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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妻有两意(忘还生)


崔妩听他给面子,紧跟着说着卖乖讨巧说场面话:“妾感念夫君宽和,往后必更尽心竭力伺候夫君,也想早日……为谢家诞下子嗣。”
夫妻俩一唱一和,一致对外,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也只是提醒你罢了。”
如今大事当前,云氏也没有太多心情管三房的事。
一家人说了几句话,请完安就散了。
崔雁明显还不想走,但要留下继续哄云氏,她也不愿意。
“官人,难得姐姐过府,怎么也得请她到自家屋里说说话。”崔妩体贴说道。
谢宥根本不在意:“你做主就是。”
他这几日埋在如山的账册之中,休沐也未曾放下。
堂中女人们说着话,他又走神想事情去了。
谢宥已经看出账册对不上,但总找不到症结。
他接任度支司不过一年,那些各地军费所用,名目众多,数目浩如烟海,想要找出猫腻并不容易。
不过崔妩的话提醒了他,王氏的哥哥王靖北是保静节度使。
会不会是……王家出什么事了?
一回藻园,见谢宥又去翻账册。
崔妩无奈,但也知道他秉性,便不再打扰。
崔雁可不清楚,跟着崔妩在水榭喂鱼,眼神还在往书房瞟:“难得休沐,妹夫怎么闷在书房里?”
“你是拣着休沐的日子来的?”崔妩将鱼食往水里撒。
原本平静的湖面涌现无数尾锦鲤,这一小片湖像煮开的水一样。
“当然不是!”
“那你管他做什么?”
“崔妩,你就是这么跟姐姐说话的吗?”
“官人于姐姐来说到底是外男,他最守规矩,是不会出来的。”崔妩一句话打散了崔雁的幻想。
崔雁梗住,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她就是想见一眼谢宥,最好再说几句话,就这么一点念想,都不行吗?
啧啧啧,这凄凄切切、梨花带雨的模样,崔妩都替她累得慌。
将掌中鱼食拍干净,她施施然道:“我现在去把官人喊出来,姐姐就开心了吗?”
崔雁泪滚了下来:“你为什么要逼我到这个份上?”
“姐姐这么说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想如何,喊他也不是,不喊也不是,我都让你闹糊涂了。”
她要她被谢宥休弃,要自己嫁入谢家,做谢宥的大娘子!
可嘴上,她只能说:“我跟你说话,与谢……与妹夫有什么相干,我从头到尾根本没说要见他,你何故攀扯我?”
“崔妩,你怎么一直这么刻薄?”
崔妩笑了一声,道:“原来是妹妹会错意了,姐姐勿怪。”
“娘子,该用早饭了。”侍女过来传饭。
“嗯。”
吃早饭的时候,谢宥也没有露面,崔妩端着托盘进了书房,很快又出来了。
假装没看到崔雁筷子戳散的环饼,她说道:“姐姐不用等我的,当自己家就是。”
“没事。”崔雁面色有些苍白。
崔妩边吃边与她闲聊:“大夫人如今可好些了?”
崔雁点头:“阿娘好多了。”
“丁婆子的后事是怎么料理的?”
丁婆子是崔雁她娘崔知月的心腹,自小的贴身丫鬟,两个月前出城查看庄子,不想遇上劫匪,被乱刀砍死了。
“阿娘给了她儿子几十两银子安葬费,她女儿现在还在院里伺候,阿娘念旧,有意让她给弟弟做个姨娘……”说起来崔雁还是心悸。
丁婆子出事的消息传回时,她就在,不慎看了一眼,死状格外凄惨,浑身刀伤,没留一块好皮。
阿娘为了这件事几日吃不下饭,她也做了噩梦,过了一个月才好些。
崔雁叹气:“太平年岁,怎么会出这样的意外呢。”
崔妩回忆起握着的那把沉甸甸的青光大刀,刀柄磨手,砍破皮肉的感觉有点微妙,耳边似乎还萦绕着丁婆子的惨叫求饶声。
不知阿娘死时,有没有像她一样求饶,定婆子心软了吗?
