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夫人面露苦涩:“我原是想当夜便把此事闹大,揪出凶手,谁料当晚我刚回去便遇到了十余个武功高强的刺客,老常留下的护卫折损了十之八九,我才侥幸留下了一条性命,我想阻拦他们焚烧老常的尸首,哪想到当夜灵堂便着了火,什么也不剩下了,可想而知,那起子人简直只手遮天!”
她长叹一声:“那时候河道东真是百废待兴,汉人,回鹘人,突厥人乱糟糟都在城内,何况还有个不知是细作还是叛徒的人在暗处盯着,我谁也不敢信,看谁都像细作!就这么一路忍着到了长安,我连一个下人都没敢带,独身过来敲登闻鼓了。”
她叹息:“若我只是孤身一人,就是豁出命去又何妨?但谁让我肚子里还有一个,便是为了他,我也不得不谨慎再谨慎些。”
她来长安这一路当真是险象环生,众人听得极为感叹,谢钰略一颔首:“我会把此事如实告知圣上,夫人放心,圣上一定会为常将军讨回公道。”
此事牵连甚广,不光京兆府要出面儿坐镇,就连兵部刑部都被牵扯了进去,各自派了人手去河道东探查。
谢钰这一忙,直到十五都没能回府一次,等到这日下差的点儿了,他放下最后一卷公文,手指轻揉眉棱,问长乐:“今天是十五了?夫人可有派人来传话?”
长乐点头,笑:“夫人方才还遣人过来问您呢。”
谢钰轻嗯了声:“备马车,去城东。”
谢钰换下官服,把她送来的荷包贴身收好,没想到俩人还没走出府衙,少尹就匆匆跑过来:“幸好您还没走,这儿有桩事儿恐怕得劳烦您去处理了。”
谢钰拧了下眉,居然没问是什么事儿,而是道:“你自己不能解决吗?”
少尹听这话都惊了。
他面前这个可是工作狂谢钰,以一己之力卷的整个京兆府晚下差半个时辰的谢钰,忙的时候连着审两夜公文第二天还能精神抖擞地带人出去办案的谢钰。
他居然把活儿丢给别人?
要不是谢钰好好站着,他都得以为自家大人被鬼附身了!
他愣了会儿才苦笑:“这事儿下官还真没法儿处理,太学那边儿几个学生起了冲突,不知道怎么闹到各自家长那里,现在几十人正在长街对峙叫阵呢,下官,下官实在拦不住啊!”
谢钰一听就知道他因何为难了,太学里不少学生都是高门官宦子弟,又一个个年轻气盛的,寻常官员根本不放在眼里,去了他们也不会听的,须得一个身份贵重的人能去压住场子才行——这人非谢钰莫属。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长乐左右看看,小声提醒:“大人,夫人那边也还等着您呢。”
谢钰罕见地迟疑了下——若是在之前,在公事和私情之间,他根本无须考虑,但眼下,他难得觉得有点棘手。
不过也只是一瞬的功夫,他便道:“等我换上官服过去。”他转向长乐:“你派人和夫人知会一声,我晚些到。”
长乐只得闭
嘴,领命去了,没想到这灯会实在是万人空巷,他派去的人给挤在了半路,迟迟没能过去。
......
沈椿今天心情极好,特意换上最喜欢的一套赤红襦裙,中午就来城东等着了。
府里的管家知道今天城东人必然不少,怕她被人冒犯,特意在位置最佳的‘寒烟渚’三楼订了雅间,没想到她才刚去,就遇上了几个讨厌的。
昭华就坐在旁边的包间,见到她就阴阳怪气的:“哟,谢夫人也来看灯会啊?”
她故意探头张望:“我没记错的话,成婚的女子都是由丈夫陪同来看灯会的,谢三郎呢?他怎么没陪你过来?”
