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香动作娴熟地给她脱下外衫,在翁绿萼有些吃力地往床里挪的时候,又贴心地扶住她的后腰,默默给她使劲儿。
翁绿萼轻轻嗯了一声,杏香帮她把帷幔放了下去,架子床内顿时暗了一些。
月份大了之后,她平躺着就总是觉得不舒服,侧卧着睡才觉得好过些。
她精神有些萎靡,但却没有困意,无聊之下她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肚子自言自语。
“你阿耶若是知道这件事,他定然会生气。”
想也知道,依着萧持那样的性子,是决计不允许那些阴谋诡计落到他妻子头上的。
他若是知道……
估计恨不得将脚下的靴子蹬成风火轮,然后又,大开杀戒?
翁绿萼被自己的猜想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肚子里的小人儿懒洋洋地蹬了蹬腿。
好像在回应她。
已经五个多月了,翁绿萼低头看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觉得活像是肚子上倒扣了一个瓜。
萧持刚走的时候,她在自己肚子里,还是一颗小豆芽。
现在可不就是一个小瓜?
没有人的时候,翁绿萼都是‘小豆芽’、‘乖宝’、‘瓜宝’几个小名儿来回叫,难为肚子里的小人儿还能精准地分辨出阿娘是在叫什么,总会给面子地回应她几下。
这会儿不知道蹬的是小手还是小腿。
翁绿萼眉眼间柔色愈浓,想起黄姑交代过,不能频繁地摸肚子,她收了手,低低哄着肚子里的小瓜瓜快些睡觉。
原本还闹腾的小人儿仿佛听懂了阿娘的意思,慢慢安静下去。
翁绿萼想了会儿小瓜瓜的阿耶,他这次出征的时间格外漫长。
其实中间偶尔也会有一些战报传到她耳朵里。
在翁绿萼眼中,萧持自然是骁勇善战,无往不利,但她也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只要他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翁绿萼垂着眼睫,低低叹了口气。
杏香现在越来越心细,等过了一个时辰,她进去叫醒翁绿萼:
“女君,起来活动活动吧。再睡下去,晚上该难受了。”
其实连黄姑都说,女君这一胎真是再顺心不过了,不怎么遭过孕吐、吃不下饭这样妇人有娠时的毛病折磨,人也不见浮肿发胖,白里透红的小脸一看就养得极好,气血丰盈。
唯一反应剧烈的那一回,还有一半原因是被一身臭汗的君侯给熏着了。
杏香现在回想起君侯当时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还有些想笑。
翁绿萼本来也没怎么睡着,哄睡了肚子里的小瓜瓜之后,她胡思乱想了一阵,想了想萧持,闭眼小憩了一会儿,就听到杏香来唤了。
她嗯了一声,被杏香扶着,有些费劲儿地坐了起来。
看着女君纤细柔弱的身子上鼓着沉甸甸的一个瓜,杏香每每看到,都还是觉得有些心疼。
“黄姑给您炖了红枣鸡汤呢,把油水都撇干净了,喝着定然清爽。”
翁绿萼有孕过了三月,胃口慢慢变好了一些,更偏好清淡的菜肴,见着重油重荤的东西时就有些犯恶心。
听到杏香这么说,她也有些饿了,点了点头,笑道:“被你说得我都馋了。”
见女君笑靥如旧,杏香放心了,扶着她去了饭厅。
萧皎忙着查背后指使青燕的人,又担心柔弱的美人弟妹会因为白日里发生的事儿郁郁不乐,干脆将事情告诉了女儿,让她过去好好陪陪小舅母。
愫真来了有一会儿了,知道翁绿萼在睡觉,她乖乖地不去打扰,只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坐着打络子玩。
这会儿看见翁绿萼出来,她眼睛一亮,走过去扶住她另外一边手臂,关切道:“小舅母睡得好吗?”
翁绿萼笑着点了点头:“一醒来就看见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娘子在等我,能不精神吗?”
愫真小脸微红:“小舅母就知道哄我。”
这话说来翁绿萼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有时候能从愫真身上体会到逗人的乐趣,也就能明白为什么萧持爱逗她了。
看着别人因为自己的言语举动脸红害羞,真的很好玩。
还有一种怪怪的成就感。
翁绿萼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毛病,或许是被小瓜瓜她阿耶影响的?
