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宥的气息撒在她珍珠似的耳垂上,说完,他还亲了一口。
崔妩痒得缩起了脖子,得到勉强满意的答复,也不想把夫妻关系闹得太僵,这才肯靠到他怀里去。
她又把那份温婉柔顺捡起来,假模假式地说:“官人为妾做到这一步,妾……也算心满意足吧。”
“你呀……”
柔幔滑落帐钩,柔匀的身子被郎君抱在怀里,崔妩只能依从他的俯压往后倒。
翌日还未鸡鸣,崔妩先撑起身朝帐外打了几个喷嚏。
谢宥睡在外边,一起来顺势把她卷进怀里,“不是前一阵才病过,怎么身子这么弱?”
崔妩脸朝着床尾,嘟囔了一句:“我只待病死了,给你新妇挪位置呢。”
谢宥愣住,怎么才哄好,只过了一晚又反复起来了?
崔妩脸皮一红,才想起来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怪她淬了毒的嘴比脑子先醒了过来。
“我,我……阿宥,我难受。”她娇着声音,脸探去蹭他的胸膛。
这人……嘴脸换得也太快了。
没办法,谢宥的心立刻就软了,握住她细窄的手腕,往额头探上一只手,过了一阵儿,他才道:“是有点烫,我请郎中过来开服药。”
崔妩不想看郎中,嘟囔道:“阿宥,冷。”
被子被拉到了肩上,谢宥抱紧了她。
天光慢慢照进屋子,今日是他升任度支使的第一日,论理不该迟到,但是爱妻抱着他的腰,谢宥哪里能扯开她的手臂。
要是让风再吹进来就糟了,虽然不知道能糟到什么程度。
“阿宥——”
他动一动,崔妩就不满地嘟囔一声。
生病的人莫名会对喜欢亲近的人产生无边的依赖,崔妩更甚,日渐对谢宥在乎,让她那颗心不安定。
谢宥欲走不得,问:“不叫郎中,你要我怎么办?”
她怎么知道怎么办,可谢宥这么想走,她还非留不成?
崔妩松开手,翻身朝另一边去:“那你去度支司吧,我再睡一阵儿就好。”
枕畔的人起身下榻,穿衣声窸窣,接着门响,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崔妩额头火烧一样,脑袋昏沉,等了好久都没见人回来,就知道这,生着闷气,气着气着又睡着了。
再睁眼,郎中已经来过了,额头上盖着凉帕。
“娘子你醒了,快喝药吧——”
“不喝!”
凉帕“啪——”一声巴在地板上,她翻身蒙住自己。
谢宥中午就赶了回来。
这是他头一次早退,还是任职第一日。
出度支司衙门的时候,虽面色堂皇正大、心贯白日地,实则离破功只差谁上来问一句“长官欲望何处去?”
就是元瀚想问,也被他把话瞪了回去。
可是没办法,家里有个挂心的人。
一进屋就见崔妩还没有起身,床边方案上放了一碗药,没有动过。
“娘子不肯喝药。”枫红说完这句,低头逃离了这里。
娘子生气的时候可吓人了。
“阿妩。”
谢宥把被子拉下,里头热腾腾的像刚打开的蒸笼一样。
她翻出脸来,已经烧得面色通红,唇瓣却没有血色,眼睛更不见一点神采。
“为什么不喝药?”
见是谢宥,她眼中绽出片刻的惊喜,继而又眉毛压低,“哼”了一声。
“你都不心疼我。”崔妩可怜巴巴地控诉。
“我如何会不心疼你?今日是我的错,但衙门里着实不能不去一趟,阿妩,这是我头一遭提早下值,你莫让我平白担心可好?”
崔妩还算有点良心:“那有人说你吗?”
“我如今是度支司使,自然无人敢说。”
“别让舅姑知道啊。”不然又得说是她教唆的。
“等你病好了,我陪你出去玩,做几身新衣服,定些新的冠子,你喜欢玉的还是金的?”谢宥低声地哄她。
其实他长那么大,根本不知道季梁城有什么好玩的去处,只能许些金银首饰的好处,哄她喝药。
“金的。”
崔妩面色稍霁,又推脱不开谢宥,被他抱起来靠坐着,但嗅嗅汤药,她又皱起了眉:“这药太苦了……”
“我让人给你备糖。”
“不要!”
