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你怎么能直呼……爹的,爹的姓名?叫我——爹。”
薛良:“……”
“叫~爹。”周二郎大着舌头催促。
薛良无奈:“您是我祖宗。”
“不,不是你祖宗,太老,是,是你爹。”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咱可不能再喝了。”薛良伸手去拽周二郎手中的酒杯。
他本以为喝醉的人都是一根筋,要颇费一番力气,却没想到周二郎竟然意外地配合,不但乖乖松开抓住酒杯的手,还一脸求表扬地看着他:“听,听钰哥儿的,你,你不让爹喝,就,就不喝。”
薛良:“……”
这就是家里只有一根独苗苗的威力吗?
这巴结钰哥儿可不比抱二郎的金大腿有用。
周二郎喝醉了酒没有发酒疯一说,直接往桌子上一趴,歪着脑袋竟是睡着了,薛良微微摇头,如二郎这般比别人风光的背后,压力也是旁人无法想象。
在书院时,他也是这样要强不甘人后。
叹口气,薛良唤来店小二结账,小二一报银两数目,薛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好嘛,活该你压力大,一顿饭把兄弟三个月的俸禄愣是吃进去了。
薛良愁死了,他身上现在是真凑不出这么多银子。
能者多劳,劳动多了成果也大,他现在的情况是一拖六,家里三个女人三个娃,房子太小不够住,刚刚换了一个稍微大一些的宅院,就安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儿,他全部的积蓄花进去了都不够,还得厚着脸皮从老爹那儿弄来点儿银子凑上。
薛良现是妥妥的月光族,他那点儿俸禄完全不够家里人一个月的开销,今儿出来前他还特意把家里的家底儿都搜吧出来总共凑了十五两三钱银子,想着下了朝请二郎一起吃个饭足足够了。
他哪里能料到二郎现在的吃饭规格高到如此程度!
其实这还真不是周二郎太奢侈,萧祐安定的破规矩——在包间里吃饭有最低花费,尤其是周二郎和端王这种来了不用排位的。
你为啥不用排位?是因为这房间你不在的时候一直空着的,所以你随时来才能随时有,这费用最终羊毛出在羊身上需要你自己买单。
端王有业务需要,身份地位在那儿摆着,他要排面;周二郎一样有业务需要,但他不是为了排面,是永和帝需要他做一个贪官,他要把贪污的证据亲自交到永和帝的手上,算是给了一个安对放心的把柄。
薛良正在为难,却听那店小二道:“刚才贵客已经付过银两了。”
薛良鼻子发酸,扫了一眼桌上某些筷子都没动的菜,果断吩咐店小二给收拾到提篮里,篮子钱他出。
置办了宅子后,家里的生活水平直线下降,三个大的,三个小的,半个来月没吃上肉了,大人还好说,小的正长身体呢,尤其是三娃。
总归面子没有肉重要,没有家人重要,再说了,浪费粮食就是犯罪,他不能犯罪。
店小二相当有素养,没有表现出半分鄙夷,笑道:“好的,客官,刚才贵客还点了两份本店的招牌菜佛跳墙,说是您一份儿他一份儿,一并带走。”
薛良点点头,店小二一转身,他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了,刚才二郎借着去茅厕的功夫结了账,估计是怕他多想,还特意点了两份佛跳墙,一人一份。
二郎的体贴周全真的是到了骨子里,尤其是他们俩现在身份差距已经如此之大,一生能有如此至交好友,足矣。
几日后,任命周二郎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圣旨传下来,并同时任命冯明恩为内阁次辅。
徐庚本想反对任命周二郎为锦衣卫指挥使,但皇帝的意思很清楚,把冯明恩作为交换条件,冯明恩是你派系的人,朕让他做次辅,对你影响不大。
我给你面子,你也别来给我捣乱。
这边徐庚不反对,在端王那里,他的皇位早晚是要传给周锦钰的,周二郎没有背叛他的理由,因此也没意见。
由此周二郎正式掌管了仅在安京城就拥有上万人的锦衣卫队伍,这对他来说是第一次真真正正成为握有实权的一把手。