用沈椿的话说,她和昭华就尿不到一个壶去,俩人见面必要掐架的。
她闻言也昂了昂下巴,故意用一种气人的语气:“他说了,等他下衙就来陪我。”
昭华面色悻悻,切了声:“能不能来还不一定呢。”
各种杂耍魔术节目陆续开始,沈椿开始还看得兴致勃勃,等转头一看更漏,发现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酉事,她隐隐有些不安,忍不住频频看向更漏。
昭华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抓住机会嘲讽,得意道:“我看这也快到下差的点儿了吧?怎么你们家谢三郎还没来?”
她掩嘴一笑:“别是人家压根就没打算来,你为了撑面子故意扯谎吧?”
她这话一出,其他几个女伴也跟着低低窃笑起来,再说谢钰的工作狂属性是长安闻名的,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我还说谢玉郎怎么转了性儿,居然知道出来玩了,现在看来也不一定是真的呀。”
“今天又不是沐休日,谢玉郎能出来才怪了呢。”
沈椿被嘲讽的脸上涨红,楼下走过一辆马车,她就忍不住探头瞧一眼,然后又一脸失望地收回视线,期待在一次又一次地落空。
就这么一直等到了晚上,天上忽的下起瓢泼大雨,天色实在晚了,城东摆摊的商贩,杂耍的艺人也跟着陆续离去,昭华没了热闹看,正要起身,又扫了眼沈椿,发现她正在栏杆边怔怔等着人,发丝和前襟被细雨打湿了都没察觉。
先不说谢钰来不来了,她出门的时候没带伞,现在雨下大了,她等会儿要怎么回去啊?
昭华撇撇嘴,对侍婢道:“去,把我的伞给她一把。”
沈椿收到伞,一脸懵逼地看着昭华:“你这是干嘛?”
昭华清了清嗓子:“给你你就收着,问那么多话干嘛?”她又撇了下嘴:“赶紧回去吧,谢钰不可能来了。”
她本来觉着,沈椿一个乡下村女和谢钰成婚实在是便宜她了,现在看来,各人有各人的不如意,谢钰固然是仙姿佚貌,但他那性情也如神仙一般,以万物为刍狗,根本不会把谁专门放在心上。
假如沈椿真能引得神仙动凡心,昭华估计要恨的牙根痒痒,但现在看来,神仙还是那个无情无欲的神仙,瞧见沈椿被这般冷待,她既觉得她惨惨的有点可怜,又庆幸幸亏不是自己嫁了,她可受不了这个窝囊气,估计每几天就要抑郁而终了。
沈椿捏着腰间的荷包,犯倔:“不行,我得在这儿等着,万一他来了找不到我怎么办?”
他答应和她一起在祈愿树下祈福了,他从小就答应了。
昭华翻了翻眼睛:“你真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儿的人,算了,你随便吧,我才懒得管你。”说着就扶着婢女的手下了楼。
又过了不知多久,雨势渐小,‘寒烟渚’的老板亲自上来赔笑:“夫人,马上要到子时,小店快要打样,您看...”他不敢直接请沈椿走人,便道:“要不小的带您去楼下包间?”
沈椿好像才回过神来,怔怔抹了把脸,胡乱摇头:“不了,我这就走。”
她低着头下了楼,就连楼畔不远处的河边垂柳旁站着一道挺拔声音,那身影高大挺拔,侧对她站着,一线阑珊灯火打下来,赫然就是谢钰的眉眼!
沈椿心里一喜,也顾不上打伞,提着裙子跑过去,展开双臂从后抱住她,半是抱怨半是嗔怪:“阿郎,你怎么才来?”
被她抱住的人影僵了下,没有回应。
沈椿觉得纳闷,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听见河对岸传来一声询问:“你们在做什么?”
嗓音清越,喷珠吐玉一般,只是夹杂着丝丝疑惑。
沈椿一悚,抬眼望过去,就见她的夫君,大忙人谢钰站在河对岸的马车旁。
那她怀里抱着的又是谁?
她居然抱了一个陌生男人,还被她正经夫君瞧见了!
