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确实与官吏家的娘子们交好,结过诗社……”
回想跟在那些娘子们身后的日子,憋屈感又上来了,若不是差一个好出身,她也不会收敛一身才华,做那些草包娘子们的陪衬。
蓉娘道:“娟儿,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做一位司使夫人的,只要没人见过真的司使娘子,就绝不会有任何破绽。”
“奴婢自然相信娘子。”
安抚好蓉娘子,娟儿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
今儿个不拿到那些官员娘子们送来的银票,他们这场戏不就白做了吗。
马车慢慢靠近府尹宅子,蓉娘子无声叹了一声,无数次地想,若她是真正的司使娘子就好了。
可她只是一个默默注视着谢宥的商户之女,看他意气风发,年少就扬名于京畿,无论出现在哪里,都如明月一般光辉难掩。
她淹没在追随的人群中,如同萤火,连仰望都不敢。
这样的人,蓉娘原本以为他会娶一个门当户对,同样不可仰望的世家才女为妻,那样,蓉娘就算黯然神伤,也不会去惦念些什么。
可那么多云端里的女子谢宥不要,偏偏娶了一个出身和自己差不多的娘子。
蓉娘这才知道,原来像她这种出身,也是能攀上明月的。
那既然可以是崔家二房,为什么不能是她?
蓉娘日日悔断肝肠,想着要是自己当初能抓住机会,或许也可能和谢宥相守一世。
但机会已失,后悔无用,这一次假扮司使夫人非她所愿,只是家中经商亏空,债主是一位监察御史,要她扮作司使娘子南下,若不如此,她是卖身都还不上债的。
再者,蓉娘子有一份难以与旁人言说的心思,每当在人面前称呼谢宥为官人的时候,她的心跳就会加快,真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就是谢宥的娘子,是这天底下与他最亲近的人。
她迷恋上这种人人追捧、艳羡她的日子了。
若是可以,一直扮下去就好了。
四人在靠近城门的茶点铺子停下买干粮,旁边就是一家酒馆,酒客总要茶点配酒,算是互相帮衬生意。
此刻酒客们说的也是司使夫人到滁州的事。
毕竟,这位司使夫人来得甚为高调,是由监察御史亲自护送,在大中午进了城门,阵仗浩大,在城中最富贵的桐花巷宅子里落脚。
“司使娘子都来我们滁州了,是不是司使也要来?”
“不能吧,咱们滁州只有些小盐商,哪值当查啊,怕是担心”
“要是我是盐官,那时多远的都要来献殷勤的。”
崔妩直接坐到了对面桌上,问道:“那个司使娘子来滁州多久了?”
“你是谁啊?”
崔妩懒得多费口舌,掏出几两银子:“我请你们喝酒。”
有酒喝这些酒客们就高兴了,说道:“得有个十日了吧。”
“谁说的她是司使夫人?”
“大家都这么说啊!”
“可我从北方一路骑马下来,听说司使担心夫人安危,早就让她回京城去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这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吧?”
“你傻了吧,谁敢冒充司使夫人,还是当着府尹的面,那可是斩头的罪!而且人家是监察御史带来的,一队的人,住在桐花巷最好的屋子里,犯不着啊!”
“你们怎么”
“你这说的,我能上去问?肯定官老爷们都是互相认识的!”
崔妩懒得再说。
晋丑见她又牵马要往回走,伸臂拦住:“你要去干嘛,咱们还要赶路呢。”
祝寅和周卯也跟了上来。
“有人假扮司使夫人,你说我要做什么,当然是查清楚。”
崔妩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
“你气糊涂了?这不摆明了是假扮的吗,何必去拆穿,到时候谢宥肯定会注意到这边,她们自跑不了,你要是多管闲事,说不定咱们的行踪就暴露了。”
“那我也要看看,这个假司使夫人到底图什么,总不能让她毁了我的名声。”
“你还要那名声做什么?”
