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是个已嫁的妇人,嫁的还是他师弟。
常钺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是那句:“别耍花样。”
“师兄喝不喝?”崔妩动着嘴唇。
“我不喝。”他垂目。
“那让一让。”
他让开的动作有些笨拙。
崔妩微掀车帘,前一次的配合让常钺对她产生信任,加上他为了避嫌刻意拉开距离,崔妩受到的辖制小了很多。
晋丑果然站在妙青身边。
崔妩和他多年默契,只凭一个眼神,晋丑就知道崔妩在危险之中,马车里必有杀手拿刀抵着她。
“娘子,热水。”妙青举起水壶。
“不用上来,给我吧。”
常钺跑了神,还在思索着那句“舍不得”。
崔妩伸出一只手臂接水壶。
晋丑直接握住她的手,一个使劲儿把人整个拖了出来。
崔妩似一缕白练,轻飘飘就被带了出去。
因先前的交谈,她已笃定因为谢宥的关系,常钺不敢真杀了她。
但常钺反应也快,立刻抓住崔妩的脚踝,但她找到空隙,将袖中防身的粉末洒了出去。自从和赵琰被劫,又来到登州这个危险之地,她身上就没少过防身的东西。
“肃雨——”
崔妩一得自由,立刻呼喊护卫,“他是常钺,太子派来的刺客,别让他跑了!”
她张口就点破他的身份,要是自己真出了什么事,凶手也别想跑掉!
常钺怎么也没想到方才还有说有笑的弟媳立刻就翻了脸,他想抓着她与晋丑角力,但被药粉逼退,那药很快起反应,沾到药粉的皮肤痒得有些受不了。
肃雨反应也快,立刻拔剑顶上,常钺不得不脱手抵挡。
崔妩起了杀心,怎么会让他跑,她夺过护卫的弓箭,瞄准了和肃雨缠斗的常钺。
常钺注意到她的动作,千胜坊那惊鸿一箭,表面是冲太子去,实则是帮他,那这一次——
是直冲常钺面门来的!
浑身麻痒,又被肃雨牵制,常钺要避开难上加难。
“嗤——”
箭头刺破血肉,常钺肩头中箭,手臂也被肃雨刺破,其他护卫也涌了上来,他腹背受敌。
崔妩毫不留情,再次拈弓搭箭。
不能再逗留!
常钺沉气击退肃雨,跃上马车顶,死死盯住崔妩。
这人真想杀他!
刚刚在马车里的天真亲切都是假象!太子栽的跟头他又栽了一次!
常钺只匆匆一眼,转身逃遁入深林之中,崔妩还是低估了他的本事,第二支箭只射中腿,都没能命中要害。
望着常钺遁入深林之中,她脸上没有半分愧色,只是眉头紧锁。
她遗憾道:“该涂点毒的。”
“我还道你舍不得谢宥呢,原来是栽了。”晋丑在崔妩背后低语。
崔妩斜视他一眼,“你要把我害……算了。”
让常钺跑掉,这回麻烦大了。
他还会去找阿宥吗,要是将自己在赌坊的作为说出来怎么办,还有晋丑那句话……他本来就是个醋坛子。
崔妩眼下能做的只是写信给谢宥,告诉他这边发生的事,让他提一个警惕,顺便祈求常钺摔伤了脑子,把一切都忘了。
她再一想,也该给枫红写一封信,让她把库房的东西搬走,以防自己到时候没有机会回藻园。
思定,崔妩才笑着和肃雨说:“现在咱们回飞鹭峡驿馆吧,这下雪天你们在野外怎么能睡啊。”
肃雨欣然同意,也明白是主子那位师兄威胁娘子才未在驿馆停留。
庆寿殿中。
四角暖炉烘得人在寒冬里汗湿了额头, 荣贵妃卧在床上,气若游丝,视线模糊不清, 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确实给自己下了毒,也确实是要嫁祸赵琨,可原本的毒不该是这样的,她准备的毒不会这么厉害,那到底是谁能动她的吃食呢?