“那我喝一口,你喝一口?”谢宥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哄了。
“你先喝。”她还怕他作假。
谢宥喝了一口,把勺子的倾倒给她看,“看,一点也不苦。”
崔妩半信半疑喝了一口,果然不苦。
接下来就顺利许多了,谢宥喂一勺,崔妩就喝一口。
她砸吧砸吧嘴,老神在在地说:“这汤一喝就知道熬足了时辰的,你一直守着?”
夫君老老实实道:“倒也没有。”
她还自顾自地演:“下边几个里,就数你有这份心,我最看重的也是你,往后里外你都要做好表率才是,只是以后万不能将公务丢下,家里的女人哪里值得你费半点心思,把你伺候舒服了才是本分,
那个崔氏呢!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让她来我这儿,我教训她!”
谢宥这才听出来听她学着云氏说话,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轻斥一句:“不像话。”
连舅姑都敢贫。
说完见娘子嘴巴一撇又要变脸,谢宥唯有低头:“可不成,我们阿妩病了,这是天大的事,怎么都得赶紧归家照顾,不然她多可怜啊,今日她过不来啦,我就在这儿听训吧。”
这一席话逗得崔妩咯咯笑,郁气一扫,恢复了几分光彩。
屋外守着的元瀚听着,瞪大了眼睛。
这真是郎君说得出来的话吗?撞鬼了!
谢宥继续说:“咱们先吃药,长命百岁,不然来日没法刁难息妇了。”
崔妩白眼一翻:“我才不想管息妇怎样呢,老了谁也不理,自个儿躲清静。”
“我陪你一块清静。”
“不要你。”
“不要我要谁,阿妩,听话,只剩两口了……”
元瀚已经麻木了。
等在门外,听着里头的私房话,捂着要酸倒的牙。
娘子真是把郎君拿捏得死死的,他都怀疑郎君背后长出了狗尾巴来。
他撅长了嘴也学着谢宥嘚吧嘚,声音跟老鼠叫差不多。
嘚吧得正起劲儿,路过的妙青一脸难以言喻地看着他,端着晚饭走进屋里,还甩下一句:“脸抽了找郎中扎几针,毛病!”
“毛~病~”元瀚摇头晃脑,尖着嗓子学。
刚进屋的人又出来往他膝窝踹了一脚。
“唉哟——”
等崔妩喝了药,谢宥才被恩准吃饭去。
崔妩靠在迎枕上,隔着屏风看他用饭,把他塞到手里把玩的珠串绕了一圈又一圈。
谢宥升官得的赏赐很多,全都抬进了藻园的库房里,他亲口说,那库房里的东西都归崔妩处置,是她的。
但在云氏面前,她只说自己分毫没有沾手,实则钥匙只拿在她手里。
谢宥平日里在哪儿花了多少银子,她全知道。
“娘子,崔府递来的讣告。”枫红把帖子递给她。
第033章 灵堂
崔雁的尸首在山崖下被找到, 如今停灵已快七日,后日就要出殡,崔妩这个堂妹理应去送一程。
“你还病着, 出不来门。”谢宥过来接过帖子。
崔信娘正是肝肠寸断的时候,她怎么能不去看看呢。
刘选她也得再安抚安抚。
“又不必我去填土,总归要露面的,不然人还道我凉薄无情。”
谢宥一听就知道她对下药之事还耿耿于怀,照下药的手段推测, 不可能是崔雁一个人能完成的。
其中帮手是谁,很容易就能猜到。
他曾想派人去崔家查问崔信娘, 崔妩阻拦了:“伯母那病, 又遇上丧女,怕是没几日好活,她已经得到报应了。”
谢宥这才作罢。
“等我下了朝陪你去吧。”
出殡那日正好是每月十五的大朝会。
“不用的,你何时去崔家能清静过?这会儿又刚升官,到时凑上来的人不知多少,更费精神, 不如我悄悄地去,悄悄地回。”
在崔妩的再三推拒下,谢宥只能让她多带些人。
养了两日的病,崔妩的精神头好些了, 吩咐道:“去, 赶紧让套个马车,晚了土都填上了。”
崔府挂起的白幡和纸钱飘飞, 崔妩的马车停在了偏门。
妙青通风报信:“娘子, 他过来了。”
“知道了。”崔妩未下马车,将妆粉扑在脸上, 眼下也刻意涂黑了,整个人看着憔悴无神,有种命不久矣的惨淡。
她掀开车帘:“伯……咳咳咳——”
崔妩才说了一个字就咳个不停,刘选听得揪心。
妩儿从水月庵回来才几天,怎么又病了,定然是在谢家过得担惊受怕、衣食不继。
“谢家可有为难你?”他问道。
崔妩摇头:“云氏要给官人纳几个侍妾通房,只是官人并未同意,不过,不知道他还能顶多久,我这病……是自己疏忽着凉了,无碍的。”
崔妩不介意把自己的处境描述得艰难一些,再配上凄惨的笑容,看在刘选眼里,她就是遭了磋磨为难。
这一切,都是拜他那死掉的女儿所赐。
“妩儿,你原本被下药……身子就不好,现今又生病,可怎么是好?”
