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虽说没见识,但到底一把年纪了,头脑还是会转弯儿的,闻言点了点头,又问:“小沈大夫你有注意了?”
沈椿点了点头,又低声说了两句,最后加重语气,吓唬道:“现在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今天跟您说的这些话,您可以不信,但千万不要传出去,不然传到那些大头兵耳朵里,咱们不死也得死了。”
她倒不是故意吓唬老头儿,但万一里正掉链子,转头把她说的话告密到胡成文那里,那她真是想哭都找不到坟头儿了。
被她这么一吓唬,里正也跟着打了个哆嗦,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我老汉虽然不是啥大人物,但也做不出来背信弃义的事儿!”他又道:“你真有把握把消息传出去?”
沈椿用力点了下头:“我有,你们到时候记得配合我。”
等送走里正,沈椿才发现自己手腕有点发抖。
她几乎可以确定,胡成文打的就是屠村的主意。
等到赈灾的银钱到齐,瘟疫在村里传的差不多了,他绝对会动手把村子上下屠杀干净——他们总不能跟潼关那个村子一样,等谢钰发现卷宗有问题再给枉死的自己申冤。
自救,一定得自救,这个消息必须得传出去!
沈椿咬了咬牙,取来剪子,又找来一匹绢布,把绢布裁成细条,用最简短的几个字把王家村的情况说了一遍,等做好纸条,她又来到猪圈前,把写了字的细布条一根一根塞进了十五头猪的屁股里。
等做完这些,她最后看了眼这十来头宝贝猪,咬了咬牙,一把扯开了栅栏门,又把猪食往外一泼,十几头猪争先恐后地跑出了猪圈,又撞开木门,直接冲出了她的院子。
猪肉价贵,肯定有贪财的忍不住抓猪,等他们宰了吃肉的时候,必然能看见她藏在猪屁股里的字条,到时候王家村的消息自然而然能扩散出去。
就是可怜她这十几头大肥猪了,这可是她掏出所有的积蓄买的,本来指望能挣一笔呢,呜呜。
沈椿忍着心痛,装作追猪的样子,扯着嗓子大呼小叫:“来人啊,帮忙啊,我家猪圈坏了,我的猪全都跑了!!”
村民都是热心肠,听到小沈大夫吆喝,但凡家里有能动弹的,立马跑出门帮着抓猪了,再有里正带人帮着四处起哄点火,村子里一时闹的人仰马翻。
负责封村的那几十个兵丁没见过这般阵仗,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拦,还有好几个人被三百多斤大猪撞翻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十五头大猪全跑出了村子。
直到村民也跟着冲过来,他们才终于回神,齐齐拔出挎刀,厉声道:“你们搞什么鬼,再敢往前一步试试?!”
沈椿脸上都是脏泥,顶着一身猪圈的怪味儿,坐在地上就开始嚎啕大哭,一个字也不说。
里正配合地解释:“是小沈大夫家里的猪不听话,拱开猪圈跑了,还望几位大人体谅,能不能让她出去把猪抓回来?”
为首的兵丁见沈椿一身狼狈,不由自主地信了,上面也只吩咐不让人出去,可没说不让畜生跑出去。
他就没把几头猪跑出去当回事儿,捏着鼻子后退了几步,拿刀尖对准沈椿,不干不净地骂道:“跑了就跑了,又不是你男人跑了,滚回去好好呆着,再敢惹事别怪老子手里的刀不认人!”
为了捕杀凶兽, 谢钰一头扎进了深山老林里,七八日不曾出来。
他把人分成三队,在山中各处仔细盘查,那棕熊果然是成了精的, 见势不好居然躲藏了起来, 害得一行人耽搁不少时间, 也亏得谢钰机敏, 在山林深处发现了凶兽踪迹, 又带着人多处配合,终于毫发无损地杀死了那头杀人无数的孽障。
好在他进山这么久收获也颇丰,打到了不少虎胆貂皮鹿茸虎皮之类的宝贝, 他自己倒是不缺这些玩意,只留了份例该拿的, 其余的全部给部下分了,他做事儿赏罚分明,部下无不敬服,短短几日便树立了威望。
一行人一边乐呵呵地出山,一边向谢钰请示:“大人, 咱们既然已经捕杀了战马失踪的元凶,是不是没必要逗留在马场了?咱们要不要先回蓟州?”