难道真是太子?那自己身边人岂不是就不可信了。
心腹沈女史走进殿中, 道:“娘娘,登州崔二娘子来信。”
荣贵妃既看不了, 也吩咐不了什么, 但她还有一个儿子。
“琰儿……”她用尽力气也只能说出两个字。
信中说的什么事,荣贵妃已有预想,这样的事琰儿也能处置。
沈女史知道她的意思,道:“奴婢这就将书信拿给六大王。”
转身之后就看到官家又来了,忙退到一边行礼,待官家过去了, 才悄步退出殿外。
这几日除了处理朝政,官家日日辍朝便来,之后哪儿也不去,就守着贵妃。
被召来诊治的医正更加战战兢兢, 唯恐贵妃真的熬不过去, 被官家降罪。
往日明媚的庆寿殿此刻人语寂寥。
和庆寿殿遥相对望的延义阁上,崔珌负手遥望着宫城上连成波涛的琉璃瓦被白雪层层覆盖。
赵琰还未来上课, 他这几日在宫外到处寻找神医为自己的阿娘治病, 却不知是自己不小心沾在袖子上的毒粉沾染了荣贵妃的吃食,才让她真的中毒。
崔珌借荣贵妃要陷害太子的局将计就计, 让她真的卧床不起。
赵琰不需要一个主意太大的阿娘,他最好在崔珌的掌握之中,荣贵妃,最好也不要成为崔妩的依仗。
但荣贵妃真这么死了对赵琰登位不利,她就适合这么躺着,崔妩要进什么谗言也没办法了。
沈女史走进延义阁,不见本该在这儿上课的六大王:“先生,六大王去哪儿了?”
“六大王为娘娘寻神医,还未回来,”崔珌有礼道,“沈女史有何事?”
荣贵妃和六大王都信任这位老师,沈女史对他也未多加提防,说道:“现在娘娘身子不好,有些急事只能请六大王处置。”
崔珌道:“放在他书案上吧,等六大王回来了我会告诉他。”
沈女史还是有几分谨慎的:“兹事体大,还是亲自交到六大王手中为好。”
“您请自便。”
崔珌转身在高高的书架上找书,又吩咐一旁随从:“福望,去找找有没有放翁的词集。”
“是。”
延义阁到处都是高达屋顶书架,有时候找书需要借助梯子,福
望就搬起步梯去找。
崔珌一边翻阅手中书册,一边和这位贵妃心腹闲聊起赵琰的课业,“六大王天分极佳,只需将五分心思放在课业上,万事就不须担心了。”
“还是先生教导有方,不过六大王一连几日都在外头为娘娘的病奔走,也难来上课吧?”
崔珌点头:“可这份孝心千金难买。”
“是啊,读书是为着明理,六大王天生就孝顺……”
正说着话,忽听到“嘚嘚——”的木板断裂声。
“快闪开快闪开!”书架那头的福望高喊。
沈女史坐在杌子上,看着书架徐徐倒下来,有些僵住不知道逃,崔珌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但沈女史的手还是被书柜碰到,手里的信件飞散出去。
他扶稳沈女史,厉声道:“怎么毛毛躁躁的?”
书架倾倒的动静惊动了延义阁上下的宫人,满阁的人都来察看,待会儿外头的人怕是还要打听。
福望一迭声赔礼:“郎君,实在对不住,您要的书在里面不见日光的书架上,木头年久潮湿,且嵌合之处都被书压得变形了……”
沈女史摆摆手,来不及埋怨,赶紧去找那些贵妃交代的信件文书。
一叠书信撒在了地上,崔珌一眼就扫见了崔妩的字迹。
她写信来了!
