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宥冷笑:“那何必找我们,前面拐角不就有一家书斋吗?”
“我们老爷说你们家画的仕女图惟妙惟肖,心中十分喜爱,所以便想请几位画师替我们老爷画一幅,你们有钱挣,我们有画收,何乐而不为。”
宁宥起身,替崔荷收拾起卷轴,再次拒绝:“怕是汴梁的书斋老板都不敢接吧,此画一旦流传出去,若被官府追究,我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会,你想太多了,不过是自己收藏罢了。”
“不画不画,你走吧。”宁宥二话不说就赶走了他。
男子看着宁宥一行人毫不留恋地离去,站在原地怒容满面骂道:“有钱都不晓得挣,你就在街头卖一辈子的画吧,死穷鬼。”说完转头再去寻其他人。
崔荷跟在宁宥身后,回头好奇看向那个骂街的深衣男子,询问道:“师兄,为何不能画?”
宁宥背着手,斜眼睨她,解释道:“这一个月来汴梁里凤凰神女传得神乎其技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崔荷点头,有好几次外出都听到街头巷尾在议论,哪怕身居府宅不怎么外出的老太君都知道了,其中虽然有小报的功劳,但更多的是私下里口口相传的威力。
宁宥双臂抱胸,面色沉重道:“事出反常必有妖,神女一事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既然奉为神女,那必然会与天子齐威,与天下黎明苍生息息相关,之前还在传的小报如今已被封了,你觉得朝廷是个什么态度?”
崔荷仔细想想便知道宁宥是什么意思,古往今来,祥瑞代表着天意,若乱世之中出现祥瑞,那代表着紫微星现,天命所归,这种祥瑞出现在谁的身上,谁就是天意。
若出现在太平盛世,也得看发生在谁身上,出现在皇家以外,要么有谋逆之心当斩之,要么为我所用入主东宫。
此次神女降临,发生在昌邑侯孙女身上,昌邑侯不想被怀疑有谋逆之心,必然只能将女儿送入宫中为后,可母亲又怎么能接受关家女成为中宫之主!
崔荷与宁宥于街尾分别,坐上侯府的马车回府。
接连几日崔荷都留在屋里作画,每到午后,都会带绿影去后门等信,她给谢翎寄了几封信,月初陆续寄出去的,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音。
她闷闷不乐地坐在长椅上,轻声问一旁的绿影:“信差是不是途中迷了路,不然为何一直都没消息传来。”
绿影垂首站在一旁,劝慰道:“也许是信差路上耽搁了时辰。”
“笃笃”敲门声响起,崔荷从长椅上弹了起来,高兴地喊道:“来了来了!”
她兴高采烈的挑起裙摆往后门走去,拉开门,却只看见一个卖货郎挑着胭脂水粉上前敲门。
他见到崔荷被吓了一跳,往常不都是府里的丫鬟婆子来买东西,怎么是一个美貌仙子?
“小姐可要看看我的货?新做的胭脂,颜色鲜艳得很,还有水粉,我这儿有桂花香,玉兰香,豆蔻香。”
绿影连忙挡住卖货郎,冷声拒绝道:“今日不用,你且离开吧。”
“小姐再看看嘛,货好价格还便宜,都是自己手工做的,您若不买,也许府里的丫鬟还想买呢。”卖货郎看得出来崔荷非富即贵,肯定看不起这点便宜的东西,但是又不想就这么离去。
崔荷回头看了眼,月洞门后确实有不少丫鬟站在附近不敢过来,崔荷摆了摆手,道:“算了,让那些丫鬟们出去买吧。”
得了夫人的允诺,丫鬟们连忙上前谢恩:“多谢夫人。”
侯府的后门连着一条长巷,偶尔会有一些小孩在府外的槐树底下打闹,今日却一直没听到有小孩的声音。
安静得出奇怪异,崔荷走出后门往外走了几步,绿影连忙跟上。
沿着巷子往外走去便能看到主街道,今日街上来往的人很少,几乎没看到行人。
忽然有杂乱的马蹄声响起。
“抓住他!”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从巷子外传来。
一个神色慌张的男人从巷外跑了进来,崔荷一怔,差点就要被他撞上,幸得绿影及时将她往一旁拉去才没出事。
跑进巷子里的男人斜背着一个包袱,手里还拿着几张画像,他慌不择路推开挡在后门的卖货郎,在丫鬟们的尖叫声中就要蹿进侯府。