崔妩也跟着叹了口气,唏嘘道:“是啊,谁能想到这太平年岁,就出了那样的意外呢。”

姐妹二人一道在水榭里用着早饭。
就是这样,崔妩也难得闲暇,一会儿府里管事娘子有过来禀事,一会儿是给哪家备寿礼,还有些夏衣裁剪、道姑求见、小姐们问医的琐事,都要她过问。
崔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没经历过这事,崔家也不如谢家门庭讲究,教导中馈做不到这么仔细,真不知道崔妩上哪儿学的。
桃红柳绿的一拨又一拨人过来
行礼说话,崔妩忙中不乱,全都吩咐妥当,顺道把早饭吃了。
但落在崔雁眼里,像是刻意忙给她看的。
瞧瞧,她在谢家多得看重,多不可或缺,事事处置得宜,多像一位沉稳贤淑的高门娘子。
她还偷空看了崔雁一眼:“怎么不吃了,是不好吃吗?”
崔雁撑着脸遥望湖面,说道:“我听闻这藻园从前遍植翠竹芭蕉,是最清幽不过的所在,”如今入目繁花姣水,妖艳无格。
“官人是迢迢白雪,品味绝俗,与我是不同的。”崔妩叹气。
“你也知道自己配不上谢三郎。”
这话刺耳,崔雁的语气却像在说什么逆耳忠言:
“以你的出身,其实嫁个县衙主簿才合宜,舒舒服服过一辈子清闲日子不好吗,像现在这么忙碌,图个什么?”
“人不忙着活,难道忙着死啊?真是怪事,人不盼着自己越来越好,能盼着自己越来越差吗?”崔妩语气里是藏不住嘲弄。
离了谢宥,她上哪再嫁这么好的家世门楣,过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何况照谢宥的本事,将来还能给自己挣个诰命,何愁以后不尊贵。
再说了,崔雁不嫁谢宥,难道是不想吗?
崔雁听懂了她话中意,握紧了拳头:“你当真以为自己坐的是什么好位置吗?登高跌重,费尽力气爬上不属于你,早晚要摔下去!崔珌就是老天爷给的警告。”
她的话难听,但未尝不是真的,自己为她好,崔妩该听进去。
可崔妩仍旧反唇相讥:“若这位置不好,怎么你们还争先恐后地往上扑?”
谁争先恐后往上扑……崔雁捏紧了拳头。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你不合适,自有合适的人。”
“说太晚了,这话你还在我嫁入谢家前拿到官人面前说,为什么不去呢?啊,官人请婚旨的时候去了崔家,你是搭过话,他不认识你,对吧?”
崔雁见她句句不饶人,被拨起了火气,眼神也藏不住阴狠:“我不用到他面前说,反正早晚……”
她微睁着眼,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不能说,赶紧闭了嘴。
崔妩何其敏锐:“早晚什么?”
“早晚……你也要跌下来,刚才我在青霭堂可听到了,谢家的女人们都不喜欢你,你又生不出来,妹夫早晚也是纳通房的,到时候你怎么办?”
崔妩不语,仍旧盯着她。
崔雁这遮掩实在拙劣,看来果真跟她娘在图谋些什么。
“你盯着我做什么?人家看不起你,关我什么事?”
要么盯着她的肚子,要么盯着她的命,崔妩面色沉沉。
她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崔雁想取而代之,下手必定狠毒。
“难得休沐,有官人在家中相伴,我就不陪姐姐了,”崔妩起身送客,“吃完了,那送客吧,枫红——”
这话说得什么意思,当她是来讨饭吃的叫花子了?
崔雁刚起身要理论,崔妩就转身回书房去了。
枫红碎步上前挡住:“娘子,请。”
“哼——”
这堂姐妹二人算是不欢而散了。
崔雁不能追进书房去,又不好赖着,只能跟着枫红离去。
所幸经过廊庑时能从窗户看到书房,若是运气好,还能多看谢三郎君几眼,聊慰心怀。
崔雁朝屋中看去。
谢宥确实在书房之中。
他背后屏风上勾绘着雪满南山,冷月高悬,屏风前的人该是清风明月,埋首书卷之中,事实却不是如此。
谢宥并未看书习字,反而软玉温香在怀。
他低头在崔妩唇上碾过,两个人勾颈环腰,衣袖纠缠在一起,不知道靠得有多近,厮磨之间无限缱绻,天地之间仿佛只余他们二人。
崔雁到底是未出阁的娘子,先是羞得眼神一避,而后反应过来,眼睛都红了。
谢宥一直知道窗户开着,只是从这个角度看不到经过的人,更因崔妩在怀,让他不能抬首。
彼时她方进屋,谢宥知道来的是谁,便并未抬头。
人影掠过书页,朝他靠近,只听得“哎哟——”一声,不知什么绊了崔妩,她跌了下来,正好坐在自己怀中。
崔妩“的惊魂未定”,说道:“官人对不住,妾突然绊了一跤。”
嘴上说着对不住,人却不起来。
谢宥道:“无……”
唇便被堵住了。
这是做什么?