愫真陪着翁绿萼用了晚膳,她们是不敢再叫翁绿萼出去散步了。
加之天上还在飘雪,因此只扶着她在廊下走了几转,就连忙催着人回去了。
翁绿萼有些不尽兴,却也能理解她们的担忧。
沐浴过后,黄姑照例替她按摩过一道,看着那具孕后愈发白皙丰腴的身子,她慈爱又不失骄傲地说道:“女君这体质是随了夫人,夫人怀你们兄妹俩时身上都不曾长过什么纹路,白白净净的,可省了不少事儿。”
她与阿娘,还有这样的共同点?
翁绿萼有些好奇,又有些高兴,缠着黄姑给她说了许多从前的事。
黄姑以前不愿和她多说,担心说得多了,年幼的小娘子会愈发怀念自己的早逝的母亲,郁郁寡欢,最
后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但现在么。
黄姑想起白日里女君那样凛然又冷静的样子,温热粗粝的手轻轻抚过她乌鸦鸦的长发,轻声和她说起从前侍奉她的母亲时的事儿。
翁绿萼听得入神,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黄姑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中怜爱愈甚,轻手轻脚地给她掖了掖被角,自个儿睡到了外间的榻上去。
翁绿萼迷迷糊糊醒来时,心莫名跳得有些快,她皱了皱眉,听着外间传来的微微鼾声,又安心了些。
黄姑在呢。
肚子里的小人儿似乎被她吵醒了,有些不高兴地蹬着小手小腿,在她肚子里要翻天似的,闹得翁绿萼眉心积起一道浅浅的褶皱,低垂下眉眼哄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效。
躺是躺不住了,翁绿萼不想扰了黄姑的好眠,她白日里照顾自己已经很是辛苦,夜里再睡不好,再强壮的身子也抵不住。
她一只手撑在床沿上,另一只手扶着后腰,慢吞吞地下了床。
察觉到母亲慢悠悠地散着步,肚子里的小人儿慢慢安静下来,不闹腾了。
翁绿萼有些纳闷,这孩子在肚子里就那么坐不住,喜欢撺掇着她往外跑,生下来之后得皮成什么样?
深夜里睡不着时,神思就容易飘得很远,很奇怪。
翁绿萼脑子里正想着小瓜瓜和她阿耶将来吵嘴的样子,忍不住乐,肚子里的小人儿就和感应到了她心中所想的内容一般,才安静下去不久的小人儿又开始闹腾起来。
有些疼。
翁绿萼无奈地垂下眼,耐心地哄着她——虽然她也说不好,到时候会帮谁。
但现在嘛,还是把暴脾气的小瓜瓜哄好比较重要。
屋子里铺了地龙,加之孕妇体热,只点了一盆碳烧着取暖,窗子半开着,漏进一地清冷月晖。
她低垂着眉眼,温柔地捧着肚子低声哄孩子的样子,就那么落在身上还落着风雪的夜归人眼里。
那道沉默的影子,也被悄然动了动位置的月亮投在了屋内的地上。
注意到那道黑影,翁绿萼心里一跳,下意识倒退一步,这个动作落在萧持眼里,吓得他连忙撑着窗棂一跃,钻进了屋,几步就将她搂入怀里。
“没事吧?”
耳边传来低沉又焦急的问询声。
翁绿萼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有些迟疑地抬起头,直直地看着那张许久不见,俊美依旧的脸庞。
“小瓜瓜……”她阿耶?
萧持看着她傻乎乎望着自己的样子,心里被越来越澎湃的柔情装满,抬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低低道:“呱什么呱?我离开了几个月,娶的美娇娘就成了青蛙精?”
