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开口要她出宫,太后不会拒绝,所以这狗东西还是得哄着。
她已经打算好了,想成为皇上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往后两三个月苏一样有用的东西出来。
平时再拿点新奇小玩意儿吊着,三十岁之前,她说不定就能跟苏总管掰掰手腕子。
只是她没想到,这初春匆匆一次见面,竟然是她到出宫时间之前的最后一次。
胤禛一直在心里说服自己,耿舒宁想要做个有用的奴才,由她去,他不缺女人伺候,只缺人才。
在慈宁宫里瞧见她没心没肺扫过来的眼神,胤禛才发现,他还是有些意不平。
他非常笃定,自己不是非耿舒宁不可,甚至不稀罕她侍寝。
只是……他头一次被人嫌弃,拒绝,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而已。
如此,他就更不想见到耿舒宁,甚至都不想听到她的事儿。
她不稀罕伺候在他身侧,他还不想留这么个没良心的混账呢。
到了时候就把人从皇额娘身边提过来,直接扔庄子上关着就是了。
胤禛叫礼部尚书鄂鲁泰和太子太傅并文渊阁大学士李光地一起,奉太子于文渊阁出阁讲学。
他则带着张廷玉和陈廷敬,甚至将允祥和允裪都拉了过来,一脑袋扎进了户部讨欠银的章程里。
原本胤禛是下旨允禟和允裪一起坐镇户部,允祥坐镇刑部,允祉和允俄坐镇礼部。
但允禟和允俄这俩棒槌,都混不吝地辞了差事,打算做富贵闲人。
刑部陈廷敬接了,礼部允祉也很得心应手,理藩院允祥还算能应付,胤禛问过允裪后,打算叫他一个人坐镇户部。
张廷玉文采斐然,陈廷敬深谙大清律法,允祥思绪开阔,允裪细致周全,由胤禛拢在一起,很快就定下了征讨欠银的章程。
在下江南的前一日,胤禛下了明旨——
所有欠国库银钱的,无论是否在朝,除非绝户,都以家族为一伍,计算家族优劣,共分正负甲乙丙丁八等。
一百两为一计量,超过十计量,降一等,每一等可以得到的待遇不同。
若等级为负,取消家族子弟考功名、家中女眷封号、家中长辈封号等资格。
以大清所有府城为统计,等级为负家族最多的府城,勒令火耗归公,最少的府城则推行养廉银的赏赐。
具体章程,以富察马齐为守,由礼部、吏部、户部共同掌管。
留下这样一个堪比炸.弹的圣旨,胤禛丝毫没有管朝堂多震荡,宗亲多叫苦不迭,带着弘皙屁股一拍,直奔天津码头,开启了雍正朝第一次下江南行程。
四月里,畅春园的门槛儿都快被朝臣和宗亲踏破了,都盼着太上皇能劝说皇上收回成命。
康熙得知钮常在诞下三阿哥后,乐得直接令太后将其提成了贵人。
胤禛离开后,后宫又传出了懋嫔和索常在的喜讯,一下子宫里有两个阿哥,还有四个孕妇。
康熙心下大丁,直接叫人关了畅春园的大门,自个儿乐呵了许久。
五月里,太后乌雅氏怕孕妇和皇嗣受不住热,千秋节之前,就带着人进了圆明园。
耿舒宁一直伺候得很好,太后一高兴,每回赏赐都落不下她。
她买五个铺子共花了两万七千两,短短两个月就回来了三分之一。
唯一叫她意外的是,太上皇竟下令叫太后过去说话。
太后特地带上了耿舒宁。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耿舒宁总觉得太上皇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好几回,看得她直想撒丫子就跑。
好不容易避开了儿子,这当老子的可别来个穿越女定律,瞧上她啊!