诧异归诧异,但崔妩身上独有的一阵冷香笼了上来,唇瓣温软,气息惑人,他先软了心肠,并未将人推开。
见官人没有训斥,崔妩把手也圈了上来,勾着他脖颈痴缠。
谢宥愿意怜惜崔氏,但是此刻门窗未关,又在书房,此举极为不端。
崔妩几次感受到腰肢被掐紧,官人想把自己拉开,可只是分开寸许,她探身又欺了上去,反倒惹得若即若离,气息紊乱。
“官人……”她声音软得要滴下水。
罢了,待会儿再训斥她。
那窗……大抵无人经过,不会被看到。
谢宥一臂箍紧了崔妩的纤腰,大手扣上她的后颈,叫两唇再不能分离。
崔妩微微睁眼,揪紧他的衣襟,官人亲得太重了。
不知亲了多久,啧啧水声烘热了耳廓,怀中崔氏从未如此情动似火,谢宥几乎有就地成事的冲动。
“官人,这是书房……”
崔妩被他覆住,知道怕了,抬手撑住他胸膛。
她晕红了脸,呵气若兰,熟软红唇瓣抿出一丝疼来,谢宥的脸悬在眼前,他也不怎么样,眼神红黯,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你怎么了?”他的气息很烫,喷洒在锁骨上,崔妩缩起了肩膀,偏头说道:“没事,兴之所至……而已。”
谢宥细细打量着她,崔氏说这话时,眼底无端闪过一丝清冷寡情,与他相吻痴缠模样判若两人。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妾不打扰官人了。”她翻身爬离了禅椅,理了理团髻和衣裙。
谢宥有些莫名,想说点什么,崔妩已经离开走到窗边去了。
窗外,离开藻园的崔雁还在往这边看。
二人对视上,崔妩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气、死、你。”
崔雁看懂了她的口型,嚯地攥紧了拳头。
她要崔妩死!
一炷香后,崔妩出书房时,守在门口的元瀚不知何时躲到了廊下垂帷之外去了。
“娘子。”去送崔雁的枫红回来了。
崔妩忍着疼,将颈边的衣领拉高了寸许,微凉的绸帕贴着面颊,问道:“如何?”
“出了藻园,就让春柔送出去了。”
“好。”
春柔既然喜欢编瞎话,那就多编一点好了,能把崔雁哄住最好。
等回到了内卧,妙青才低声说道:“娘子,丁婆子死也就死了,每日切一根手指放在崔氏枕边,会不会引起她怀疑?”
她口中的丁婆子,当然就是崔信娘死掉那个心腹。
崔妩勾起唇:“当然不会。”
又不是她派人潜入崔氏的屋子,怎么查都查不到她身上来。
她阿娘死得太惨了,丁婆子这个雇凶杀人的跑不了,还有幕后主谋,她更不会放过。
单死是不能够的,她要慢慢折磨崔信娘,让她睁眼看着亲人离散,病痛缠身,再下去跟她阿娘认错。
“对了,当初带过来的嫁妆你再好好查一查,还有这一年崔家送过来的东西,别有错漏。”
她得弄清楚崔雁和她娘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是。”
“徐度香呢?”
“有消息了,听闻走余杭到季梁一路漕运的工头说,在济宁见到有身背画箱的年轻男子,形容和娘子说的一样,大概就是他,如今快到京城了。”
“可知道什么时候到?”
“就这一两日。”
“我得见他一面。”
“娘子……这恐怕不妥吧。”
“不妥也得妥。”
若是等他在季梁城到处打听自己,那时候才是晚了。
春柔在前为崔雁引路,不时能听到啜泣声,一回头就见崔家大娘子眼睛红红的。
“娘子怎么了?”