确认了!这么刻薄的一张嘴,除了萧持,还能有谁。
翁绿萼瞪他,但是鼻尖突然涌上的一阵酸涩,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睛。
她推了推他,萧持不明所以,还是下意识地退开两步。
翁绿萼严谨地戳了戳他的胳膊肩膀,又摸了摸他身上,硬邦邦的,没有什么不好的味道。
没有缺胳膊少腿儿,也没有中箭受伤。
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萧持被她那只柔软小手摸得浑身僵硬,偏偏他又不敢再像从前那样,攥着她细细的腕子把人拉到怀里亲一亲、抱一抱。
她忙着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同时,萧持也在默默地看着她。
她胖了一些,面颊软绵绵的,看起来就很好捏。
刚刚他怕她摔倒,伸手拢住她腰,发觉她四肢仍旧纤细,只是肚子大得有些吓人。
看着她圆滚滚的肚子,他的眸光突然变得十分沉远。
翁绿萼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刚刚还十分活泼的小瓜瓜这个时候突然就安静下来,不动了。
她捉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歪了歪头,感知到男人一瞬间僵直绷紧的手臂,心里发笑,故意道:“怎么办?她好像不认识你了。”
萧持难得没有和她斗嘴,僵硬的手慢慢回暖,变得柔软。
他半跪在地上,那张被战场硝烟吹得愈发坚毅冷峻的脸庞就那样温柔地贴上她隆起的肚腹。
那是一个臣服的姿势。
“她会原谅我吗?”
从翁绿萼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见他峻挺的鼻尖蹭过肚腹。
有些痒。
她想躲,但看着他忐忑中难掩疲惫的样子,心里又软得不成样子。
“我不知道。”
屋子里很暖和,他头上、肩上的那些风雪慢慢融化,滴落在地板上,发出‘哒’的轻响。
不知何时,黄姑的鼾声已经停了。
翁绿萼难免有些羞涩,她用袖子拭去他额上雪水化成的水珠,低声道:“等小瓜瓜出来,你自己问她吧。”
“小瓜瓜?”
萧持反应过来了,挑眉:“这是你给她取的小名儿?”
翁绿萼点头,手指点了点圆滚滚的肚子:“可不就像一个瓜么?”
萧持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黄姑这下再也不好意思装没听见了,眼看着外边儿亮了灯,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显然是杏香她们听见动静,以为女君屋子里进了歹人。
翁绿萼闭了闭眼,捶了一拳还在笑的某个人。
但看着他发亮的双眼,还有张开的双臂,她还是忍不住,一头扎了进去。
他回来了,真好。
肚子里的小瓜瓜默默又蹬了一下。
只不过这回动作比较轻,好像只是在表达自己的附和之意一样。
屋里闹出的动静不小, 反正都把人给惊动了,萧持索性扬声让她们备水。
他回来前虽寻了个驿站从头到脚洗过一道,才又继续赶路。
但若说直接脱了衣裳陪她躺床上去, 不光是她要嫌弃,萧持自个儿都有些受不了。
他对她先前作呕的事还心有余悸。
好在杏香来报说灶上还热着水, 萧持握了握她的手,扶着她坐到床上,将人安安生生地塞进被窝里, 这一套动作他做得行云流水, 连什么时候该扶住她的腰借力都知道。
翁绿萼眨了眨眼睛。
“快点儿睡, 我冲个澡就过来陪你。”萧持捏了捏她软绵绵的脸, 得了她一声回应,这才三步并作一步去了浴房。
肚子里的小瓜瓜突然又活跃起来。
翁绿萼眉头微颦, 有些招架不住小人儿反反复复的热情, 哄着她先睡,但从前在这事儿上都很好说话的小瓜瓜今日不知怎得, 意外的亢奋。
“你也知道,你阿耶回来陪我们了,是不是?”
