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姐姐。”宋墨玉双手揽住这孩子抱了抱斤两,又腾出一只手摸着他白嫩嫩的脸蛋,笑眯眯道。
“节节……”小孩话都说不清楚,但咯咯咯的笑声却做不得假,仿佛很喜欢宋墨玉一般。
正在这时,宋墨玉看到远处有两个人朝着酒垆这边来。那是两位年轻的郎君,看着年纪约莫都在十七八岁往上,周身的气度打扮倒挺像读书人的。
宋墨玉在这镇上见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凡进过她饭馆吃饭的人,她总会觉得眼熟。只是听这两人的口音,有一人虽是本地人,面貌她却未曾见过。
宋墨玉心里暗自笑自己,你也颇为自大了,难不成现在是个云鹤人便要到你的饭馆吃饭,没到过便不算云鹤人了?
她正想着,那两人已然走近,还在闲聊着。那声量不大不小,正好让宋墨玉听了个清楚。
“长原兄,咱俩这样跑出来怕是不合规矩。”说话的这人气喘吁吁跟在另一人身后说道,“伯父伯母都还在家里呢。”
被他称作长原的郎君摇摇头:“再在那坐下去,我头都要痛了。阿尧,你是了解我的。我早就同父母说过,功名未成何以为家,好说歹说才劝住了他们让我早日娶亲的念头。如今回镇上探亲,偏生大伯父又提起这茬。你没见我爹娘脸上的喜色,我再不出来,岂非陷在那了。你跟我从省城回来,原就是带你回来玩的,倒叫你看我的笑话了。”
他俩是同窗,这回郑阿尧知道谢长原要回宝陵县的老家,便说自己还没来过此处,想一块跟来玩。
郑阿尧哪里不了解挚友,拍拍挚友的肩膀:“其实娶亲成家也没甚不好……”
“你莫不是叫我爹娘策反了?”谢长原警惕地回头。
郑阿尧连忙干笑:“怎会怎会?我只是想,万一他们为你介绍的那位小娘子是个千秋无绝色的佳人,你岂不是错失了?”
谢长原冷笑:“既如此,那这姑娘嫁予你好了?听说她是我们镇上屠夫的女儿,如今不知为何做了厨子,得了我大伯的青眼。且不说容貌如何,一个未曾读书明理的粗人,你想想,我如何能与她有话说?人家嫁予我,也是耽误了。”
郑阿尧点头:“这倒是。别人不知你我如何不知,你商贾之家走科考之路本就不易,如今秋闱中举,就算要娶妻,也是娶官家或者文流之女,才算是才子佳人佳偶天成。一个屠夫家出身的厨娘,与你断然是没有话讲的,若真嫁娶,反倒是一对怨偶。”
谢长原看了他一眼:“算了,背后论人长短非君子所为。只愿我大伯消了这乱点鸳鸯谱的念头才好。”
两人已走到了酒垆门前,他们以为宋墨玉是酒垆的掌柜,拱手道:“劳烦掌柜,我们买两坛黄酒。”
出来买酒本就是借口,一坛子足有五斤,他俩各抱一坛回家正好。
此时,宋墨玉后知后觉想到,屠夫的女儿,如今做了厨子,镇上除了她还有别人吗?她就是那未曾读书明理的粗人?不是,这人谁啊!她怎么不知道她要去相亲呢?
宋墨玉愣着,忽然反应过来他们俩是在跟她买黄酒。
宋墨玉打量着他俩,默不作声。
谢长原和郑阿尧互看一眼,彼此心里想的都是,莫非这小掌柜是个不能出声的哑人?只是她的神情看起来有几分恼怒,他们何时得罪她了?
正在这时里间传来响动,酒垆掌柜包好了两斤酒曲递给宋墨玉:“宋掌柜久等了,你们二位要些什么酒?”他转头朝着谢郑二人问道。
宋墨玉拿了酒曲,摸了摸小孩的头便走了。
趁掌柜给他们打酒,郑阿尧感叹道:“你们云鹤镇倒是会经商。看那小娘子年岁比你我都小,都是掌柜了呢。”
酒垆掌柜哈哈大笑:“她可不是一般的掌柜,厉害着呢,你们是常年不在镇上住吧,怪道不知道她呢。两坛酒二钱银子,可要我送到家里?”