“你是不要名声,你跟男人跑掉的事整个寨子都知道了。”崔妩呸了一声,
“噗——”旁边两个人没能忍住,笑出了声。
晋丑一人给了一脚,“你们找个地方待着,我跟过去看看。”
二人连连点头。
这种事,他们可不掺和。
崔妩一路问过去,很快到了府尹的宅子,今日是府尹娘子的寿辰,各家娘子都来贺寿,门前堵了个水泄不通。
晋丑问:“你真要去闹事?”
“怎么能说是闹事呢,你要是不想理,就在这儿等着我。”
晋丑明白劝不住她,索性一起:“走吧。”
二人本事未丢,后院围墙边,晋丑搭手出膝作梯,崔妩踩着爬了上去。
这会儿守卫都调到办寿宴的园子去了,崔妩蹑手蹑脚给晋丑开了角门,二人顺利潜入。
官道上,明黄的圣旨被小黄门端在手里,宣旨的仪仗截停了谢宥南下
的步子。
“司使娘子何在?”传旨的小黄门躬身问道。
谁也没想到这旨意是给崔妩的,谢宥默了一阵,说道:“内子脚程慢些,我已让她提早往南去了。”
分明就是跑了,主子还帮着遮掩呢!可天家使者和主子意愿在前,元瀚再有不满也不能说。
“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惜了。”小黄门登时为难,“崔二娘子她不在这儿,那何人接旨?”
谢宥问:“敢为贵使,这是何圣旨?”
他心中沉沉,若是阿妩的事让官家知道,降下罪来,就算自己找到了人,只怕也不能让她再露面了。
小黄门好像正等着人问他,说来他也觉得新鲜,真是百年遇不着这样的奇事,有些的迫不及待地说:“官家有意封贵妃娘娘为后,还降下隆恩,封崔二娘子为卫阳公主,奴婢是奉命来宣旨的,谢司使,这真是大喜啊!”
一句话出来,谢宥几乎僵住,元瀚和肃雨也睁大了眼睛。
他听见自己声音的干涩:“贵使所言,是何意思?”
小黄门睁圆了眼睛:“司使竟然不知道?”
司使不是崔二娘子的官人吗?
二娘子……不,该称卫阳公主, 没有将自己的身世告诉自己的官人?
他来时还道谢司使当初为何会娶崔家二房,定是知道底下有这层渊源,原来不是啊……
“如今京城里人人都知道了,贵妃娘娘在入宫之前就有一个女儿,便是寄养在崔家二房的二娘子, 也就是司使您的夫人啊,自娘娘病重好些, 便向官家坦言此事, 官家仁爱,降下隆恩封崔二娘子为卫阳公主,仪同陛下亲女,还赐了一座公主府呢。”
这娶的状元妹妹一下成尚公主了,和皇家攀上姻亲,怎么看都是一桩喜事。
“她是……荣贵妃的女儿啊。”
千百种滋味霎时跑到舌尖, 谢宥像被人甩了一巴掌,或是按在水里的脑袋终于露出了水面。
面皮火辣辣的,脑子也想清楚了。
怪不得荣贵妃如此厚待她,原来不是因为她救了赵琰, 而是她们之间有母子血缘。
一切怕是要从她和赵琰被救那日起。
二人此前从未相见, 贵妃那时的异样,就是认出了亲生女儿, 不然就算再看重她救了六大王的恩情, 也不会在赐了凤阳郡君的殊荣之后,又在女儿节那日坚持请她去琼楼, 赐下金冠,更让赵琰与她亲近,只因为他们是一家人。
这些,阿妩都选择瞒住他。
“呵——”
谢宥自嘲地笑了笑,不值得信任,不值得依靠,只随意敷衍了事,他这个夫君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东西。
所以——
崔珌和崔妩也没有血缘。
这件事她心知肚明,却连知会他都不肯,故意煎熬着他。
回想那时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事的自己,谢宥笑了,牵起整个胸膛一片钝痛。
他真是——被耍得团团转。
没有真的。
竟没有一件事是真的!
