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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的荣华富贵(莫非小妖)


怕自己把话说得太重,万商又往回找补:“没有说文人不好的意思,但尽信书不如无书。有些文人只知道读书,一点都不关注世事,这样不好。与其一直读曲高和寡的书,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看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不如把自己的身段放下来,若是能凭着自己的见识治理一方的百姓,叫他们安居乐业,这才是没白读了那些书。”
太监这种畸形制度之所以存在,其实最应该怪封建王朝的皇帝,非要纳那么多女人,又怕女人给自己戴绿帽。有了需求,就会出现市场,就会有许许多多的小男孩被阉割。但想要在这个时代活得好,就不能去挑衅皇权。所以这些话都是不能说的。
非但不能说,逮着机会了,还得夸夸皇上。
因为安信侯府如今最大的靠山就是皇上。
高明的马屁总会出现在不经意间。万商叹息道:“若庞大用一家不是生活在官场腐败、吏治败坏的前朝,而是生活在现在,有个好官能带着他们发家致富,他们说不定就不会把家里的孩子卖了,庞大用也不会成为被人轻贱的太监,你们说是不是?”
“我明白了。”詹木宝和詹木舒异口同声地说。
两兄弟对视一眼。
詹木宝先开口:“娘你放心吧,三弟日后肯定能当个好官!”
詹木舒:“……”
敢情大哥你就明白了这个?虽然我确实发愿要当个好官,但你就明白了这个?
詹木宝憨憨一笑,怕冷落了二弟,又补充说:“二弟现在就在当一个好官。”
詹权:“……”
行吧,感谢大哥信任了。
万商和云夫人看着三兄弟,忍不住笑了出来。
詹木舒这孩子被他之前的先生教得很好,但就是教得太好了,有些理想主义。如果他以后真的想要混官场,理想主义却是走不远的。万商希望他能学着接点地气。
万商以前很不喜欢在饭桌上听家长讲大道理。
现在她是大家长,她终于也成了“自己淋过雨,就要把你们的伞撕了”的那种人。
不过,孩子们显而易见都听进去了。
万商便感觉很好。
她把话题重新拉回来:“我之所以叫你们跟着庞管事一起整理库房,一个呢,是因为家里的库房究竟装了什么,你们作为府里的主子,心里一定要有数。若不是老二每日都要去衙门里,其实老二也很该去看看。再有一个呢,是因为等到府里出了孝,你们总归是要出去交际的。你们学学古董鉴别、字画鉴赏,交际时也就有了谈资。”
詹木舒日后要走科举之道,多与文人相交,学些精致文雅的玩意儿,不是什么坏事。詹木宝就更是了,他这辈子用不着有多大出息,作为侯爷,只要能把老关系维系住了就行。日后一群武勋吃吃喝喝的,不法的事不要去做,说不得最后就是大家一起附庸风雅品鉴古董,到时候他若是能说出一两句言之有物的,别人就不会轻看他。
不说别人如何,就连詹权听了万商的这些打算,都觉得很有道理。
这一顿饭也是吃得其乐融融。
第二日,詹木宝和詹木舒先是做了每日的法学功课,然后就一起去找庞大用管事了。庞大用本来心里还有一些嘀咕——他感激万商,但还是忍不住要各种揣摩万商的心思,这是从宫里出来的人的本能——这不会是不放心我,特意跑来监督我的吧?
没想到詹木宝直接摆出了一副虚心向学的样子,手里还拿了一个本子和一支炭笔,时刻拿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庞大用做账册时,说到两把扇子,一个是红酸枝木做扇骨,宣纸做扇面,一个是冰透绿玉做扇骨,绢纺绣图做扇面。若论价值,那肯定是绿玉绢纺扇为贵。但如果想要和文人交际,想送他一件礼物,就首选红酸枝木扇。
詹木宝就请教说:“我不懂为什么要送文人木头扇?不是说红酸枝木不值钱吗?是因为文人两袖清风、不爱阿堵物?还是说,这红酸枝木在文人里头有某种寓意?”