“没事,只是风迷了眼睛。”
崔雁想到崔妩那得意的样子,更止不住眼泪掉下。
崔妩真不要脸,她怎么敢青天白日的就与男人痴缠。
可是……被谢郎君抱在
怀里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她。
崔雁的心几乎要被妒火焚化了,“你们藻园……”
春柔停住了脚步,听她继续说。
“青天白日的主君和娘子就能厮混在一起吗?”说完,泪珠又滚了下来。
原来是被娘子气哭了。
春柔从三郎君下她脸那日,就恨上了崔妩,她就喜欢同仇敌忾的人,春柔讨厌崔妩,现在遇到了同样讨厌的人,自然要交心一番。
她知道云氏更喜欢这位崔大娘子,若是她能做藻园的主母,定要比崔妩更好拿捏。
自己提前示好,讨了未来主母的欢喜,没准到时候就先人一步了。
“娘子不必再难过,藻园里的娘子一向就是个尖酸刻薄的性子,你哭反倒让她得意了,以她的出身,没些手段怎么园子里,让这么多人都听她的呢。”
崔雁不知道春柔就是藻园里的下人,听她说完,更觉得自己可怜。
“我是大夫人的亲信,自然比别个清楚,”春柔搭上她的手,低声把这几天到处传的事跟她说:
“大房的王娘子偷人出事了,点明藻园里那位知道这件事,现在还不知道得怎么着呢,强撑着体面罢了,到时候上了公堂,满城的人盯着,她讨不到半分好处,要是一个不慎被问出来,那就更没法收场了。”
一回生二回熟,春柔三两句就添油加醋,把话说明白了。
“你说什么?”崔雁忘了哭,“这是真的吗?”
春柔信誓旦旦:“千真万确,她怕是摘不干净,”
“那谢家为什么不将她收押起来?”还任崔妩趾高气扬的?
“还不是三郎君护着,谢家到底讲道理,要拿个证据才能动正头大娘子不是,奴婢是青霭堂大夫人身边伺候的,大夫人就是这个意思。”
原来是青霭堂大夫人的亲信,那消息应是不会有假。
崔雁揣着这个消息,七上八下地回崔家去了。

回到崔家,崔雁扑在崔信娘怀里,又是哭了一场。
“若是阿娘肯帮我,又怎么会让崔妩捷足先登。”一想到崔妩的作为,崔雁压抑不住哭声。
崔信娘卧在床上,低声安慰女儿。
因为丁婆子的死,崔信娘连月里精神头都不好,干瘦的脸上颧骨更见高耸,唇薄得如同一片竹叶,没有半分开怀喜庆。
原本只是人死了,又死在外头,给点银子打发掉,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可崔信娘第二日醒来,枕边就摆了一根血淋淋的断指。
她的尖叫声震落了院子里梧桐树的叶子。
崔信娘认得这根手指头,大拇指上有一道疤,是幼时丁婆子给她削梨留下的。
官人刘选也吓了一大跳,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喊下人赶紧进来收拾,又派人彻查里外。
可惜一无所获。
丁婆子有十根手指,就生生摆了十日,一日比一日腐臭溃烂,冲击着她的三魂七魄。
崔信娘被折磨多日,精神越发不济。
她想不明白这件事,也寻不到线索,好像那些手指是平白出现的,就跟撞鬼一样。
揪不到人,崔信娘也不敢把事情往外传。
听着女儿哭诉,她眼底疲惫更深:“阿娘如何知道崔妩会嫁进谢家呢。”
谢宥不但是宰辅之子,更是自出生起就和皇帝攀上了关系的心腹近臣,崔信娘甚至不觉得崔雁能嫁入谢家。
可偏偏就是崔妩捷足先登了。
崔雁仰头哭得气断:“明明是我先喜欢的,就晚了一点,就这么一点……”
她大爹爹是太师,论出身,论修养,都胜过二房的崔妩十分,他们二房是几年前才从杭州府回了季梁京都,根本未散去一身土气,凭什么让谢家看上?
可她还没反应过来,谢宥突然就成了她的妹夫,要娶二房那个什么也不是崔妩!
她永远记得谢家提亲那日,庭中堆满了聘礼,满目如火的红色,崔妩站在崔珌身后,看向她时那个挑衅的眼神。
崔雁揪着崔信娘的袖子,唇都要咬破了:“阿娘!崔妩就是讨厌我,她是故意嫁给谢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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