绿影手腕一甩,一根银针扎进那人的后颈上,他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地上,不知生死。
一群锦衣卫从巷子外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他身穿红色的飞鱼服,脸上戴着厚重的青铜面具。
锦衣卫上前去抓人,崔荷被绿影搀扶着,还心有余悸,穿红色飞鱼服的男人翻身下马,来到崔荷面前,行礼道:“见过郡主。”
崔荷抬头,光靠面具就认出了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宋喻,“宋大人,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青铜面具下那双眼睛平静如波,他盯着崔荷一脸茫然的表情,便知道崔荷应该还不知情,于是打算瞒着她:“地牢里逃了一批囚犯,如今锦衣卫正在追捕,郡主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尽量不要出门,绿影,保护好郡主。”
宋喻冷冷一瞥,绿影身子抖了抖,连忙低头应道:“是,义父。”
锦衣卫托着囚犯的手臂,将他拖走了,路过崔荷面前时,落下了几张纸,崔荷正欲低头查看,宋喻已经收走了那几张纸,蜷成一团攥在手里,摆明不愿意让崔荷看见。
崔荷目送他们离去,小声与绿影嘀咕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一会去打听一下。”
因为犯人一事,丫鬟们害怕得早就躲进府里了,卖货郎东西还没卖掉,就撒了一地,他懊悔的蹲在地上捡起来,又恨又气:“唉哟,我这犯的什么太岁,这几日又没挣钱,我老娘可怎么办呀!”
崔荷扶着门槛,听到卖货郎懊恼哀泣的声音有些不忍,于是吩咐绿影道:“把那些胭脂水粉买了吧,回头送给府里的丫鬟。”
崔荷往院子走去的时候,有风吹来了一张纸,落到她的面前,崔荷弯腰捡起,才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不由冷笑一声,没想到还真有人敢铤而走险画这种东西,真是不想活命了。
她回到院子里,坐在亭子的矮榻上等绿影回来,银杏端来茶水,站在一旁为崔荷摇扇纳凉。
近来正值酷暑,天气炎热,屋里都已经用上冰鉴了。
午后最是闷热,银杏见崔荷后颈上泛起了汗珠,连忙加大力道为她驱赶炎热。
过了一会,绿影从外面回来了。
“如何,查到什么了?”
绿影想起义父临走前警告的眼神,突然欲言又止,这事关乎大长公主,郡主若是知道了,肯定会难过,可她又不会撒谎,只好低头道:“与义父说的一样。”
崔荷掸了掸裙摆,起身说道:“既然你不把我当主子,今后就别跟着我了,我让邱时去查。”
绿影怔楞了片刻,连忙跪下,“郡主,有些事,您还是不要知道为妙。”
崔荷不答话,只站在她面前,沉静地看着。
从绿影的回答来看,此事必然很严重,严重到要瞒着她的地步,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她?不是母亲就是谢翎,若是谢翎,绿影毫不犹疑就会说,若是母亲……
对,绿影和宋喻的态度一样,说明此事一定与母亲有关。
“备马车,去公主府。”
“郡主……”绿影仍要阻挠,崔荷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唤邱时。
绿影连忙起身跟上,拦下崔荷,一五一十把自己查探到的东西如实相告:“前几日汴梁里有童谣映射长公主,说皇上的病与大长公主有关,童谣里还提及,大长公主越俎代庖牝鸡司晨,才导致上天震怒派来天狗警醒众人,而解救大梁之人,非那位凤凰神女莫属。”
崔荷冷笑一声,这些都是早有预谋的东西,目的就是为了拉她母亲下台,自古以来,神怪之事往往带来预警,是好是坏,不过靠人的一面之词罢了。
崔荷冷静问道:“还有吗?”
“城外十里的城隍庙塌了,传言是大长公主不遵循上天旨意的警示。”
“什么旨意?让我母亲下台,让小皇帝独掌大权?他都病成这样了,还能走到龙椅上吗?”崔荷嘲讽道,若不是知道她的表弟崔瀛病得厉害,她都要怀疑是崔瀛派人去搞的鬼。
绿影皱眉道:“听闻那位逍遥道长进宫了,还炼制金丹给皇上服用,皇上服用过后身子已经大好,还预言……”
“预言什么?”