劝永和帝建立西厂,助力魏伦成为西厂大太监,利用“反腐”筹集治水银子时以查贪腐需要锦衣卫配合为由,为自己谋了个指挥佥事的职位,后又利用太子谋反一案让自己坐上了御林卫统领之职,时至今日成为锦衣卫指挥史。
文官出身的周二郎,他的手其实一直都在无声无息地抓军权,包括交好贺家。
周二郎的上任十分低调,没有所谓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急着建立权威,只是找来几个直属部下,简单聊了几句,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简单说就是锦衣卫还和以前一样,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各司其职。
他此举果然稳住了端王,让端王对他更加放心了几分。
既然同徐庚已经撕破了脸,周二郎建议端王利用锦衣卫巡查缉捕的特权剪除徐庚的重要羽翼,端王的一众幕僚亦表示认可,总归皇帝没有几年可活了,眼下徐庚才是最需要解决的对手。
徐庚这边同端王的想法一样,也是欲除之而后快,周二郎吩咐冯明恩向徐庚建议:对付端王的绝招就两个字——找茬。
是人就会犯错,诚心找总是能找出来的,找出来了就不要放过,小题大做,借题发挥,不断施加压力,让他自乱手脚。
双方的争斗之势愈演愈烈,二郎则韬光养晦,利用批折子的特权和便利,不时给双方点上一把火儿。
这日休沐,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二郎给家里的那只小奶猫洗澡,这是他第一次伺候猫主子洗澡。
可不是猫主子吗,会使唤人得很,饿了蹭裤脚,想让你给他挠痒,就把毛笔给叼过来,都快成精了,比钰哥儿还祖宗呢,伺候儿子都没这么到位过。
那猫不配合,猛的一甩脑袋,水珠子溅了二郎一身,周二郎按住那猫的后脖颈,斥道:“你给我老实点儿。”
朱云娘在旁边看着就笑,“你定是弄得它哪里不舒服了,还是让下人来吧。”
周二郎道:“左右闲着也是无事,逗它玩玩儿倒也是个消遣。”
秋霜默默站在一旁却是看得分明,老爷他哪是喜欢猫,养猫不过是他的精神寄托而已,钰哥儿不在家,老爷的话都少了许多。
不过养个猫也挺好的,老爷夫人无话可聊的时候就拿猫说事儿。
这时,门房进来了,“老爷,户部李尚书和一位贵客来访。”说着门房躬腰递上拜帖。
二郎接过来,打眼一扫,目光微动:竟然是大干朝有名的世家大族曲州卢氏的大家长来访,这倒是奇了。
二郎命人先把贵客请到花厅招待着,他换身衣裳,随后就到。
“李大人,卢老先生,凤青来迟,慢待了贵客,凤青的不是。”周二郎大步入花厅,冲二人一拱手。
对面两人忙起身笑着回礼,“周大人太过客气。”
一番客气寒暄,宾主落座。
都是人精场面人,说说笑笑间气氛轻松愉悦,两人却只是喝着茶,天南地北地闲聊,却是迟迟不提正事,眼见着就到了快吃晚饭的时间。
周二郎目光中露出一丝明了,这是所求之事不好说出口,得借酒谈事了,他微微一笑,道:“今日两位有口福了,新送来的西江鲈鱼,府上厨子做鱼一绝,李大人和卢老务必留下来,咱们品鱼赏月,把酒言欢。”
李尚书暗道周二郎的敏锐,亦佩服他会做事,这说的,倒像是他要强留客一般,而非客人赖着不走。
卢家乃是书香名门,卢大家长自己亦是当代大儒,脸皮子薄,李尚书站出来,哈哈笑道:“那敢情好,老头子就好吃鱼,若是得了胃口,凤青你可不要吝啬,把你那厨子借给老夫几天,务必把我府上的厨子教会。”
周二郎:“不能白借,把你珍藏的好酒得送我一坛。”
李尚书故作惊讶:“凤青你是如何知道我家有百年佳酿。”
周二郎呵呵笑着看向卢老,“卢老,圈儿里还有不知道这事儿的吗?”
“好像没有。”
“哈哈哈”
“哈哈”
第198章
酒菜上桌,一壶好酒,六七个家常小菜荤素搭配,正中间是一尾摆盘讲究的清蒸鲈鱼,色香味俱全。
吃饭其实就是个幌子,日常而不失礼数就好。
“有酒无诗不上头,不若咱们各自以鱼为题,题诗一句如何?”言罢,李尚书笑着看向卢义。“卢老,您先来?”