“爹爹,我没事的,若果真不幸……去了,只可惜不能和阿娘葬在一起,你到时替我回一趟信州烧一把纸钱,算是略全了女儿的一点孝心吧。”
“可莫说这些,你娘的坟我会迁进祖坟去,你只要好好活着,崔珌的腿都能治好,你一定也没事的,爹爹马上去找那位郎中,我可怜的女儿,他们怎么这么害你啊!
要是他们父女关系能摆到明面上,刘选拼了这张老脸,也要去谢家为女儿讨公道,不然就直接把崔妩领回家。
他唯一的女儿,活下来最重要,不要那些风光体面也罢。
只可惜,眼见亲生女儿受苦,他能做的甚少。
刘选沉痛懊悔的面色被崔妩看在眼里,她自觉差不多了:“好了,爹爹快回去啊,我去上炷香,就该走了。”
崔妩放下车帘,又是一阵翻天覆地的咳嗽。
刘选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娘子,走了。”妙青小声说。
咳嗽声一止,崔妩扶着枫红下马车:“走吧,进去瞧瞧崔信娘。”
对于崔妩的演技,亲信们早已见怪不怪。
死的是晚辈,来吊唁的人也不多,下人引着崔妩一路往灵堂去,都不见几个人。
崔妩问:“灵堂怎么会安排在正堂?”
崔雁并非寿终正寝,又是未嫁的晚辈,按靖朝俗礼只能摆在偏厅。
“这……是大娘子的意思。”下人小心回答。
崔信娘在这个家里说一不二,她执意要把宝贝女儿摆在正堂,谁敢忤逆。
“原来如此,伯母对姐姐还真是掏心掏肺。”
一想到崔信娘越看重崔雁,此刻就越痛苦,想到这个,崔妩就心情舒畅,也懒得计较崔雁的尸骨摆在哪儿了。
来的人虽然不多,但灵堂该有的陈设一样不少,规制显然都是超过的,就连请来超度的僧人数目都多了。
崔妩走上灵堂,棺材下边几个蒲团,只有崔信娘和崔玮守着,刘选则跑前跑后主事去了。
下人小声道:“大娘子一连守了七日,谁劝都不走。”
崔雁刚出事的消息传回家中,崔信娘的天几乎塌下来了,抱着女儿残破的尸首死死不放,哭得泪干肠断。
“她好好的怎么会滚下山崖呢?会不会是有人害了她?”
“是崔妩!是不是崔妩?”
刘选心道正好相反,是雁儿要害妩儿,还暴露了下药的事,才死于非命。
只有崔信娘这惯于害人的,才会有别人也要害她的猜测。
“雁儿是自己掉到山崖底下去,谢家没人要杀她。”
“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怕了谢家?”
崔信娘带着不管不顾的疯狂,只要女儿的死和谢家有关系,她就一定要去讨公道!
刘选抱着她,哭道:“我回来的时候,就听雁儿要引二娘子去死,也没细听……后来就得了消息。”
她还让崔雁的贴身丫鬟告诉崔信娘说及崔雁当日的打算。
“所以,雁儿真的是要害崔妩的时候,才自己失足跌下山崖的?”