掌心下的肚皮被一个软软的东西撑了一下。
翁绿萼莞尔。
萧持的动作很快, 带着一身清凉水汽进来时, 翁绿萼已经睡着了。
冬日里的被衾又厚又暖, 她只露出个脑袋,面容恬静柔和,愈发衬得人身量纤纤。
萧持想起她像倒扣了个瓜的肚子, 心里蓦地一沉。
虽说世间女子有孕, 都须得经历这一遭,但放在她身上, 让他感觉格外不忍。
熟悉的温热覆上,翁绿萼睡得迷迷糊糊的,面颊下意识蹭过他的掌心。
啧,这么惹人疼。
萧持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把人揽进怀中——只可惜,现在有了小瓜瓜,再不能地把她整个人严丝合缝地搂进怀里。
怀里的女人睡得很熟,鼻间充斥着馥郁醉人的芬芳,萧持埋在她乌蓬蓬的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来自她身上独有的幽幽香气,在这一刻才觉得那些令人心头发沉的硝烟与血腥彻底远离了他。
一夜好眠。
第二日清晨,翁绿萼醒来时,感觉自己腰上垂着一条手臂,心还下意识突了一下,后来,她才慢慢反应过来。
风雪夜归人。
她想起他那双在昏暗夜色中也难掩光亮的眼睛。
她抬起头,两个人之间距离靠得不算太近,毕竟她肚子里揣着一个,真要挤着她,暴脾气的小人儿该闹了。
翁绿萼想起昨夜里突然涌上的奇思妙想。
不知道萧持和小瓜瓜相处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她望着男人瘦削冷峻的脸庞出神。
数月的战争,他身为主帅,身上扛着的重担与压力可想而知。
黑了些,瘦了些。
他闭着眼时,那双浓密眼睫也跟着安静地垂下,稍稍柔和了一些他锋锐轮廓所带来的压迫感。
翁绿萼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他面颊上一道疤痕。
若非离得近,他脸又被晒得黑,她还发现不了这道泛着淡淡白色的疤痕。
她忽地有些想扒开他的衣服,好好检查一下其他位置。
萧持的性子,说报喜不报忧也不对,他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从容姿态,绝不愿意把他无法掌控的一面露在她面前。
……可越是这样,她才越是担心。
翁绿萼低低叹了口气,素白手指挪到他的衣襟上。
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原本睡得沉沉的人倏地睁开一双深邃的眼。
察觉到她的动作,萧持眉梢微挑,刚醒来时的声音还带着些哑:“怎么一大清早就开始扒人衣裳?知不知羞。”
他说话的腔调懒洋洋的,带着笑意上扬,一听就让人知道他现在心情不错。
翁绿萼想收回手,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握住,放在唇边亲了亲,故意逗她:“嗯?有贼心没贼胆。”
此时正值隆冬,天亮得慢,床帏内光线昏暗。
翁绿萼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像是有脉脉春水流淌,静静汨过她的周身。
暖洋洋的。
她的手撑在他胸膛上,微微支起身子,这是一个有些吃力的姿势,但她现在顾不得其他,扬起下巴,亲了上去。
萧持有些意外于她的主动,但看着她扑簌簌颤动的眼睫和泛红可爱的脸颊,他眼眸中笑意愈深,手掌稳稳托住她的脊背,低头迎合她有些费劲,却实在甜蜜的吻。
数月未见的深深相思与眷恋全部融化在这个不激烈,却缠绵得让人快化成一滩春水的吻里。
“唔。”
听她似是有些承受不住,萧持闭了闭眼,吮了吮那两瓣被他亲得嫣红的唇,有些粗糙的手掌慢慢揉着她的腰,低声问她:“受不住了?”
翁绿萼一双漂亮的眼里含着润润的水光,她平复了下有些喘的呼吸,低头指了指圆滚滚的肚子:“她在闹。”
耶娘一黏在一起,就没人理她了。
小人儿很不满意。
萧持有些无奈,又难掩心底溢出的喜爱,他埋下头去,贴在她肚子上轻声和里面的暴脾气小瓜瓜说话。
翁绿萼懒懒倚在枕头上,看着那个旁人眼中提剑悍马、龙骧麟振的当世枭雄絮絮叨叨地和腹中的小人儿说着一些他平时绝不会说的幼稚话,玉软花柔的脸庞上盈着淡淡笑意。
等萧持自觉哄好了小人儿,他抬起头,看着她脸上柔和的笑,心中一荡,低头亲了亲她白里透着粉的面颊:“起来了?”
翁绿萼点了点头,萧持便抱着她起身。
先扯过一件雪白素锦底上绣着杏黄牡丹花纹的帔帛披在她身上,又给她穿鞋。
一套动作做得得心应手,几乎没要翁绿萼出什么力气。
萧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莹白的脸庞,没忍住,拧了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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