头一次知道什么叫麻木,谢宥一点气都生不起来了。
小黄门见司使虽然在笑,但瞧着可不是高兴,反而有些……阴沉沉的,像是山雨欲来。
娘子一跃成了公主,怎么司使也不见高兴?
不过想想也是,谢司使自己就天纵英才,又是宰辅之子,娶妇大概还是以家门清正为要,比起娘子的地位,更看重来历是否端正清白。
崔二娘子身份一揭开,虽是贵妃的女儿,但身份再尊贵也到底是个父不详的私生女,往后难免被人议论,他看重体面,不高兴也是正常。
在外人面,谢宥很快恢复冷静,说道:“既要封赏,为何不召内子回京去,还劳烦贵使带着圣旨大老远来寻人?”
小黄门说道:“要不是贵妃病中牵挂此事,本是要等二娘子回京再行封的。现在是着急了些,也是贵妃担心病重,再不请旨往后无人照顾一双儿女,官家宠爱贵妃,自然什么都答应,
而且登州查盐的事已经传到江南去了,江南的官吏只怕有不安生,这多一顶帽子镇压下去,他们行事时也会忌惮些,保卫阳公主无恙。”
这圣旨,确实来得刚刚好……
“贵妃病可还好?”谢宥问道。
小黄门道:“先前病势是有些危急,幸得神医救治,已经渐渐好转了。”
“如此便好。”
阿妩的离开难道与贵妃突然中毒有关?可是看她对赵琨似乎没有太大的恨意,而且若她在乎,不更该往京城去吗?
那她的突然离开大概与身世无关。
“既然崔二娘子不在,那这圣旨……”小黄门也想知道该往哪儿送。
谢宥道:“就送到杭州官府去吧,届时她会去领受。”
这种受封者在地方上,行踪未定时,一般的规矩都是如此。
小黄门难题得解,同他道谢之后打算乘舟南下去了。
一盏茶的工夫,崔妩身份骤变,元瀚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请主子示下:“郎君……”
谢宥望着长天,自言自语道:“她既不姓崔,那她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他好像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冬日残阳没有一分余温,江南的碧树也抵挡不住北风,寒风阵阵卷起落叶,把这份萧瑟凄凉吹到了他心里。
“郎君,只要找到娘子,您总能问出来的。”
不错,只要找到,总能问出来的。
谢宥长鞭一甩,骏马流星一般驰骋在官道上,“肃雨,到了江南,全力搜查……谢崔氏下落,我们也不要再耽搁了。”
“是,郎君。”
走了几日,春安县的消息也传回来了。
“县令和主簿屋中有翻动的痕迹,衙门仵作说,他们曾漏夜回来过一趟,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安守辰也跑了。”
似有什么落地的声音。
事实证明,崔妩嘴里真的没有一句真话,晋丑和周敏果然被她隐瞒了去向,此刻怕是同她一道逃窜。
“还有一件事……”肃雨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何事?”
“藻园的库房被搬空了,枫红姑娘也不见了……”肃雨偷瞧着主子的面色。
“……”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呵呵……”
好——好啊——
知道藏不住了,就彻底跟他翻脸,还有心情惦念着拿走那点东西,事情做得这么干净,真是好样的崔妩!
谢宥难得这么佩服一个人,以为她不可能惹自己更生气时,气他的招数总会再上一层楼。
眼前一阵阵发黑,谢宥发誓,不把她揪出来他就不姓谢!
冷笑声听得禀话的人毛骨悚然。
肃雨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主子现在有多生气。
这娘子事情做得也太绝了!简直是啪啪甩人耳刮子。
强忍下怒火,谢宥问道:“定力院的人能查出和漆云寨有关吗?”