崔信娘只能信了。
她恨自己的女儿,为了害人,一个疏忽,造成这样的天人永隔。
哭干了眼泪,崔信娘就拖着病体给崔雁置办了丧礼,更是一日未停地守在棺木边。
有人来,她头也不抬。
崔妩隔着缭绕的香塔看过去,崔信娘面色青白,皮肤干瘪地贴着骨头,看着比棺材里躺着的还像个死人。
下人小心禀报:“大娘子,妩姐儿回来了。”
她女儿都没了,没了针对崔妩的必要,崔信娘连看都不想看她。
“大伯母节哀。”崔妩假惺惺道。
一听到她的声音,崔信娘就被挑起火来了,要不是因为她,女儿怎么会出意外?
想到自己的女儿躺在棺材里,讨厌的人却做上了司使夫人,她抬头凶神恶煞地问:“你……见到你姐姐过世了,怎么一点也不伤心?”
崔妩轻咳两声:“拖着病体来的,怎么会不伤心。”
枫红将点燃的香递过来,崔妩拿过甩了一甩,念道:“姐姐一生行善,心怀善意,望来世能投生到王侯公府,嫁个心仪的好人家,长命百岁……”
每一句话,都像扎在崔信娘的心口。
崔妩把香插上,转身就出了灵堂。
背后,崔信娘激动地跪起:“你知不知道,我女儿今天就要下葬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永远都要待在那片荒地里了……”
这喊声实在突兀,引得周遭的人纷纷注目。
崔妩当然知道啊,野外坟地有多冷,她八岁时就体会过了。
“知道啊,姐姐正是今日出殡,我自然要来送一程。”她转过脸来,眼眸纯净。
她真一无所知……崔信娘死死掐住掌心,恨不得崔妩以身替代她女儿埋到土里去。
崔妩顺着崔信娘的话继续说:“说到这个我也心痛,坟地那么荒凉,姐姐生前胆子就小,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她到那个地方一定要害怕的,不知你们是什么安排?”
崔玮心道能有什么安排,死人有什么害怕的,直接埋进土里,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已经被阿娘压着守了好几天,是一点都不想看见这口棺材了。
崔信娘还在那反问:“那你说呢?”
“不如把她葬在大房的院子里,又家里人日日陪着,她就不怕了。”
崔玮开口:“你有毛病啊?”
“崔妩,你眼里到底有没有长辈!”崔信娘面皮抽搐,瞧着更加可怖。
“就是尊敬长辈,才会答这些不知所谓的问题,”崔妩抱着手臂,眼神不屑,“既然你们都知道该葬在哪儿,还来问我的意思做什么?我当你们真不知道丧事该怎么办呢。”
妙青和枫红赶紧低下头,论吵架的本事,谁也赢不了娘子。
“既然都办得如此体
面,又心疼姐姐一个人葬那么荒凉的山里去,不然伯母再去守个灵?”崔妩继续“指教”。
崔信娘几乎要站起来的:“要不是你!她怎么会……”
“信娘!信娘!”刘选抱住她,生怕她把事情说出来。
“要不是我什么?”崔妩竖眉问道。
“信娘,别冲动,这件事咱们家不占理。”刘选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
崔信娘呼哧喘着气,不说话。
“现在可以让开了吧?”
挡在面前的人果然散开了,崔妩正要往二房院子里探望爹娘,就被一个姨母拉住,让到一边去。
“妩姐儿,有一桩事要同你说。”
崔妩知道没好事,但实在扭不开她钳子一样的手。
姨母一张嘴舌灿莲花,先把崔妩通身夸了一通,又说她嫁了一个夫君怎么怎么好,
“大娘子知道娘子今日回来,想请娘子出面给雁姐儿要一副檀香木的棺材,可怜你姐姐走得这样年轻,你大伯母总想给她最好的……”
这姨母原来是给崔信娘当说客的。
多有这般拎不清的人,被人几句话怂恿来办不讨好的事,以为自己长袖善舞,实则就是蠢而不自知,把别人的礼让当成靠自己挣来的脸面。
“要就去买啊,怎么都要出殡了,才说起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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