庞大用解释说,绿玉绢纺扇确实值钱,因为这个绿玉冰透无暇,因为这个绢纺图细腻鲜明,这上面还有官印,可见是从前朝皇宫里流出来的。但是,你们要细看红酸枝木扇上的字画,从这字、这画、最后落款的这印,不难看出这是前朝某某大官的自制扇,这位大官曾经官至几品,后来因为看不得前朝的官场腐败挂印而去,写了很多诗词,在文人中名声极好。每次提到这位大官,文人都要赞颂他的风骨和品性。
詹木宝听得似懂非懂。他不明白丢下烂摊子辞官而去怎么就有风骨了,但还是把庞大用说的话全都记在了本子上。用炭笔书写虽然脏手,写起来却快。詹木宝又只用自己看得懂就行,字写得缺胳膊少腿的,庞大用徐徐讲来,他真就一个字没落下。
“先这么记着,回头再整理。”詹木宝对三弟说,怕三弟嫌弃自己字丑。
詹木宝又问:“可是,我看这最后的落款,和那位官员的名字不符啊,怎么就知道是他做的?难道从字迹和画风看出来的?”
庞大用多有眼力劲啊,见那位三爷似乎知道的样子,立刻把自己隐身了。詹木舒就说,因为这个大官非常崇尚古时的某位大贤,所以模仿先贤取了一个类似的号。
詹木宝真诚地赞美:“三弟,你懂得好多啊!”
詹木舒……詹木舒耳尖红了。
詹木宝不仅对着三弟本人夸,等到大家团聚在荣喜堂里吃晚饭时,他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夸:“三弟真的太厉害了,比我小了那么多岁,但懂得好多,为人还谦虚。”
詹木舒被夸得十分不好意思。偏万商看出了他的性子,小小少年许是被人夸得少——时人讲究严父慈母,先侯爷生前肯定很少夸赞他——明明心里很开心,但那不好意思也确实是真的不好意思。万商就加倍夸他,夸得他脸上都能烫熟一个鸡蛋了。
用过饭,大家喝喝茶就该散了,詹权却做出有话说的样子。
万商就把詹权留了下来。
詹权道:“母亲,府里的三位账房,有一人姓钱,我想给他谋个身份。”直接举荐做官肯定是不能的,但要是在巡捕营里活动活动,叫他去做个小吏,这绝对没问题。
万商心知这里头肯定出了什么事。她也没问,只说:“外头官场上的事,我不懂。我也不多说什么。你自己看着安排就好。总归先侯爷最看好你,我也看好你。”
封建王朝的官场和她以前待的现代职场不一样,现代职场没处好人际关系或是不小心得罪上司,大不了就辞职换工作。此时的官场上要是坏了事,说不得九族的脑袋都要赔进去。万商虽然会教导詹木舒,但也只是在为人处世上教一教他。在詹权的事上,只要涉及官场,她就不会轻易说话,免得自己半瓶水咣当,把詹权都带偏了。
詹权说:“母亲,我会谨慎的。”

万商不多问,詹权反倒是把前因后果都说了。
本来詹权这个年纪,说他成年了吧,十九岁的小伙子在时人眼中确实成年了,但真的还不到在官场上独当一面的时候。家里原本也没想着叫他在这个年纪就独当一面,纯粹是因为出意外了,能挡风遮雨的长辈去了,詹权就这么被催促着站了出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是万商不靠谱,那詹权确实不会把外头衙门里的事情带回家来说。但谁叫万商靠谱呢?万商觉得自己玩不转官场,但詹权却觉得她有远见。
万商又是府里辈分最高的大家长。
虽说此时的世情是“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基本不会叫女人掺和外头的事,但如果女人成了家里的老封君,那情况就又不一样了。拿皇宫来说,皇后不能参政,但好好翻翻史书吧,太后只要不糊涂,自己能立得起来,哪位太后手里不捏着一些权力?
所以,詹权觉得把外头的事说给万商听,这是非常合理的。
詹权先把钱账房提到的外院账册说了。万商若有所思:“难怪我觉得公账哪里不对,我就说咱们好歹是开国新立的侯门府邸,府中的……”流动资金怎么就那么少?