他俩买的那种坛装好的黄酒是五年藏的老酒,一坛子五斤,合计二十文钱一斤。两钱银子的买卖,送货上门也是应当的。
谢长原摇摇头,把银钱放在柜台上,他没什么兴致打探一个小娘子的来历,与好友一人抱一坛酒朝着谢家走去。
宋墨玉拿着那两斤酒曲,冷着个脸进了宋家好食的大门,与陈司悬撞个正着。
“你怎么了?”陈司悬一眼便看出宋墨玉心情不好,登时就问。
宋墨玉心里憋着气没搭理他,一步两步蹿到纪嫣身边去了。
纪嫣见女儿回来,顿时停下拨算盘的手:“怎么了阿玉?”
宋墨玉揽住纪嫣的一条胳膊蹭了蹭:“娘,您和爹最近有给我找媒婆相看吗?”
听到这个问题,纪嫣愣了愣,她确实是没有的,宋飞鸿有没有她就不太敢保证了。纪嫣不动声色道:“没有的事。出什么事了?”
“真没有吗?”
“我没有。”纪嫣眨眨眼睛。
“那我相信娘。说不得我今日是遇到一疯子。”宋墨玉松口气,现下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人有臆想症。
纪嫣素日见宋墨玉都是风风火火如太阳一般,何曾见过她这般愁态:“哪来的疯子,可曾伤到你了?”
“这倒没有。我就是听到有人说胡话,说他家里逼他和我相看,但他听说我是个屠夫的女儿又是厨子,很看不上我。”宋墨玉气愤地握紧拳头,“不知道谁看不上谁呢!”
虽说她没有成亲的打算,但是背地里被人嫌弃这也太伤人了。
纪嫣的眼神倏地变冷:“是谁这么大言不惭,忒没眼光了。可知道对方是哪家的郎君,你只管告诉我……”
以后她给阿玉考虑婚事时,决计要把这户人家划去不成。
母女俩正同仇敌忾地说着话,夏俞把莲花斋的谢玉树领了过来。母女俩的愤慨只能被迫中断。
“谢掌柜。”
“宋掌柜,纪娘子好啊。”谢玉树哈哈大笑,双方互行一礼。
“谢掌柜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可是县城的铺面装好了请我们过去见礼?”宋墨玉笑着问道。
她发家的那一百两银子都来自于谢玉树,是以她对谢玉树的印象一直很好。两人不像前辈和晚辈,倒像是平辈一般。
“等县里头的莲花斋落成,谢某一定给宋掌柜下帖子。我此番是为了另一件事来的,宋掌柜可还记得上个月,我让你帮忙筹备一桌家宴,就在你们这二楼包厢就成。”谢玉树表明来意。
宋墨玉点点头,她是记得这事了,正打算这两天着人去问问,具体定在哪一日,她好先做准备,没曾想今日谢玉树亲自过来了,正好省了她的事。
“明日?”宋墨玉问。
谢玉树点头:“明日晌午,人不多,女眷们都不来,准备两桌十人的宴席,一桌我们在二楼用,一桌劳烦你打包到时候送到我们府上去。我二弟爱吃猪蹄,三弟爱吃鸡肉,只这两种菜是必要的,其余你便看着上吧。”
宋墨玉笑了笑:“好,那我等下便拟一个菜单子送到谢掌柜那。”
谢玉树忙说不用,只要有猪蹄和鸡肉,其他都随意,不要怕花银子,既是家宴,自然以一家人吃得高兴最为要紧。
宋墨玉就喜欢这样爽快的人,等把人送走以后就开始着手拟菜单,叫惠惠先把明日要用到的菜备好。
镇上的人一般都是吃蹄花汤或者红烧猪蹄,宋墨玉偏要做不一样的。
一桌席面是男人们在饭馆包厢吃的,她打算做酒香猪蹄。
一桌席面是要打包送到谢家的,她打算做酥皮猪蹄。
作者有话说:
碎碎念:回家火速感冒,上高铁前大家都穿短袖,下高铁后大家都是长袖,谁懂啊。
◎一定要这样细嚼慢咽,才对得起这上面的肉臊子◎
第二日一早, 宋飞鸿便带着陈司悬杀了一头两百来斤的猪,把新鲜的四只猪蹄、猪下水、猪耳朵、排骨并一些猪肉一同送到了饭馆。
自宋墨玉经营起饭馆后,基本把猪肉里里外外的大件都包圆了, 镇上其他人想买需得提前三四日就找宋飞鸿预订, 不然决计是买不着的。
“爹,您来得正好, 刚煮好的豌杂面。”宋墨玉见宋飞鸿和陈司悬一起过来,让人把东西放到厨房,她则端了两碗豌杂面过来。
正是晨雾朦胧的时候, 刚热起锅灶, 宋墨玉煮了一大锅面条, 又做了杂酱拌在一块。既可做大伙的早饭,又可待会售卖。
唐惠惠几人正坐在一张桌上,每人面前都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豌杂面,她们打过招呼后便顾不得其他,眯眼享受起这碗第一回见的面食来。
江桂是新来的洗碗工, 她捧着碗看着碗里的肉酱看了许久, 低声问年纪大些的范香兰:“范姐姐,这面居然还加了肉, 不知几多金贵,掌柜的真是白给我们吃的吗?”