真让她去伺候老头子,她说不定能爆发出点火.药来,直接拉着康熙同归于尽。
好在太上皇什么都没说,太后也没有任何表示,只当这件事儿没发生过。
太后对耿舒宁还是一如既往地宠信。
六月初,耿舒宁穿越整一年。
她身上再没了刚穿过来时的肆意和莽撞,往太后跟前一站,温柔静婉,像极了这世道里最妥帖的小女官。
此时,离太后千秋节还有半个多月,离她能出宫还有一个月,离她第一家快餐店开业还有三天。
日子快到连陈嬷嬷都开始计划宫外如何过活。
可没过几天,就听闻皇上和太子在码头附近被人行刺,为了保护太子,皇上受了伤。
皇上在外养伤半个月后,终于归京了。
这一次,太后亲自带着所有的后妃,包括刚出月子不多久的钮祜禄静怡和大格格、二阿哥、三阿哥……浩浩荡荡站在大宫门外,迎胤禛归来。
耿舒宁就伺候在太后身边,准备好了温补解暑的薄荷党参饮。
很快,静鞭响起,众人打起精神,迎来了声势浩大的朝臣和皇撵。
皇上受伤,哪怕他再不喜欢排场,朝臣们心里再多怨怼,也不敢不去迎。
在大宫门外,得知太上皇和太皇太后都派了人来,太后亲自在门口守着,胤禛直接下了皇撵给太后请安。
也为叫梁九功和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看看好放心。
可他一出来,谁也没能放心。
耿舒宁脸儿都发白,就更不用说太后了,摇晃得跟中了暑一样,却还下意识往前去。
胤禛其实很擅长布库,从不曾懈怠了习武,又因为长得高大,过去虽然有点清瘦,看起来依然很强壮。
但他下江南不过三个月,身上的龙袍都打晃了,脸颊瘦得几乎凹进去,看起来像一阵风都能把他刮上天。
太后心疼得眼泪刷刷往下掉,后妃们的啜泣声立时就忍不住了。
连耿舒宁也泪眼朦胧,端着饮子,紧跟太后疾步向前去伺候。
在场的女人们,这一刻心里的痛应该都是一样的,包括她。
要是皇上死了……她们的荣华富贵也都飞了啊!
狗东西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胤禛扶住了太后摇晃的身子,还不忘安慰,“皇额娘放心,儿臣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南下时竟有些晕船,回宫养几日就没事儿了。”
乌雅氏眼泪止不住,“晕船也不能瘦成这样,皇帝受苦了……舒宁,快把饮子拿过来,皇帝你畏热,千万不能再中暑了。”
耿舒宁低眉顺眼,迅速将用冰块镇着的薄荷党参饮端过来。
“万岁爷请。”
胤禛不动声色看了耿舒宁一眼,目光中的暗色汹涌,甚至还有些认命和不服气,复杂地纠缠着,在眸底波澜不休。
在被人发现之前,胤禛垂下了眸子,继续温声安抚太后两句。
他其实不渴,但为叫太后放心,还是接过耿舒宁手里的茶盏,一饮而尽。
耿舒宁僵了下,她没感觉错的话,刚才……这狗东西是挠了她手心一下吗?!
耿舒宁脑子眩晕片刻,这娘儿俩还没中暑,她快要晕过去了。
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不出意外的话……她出宫的事儿要出意外了!!!
一回到九洲清晏殿,胤禛顾不得休息,就坐到了御案前。
他离京后,重要的政务,内阁大臣会商议着将折子送到御前,但也有些不那么紧急,却需要圣裁的折子。
三个月累积下来,能占小半间偏殿。
胤禛是个急性子,折子在眼前,不可能干看着,这一批折子,就从半上午批到了晚膳时候。
苏培盛接连进来催促,“万岁爷,您还是先用晚膳要紧啊!”
“用过晚膳才好喝药,您中午没好好喝药,被太后知道了,奴才这脑袋怕是保不住。”
胤禛一下午都沉浸在各地的政务之中,被苏培盛几次三番的催促惹得脑仁儿疼,捏了捏额角不耐烦挥挥手。
“朕还不饿,过一个时辰再叫人进膳。”
苏培盛真想汪一嗓子哭出来,您这分明是饿过劲儿了啊!