虽说公账上面有三万两白银,但这三万两白银就和女子嫁妆中的压箱银一样,能不动用就不要动用,最好一辈子都用不上,顺顺当当传给子孙后代,还盼着子孙后代都用不上,继续这么传下去……反正账册上透出的意思就是这是最后的应急银子。
万商查看账册时只当这三万两白银不存在,府里每年的花销就只能仰仗庄子上的出息和各个铺子的盈利。
但这个出息呢,轻易不能变现,必然是囤得多、卖得少。万商作为现代人没有囤粮的习惯,但如今生活在古代时空,想要一大家子安安稳稳,就必须囤粮。因为粮食亩产本就不高,时人抵抗天灾的能力又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遇到一连几年的灾荒。丰年不囤粮,到了灾年吃什么?那时候就算手里有银子,都不一定能换来粮食。
像这种产粮食的庄子,除非已经经营十多年了,库房里的粮食都是满的,到时候才会每年把陈粮卖出去,然后把新粮收到仓库里。但陈粮向来是卖不上价的。总的来说,过上十多年,庄子上或许会每年送一笔银子来,但最近十年别指望能有多少。
再说各个铺子的结余,算起来好像很多,一个小铺子每个月怎么都能赚到三五两银子,一个大铺子每个月就是几十两,若是那种生意特别好的铺子可能每个月能成百上千,但对比侯府每个月的支出,又真的不显多了。也就是府里这两年守孝,若不然府里的爷们在外头请人吃一顿饭,可能十几两银子丢进去了。詹权在官场上有交际吧,上司的老娘过个寿,可能几十两银子丢进去了。静华道人爱自己调个香什么的,哪怕昂贵的香料是做辅料的,但那玩意儿贵啊,一两龙涎香就得耗上许多!再说府里还有两位双胞胎姑娘呢,姑娘们逢年过节都要添首饰吧,这又是几百两打不住……
哪哪儿都要花钱!还都不是什么小钱。
万商看账册时就觉得侯府人家过日子也得精打细算呢。
却没想到竟然还存在一本外院账册!
有了这本外院账册,一切就都合理了!
安信侯府毕竟是新贵,还是皇上心腹,新贵加心腹的配置就应该有钱啊!
看着万商转眼之间就是一脸恍然大悟,詹权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好在他原本就没有任何坏心思,若不然他非要把所谓的外院账册瞒下来,难道真能瞒得滴水不漏?
太夫人心里是有成算的!
瞒不过她去!
而这所谓的外院账册不是别的,记的全是侯府的分红。
如今商人地位不高,他们想要长长久久安安稳稳地做生意,就必须要有靠山。生意越大,越需要靠山。只要安信侯府借一个名头给他们,府里每月就能拿到分红。这和贪污受贿还扯不上关系,因为全京城的贵勋都是这么干的。往大了说,为什么有些大商人铆足劲儿都要成为皇商呐?因为真成了皇商,那他们的靠山就是皇帝了!
只要生意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那这份钱就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这个分红绝对不少!
因为一个商人的生意要是没有做大,他是不需要靠山的。一个平头百姓在自己住的巷子里卖些针头线脑,每个月就赚那么几个铜板,谁会想不开去找他们麻烦啊?只有日进斗金了,生意大得叫人眼红了,这个时候才需要专门请一尊大佛过来镇着。
生意大了,分红也就多了。这些分红加起来每个月就有好几千两!
不过,这个好几千两不会永远都有。大商人的鼻子比谁都灵,当他们觉得安信侯府开始走下坡路了,他们不直接说要把分红撤了,只会今个儿说不知道得罪谁了,这个月的生意不好做,明个儿又说年景不好,钱越来越难赚,然后每个月的分红就逐渐减少,这个时候你要是有本事呢,那就发发威,保管下个月分红又提高了,但你要是连发威都不能,商人心里就彻底有数了,分红月月少下去,直到最后一分都没有。
先侯爷去世了,说不得这些商人就在观望呢!
话虽如此,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每个月还是老实来侯府交钱的。
万商问:“可是这个姓钱的账房不老实?”