起初她听说这里给两钱工钱还包早午两顿饭,卯足了劲试了半天的工选上了。本以为早午的饭无非是一些杂粮粥或者红薯一类,总之能饱肚子,但不会像卖的饭菜一样好吃。没想到来了几日后,掌柜的早饭午饭吃什么, 便给他们也吃什么。
什么酱香饼、糯米饭、热干面……都是她没吃过的美味。没想到今天居然还能吃到加了肉食的面。天知道在村里的时候, 吃肉这种好事都是待客或者逢年过节时才能遇着的。
范香兰看她谨慎的模样有些想笑, 故意摇头道:“那自然是不能白给的。”
“啊?那每月要交多少伙食费。” 沈桂咬着嘴唇,她说是嫁过来,其实是被卖过来也差不多,娘家根本就没什么陪嫁给她。她现在兜比脸还要干净,要不也不会新婚半月有余就出来找法子挣钱了。
如果宋墨玉这早饭要额外给钱,她倒不如饿着更好。想到这里沈桂都不敢去夹那面吃了,犹豫着要不要放下这碗面。
“你听范姐姐唬你呢,吃吧,我们掌柜的心好,常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从不在饭食上敷衍了事。你只管吃就是了!”罗芷吃饭时不爱说话,见沈桂这般拘谨便多说了几句,“你是刚来,日子久了你便知道我们掌柜是个多好的人了。”
她的话声音并不大,拢共就她们几人能听见,可断然没有拍马屁故意说给宋家人听的嫌疑。
范香兰还在旁边笑:“我说的也没错。吃了我们掌柜的面,不得好好给我们掌柜干活不是?怎么就叫白吃了?”
沈桂这才放心下来,脸上也有了笑影,却不像她们那般吃得快,而是小口小口的,仿佛一定要这样细嚼慢咽,才对得起这上面的肉臊子一般。
说起来他们能吃到这豌杂面还是要托客人的福。
自打那热干面出现后,来宋墨玉这吃早饭的人就更多了。都说宋墨玉做的面条筋道有味,别的地方都不着。
前不久还有个打西南方向探亲回来的客人,吃热干面时说起他老家花州有一种豌杂面,是把豌豆煮得沙沙的,混合着肉酱一块拌在一起,那口感叫一个惊艳,比这热干面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可惜此地从未见有人做过。
宋墨玉听后便记在心上,今天便在厨房里把这豌杂面做了出来。
一勺软烂喷香的杂酱,一勺又耙又软的豌豆和花生碎,还有一勺嫩绿葱花和豌豆苗一齐浇在面条上,一碗热腾腾的干拌豌杂面就做好了。一眼望去,再没胃口的人都会被打动。
“好香啊!竟然还是肉臊子!”宋飞鸿坐定后夹起一筷子碗里的杂酱细看。
只见眼前这肉酱剁得极细,应是加了葱姜蒜末、香料、白糖还有辣椒油炒过的。
至于那豌豆,据宋墨玉说是提前一天用清水泡过,再用棒骨汤慢慢熬制才成这样。
宋墨玉心疼老爹辛苦,又额外加了一个煎蛋进他碗里,旁人都是没有的。
这一点孝敬老父亲的优待,立时让宋飞鸿美得找不着北,恨不得端着碗到处炫耀一番。当然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只是那笑容实在遮掩不住。
还是已经先吃完的纪嫣过来给他倒了一杯茶,坐在他身旁催促:“好了,快些吃吧,过一刻我们便要开门营业了。”
宋飞鸿连忙点头。
这面条看着普通,但热乎乎沾满酱的面条一进嘴里,面条的香辣筋道,豌豆软糯酥脆加上杂酱的香甜立即一块涌上来,令人回味无穷。
只是当着一众小辈,宋飞鸿不好吃得太欢畅,以免叫人看了笑话。
可他放眼望去,几人或坐或站,每人都是紧锣密鼓地往嘴里送着面。
一口一口吃得飞快,好似怕有人跟他抢一样,也没人在意宋飞鸿吃得快是不快。
“师父,您还是快些吃吧。吃得快还可以找阿玉下第二碗面,再晚些店里开门她可就顾不上我们吃不吃了。”陈司悬吃得也不算慢,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他小声提醒道。
宋墨玉在一旁听见了,抿唇直笑。她这对伙计确实有这个不成文的规矩,谁吃得快又还没吃饱的,还可以多吃一份。
“豁!那你不早说!”宋飞鸿也不要什么面子了,端起碗筷就是大口地吃。
