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娴清很镇定:“公主若看不上也罢,也求公主赏片瓦遮檐。”
“不必我赏,只要你足够有用,就能从我这儿挣到,就跟当初我挣你的铺子一样。”
两个女人对视,眼里皆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报仇之事我不能答应你,谢宏和云氏欠你的,谢溥不欠你,他只是尽人臣本分,我不能替你报这个仇,而且你的两个孩子还在谢家,他们都是好孩子,该有好前程,你并非真心要跟谢家复仇,只是借此试探我而已。”
崔妩看得明白。
“至于你腹中孩儿的好出身嘛,我眼下还不能立刻给你承诺,只能先将你安置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所以王娴清才喜欢跟崔妩谈条件,她能给的会给,不能给的也不会哄自己。
她莫名相信崔妩,这是个开诚布公的商人,只要足够的利益就能驱动她。
“如此,那就等来日公主见到好处时,咱们再谈吧。”
崔妩点头,问道:“我很想知道,你恨谢家,难道就不恨漆云寨吗?”
毕竟若不是漆云寨把消息出卖给谢溥,王靖北窃赃银的事也不会被朝廷知道。
“此事与卫阳公主你有关系吗?”
崔妩摇头:“当时我还在登州,并未参与其中,也是别人告诉我,才知道了漆云寨和你阿兄有这一桩交易。”
“那我也可以承认,我恨漆云寨,我恨漆云寨首鼠两端,但我知道,阿兄自己也有错,而且现在的我没能力恨任何人,我得活下来,还得活得好,我的恨也没那么多。”
王娴清甚至不那么恨叶景虞,她不动手也会有别人动手,这一刀下去,她才有理由来和崔妩谈判。
“你倒是坦诚。”崔妩欣赏她,但远还谈不上信任。
“我也想问一件事,当初谢家的事我也有耳闻,你嫁进谢家一年什么都没捞着,还不能生育,难道不恨吗?”
“该死的人我都杀了,但我不想造太多杀业,显得我多爱杀人似的,罪过不大,教训一下就行了,我最近念佛,心肠总是比往日慈悲些。”
不是比往日慈悲,是该大开杀戒的时候还没到吧。
王娴清看破不说破。
崔妩将王娴清藏在公主府上, 这一藏就是五个月。
从冬天走过春天,来到夏天,在满塘芙蕖送香的时候, 王娴清生出下了一个女儿。
崔妩一直在外面等着,孩子一生下,她就进来了,乍见王娴清躺在榻上那么苍白虚弱,她不禁感叹生孩子真是一场大劫。
她怀着孩子奔波三个月, 胎原本就没养好,生得格外艰难。
接生婆子笑道:“有惊无险, 有惊无险!幸好这孩子是在公主府生的, 及时灌几碗老参汤下去,大夫扎几针就生下来了,这孩子命大,把福气带给了阿娘呢!”