谢钰表情微滞,并未作答。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长乐斜了这人一眼, 岔开话题,笑着跟谢钰讨赏:“那凶兽虽然凶悍, 但一双熊掌却是肥厚,属下斗胆, 您能不能把那对儿熊掌赏了我?”
谢钰瞥过来一眼:“你要做什么?”
长乐嘿嘿一笑:“卑职拿去给夫...额,沈娘子, 这熊掌可是大补之物呢。”
谢钰长睫低垂,在眼睑处投了一片阴影,过了会儿,他才面无表情地道:“何必费这番心思?她已经答应了,同我此生不复相见。”
长乐心里暗笑,面上却正正经经的:“她说不见您,又没说不见卑职啊,卑职把熊掌送过去,给沈娘子报个平安也好。”
“随你吧。”谢钰调开视线,又淡淡道:“箱子里还有一块火狐皮,风毛出的极好。”
长乐见他这般,极力忍住笑:“是,我一并给沈娘子拿去。”
一行人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出了山,刚走入一片宽阔的平地,就见两三只白白胖胖的大肥猪在河边喝水,有几人在山里打猎习惯了,瞧的心痒,抽出羽箭就要发射。
谢钰定睛看了眼,伸手拦住:“等等。”
他神色难得带了几分疑惑:“这是昭昭养的猪。”
长乐一怔,就听谢钰语气笃定地道:“她养的猪后臀都盖了戳。”他说完,更加不解:“她的猪怎么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反常即为妖,他心知必有缘故,也不等旁人反应,自顾自地拍马上前查看了。
长乐在心中默默感慨:...有的人啊,嘴上说着老死不相往来,实际上连别人家猪屁股上盖了什么章子都一清二楚,啧啧啧~
谢钰之前不愧是做刑案的,很快瞧出不对,从猪的尾巴根处摸出一条细布。
他大略一眼扫过,面色沉肃。
长乐忙问:“大人,沈娘子出什么事儿了?”
谢钰片刻未停,直接拨马动身:“去王家村,找胡成武。”
......
胡成武为了把消息彻底,直接带着心腹在王家村附近扎了营。
随着他封村的时间越来越长,和村民的摩擦也日益增大,就在今日,有个不开眼的汉子为了给老母求药,居然翻了围墙偷跑出去,众目睽睽之下,这人被他一箭射伤。
这事儿虽然短暂的震慑住了这些村民,也使得他们心中的不满和狐疑日益加重,盯着守村兵丁的眼神儿都有些不对了。
心腹有些焦躁,向胡成武进言:“守备,咱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尽快让人动手吧,此事事
关重大,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这些村民若是因为瘟疫而死,死后上面自然会有人来验尸,不过胡成武的大哥就是蓟州刺史,验尸糊弄过去也简单得很。
只是胡成武还有些犹豫:“时日尚短,王家村毕竟有数百口人,这么快就全死了,只怕会引人生疑。”
他又道:“再说朝廷拨下来的款项,最后一笔还没到我手上,要是他们现在全死了,那银子自然也不用给了,我实在不甘心啊。”
“有刺史为您兜底,此事宜早不宜迟啊!”心腹急道:“咱们已经得了两笔,最后一笔不要也罢,还是安全为上!”
胡成武此人虽然狠辣,却缺乏决断,任心腹磨破嘴皮子,他就是不敢这么早痛下杀手。
心腹实在无法,冲他草草行了个礼,撩起帘子出了营帐。
等背过胡成武,他眼底闪过一丝寒光,招来底下的伍长,假充胡成武的命令吩咐了几句。
胡成武在账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游移不定,一会儿面露凶光,正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听见账外喧哗起来,一片人仰马翻之声。
他心头一跳,也不敢出去,就在账外喝道:“出什么事儿了?!”
账外无人回应,仍旧喧哗不断,他心里有鬼,在营帐里徘徊着不敢出去。
又过了会儿,只听‘砰’的一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丢入营帐,胡成武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心腹的项上人头,那人头上还挂着浓稠血液,很快将营帐地面染红了一片。
随即,一个琼枝美树般的挺拔人影掀帘而出,目光径直锁住了胡成武,双目冷似寒星。
胡成武先是一愣,继而大惊失色:“谢钰!”