詹权摇头:“我还盼着他不老实呢,所以假装遂了他的意,叫他把账册抱去我那里,连查了几个晚上,并没有什么疏漏。”没有疏漏就不能直接把钱账房踢出去。但把这种会挑拨离间的人放在府里,詹权又不放心,才想给他谋个身份,把他带出去。
万商说:“或许他真的就是忠心,先侯爷确实有过这样的安排。”
如果先侯爷还活着,那这个分红自然会归在公账里。但这不是他死得太突然了吗,临死前肯定担忧这个、担忧那个,怕万商母子不晓得利害关系对詹权不好,于是只好把这一大笔的现银从公账中分出来,至少叫詹权在经济上不要受万商的辖制。
先侯爷也不是偏心詹权,实在是因为在未来十年里,安信侯府里能混出头的真就只有詹权一个。只有詹权掌握了实打实的权力,侯府才不会在未来几年走下坡路。
万商自认客观,也能理解先侯爷的安排。詹权却说:“就算这真是父亲安排的,那所谓的外院账册也不该偷摸着抱到我那里去,钱账房不是该先去找大哥说吗?”
万商:“……”
万商觉得詹权在家人面前真是一个实心眼的好孩子。她笑着摇头:“你大哥不成的。你大哥那性格,过一世小富即安的日子绝对没问题。但真把整个侯府交给他,他最多就是安分守己地领着虚职不犯错……每月给他这么一大笔银子管着,真不成。”
站在先侯爷的立场上,即便他情感上彻底接受了外甥詹木宝,但詹木宝在乡下耽误那么多年,没有接受过正统继承人教育,他不把银子给詹木宝,这才是真正负责的表现。而詹权本来就懂得感恩,这么一大笔银子给他,他只会死心塌地为侯府好。
詹权却说:“那就由母亲管着,我外头的事也多,母亲管着最好了。”要是万商目光短浅、不辨是非,有了银子反而坏事,那詹权会把这笔银子藏下。但万商不是啊!
万商也不推辞。她想了想,还是说:“这钱账房……不一定用心不纯。”
詹权道:“账册上面确实没有疏漏。”但也有可能是钱账房有坏心没来得及行动。
他说:“如果一切果真都是父亲的安排,钱账房始终是忠心耿耿的,那我给他谋个出身,这就是奖励。若不是,那他就是一个小人,我那边确实也需要一个小人。”
他本来还想解释为何需要小人,却见万商一脸自然地点了点头:“谁都不喜欢小人,但小人亦能用。”职场上就有很多小人,有些小人偏偏还和领导关系特别好,有人就忍不住在背后骂领导,说他们眼瞎。眼瞎的领导确实存在,但有时候得这么想,人家毕竟是领导了,能稳稳地站在那个位置上,他不比月薪三千的我聪明吗?那为什么他还要重用小人呢?只因小人确实能为他办事。等事办完了,大不了再卸磨杀驴。
詹权说:“是,这还是父亲教我的。”他幼年时很有些嫉恶如仇,先侯爷便教导他说小人也是能用的。他觉得太夫人就是亏在女儿身,若不然太夫人比他有悟性多了。
詹权哪里知道,万商实打实在职场上历练过。
万商笑着说:“你要是不急,那就再等上两天。我之前只把府里的仆从理顺了,接下来正好把管事们理一理。这钱账房是君子最好,若是小人,我也能叫他体体面面地离开侯府。这样他去了你手底下,不会一开始就防备你,好歹能装出几分忠心。”
若能这样,真就是再好不过了!詹权越发觉得有事和太夫人商量是对的。

既然詹权主动提起府里的账册,万商这会儿倒是有件事要问他。
在万商拿到的账册中,有两样注明了轻易不能动,一个就是那三万两银子,这个好理解,相当于是给子孙后代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障。另一个是一座位于京郊五溪铺的田庄。这个庄子的规模只能算中等,庄内也没有温泉等特产,其实并不如何出彩。
万商就想知道这个庄子是否有什么说头。
詹权道:“这个我正巧知道,父亲在这个庄子里安置了好些伤残老兵。”
万商:“!!!”
时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并不夸张。战争永远都是血肉磨盘。先侯爷詹水根既然凭军功封爵的,肯定对这句话深有感触。此时的士兵待遇和万商在现代知晓的那一套截然不同。士兵没有任何地位可言,他们想要获得好的待遇,只能用命去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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