王娴清也在庆幸,若她没有来投奔公主府,而是在荒郊野店里生孩子, 只怕要一尸两命。
她从没想到有一天,会是崔妩守在外边等她生产,若不来公主府,自己身边是一个人也没有的, 说不定死在哪儿都没人知道。
“这个女儿就留在公主府, 作为人质,我会照公主吩咐的事去做。”王娴清包上了防风的额帕, 说话有气无力。
“不着急, 孩子还小,你先陪她一阵, 将来办完了事,再好好将她养大。”
王娴清深深看着女儿:“是。”
“放心吧,从前你在王家过什么日子,她就过什么日子。”
王娴清上哪儿还能得到这么好的安排呢,为了她刚出生的女儿,她怎么也得走下去。
“公主,你抱一抱她吧。”王娴清忽然说道。
崔妩微诧,她从前也抱过小孩,只是没抱过刚出生的小孩。
就那么一点点,接生婆抱过来的时候,她有点小心翼翼地将襁褓的接过。
真轻啊……
崔妩手臂难免僵硬,对着全身紫红哇哇大哭的孩子,她夸赞道:“好看……”
王娴清被逗笑了,不过她心中那点怨恼也跟着烟消云散。
“上苍会保佑公主的。”她道。
怎么突然说这个,崔妩看了她一眼,随口道:“借你吉言。”
王娴清忙着生孩子,崔妩也不可能闲着。
她去看了几场武举,将稍有些天分的武举人都看在眼里,更在各个军队里也仔细搜寻着人才。
崔妩并没有急着去拉拢已经功成名就的武将,她只是预备着来日的抠出来的位置能有人可用,赵琰忌惮漆云寨的人,不会让她将漆云寨的亲信安插进来的。
慢工出细活,崔妩的耐心很足。
不过人是
她点的,奔走说项的活还是得晋丑来做。
“来日你高低得封我个太傅当当。”晋丑很是不满。
崔妩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事办好了,晋家世代公卿的美名就从你这儿开始了。”
晋丑负手而笑,他还不知道怎么延续出个世世代代来呢。
“不过来了京城,我倒是更相信你当初说的,割据江南确实不是稳妥的路。”
“哪儿都没有稳妥的路,不过有这及时掉头的魄力,咱们干什么事不成功。”
除了盯着武举,崔妩还在府中着意培养女官,让她们精于文书制诏,再将人塞入内廷之中,慢慢接近紫宸殿的政事。
她自己则冒着风险将藏在京城的北疆细作揪出,让蕈子将旧年废太子借千胜赌坊和季梁府衙所办的事上禀,帮他顺理成章换了主子,成了赵琰手下。
崔妩瞧起来十足是个赵琰帝位的拥趸。
在她的帮助下,赵琰的皇位坐得愈发稳当。
努力树立起皇帝威严的赵琰和先帝有着一样的秉性,在外谨慎多疑,对许以信任之人则圈在羽翼之下,纵容放任。
“阿姐,宫中混入北疆细作的事我得谢你,你说吧,想要什么赏赐?”便宜弟弟拍拍胸脯,瞧着大方得很。
崔妩将他面前最后一口淮白鱼夹走,“得了吧,你好好坐稳了皇位让我靠住,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可都指着你了,我是为自己着想。”
“融儿……”荣太后怪她办了好事,却不会说好听话。
“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吗?我一个女儿家,娘娘还指望我有多大抱负不成,前半辈子苦够了,后边的日子我就想做个蠹虫。”
“哪有人说自己是蠹虫,你小心让外头听到!”
赵琰出来打圆场:“阿姐喜欢说就让她说,一家人哪能这点随意都没有,传到外边就是宫人嘴巴不严,撤了就是,儿子如今是皇帝,怎么都能护着她。”
正是崔妩这份肆无忌惮,让赵琰更加庆幸,他的至亲是娘娘和阿姐,若是兄弟,便时时地提防着对方图谋不轨,一生难得有亲近之人。
他不高兴做一个孤家寡人。
“你们姐弟感情好我高兴,但是难得过上了好日子,咱们须得稳稳当当的。”
“我知道了,娘娘,以后我只管享受,再不说了。”
崔妩说着话,又从赵琰面前拿走了康国进贡的金桃。
弟弟看在眼里,不声不响将整盘都端给了她。
这五个月还发生了不少事,方镇山守住西北,近日已经班师回朝。
他在宫城门外受了封赏,官在拱卫大夫,夔州安抚使,都管夔州兵马,不过如今夔州那点兵马嘛,不管也罢。
同时方镇山手下军马俱散,手下五大家将皆散在各处,寨兵都招安进各军之中,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受防备,不让掌管实权。
漆云寨算是彻底不存在了。
谁都看得出来,赵琰在防着方镇山。
到了公主府,方镇山气得将诏书砸在地上,“你是没看见小皇帝看老子那眼神,在季梁久留,只怕他吃了我的心都有,老子欠他什么来这儿当孙子来了!”
崔妩清楚,方镇山如果现在死了,谁都知道凶手是谁,赵琰只是对方镇山心存芥蒂,并不会真杀了她亲爹。
“你小心隔墙有耳,让人找借口杀你,我被你害得现在也不敢去惹他。”
赵琰为方镇山的事心情不佳,崔妩这几日都自觉回避了他。
“惹他就惹他,没老子他早就跪在那儿求着北疆和谈了呢!”