谢钰不是被打发到深山老林捉熊去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营帐,还杀了他的心腹?难道他瞧出什么端倪了?
不对,不对。
他眼下又没对王家村动手,封村是按照朝廷的规矩办事儿,纵然严苛了些,不让消息外传,那也可以解释为怕瘟疫的消息传播扰乱民心,缺医少药,他也能说最近镇上也出现病患,一时自顾不暇,没能及时运送药材过来。
从头到尾,他没露出任何马脚!
谢钰就算猜到了什么,他也没有丝毫证据!
胡成武想通这节,心下稍定,立马拔出腰间佩刀,指向谢钰:“谢钰,你是不是疯了,居然敢杀官造反?!”
他指着地上那颗头颅,厉声道:“这人是我麾下先锋,品阶只比你低半阶,你有何资格杀人砍头?!我看你分明是心存不轨,来人,把这乱臣贼子给我拿下!”
他话音刚落,帐篷就被直接挑破划开,百号人将这片地围得水泄不通,最中间的二十几人手持长 枪齐齐对准了谢钰,只待胡成武一声令下,这二十几杆枪就能同时戳进谢钰肉身里。
相比之下,谢钰身边护持得不过区区十几人,实在是形单影只。
胡成武由最初的惊慌,已经渐渐变为了得意,没想到谢钰出了这等昏招,无凭无据就敢斩首官员,他正好可以借此直接要了谢钰性命!
他手一挥,正要下令,就听谢钰道:“住手!”
他声音泠泠,如冷玉相击,极有威势。
再加上他是当世名臣,不论是朝堂还是军营都是威名赫赫,不少将士面面相觑,握着长枪的手竟然真的松了松。
在众人的注视下,谢钰目光紧紧盯着胡成武,提气高声道:“胡守备,你私吞朝廷派发的赈灾款项在先,封锁消息纵兵屠民在后,实是罪无可赦!”
胡成武心里一乱,立即反驳:“一派胡言,我都是依朝廷法令办事儿,何来纵兵屠民,你这是血口喷人,分明是你先杀官谋反!”
他被长兄庇护太久,虽狠毒却无刚勇,一遇事便露了怯,和谢钰开口对质便落在了下风。
谢钰稍稍侧身,露出身后一人,胡成武一看,发现居然是他心腹手下的一个伍长,那人高声道:“我作证,胡守备向他的心腹马二下令,让他带着兵马,今日之内把整个王家村屠杀干净,我觉得不妥,正要阻拦,马二一怒之下便要杀我,幸好谢大人及时出现救下了我,又杀了马二那狗贼,不然这会儿王家村数百口人已经遭了毒手!”
细算下来,胡成武这事儿还真是冤枉,这命令压根不是他下的!!
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一来谢钰没有他贪污赈灾款的证据,二来马二已死,他完全可以把罪责全推到马二头上,第三天,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品阶高于谢钰,他长兄又是蓟州刺史,谢钰根本无权处置他!
他正要辩驳,忽然心口一凉,被一柄如秋泓潋滟的宝剑直接穿透了。
谢钰根本不给他张口辩解的机会,拔出长剑,直接削掉了他的脑袋。
他冷玉一般的面颊上溅了一串血迹,毫不避讳地提气胡成武的头颅:“胡成武贪赃枉法,残害百姓,今日我将他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他高举起胡成武的官印,沉声道:“从今日起,由我暂代守备一职,尔等需听我号令,都退下吧!”
胡成武仗着胡刺史作威作福,在军中本就不得人心,众人相互看了看,向谢钰行礼:“我等愿唯谢大人马首是瞻!”说完便躬身退下了。
等人都走了,长乐才擦了擦冷汗,低声问:“大人,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钰这一番操作瞧着威风,实际上也是险象环生。
他们刚到王家村附近,就见马二领兵准备屠村,马二和手下伍长起了争执,谢钰趁机杀了马二,又趁乱闯入军营,趁其不备将胡成武就地正法。
但实际上,谢钰品阶低于胡成武,即便定罪,他根本无权处置他。
而且胡成武毕竟是五品大员,仅凭一个人证也定不了胡成武的罪,所以谢钰雷厉风行,以极快的速度杀人夺权,根本不给他人反应过来的时间。
最重要的是,胡成武是胡刺史之弟,谢钰这么贸然杀了他,之后两人必定是不死不休!