另一张桌边,孙骅打了个短促的饱嗝。他放下碗时,碗里连一点辣子都被他用筷子沾着吃干净了,嘴里还在回味着刚才的美味。
陈平和夏俞朝他投去震惊且敬佩的目光。
孙骅看了他俩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饿了,只是饿了。见笑。”
孙骅不过是在宋飞鸿进门前才拿到面的,这才几口茶的功夫,孙骅已经把一碗面都吃下肚了,鬼都没他快的吧!若是到了闹饥荒的时候,以孙骅干饭的速度绝对是饿不死的。哪怕抢到块树皮都会比别人吃得快吧。
“你们吃得完吗?要不要我帮忙?”孙骅看着表弟和陈平的碗。
陈平和夏俞连忙退坐一步,用手护着碗摇头:“吃得完吃得完。”
“噢。”孙骅遗憾地站起身,拿着自己的碗朝宋墨玉走去。
“掌柜的。”孙骅憨笑一声意味非常明显。
宋墨玉应了声:“好。”
她还没起身,就见唐惠惠“腾”地站起来,麻利地接过孙骅的碗:“孙哥,我来吧。”
小姑娘的眼神坚定无比,明晃晃地写着,谁也别想累到我师父!
宋墨玉笑眯眯地看着唐惠惠,要不说是她亲自选的徒弟呢,就是贴心。
她自己在和唐惠惠差不多的年纪可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自以为会了几分本事就沉不下心来做这些简单的活计,认为是耽误自己的时间。
在该上学的年纪根本无心上学,成天不是想着参加这个厨艺比赛,就是研究那道失传食谱,后来跌了跟头,把自己关在屋里头关了一周,终于想明白奶奶常说的那句话,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节一节走。此后才逐渐沉稳起来。
难得唐惠惠现在年纪虽小,做事却细致耐心,比她年轻的时候好多了。两世为人的宋墨玉忍不住感慨自己的老来。
“嗝——”宋飞鸿打了个嗝,他已然吃了两碗了。若再吃一碗怕是有些多了,便没有再续。
“阿玉,明天得让司悬跟我下村去了。这次久去些,去个三五日吧。你这里要的猪肉多,这次去便多带几头回来。”宋飞鸿说道。
他以前叫陈司悬小陈,但现在店里多了个陈平,可巧也姓陈,宋飞鸿便学着妻子叫陈司悬的名字。
“又要下村?你那腿上次就摔了。这两天时不时下雨的,村里的路怕是更湿滑了。”纪嫣下意识看向宋飞鸿的腿。
“不碍事!”宋飞鸿抖了抖腿,示意自己好得很。
陈司悬道:“师父,要不就我自己去吧。您常去的那几个村子,我之前也跟您走过两趟,也算熟了。”
宋飞鸿不同意:“你个毛头小子,才跟我去过两趟。要是你做不好岂不是丢我老脸。”
陈司悬不吭气。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若说耍套剑法、刀法他倒是在行,但真论屠宰、阉割、和村民打交道这类事,怕是再练个十年都赶不上宋飞鸿。
宋墨玉抿唇想了想,突然说道:“其实我有个想法,但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型。你们应当听说省城的郊区有个官办的养猪场吧。”
纪嫣和宋飞鸿一头雾水:“知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听说那养猪场里养着上千头猪,每日供给省城所需猪肉。”
陈司悬却忽然明白了宋墨玉的想法,看着她说道:“莫非,你也想依葫芦画瓢?”
“据我所知,宝陵县城郊往东十里地有一处荒地遍布杂草,正在我们宝陵与隔壁宝慈县的交界处。如果能租下这块荒地的话,办一个养猪场倒是不错。那些杂草长得茂盛是好事,正好做猪草,猪肥又可做灌溉。”宋墨玉笑着说道,“我原本打算过段日子再同你们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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