没你捣鬼人家西北也不会乱啊。
方镇山还在自顾自地说话:“婆娘都还没见着,就让老子跪他,小心他折寿……”
“你想见娘娘,娘娘倒是躲着不愿见你。”
“躲躲躲,我看她躲不躲得掉,她何日出行?我得找她要个说法!”
“这阵子赵琰盯得最紧,怕是不行了,你不离京赴任他是不会安心的,不过阿爹,你这样冲动,咱们还怎么将娘娘拉拢过来。”
方镇山大掌一摊:“我有火还不能发了!”
“火先放一边,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哄娘娘回心转意,”崔妩转着圈儿将他打量了一通,认真提道:“不然你得空把胡子刮一刮吧,我一直就没看清你长什么样。”
“你这不孝女!你爹一表人才,当年也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男子!”
崔妩实在不能相信。
夏日黄鹂鸣在枝头,被方镇山的咆哮声震飞了不少,公主府的庭院里,卫阳公主备了热水、剃刀,亲自给他修面,算是接风洗尘。
剃刀在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顺道将方镇山眉毛也修了。
眉毛底下的眼珠乱转,崔妩警告道:“别说话,别指挥我,不然你的眼珠子就留不住了。”
“老子非收拾不可?”
“你臭烘烘的,仔细把宫里待那么久的娘娘熏倒了。”
崔妩修完面,嫌帕子擦脸麻烦,让方镇山就着铜盆把脸洗干净,他横刀立马数十年,差点“溺死”在一盆水里。
“你个不孝咕噜噜噜——”
收拾干净的方镇山浑身不自在,那富贵家翁穿的团纹锦袍在他身上,像块罩着在木柜子上的布,肌肉紧紧绷在衣裳里,穿不出玉树临风的感觉。
崔妩打量了半晌,摇头:“这锦衣不适合你,还是穿甲胄更威风!”
“那是自然!”
方镇山重新换了一身黑甲出来。
“哇——”
一旁看热闹的,枫红和妙青齐齐发出惊艳的声音。
妙青悄悄说:“退一万步来说,寨主就不能是我爹?”
枫红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
崔妩满意点头,猿背蜂腰,俊得像一壶陈年佳酿,这不比先帝要讨人喜欢?
方镇山紧了紧护臂:“老子什么时候能去找她?”
“你有些耐心,我自然会找到门路。”
当日崔妩就进了庆寿殿,留宿在了宫中。
赵琰批过奏折过来,崔妩已经盖了被子睡在暖阁里。
“官家不高兴,她也不敢多见,你若在意,就让那安抚使早些离京吧。”
是荣太后的声音。
久久没有赵琰的声音,崔妩等得快睡着了,他才不情不愿地说道:“谁让她避着她爹了,想见就见,与我何干!”
“还不是怕你生气……”
后来就没说什么了。
有脚步声靠近暖阁,“融儿,睡了吗?”
她从隔扇里探出惺忪的眼睛:“怎么了,娘娘?”
“今夜娘娘陪你睡好不好?”
崔妩往里让了让,隔扇再次被关上,留给了两个人一点说私密话的空间。
“你爹如今怎么样了?”
“阿爹久居江南,西北严寒,为这一场仗伤了内里,从前能提动八十斤的大刀,现在五十斤都费劲。”
“这么多年的心血烟消云散,独自个儿跑到夔州去赴任,他一定很不高兴吧?”
“是啊,他就想好好养个老,能陪在女儿身边,可就是这样都不能行,我真怕他老死在夔州,自己都没机会尽孝。”
崔妩说话已经带上了哭腔。
荣太后拍拍她的肩,“这件事也怪我……唉,说这么多做什么,这么多年,大家都老了……”
暖阁外,静默的人影微动,无声地离开。
回到紫宸殿,赵琰看着那份留存的诏书。
为了他一个人的心情,让娘娘和姐姐这么委屈,他还是太任性了吗?