伺候主子爷二十年,他却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主子爷的心思了。
往常主子虽一忙起正事儿来就拼命,可也不是不知道保重身子的人。
从下江南开始,他就有些看不懂主子的心思。
自打养心殿里第二回问过落雪什么声儿以后,皇上就染上了出神的毛病。
虽次数不多,却也一直没断了。
下江南的路上更甚,有次在河面上碰上暴雨,万岁爷竟就叫开着窗户,被雨浇了满脸满身,还笑得格外舒坦。
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谁料到,淋过雨皇上倒是没病,却开始晕船,稍微味道重些的饭食吃完就想吐,睡也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
苏培盛隐约猜出,应该是跟那位小祖宗有关。
待得到了江南,他们家主子人就瘦了一大圈,急得苏培盛恨不能钻耿舒宁梦里看看,这两个祖宗到底闹哪样。
偏偏还拦不住皇上宵衣旰食地忙正事上,这身子骨就愈发养不回来。
旁人不知道的内情,苏培盛知道多一些。
皇上立弘皙阿哥为太子,为的是尽快揪出直亲王、端和帝和廉亲王留下的势力。
这些人不会眼睁睁看着,皇上这般铁血手段的帝王彻底掌控江山。
尤其是征讨国库欠银的圣旨颁布后,像水点子落了油锅,不想炸锅也要炸了。
端和帝离世那天,太上皇恰是历数索额图的罪过,最大的几条罪过就是卖爵鬻官,勾结外地官员,私下买卖盐引,侵吞朝廷赋税。
可以说,索额图除在京城搅风搅雨,仗着南地重储君和正统,在江南的动作是最多的。
若非他意图让太子的威望超过太上皇,太上皇也不会下狠心直接收拾了索额图。
胤禛登基后,问题依然存在,太上皇给他的建议是缓缓图之。
可胤禛觉得,有些腐肉一直藏着,会叫整个身体都跟着慢慢腐烂,倒不如剑走偏锋,刮骨疗伤。
他一面在朝廷颁布旨意,逼那些被打乱节奏的官员和宗亲狗急跳墙,一面带着太子巡视江南,同样是为了逼外地官员和皇亲国戚露出马脚。
被太上皇支持的新太子,是这起子小人唯一能跳的墙。
胤禛遵循太上皇巡视江南的行迹,带太子拜谒明太祖朱元璋墓,与康熙一样三跪九叩,意为新帝是从太上皇手里接过江山的正统皇帝。
而太子,自然就是胤禛承认且意图交付正统的储君。
此举不但令江南文人对朝廷印象更好,也令有心之人都知道,皇上是真的看重太子。
起码明面上如此。
而私下里,高斌被赋予重任,留在江南为官,暗中监督南地与太子势力的往来,拉拢可用之人,清除叛逆之辈。
待得引出胤礽和索额图在江南的部署,还有这些人走私官盐、私扣江南赋税的证据,将之一网打尽,朝廷对于整个大清的统治才能彻底稳定下来。
苏培盛格外佩服主子的为君之道。
他总觉得,哪怕主子才跟太上皇学了两年,比当了三十多年太子的端和帝厉害多了。
那位前太子,连康熙三十六年太上皇在外出征病重时,去探病都做不好样子。
而他们家主子爷,在狗急跳墙之辈派出杀手刺杀皇上和太子时,眼睛眨都不眨就将太子护在身后,为保护太子,自己被刺穿了肩胛骨。
回来路上,苏培盛冷眼瞧着,一直表现得小心谨慎,沉默寡言的新太子,对皇上肉眼看见的亲近了不少。
太子虽才叫十四,到底是端和帝和太上皇教导出来的,也不是什么善茬,就吃亏在年纪还小。
对皇上的慈爱之情放心后,私底下的小动作终于叫暗卫抓住了把柄。
苏培盛不明白,江南的事儿安置妥了,线头暗卫也已捏在手里了,拽出后头那根长线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万岁爷正该是养好身子,杜绝太子在朝堂上兴风作浪的时候,这怎么……比起在外头还不爱惜自己呢?
正走着神,苏培盛就听到主子一阵剧烈的咳嗽。
一抬头,就见主子皱着眉捂住了左肩,脸色稍稍有些苍白。
苏培盛赶忙过去扶,“我的主子爷诶,算奴才求您了成不成?”
“您先吃点东西,不想喝药,也叫太医给您把伤口的药换了,再耽搁下去,奴才只能以死谢罪了!”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赶忙道:“御膳房说这阵子姑娘叫人做了些什么憨包,有肉有菜,酸甜又有嚼劲儿,吃着也不耽误手里的活计。”
“还有大清鸡肉卷,奴才拿着伺候您吃可好?也不耽误您批折子!”
无论如何也得叫皇上先吃点东西,一天了,主子都没正经吃过几口饭呢。
胤禛失笑:“憨包?”