这些日子崔珌一直悬心这件事,他是凭着荣贵妃和赵琰的态度判断崔妩有没有在说他坏话。
幸运的是,荣贵妃大概跟崔妩没有半点联络,她甚至向崔珌打听崔妩的近况。
他就知道,以阿妩的性子不会将那些事挑破,甚至,她想自己回京之后亲手解决他,在此之前,她要崔珌一直提心吊胆。
不过就算崔妩跟荣贵妃挑破了自己对她居心不良,他们又没有血缘关系,还握着一份养育之恩,算什么大过呢,荣贵妃最多是摘去他皇子老师的身份。
这是她去登州之后送回来的第一封信吧。
这封信,崔珌无论如何都想看一眼。
沈女史不顾手臂疼痛,认真数了一遍,确定所有信件文书都还在,才安下心来。
她道:“这时塌了倒好的,若是六大王在,可就出大事了。”
“说的也是……”
二人看着宫人收拾,崔珌让沈女史把书信再检查一遍,以免出错,她依言照办,道:“并无缺漏。”
“那就好。”
崔珌回到书案上继续看书写字。
等了半个时辰,赵琰才大步流星地从外头回来,倒塌的书架已经收拾干净了。
“六大王,您终于回来了。”沈女史迎上去,将信件文书全交到他手里,“这些是娘娘要交给你的。”
“阿娘的书信?”
沈女史说道:“娘娘卧病,有些事请您拿主意也是一样的。”
若不是官家日日在庆寿殿里,沈女史也不会一直在延义阁等他,这些信是不能给官家看的。
赵琰刚从庆寿殿回来,也知道她为何在此,“好,本王知道了。”
沈女史将信交给他之后就走了。
赵琰将信放在书案上,先拆了最上面的一封信,他并不避讳崔珌。
赵琰认崔妩这个姐姐,对她的兄长自然态度亲近了许多,况且阿娘信任他,赵琰也信。
第一封信没有落款,但赵琰知道是王靖北的来信。
荣贵妃先前托他找女儿,现在女儿找到了,不需要他,王靖北却言他仍愿惟贵妃马首是瞻。
嘴上说得好听,这王靖北实则是个十足的滑头,左右逢源,这边效忠贵妃,太子那边也不放过,两头下注,现在太子将倒,他是投诚来了。
“老师,这是王家的信。”赵琰给他看。
毕竟一开始发现王靖北讨好太子的还是崔珌,他告诉了荣贵妃这个消息。
崔珌走到赵琰身边,宽大的衣袍正好将那叠信盖住,福望给赵琰上茶。
崔珌故意将信看得很慢,原来是王靖北想借荣贵妃曾有女儿的秘密拿捏她,反客为主,只可惜,如今的荣贵妃并不忌惮此事。
等福望走了,崔珌道:“现在太子不行了,真正着急的人是他,冷待一阵儿也没什么。”
“说的也是。”赵琰将信放下,又去拿另一封,崔珌让开。
“这瞧着似乎是阿妩写给臣的信。”崔珌面不改色,指着被他多套了一重的信说道。
这信封是崔珌提前写好的,福望借着崔珌的遮挡将崔妩的信套上了信封,信封上的“荣贵妃亲启”变成了“阿兄亲启”,落款是崔妩。
“给你。”
赵琰不疑有他,将信递给了崔珌。
崔珌很快扫完了这封不算长的信,目光定定落在最后一句话上。
幸好啊,他把信拿在了手里,崔妩还真是会冷不丁扎人一刀。
“她在上头说了什么?”赵琰探头去看,想知道她有没有提到自己。
崔珌左手指腹盖住信纸最后一句话,右手挡住称呼,给赵琰看了,“她还在信中问了六大王安好。”
崔妩刻意亲近荣贵妃,确实在信中问候了赵琰几句。
赵琰看到了,勉强翘起嘴:“哼!多写一封信都不愿意。”
“她还说登州的事很顺利,但受贪官迫害的百姓太多,两百两只怕不够,想请娘娘向官家进言,不过娘娘现在病着,怕是无法开口。”
赵琰一边在自己的书信中翻找一边说:“这有何难,本王去和阿爹说也是一样的,她就……没多提到我……们吗?”
分明生辰那日都给他送信了,这都冬天了,再也没有,真是让人心寒。
如今阿娘出事,内外都他一个人顶着,心力交瘁。
赵琰不再找,长出了一口气。
“大概登州事忙吧。”崔珌将信收回袖中。
赵琰点点头,将剩下的信全都看完了,他还年轻,但也算能独当一面了,有些不重要的还会问问崔珌的主意,大有将来君臣和乐之相。
将所有的事处置完,赵琰道:“对了,本王记得老师的腿是一位神医治好的,老师可还知道那位神医的下落?”