卢义一拱手,“那老夫就先二位献丑了,”略一沉吟,他道:“𬸚抱云霞朝凤阙,鱼翻波浪化龙宫。”
李尚书听的目光微闪,暗道:这文人大儒拍马屁都跟人不一样,周凤青刚刚升任锦衣卫统领,这诗应景,这不就是在恭喜周凤卿鱼跃龙门嘛,他呵呵一笑,竖起大拇指赞叹,“好诗!”
卢义冲他一笑,“老弟,该你了。”
李尚书想了想,吟了一句中规中矩的诗句,看向了周二郎。
周二郎浅笑,“两位珠玉在前,凤青就狗尾续貂了。”
说着他躬身用公筷夹起酥软雪白的鲈鱼肉,各自放入李尚书与卢老的盘中,道:“雪松酥腻千丝缕,姜黄新橙落翠珠。”
略顿,他放下竹筷,举起酒杯,接着道:“与谁同醉——”
“来,凤青敬两位一杯。”
诗好,人风流,谦逊有礼,声音温润若缓缓流淌的清澈春水,娓娓道来,让人为之心悦。
一番畅聊下来,卢义颠覆了之前他对所谓周侍郎是谄媚宠佞之臣的看法。
这就是能力上比不过人家,便拿宠佞说事儿,——周凤青这样的臣子,若他是永和帝定也会欣赏重用。
酒喝开,话也就谈开了,聊着聊着,就聊到卢义的侄子青年才俊卢文康身上,卢家的重点培养对象,被寄予厚望,却不小心卷进了太子谋逆案。
说来倒霉,他并未参与太子谋逆,只是永和帝差点儿没被太子害死,后来即便是没死也要了半条命,一怒之下,从严处理,受牵连者甚广。
所以,就连卢永康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如何被牵连进来的,当真是冤枉至极。
那怕负责审案的官员也知道他是冤枉的,但无人敢为他开脱,即便是卢家托关系找到徐庚,找到端王也行不通。
太子谋逆案在永和帝那里就是送命题,谁敢提?私下里放水更是不行,包庇谋逆者,你居心何在?被政敌抓住小辫子,浑身是嘴都解释不清楚。
没人敢接他这烫手山芋,因此,周二郎这个最受永和帝器重和信任的天子宠臣,是卢义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若是不行,他就只能看着侄子秋后处斩。
话说到这里,周二郎算是明白为什么对方会不好意思开口了,这可不是普通的帮忙,如此敏感之事,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自身牵连进去。
静默半晌,他拈起酒杯,挑唇笑道:“周凤青刚刚坐上锦衣卫指挥使之位,这四面八方数不清的眼睛全都盯着呢,卢老这是要让我引火上身犯错误吗?”
他眼睛里带着笑,语气却一寸寸冷下来,站在卢义面前的不是叫人如沐春风的谦谦君子周凤青,而是权势滔天的锦衣卫指挥使周大人。
李尚书一看气氛不对,忙站出来打圆场,笑道:“凤青,你误会卢老的意思了,这不是他那侄儿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头受不住诏狱里那罪嘛,病得厉害,想要你给通融一下,派个人给诊治一下,至于脱罪的事,若有机会就再说。”
卢义看到周二郎的态度,就知此事不可为,他忍不住面若死灰,可亦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点头称是。
周二郎缓了语气,“陛下受身体所累,最近的脾气——”
他抬眼望向李尚书的方向,“尚书大人当同我一般清楚。”
李尚书忙点头道:“是,是,我亦听说陛下最近一段时间脾气不好,经常有宫人受罚,若因此事惹了陛下怒,你我在座之人皆担待不起。”
把此事的利害关系与为难程度掰扯清了,周二郎话音一转,道:“周凤青自幼读圣人之言,学圣人之道,亦知世间是非之准绳乃是公道二字,而非陛下。”
“可为人臣子当遵守圣人之道,亦要忠于陛下,难啊。”
言罢,他微微叹气,道:“周凤青读书时就敬仰卢老之名,今日老先生亲自登门,如何能拒绝,罢了,我且豁出去尽力一试吧。”
山重水复,情绪大起大落,卢老头儿激动的有些失态,同时又感动不已,他亦知周二郎为他担着风险呢,这时李尚书在桌子底下碰了碰他。
卢义反应过来,忙命贴身小厮呈上谢礼,言道:“大恩不言谢,周大人大恩,卢某不敢忘。”
周二郎却是伸手推开,浅笑道:“莫要当做是交易,就当是卢老与晚辈之间的人情吧。”
卢义一怔,心中苦笑:黄金有价,人情无价,这世上最难偿还的就是“人情”二字,只得道:“人情是人情,这是老夫的一点儿心意,还望周大人莫要推辞。”
送走卢义二人,周二郎洗漱上床,云娘主动靠他近了些,周二郎没动;云娘又朝他挪了挪,将头靠在他肩颈处,头顶上传来男人的声音,“时候不早了,睡吧。”
朱云娘的身体僵住,慢慢抬起头来,却见男人已经闭上眼。
“二郎是厌弃了我么?”云娘幽幽道。
周二郎:“不要乱想了,睡吧。”
云娘还想说什么,却被周二郎用食指按压住了她嘴唇,“嘘——不准再说话,睡觉,好吗?”