“预言皇上若能得神女相佐,大梁则国运昌盛,万载亨通,若神女陨落,国之将亡,灾祸降临。”
绿影说完,便看到崔荷怒火中烧,将手中的凤凰神女图撕了个干净,骂道:“欺人太甚,他们欺人太甚!关家下的好大一盘棋,难怪要将庶女变成嫡女,中宫之主,怎么能是个庶女呢!”
崔荷匆忙赶来后, 得知母亲还在宫中,至今未归。
宁管事差人送上茶水,恭敬地站在一旁说道:“郡主切勿生气, 门外那几个侍卫都是刚来的,不知道郡主的身份,老奴已经训斥过他们了。”
崔荷来的时候被侍卫拦在门外, 一番通报之后宁管事匆匆赶来将她接了进去。
“怎么有那么多侍卫守着公主府?”崔荷抿了口沁凉的薄荷水,燥热的喉咙渐渐得到了些舒缓。
宁管事垂首答道:“郡主有所不知,近来京城多了许多流民,怕他们冲撞公主, 因此才派兵镇守在府门外。”
“哪儿来的流民,何地发生灾情了,三司府衙就不作为吗?”
“已经开仓赈济灾民了, 但他们徘徊不去, 还在公主府外嚷嚷……”宁管事自觉多嘴, 便闭口不言。
崔荷阖上杯盖, 重重压在桌面上,主动替他继续说下去:“嚷嚷让我母亲下台是吗?”
宁管事没想到崔荷竟都知道, 惴惴不安地解释:“郡主勿要信了那些流民说的话, 那都是无稽之谈。”
崔荷来的路上确实听到了一些流言,竟把天灾的原因全都归结在母亲执政上, 他们是忘了母亲执政这些年做过的事吗?
她母亲整顿吏治严惩贪官, 打压世家门阀拔擢民间贤才, 轻徭薄赋造福于民,他们怎么能放下碗来骂娘呢!
“母亲还要多久才回来?”
“这老奴也不清楚。”
“最近朝廷有发生什么事吗?”
“老奴不敢妄言。”
“有朝报吗?去拿几份给我瞧瞧。”崔荷平日里不爱看那些政事, 看多了就头脑发昏,眼前这个宁管事一问三不知, 还不如自己去看。
宁管事吩咐下去,不多时便呈上了近一个月的朝报。
崔荷皱眉翻阅朝报,上面写的全都是些官员调动与政务颁布,废话多而冗杂,她花费了半日的功夫总算找出了那么点线索来。
朝臣进谏,为皇上立后,众人举荐昌邑侯的嫡孙女关淑宁。
这是三日前的朝报了,崔荷又翻了一下最近两日的,也不乏对立后一事的针砭时弊。
如今凤凰神女的名声已经传遍大江南北,百姓对她驱赶天狗一事津津乐道,再加上朝廷中有不少昌邑侯的党羽激情进谏,重重压力之下,这位神女进宫为后,已经迫在眉睫。
崔荷放下朝报,望向深深庭院,想必母亲这几日为此伤透了脑筋吧。
皇宫,紫极殿内。
大长公主与小皇帝崔瀛一左一右坐在榻上。
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内侍庞濯端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的银鎏金刻花碟里放着一粒金丹。
庞濯躬身,低眉顺眼道:“皇上,该服用丹药了。”
大长公主叠手坐在榻上,亲眼看着崔瀛吃下丹药,又饮下汤水,才开口问道:“吃过丹药后,身子可觉得舒服些了?”
崔瀛的长相承袭了崔家人清秀柔和的特点,脸部线条流畅,杏眼秀眉,看上去十分无害,他柔柔一笑,说道:“多谢皇姑姑关心,近来身体确实舒服些,已经不咳嗽了,逍遥道长白日来教我练气,如今我能从屋里头走到院子外面,还不用人搀扶呢,咳咳咳。”才刚说完他就又咳嗽了起来。
庞濯心中一惊,想要上前为皇上顺气,大长公主就已经绕过案几坐到皇上身边,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温和说道:“皇上不必着急,你这病已经十多年了,也不在意这几年的光景,慢慢调养便是。”
崔瀛抓住大长公主的手腕,眼底藏着深深的迷茫,“皇姑姑,我这病真的能治好吗?若我死了,江山无人可继,大梁岂不断送在我的手里?”