她怎么总起一些古怪难听的名字。
不怕皇上搭茬,就怕他不感兴趣,苏培盛赶紧将提盒里的憨包拿出来,凑到皇上身边。
“您瞧瞧,这一个个圆滚滚的,瞧着就憨态可掬,又跟包子一样有馅儿,奴才瞧着都想啃一口呢,您赏姑娘个脸,尝尝看?”
耿舒宁怕汉堡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文字官司,干脆起了谐音叫憨包。
外头快餐店里卖的都有巴掌大小。
宫里主子们吃用讲究,只能做成一两口吃完的袖珍版,看起来跟绿豆糕一样大,露着点菜和肉片,看起来确实有趣。
胤禛想起先前在大宫门外,一脸恍惚扶着太后僵硬飘走的小狐狸,唇角勾起了笑,吃了几个,手里的朱笔也放下了。
喝着跟大宫门口差不多滋味儿的党参饮,胤禛问:“这几个月她都做什么了?”
苏培盛一边尽量伺候着主子多吃点,一边凑趣儿笑着回话。
“姑娘叫那位陈医女联系上了齐家人,陈家也捧着姑娘,买了几个铺面,当是为了出宫——”
见主子神色淡下来,苏培盛差点咬了舌头,轻轻给自己一巴掌,赶紧说别的。
“十天前,靠近南外城车马行那边的下城区,第一家叫做快餐店的铺子开张了,卖的就是这憨包和鸡肉卷,还有菜浇饭,生意很是不错。”
苏培盛想起这时节少用的玲珑炭,忍不住感叹,“快餐店的卖价儿低到百姓们都震惊,姑娘实在是菩萨心肠。”
听说憨包五文钱一个,粗粮的只要三文钱。
鸡肉卷也是一样的价格,也就菜浇饭稍微贵一点,可最贵的水晶肉浇饭才二十文。
暗卫还解释,说米饭可是满满一大碗,怎么算都赚不着什么钱,这除了心善,苏培盛实在想不出其他的缘由了。
胤禛三口吃完一条略带茱萸辣味儿的鸡肉卷,喝了口凉饮,因为受伤不能用冰的燥都压下去了,从里到外地舒坦。
他听苏培盛感叹,似笑非笑哼了声。
玲珑炭售价也很低,可从二月到四月初,短短一个多月,陈宏富就递了两万两银子上来。
这还只是在京城卖呢,从今岁开始,将这买卖下放到大清各地去,一年下来,说不定他私库里的银子能翻一倍。
胤禛眼前又闪现出耿舒宁那日在养心殿的笑。
朝堂上的事儿不少,他没那么多时间去庄子上,不想叫她那么快出宫了……
苏培盛说了很多,再没得到主子一句话。
抬头一看,得,主子又看着没吃完的憨包发呆呢。
长春仙馆里,陈嬷嬷也跟苏培盛一样担心。
“姑娘,靠近南城的铺子花了一千二百两,再加上装潢,买人,还有采买这些扔进去近三千两了,您定下的价儿这么低,怕是回不了本。”
耿舒宁笑着翻看大舅舅在宫里默出来的账本。
闻言笑得更欢快,“倒不至于赔钱,我也没指着这个铺子赚多少,图个名声和人气儿就好。”
虽然南城没有有钱人,但京城里的有钱人,少不了这些穷苦百姓们托起他们的奢靡生活。
酒楼茶肆,秦楼楚馆,车马往来,倒夜香扫大街,哪里都少不了被权贵们鄙视的下里巴人。
她只需要快餐店的东家菩萨名声传开。
其他铺子都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消息从快餐店的顾客往外传,是最快的。
看完账册,耿舒宁心算了一下,快餐店回本不会太快,至少要一年。
她合上账册,“嬷嬷帮我给陈珍传信,让她安排个伶俐些的人,要识字能写的,每日里就在铺子里待着。”
“每天听到什么消息,都记下来,等我出去了看。”
陈嬷嬷也聪明,听出点意思来,压低了声儿问:“姑娘是想……培养出几个跟粘杆处一样的心腹?”
耿舒宁笑而不语。
不只是粘杆处,就四大爷那点子暗卫,能做的事情不够多,顶多算是功夫好,仗着功夫办点阴私事儿。
真有底蕴养死士的人家,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
不然四大爷也不能拿佟家没办法,甚至连那些宗亲们都要多番忌惮。
后世的情报组织还有夫人社交能做到的事情,远比暗卫多得多,这才是她能让皇上必须庇护她的立身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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