“有些与江南往来的账目,正好就肃云拿着手杖和令牌去查的那些商户,而且库房东西,枫红一时遮掩不够,露了行藏,京中那边顺藤摸瓜已经找到”
“找个的由头查了她的铺子,那些金银珠宝全扣下。”
上天遁地也无妨,早晚她得求上门来。
“是!”
事到如今,谢宥终于拿到了一点证据,支撑他推论下去。
从崔妩在漆云寨手下逃脱,一切都变得不对了,或许她真的
就是一个土匪,一个漆云寨的土匪,借崔家的身份来到京城,再嫁进了谢家。
由此推开,那枚令牌就不是她偷的,而且她自己的。
太子对六大王下手,六大王意外牵连了阿妩只已成事实,随着六大王被劫,漆云寨的人认出了阿妩,假意放她逃跑,骗过六大王。
之后,阿妩在魏国公的杀手面前亮出令牌保住性命,此时就有必要骗六大王令牌是偷来的。
她既然有令牌,那崔家遇到漆云寨头领的事便属无稽之谈,阿妩和他们本就是一伙的,这件事中,死了崔信娘和刘选……
而她故意演戏,就是为了撇清二人身死的责任。
凶手是谁,真相差不多就浮出水面了。
可阿妩,她当真杀了人吗?
杀他们的原因是什么,崔雁的仇不是已经报了吗?另外,她还掩盖周敏烧岸尾村全村的事。
他凝神思索,一张巨大的网在慢慢显露出来。
若是这些都与漆云寨有关……谢宥想起那支莫名送到他手上的手杖,他发现令牌和手杖都是漆云寨之物,阿妩到底知不知道那手杖的来历?
送这手杖的人与她什么关系,这是在帮他,还是一个陷阱?
思及春安县发生的事,周敏晋丑好像都是在帮他,而且有了那手杖和令牌,他更顺利摸到了漆云寨的踪迹。
可既然是帮他,阿妩为何要走,还连个口信也不留?
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谢宥了解她,贪爱金银地位,既然这样为什么要离开自己,他难道够不上她想要的?
如今又有荣贵妃女儿的身份,阿妩既与贵妃通过书信,会不知道自己被封公主的消息吗?
在这个关口离开,那她要的就不是权势地位。
自由,还是真的跟男人走了的……不可能!
谢宥绝不相信,这段时日的感情做不得假,离别的不舍更是真的,而且逼她走的男人也说了,她是舍不得自己才拖这么久。
况且阿妩和那晋丑该是清白的,谢宥没被嫉妒冲昏头脑,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可不是晋丑,会不会还有别人?
既然阿妩的娘亲不是孟氏,那父亲自然也不会是崔父……
漆云寨本该与朝廷相斗,却特意将线索送到自己手上,难道内部起了纷争,阿妩才不得不回去?
无论如何,她已违犯靖国律法,自己必须将她缉拿。
届时若铁证如山,天子犯法自与庶民同罪,阿妩也要下狱……可他为靖国官吏,秉公自该如此。
在谢宥思索之时,肃雨带回了消息:“郎君,滁州有司使夫人的动静,听闻有位自称司使娘子的,如今就在府尹娘子的寿宴上。”
“走!”
谢宥不肯耽搁一分一毫,立刻启程往滁州去。
不管是真是假,他都要去看一眼。
崔妩和晋丑潜进大户人家可以说是熟门熟路,何况这种办宴席的人家,人多手杂,多了两个人也没人会发现。
崔妩此刻就在厨房,成了一个端菜的下人,晋丑也跟着她,成了打杂的小厮。
小厮晋丑和上菜丫头崔妩端着酒菜在抄手游廊里同行,好像又回到十几年前,那时他们是一群小孩,哪家有红事白事,就,
有人嫌他们脏臭,把他们赶走,也有善心的,会给一口吃食。
后来再大一点,学了坑蒙拐骗的招数,他们偶尔也是这么混进富贵人家的宅子里,那时破庙里的孩子们就能吃一顿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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