大长公主对上崔瀛苍白的面容,他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布满惶恐,她停顿了须臾,终还是轻叹一口气,掩饰住眼底的复杂情绪,拍了拍崔瀛的手臂,安抚道:“皇上会好起来的。”
先皇纵情声色掏空了身子,偏偏性格优柔寡断,久久还未立下皇储。
原本应立嫡长,但皇后无所出,剩下的几位皇子一路明争暗斗,直到皇帝病重,终于不再掩饰狼子野心。
五皇子与容妃合谋逼宫先皇,三皇子明面上是来救驾,实则想诛杀五皇子独揽皇权,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昌邑侯带兵围剿了三皇子,还政于先皇。
先皇痛失两个儿子,悲恸过度没熬过去,临终前拉着她的手叮嘱:“皇姐,朕有负先皇所托,如今要先走一步了。父皇曾与朕说过,皇姐是咱们兄弟姐妹中最有本事的一个,若你是男子,这天下交给你他最放心。这么些年,朕每每陷入危机,都是皇姐你帮朕,如今崔家只剩瀛儿,朕想将瀛儿交托给你,皇姐,瀛儿他如今只有你了。”
大长公主当时想笑,这样重的担子落在她肩头,她怎么受得起。
她可以承受父皇处处打压,可以忍受群臣口诛笔伐,可以无视百姓痛骂声讨,却无法接受她所做的一切是为别人做嫁衣,哪怕是自己的亲侄子,她也不甘愿。
除非一切是为了自己。
崔瀛的母亲丽妃未足月就生下了崔瀛,导致他身体孱弱,差点活不过三岁,丽妃死后,皇后以膝下无子为由,主动要了崔瀛。
因为崔瀛常年患病,太医说他活不过七岁,这才逃过夺嫡一劫,捡了这个便宜。
前几年她政权还不稳,因此崔瀛不能死,如今她开始着手准备,崔瀛死的时间就变得很关键了。
大长公主藏起情绪,温柔说道:“眨眼间,皇上都十三了,再过几年,皇姑姑也得把政权还给你了。”
崔瀛惶恐道:“皇姑姑,朕……朕很害怕,朕最怕见那群臣子了,他们好凶啊,特别是樊阁老,他一板着脸,朕就害怕得不敢说话。”
大长公主将他瑟缩畏惧的动作尽收眼底,淡淡睨他一眼,板起脸来训斥道:“皇上,你是天子,岂能如此畏畏缩缩,崔家如今只剩你一人,皇上要学会承担起责任来。”
崔瀛被训斥,敢怒却不敢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地上光可鉴人的地砖,扁着嘴,咕哝着答道:“皇姑姑教训得是,朕记住了。”
大长公主盯着他掩饰不住的气馁表情,轻笑一声,到底还是个孩子。
她恢复温柔神情,握住崔瀛的手,语重心长道:“近日朝堂都在讨论你立后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崔瀛缓缓抬起头来,满脸好奇问道:“那位神女姐姐长什么样?好看吗?若是比表姐还要好看,那……也是可以的。”说罢,他害羞地低下头来,脸颊飘过淡淡的红晕,无比羞涩。
大长公主哑然失笑,反问道:“喜欢表姐那样漂亮的姑娘?”
崔瀛颔首,颧骨升起一道波浪,眼底涌出一股子羞赧,“表姐好看,朕喜欢表姐。”
大长公主心里一软,嘴角翘了起来,拍了拍他放在膝上的手背,说:“傻孩子,你表姐已经嫁人了。那位神女,皇姑姑也见过,长得一般,不如,皇姑姑再给你找一个漂亮的。”
“不娶神女了吗?”崔瀛疑惑道。
大长公主微微一笑,神秘说道:“娶,给你娶两个。”
大长公主与他又说了一会话,才起身离开,崔瀛起身相送,待目送大长公主离开,才转身折进屋里。
庞濯关上殿门,小跑进屋内,正欲给崔瀛找痰盂,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呕吐声。
庞濯连忙绕进内室,来到榻前为崔瀛拍背,待他吐出了那枚金丹,连忙拿帕子包起来带走。
他给崔瀛倒了一杯温水,崔瀛举杯饮下,虚弱地靠在榻上,手指都在轻微发抖,庞濯心疼地拿帕子为崔瀛擦拭虎口上的牙齿印,说:“皇上,不是不吃那金丹吗?为何要当着大长公主的面吃?”
崔瀛眼尾泛红,声音沙哑,他摸着自己的虎口轻揉,脸上的表情已不复方才的天真自然,他冷声说道:“不这样做,如何能骗过她,杜医官何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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