朱云娘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头含上了对方的嗯。食指……
周二郎闭着眼,任朱云娘折腾忙碌,身体没有丝毫的回应。
朱云娘想起他们的第一次,二郎兴奋地眼睛发亮,跃跃欲试,嘴里一个劲儿的“好妹妹,好妹妹,二郎要死了,真的快要死了,你快救救二郎吧。”
她又想起二郎得了那小册子,夫妻俩开了眼界,又羞又好奇,禁忌又沦陷,二郎哄着她,“叫哥哥,叫好哥哥,不,娘子还可以再野一点儿,不如娘子唤我……”
往日的情意历历在目,眼前人却像木头石块儿一样冰冷,没有往日的一丝热情。
云娘低泣着:“你怎么可以如此无情,如此无情……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呀……呜呜……”
熄了灯,房间内漆黑一片,许久后黑暗中传来周二郎的声音,“睡吧。”
过了会儿,男人幽幽的声音又响起:“周家主母的位置永远都是你的,我对你的承诺永不纳妾亦会遵守,如果你需要……”
“若是你有需要,初一、十五我会到你房里,百年后,百年后……”
声音停顿了许久,“百年后,是否合葬都依你……”
只是下辈子我们不要再做夫妻了,这句话在二郎的舌尖打转,终究是没有忍心说出来,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淌下,不知是为他,为云娘亦或是为永远回不去的过去。
他终究是无法欺骗自己,云娘对他的爱里掺杂了太多他无法接受的东西。
朱云娘哭得不能自已,二郎信守了对她的承诺,而她也终于彻彻底底失去了二郎,她无比伤心却也释然,仿佛她其实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她知道是对二郎的不信任毁了她与他的感情,可若时光倒流,她大约亦没有勇气孤注一掷相信爱情,因为这就是朱云娘。
为了拉拢曲阳卢家这个百年世家大族,周二郎给自己算是搞了个超高难度的活儿,如何同永和帝去说情,他也打怵,他现在手握重权,永和帝对他的一言一行都极为敏感。
与太子谋逆有关的同党,还与曲阳卢家这种超重量级的世家豪族关联到一起,怎么想都是送命题。
可他必须得做,他需要世家大族的支持,不但需要世家大族来支持他,他还需要更多的人前来投靠,真正建立自己的班底。
所以,他要做给人看。他周二郎要提拔的人就一定能提拔;他周二郎要保住的人也一定能保住,哪怕是与谋逆大罪有关。
因为心里有事,给儿子讲课的时候,二郎就忍不住老走神儿,脑袋都快想炸了,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二郎第一次感觉自己脑子如此不够用。
周锦钰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周二郎回过神来,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不起钰哥儿,是先生走神了。”
周锦钰心疼他,“先生最近来授课总是看上去没休息好的样子,是有发生了什么事么,今天钰哥儿做主,不要先生授课了,先生到榻上来睡会儿。”
二郎心里暖得不行,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好孩子,先生不累,讲到哪里了?来,我们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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