似乎,当年还是他阿爹抢的人……
他坐了很久,芳阶来劝道:“官家,夜深了,您也该休息了。”
“夔州兵马还未齐备,方镇山暂不必太快赴任,先将他调到陈留,遥管夔州吧。”赵琰开口。
这是折中之策。
第二日崔妩睡到三竿起,荣太后跟太妃们在外头赏雨说话,殿外传进沙沙的雨声,崔妩推开高窗,园景被小雨洗出新绿,空气新鲜。
她早饭也没吃就出了宫,太后吩咐宫人给她乘的轿子两边再打上伞,别让风雨侵袭入轿。
崔妩摆摆手,让撑伞的小宫女留在殿檐下。
小轿在细雨里往宫门去。
崔妩打起帘子,任细雨扑在面上。
报仇之后,她对雨的记忆,被谢宥慢慢代替。
在绵绵雨丝里,崔妩很少再忆起幼时,取而代之的是青色雨幕下,他穿着官袍,撑着一把油纸伞,长身玉立,握伞的手骨节冷白修长。
崔妩闭上眼睛,就能假装他已经在宫门外,刚下了朝,在雨中等她回家。
心里仔细算着轿子差不多到了,她闭上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睁开
崔妩左右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娘子,您在看什么呢?”妙青不解。
“没什么。”
阿宥离开了之后,崔妩总是一个人玩这样的小游戏。
眼前之后只有走到尽头的高墙上,积了一颗颗水珠的柳枝,明黄琉璃瓦下是戍卫宫禁的重兵。
风吹动柳枝那一刻,大珠小珠落在瓦上,好似那抹令人心悸的身影刚刚晃过。
崔妩眨了眨眼睛,倏地探出窗外,急迫地找寻那个人。
刚刚是他吗?
可是除了守着宫门的禁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轿子摇晃,宫人赶紧停下。
“娘子,您到底怎么了?”妙青问。
崔妩低头自嘲地笑了笑,都半年多了,怎还如此多思多想。
那个人余生都只能在梦里相见了。
她将帘子放下,闭上眼继续睡回笼觉,直睡回了公主府,去看了一眼王娴清和她的女儿,崔妩在水榭里找到了方镇山。
话还没说几句,枫红踩着忙乱的步子跑进水榭,连通传都忘了,“娘子,官家在紫宸殿……”
他在紫宸殿有什么稀奇。
“他在紫宸殿上接见了度支司使,谢家三郎君,谢宥!”
“嗡——”
茶盏跌在地毯上,无声滚落开。
谢宥和谢溥走在宫道上,雨丝将尘埃洗净,淡青天色下琉璃瓦都清冷了几分,石板铺就的宫道光滑湿亮,长靴才在上面,留下一个印子又慢慢淡去。
父子二人一问一答之间,对眼前朝局已有了解。
“你回来了,为父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谨记旧日教训,往后别犯同一个错误。”
谢溥知道谢宥性命垂危的缘由,只是皇帝已经原谅了漆云寨,他不能再破坏眼前的局面。
漆云寨归顺是好事,但其中歹心仍要拔除。
谢宥“儿子知道了。”
说话间走到宫道尽头,远远见着一个穿着美人祭衣裙的女子等着,在雨中的格外清寂。
“卫阳公主的消息倒是快。”
谢溥看向身侧,“儿子,家中如今的指望唯你而已。”
“是。”
从得知他回来的消息,崔妩一直在等着,连伞也不打,雨丝渐渐把发丝染湿,贴在额角。
等待的时候,她问了无数次:“真的是他吗?”
“真是谢家三郎?”
再等了无数个肯定之后,崔妩踮着脚,竭力想把长街望尽。
终于,雨幕里出现了一个人走了出来,绛紫大袖袍,一如旧日长身玉立,步履沉稳从容,似远山被雾气环绕,似长风将海市蜃楼吹到她面前,看得崔妩眼眶渐渐泛红。
心跳应声加快,崔妩想跑过去确定是不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脸上似笑似哭,她现在一定很丑。
她打理好自己一塌糊涂的情绪,那个人已经走近,却似没看到她,一意要走出宫门。
“阿宥,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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