第098章
起手不悔, 谢钰并未像长乐一般忧心忡忡,他神色自若:“这无妨,军中素来有事急从权的惯例,胡成武和马二已死, 这两人合谋屠村的罪名跑不了了, 只要收集他们昧下赈灾款的证据, 如此一来, 证据确凿, 我为了救下数百村民的性命,也是迫不得已才如此行事。”
长乐心念一转,瞬间明白过来了——假如胡成武不死, 他还能把贪污屠村的罪名扣在马二身上,现在他已经成了尸首了, 自然无从辩解。
谢钰行事一向如此,虽遵循律法,却从不拖泥带水,该出手时一向果决,长乐大为叹服, 又拧了拧眉:“只是胡刺史那里...他不会放过您的。”
这人还是谢钰的顶头上司,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蓟州之长, 真是要了命啊!
谢钰却摇头:“无妨。”
他望向长乐:“你可知人生一世,该如何立于不败之地?”
长乐有些糊涂:“请您指点。”
谢钰沉声道:“做正确的事。”他目光转向村落方向:“只要做正确的事, 安守礼法,顺应民心, 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长乐先是不解,再结合谢钰往日行事, 悟了。
只要谢钰做好一个同知该做的,厚待下属,顺应民心,胡刺史就算再恨他,也无法拿他怎么样。
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沈娘子那里,咱们是不是先派人把她接出来...?”
这事儿说起来简单,细细想来却非常棘手。
他们来之前,已经打听过村子里的病况,眼下村子里九成的人都倒下了,附近三个村子的村民也陆陆续续染病,沈椿倒像是对这种病有抵抗似的,明明是最早接触瘟疫的那批人,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甚至每天有空给病患把脉熬药。
但谁能保证她身上没有携带这种疫病,万一把她接出来之后,瘟疫再次扩散呢?并且封村的命令是朝廷下的,令谕上很明确地写了不使一人进出,救出沈椿便等于违抗律法。
可若是不救,谁能保证她会这么一直康健?万一她后面发病,谢钰只怕照料不及!
此生头一次,谢钰生出了私心,他并未犹豫:“我亲自去疫村把她接出,送去郊外私宅,不使她和人接触便是了
。”他一顿,又道:“你们不必跟着。”
长乐大惊失色:“万万不可,您怎么孤身前往疫村接人呢?万一您也染上疫病该怎么办?”
谢钰拧眉:“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言!若是接不出她,我便随她一并在村里住下!”
长乐差点吐血。
他家小公爷素来张弛有度进退得法,万万没想到也有这般犯蠢的时候!
幸好谢钰还留了点脑子,他尚不知村里的详细情况,贸然进去之后,他染上疫病反而是小事儿,若将瘟疫传开反倒要命,他便写了封书信,又找来军中最精良的信鸽,将书信准确无误地送进了沈椿院子里。
没想到沈椿收到信之后,连骂了三声有病。
她在村里待的好好的,还有余力照顾一下相亲们,她都没死呢,需要谢钰上赶着进来殉情?
反倒是胡成武身死,胡成文虎视眈眈,疫病又逐渐传到了镇上,外面一摊子事儿还没理清呢!
她没忍住写信给谢钰骂了一顿,谢钰收到信之后发热的头脑终于冷却了些,得知她安然无恙,他也终于能定下心思处理要务,又吩咐人盯着王家村,随时留意她的安危。
相似小说推荐
-
三年河西(妙鱼) [古装迷情] 《三年河西》作者:妙鱼【完结】晋江VIP2024.11.04完结书评数:677 当前被收藏数:3588 营养液数:2365 ...
-
年代文里的炮灰原配(漫秋) [穿越重生] 《年代文里的炮灰原配》作者:漫秋【完结】晋江VIP2024-05-31完结总书评数:319 当前被收藏数:165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