“那位神医平生最好云游,现在去哪儿了却不知道,但他号为浮白,治病救人皆留此名,六大王可派人去打听一下。”
“本王马上派人出去。”
赵琰眼下最挂心此事,匆匆又离开了。
崔珌将袖中的信再次取出,对着崔妩的笔迹,重新写了一份。
半个时辰之后,宫人给赵琰送回了这封信,说是掉在延义阁角落里,是沈女史落下的。
“我说怎么只给老师写信,原来是掉了。”赵琰嘟囔着,迫不及待拆开,看到称呼才想起来,这是写给阿娘的信。
信中所说不过还是慈幼堂的事,但也多有提及他,甚至过问了一下他的课业。
真是多事!
赵琰勉强算满意,将信收好放在了一旁的金丝木镂匣子里。
庆寿殿中,儿子请来的江湖郎中在为荣贵妃诊治,官家就在一旁看着。
“可能治?”帝王目光炯炯。
郎中躬身回话:“娘娘这是中毒了,要请前几位开过药的医正来问过才能下定论。”
医正很快被请来了,郎中听他们说所开的药,几乎所有的解毒药材都用过了,均不见效。
郎中沉思良久,对官家道:“民间有一味粗药,家家户户前堂后屋都有,就是拿来喂牛的苦麦草,有解毒的功效,但世人不识,这药价贱,药堂也不用可以去收,若别的灵丹妙药都用过了,只有这一味药或可一试。”
胡子跟雪一样白的医正摇摇头:“治病哪有这么简单。”
可让他治,他又拿不出什么新方来。
眼下已是束手无策,什么都该试一试,官家大手一挥:“去开方!”
药方简单,很快就熬好,郎中有些紧张。
“喂吧。”官家知道已别无他法。
宫女点头,喂荣贵妃喝下药。
一碗灌下去,谁心里都没底。
夜半,荣贵妃突然起身呕了两口黑血,呼吸竟舒畅了很多,脉搏也平稳下来
医正也没想到:“这普普通通,杂草一样生长的药竟然真的有用!”
他们这些医正用药一贯中正,不敢用猛药损伤贵妃的身体,更不敢担治死贵妃的罪责,这江湖郎中出现,大家都在盼着他能担责,没想到六大王找回来的竟不是草包。
郎中不敢说,他偶尔也帮百姓家中的老黄牛治病,治多了发现常吃这种草的牛得病少,就拿来给人用了。
反正吃不死又没别的法子,没想到误打误撞对了症。
这下赏银跟名声就全都有了!
但郎中也没得意忘形,保守道:“只要不再继续中毒,慢慢用药消解毒性,应是能活下来……”
能活下来就是幸事,官家道;“有劳神医,还请您尽全力让我的婉娘好起来。”
“草民尽力。”
“全兆和……对了,神医是何名讳?”
“草民浮白。”
“赐浮白神医太医局掌院之职,赐黄金一百两,宅子一座……”
“草民叩谢陛下隆恩,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此医治几日,荣贵妃竟渐渐好转,赵琰听完心中大定,但也没放弃找浮白神医,给阿娘多一份保障。
崔珌则有些遗憾,没想到荣贵妃如此命大,不过于他也算有惊无险。
他得抓紧时间了。
一日下朝,贵妃已能勉强说话,官家大喜。
“官家,官家……臣妾,要求您一件事。”荣贵妃拉住他的手,有些急切,生怕自己再不开口,以后就没机会了。
官家回握住她的手:“婉娘,你别着急,慢慢说。”
“我嫁予您之前,在信阳其实有个女儿走丢了,我一直想找她,前阵子终于找到……”
“我知道,是谢家三郎的内人吧。”
官家记得那娘子的模样,和贵妃实在有些相似,当时他不以为意,此番贵妃一提,也能想起是谁。
他知道婉娘进宫之前就嫁过人,生过孩子也没什么稀奇的。
“是,臣妾、臣妾……欠她良多,怕自己时日无多,求您能给她一个身份,让她能够自保,也好和琰儿相依为命。”
要是她真的死了,拼死也要为子女安排好前程,崔妩有一个好身份,让她安身立命,也能好好扶持起琰儿,二人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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