句带笑的吩咐:“明儿个用过午膳等着朕,换上汉家衣裳,朕带你出去看看。”
耿舒宁鼓着腮帮子,瞪了门扉好一会儿。
巧荷一进门,就见主子这香腮滴粉,杏眸含春的娇俏模样,再一想皇上刚才出门时的大笑,心里直咋舌。
还从来没见主子爷这样笑过呢。
估摸着苏总管都少见,还是主子有本事,总能叫万岁爷情绪起伏这样大。
她刚要调侃几句,耿舒宁抢在了她前头,“你们今儿该做的训练做完了吗?该整理的消息整理好了吗?等着挨饿是不是!”
巧荷赶忙低头扭身往外去,“奴婢这就去看看,待会儿再来给主子禀报。”
看样子皇上的高兴是拿主子的不高兴换来的。
啧啧,这种时候不跑是等着挨揍呢。
等船舱里没了人,耿舒宁这才慢悠悠地斜倚回软枕上,从软榻姜地色黼黻纹的垫子下,抽出一张纸。
上面只有三行字——
「进度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进度二:剖白心肠严明底线
进度三:失去……才会明白拥有的可贵」
她含笑托着腮,在第一行字上轻点。
胤禛说的话,她早就猜到了,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看谁手段更高明好了。
这种过招的感觉,仔细回味起来,竟比上辈子的小狼狗还带劲儿。
她眸子里全然没有先前的愤怒和气急败坏,非要说的话,是比在圆明园里看完佟思雅出来那次还要高涨的兴奋。
她从来都不会内耗,既决定留下,清楚前路该怎么走,她就会尽百分之一千的努力,去获得对自己最有利的条件。
无论任何时候,即便她不是旁人的非我不可,也要让自己过最好的日子。
将来有一天到了地底下,她也能骄傲对所有她爱过的人说一句——
没有你们,我也过得很好。
翌日,耿舒宁一睁眼,又是大太阳晒屁股了。
不是形容词,她船舱的窗户是真的打开了。
床上的幔帐也被掀开,在水面潋滟的阳光温柔落入船舱在,沿着她半掩在被褥里的娇躯送上温热。
巧荷听到动静,笑着过来伺候,“苏总管特地给您送了衣裳过来,用过午膳,万岁爷要带您微服出行呢。”
耿舒宁打着哈欠坐起身,看到一旁那身天青色的双开襟褙子和马面裙汉服,裙摆上绣着颗石榴树,树下落着几个葫芦。
她起身洗漱的动作顿了下,这是多子多福的意思,只有已婚的妇人才会这么穿。
“皇上……”她刚要开口问什么,就听到船舱外传来山呼海啸的万岁声。
耿舒宁下意识看向窗外。
十米开外的岸边,黑压压跪了一地,只有打着明黄顶盖的遮阳伞下,一抹昂藏身影弯腰去扶人。
她三两下擦干脸上的水,没着急梳头,取过瞭望镜看出去。
胤禛扶起的是一个脸膛焦黑的老农,裤腿还挽着呢,脚下一双草鞋全是泥巴。
但胤禛没有丝毫嫌弃,还替对方拂去了膝上的土,挂着温和的笑低头询问什么。
对面的老农激动得眼泪都落下来了,胤禛往后一伸手,苏培盛立刻就奉上帕子。
胤禛含笑将帕子塞进了老农的手里,引得周围更多人拿袖子揩起了泪。
耿舒宁轻嗤,这狗东西装模作样的时候,确实特别能唬人。
尤其是知道他本性的时候,更容易抵挡不住。
眼看着明黄华盖向着人群里移动,耿舒宁懒洋洋坐到了梳妆镜前。
她问晴芳:“苏总管吩咐你们给我梳妇人发型?”
晴芳毫不迟疑低头:“是,但奴婢没应,只说听主子吩咐。”
前面庄子里那几个月生不如死的训练,让九卫现在已经习惯了有什么说什么,一切以主子为先。
他们现在的主子是耿舒宁,别说是苏培盛,就是皇上吩咐他们也不敢应下。
毕竟主子发起飙来,连皇上都顶不住,他们不会去尝试自己脖子够不够硬。
耿舒宁思忖片刻,“就按照苏总管的意思来吧,衣裳给我换一下。”
待得收拾好,用过午膳,是赵松过来接她下的龙舟。
龙舟没在江边停着,行驶到了江中央,以防有谋逆者行刺,龙舟一路都不会太靠近岸边。
接她的是个半新不旧的乌篷船,巧荷带着耿舒宁从梯子上下去。
她人一站定,就被人勾着腰带进了船舱内。
胤禛就着午后阳光打量耿舒宁,看到她这麻布衣裳和最寻常的妇人包髻,挑起眉来。
“怎么这身打扮?”
耿舒宁平静推开他,上下扫了眼胤禛藏蓝色的锦缎袍子,还有镶嵌着玉石的瓜皮帽,蹀躞带上挂着的荷包都是云锦的。
她轻嗤,“万岁爷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您微服出行,我可没有那些官员陪您过家家酒的兴致,咱们还是分开走。”
胤禛拿扇子敲了她脑袋一下,“朕不蠢,过去还是阿哥的时候出门办差的时候比你多多了,还能不知道什么叫微服私行!”
耿舒宁捂着脑袋偷偷踢他脚尖,“那您这身打扮作甚?”
“在台庄这低阶,就您这尊贵模样和陌生面容,就算猜不出您的身份,也都知道是跟随皇上南下的人了,还能看到真实的台庄嘛!”
胤禛哼笑:“看来你是不打算看看自个儿的产业了,得,那朕也不必替你操心。”
耿舒宁愣了下,她的产业……
她眼神猛地亮起来,“十三爷已经将铺子开到了山东来?”
要是去纤萝阁的话,她这装扮确实进不去,到门口就得叫跑堂拿棉巾甩出来。
她咬着唇有些挣扎,铺子有她三成干利,她确实很想去看看,十三爷的戏是不是还像几个月前那么逊色。
可她今天更想去周边转转,看看这边的地质情况,跟百姓们好好聊聊。
胤禛拉她在船舱内坐下,无奈又敲她一下,“你就算想装作普通百姓,你说话的口音,这身精细养出来的皮子,还有你岁宁居士的气派,你当旁人真看不出来?”
耿舒宁仔细想了想,感觉他说得有道理。
哪怕是涂了黄皮子,故意跟庄稼妇人靠近,不是专业演员,她两辈子养出来的气场很难改变。
她有些沮丧:“那想了解这里最真实的现状,岂不是没可能了?”
她不想看官员们粉饰过的太平,只有了解最真实的烟火人间,她才知道有些方案该做到什么程度。
所有的策划都需要真实且详尽的背调,不然方案一定会出问题。
胤禛见她确实没有去纤萝阁的意思,笑着抚了下她发髻,“到了岸上你听爷的话,爷保证你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可好?”
耿舒宁抬眼瞭他,将信将疑,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应下。
上了岸以后,明面上只有苏培盛和做丫鬟装扮的巧荷陪在二人身边。
赵松和小成子只负责撑船,没跟着上岸,怕有人会对乌篷船做手脚。
胤禛拉着耿舒宁进了一家挂着‘廖’字招牌的店铺,递上一块玉牌后,立刻就有掌柜迎他们入内。
“贵客里面请,有什么吩咐您只管提,小的会尽快安排人替您办好。”
胤禛淡淡吩咐:“取这边乡绅夫妇会穿的两身衣裳过来,寻常些便是,再来两身半旧不新的小厮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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