别说是对着陌生男人如此亲近了,就是她和谢钰,也几乎没有过这般亲密相拥的举动, 除了在榻上, 谢钰一向不允许人随意近身, 她稍有亲密之举就会被他提醒保持距离。
沈椿脸上‘噌’一下烧的通红, 有点惊慌地倒退了几步, 急急地抬眼看向对方。
这男子看着二十三四,眉眼竟生的和谢钰有六七分相似,五官不及谢钰精致, 但他眉骨生的极高,眼窝深邃, 倒不似寻常汉人了。
比之谢钰的仙姿,他更多了几分艳丽华美,俩人恰似牡丹寒梅,各有千秋。
他左边儿眉毛居然故意剃断了一小节儿,越发显出几分浪荡不羁来, 外貌上和谢钰的区别就更大了,要是方才沈椿瞧见他的断眉,怎么也不会认错人。
谢钰这时候已经走过来, 先是介绍:“这位是我长兄,谢无忌。”又转向沈椿:“这是你弟妹, 沈氏,你们二人应当未曾见过。”
然后他又看向沈椿, 语气不自觉重几分:“过来。”
沈椿脸上还在隐隐发烫,提着裙摆就躲到他身后了。
谢无忌在她面上定了一定, 眼神恍了恍,似有几分疑色,才懒洋洋地开口:“咱俩被人错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概是光线太暗,弟妹瞧错了吧,你这么凶做什么?”
不用他说,谢钰自己也能猜出原委,但他的话里隐隐有回护沈椿之意,听着颇为微妙。
谢钰微微眯了下眼:“她瞧错了,你为何不出言提醒?”
谢无忌噗嗤笑了:“我又不知她是弟妹,刚来长安就有佳人投怀送抱,我为何要提醒?”
他优哉游哉地道:“若不是你突然出来,我还想着今晚能携美同游。”
这话就有些暧昧意味了,这俩人说话就不是一个风格,刚开口就隐隐有股火药味儿,谢钰眼风从他脸上掠过,神色也淡了下来:“我以为你回长安会先去拜见父亲母亲。”
谢无忌摆了摆手:“父亲大人随时都能拜见,城东灯会一年可只有一次。”
“这次能收复河道东,你居功甚大,圣上都跟我提及要重赏你,父亲母亲也对你颇为挂念。”谢钰收敛神色:“你若是无事,今日便跟我回家吧。”
谢无忌笑了笑,又叹口气:“最近怕是不能了,突厥大败,送了王子来当质子,回鹘过几日还要送个王女,圣上又是要庆功又是要游猎的,我哪脱得开身?”
谢钰便不多说什么,只道:“家里人随时欢迎你回来。”
他带着沈椿要走,谢无忌忽然又把二人叫住,伸手抛来一枚亮晶晶的小玩意,他挑了挑唇:“弟妹的东西落在我这儿了。”
沈椿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掌心里躺着一枚宝石花钿,应当是方才不慎落下的。
她还没来得及细瞧,谢钰就从她掌中把那枚花钿拿起,轻轻插入她鬓间。
他对着谢无忌淡淡道:“多谢。”
等谢钰夫妇走了,谢无忌才收回视线。
他临河而立,手指虚虚抚过深邃迥异的眉眼,轻嗤一声:“家里人?”
......
沈椿很快发现,谢钰握着她的手臂的力道有些大,几乎是半拖着她走的,她稍微挣扎
了几下,谢钰却下意识地加重了钳制她的力道。
她忍不住嘶了声:“轻点。”
谢钰顿了顿,这才卸了力道,又淡道:“下回不要这么晚还在外面逗留,免得危险。”
他一说这话,沈椿又想到谢无忌了,犹豫着道:“你大哥怎么不在家里住啊?国公和长公主不会想他吗?”
谢钰默了片刻,才轻描淡写地道:“他非母亲所生。”
沈椿这才想起来,这些门阀世家里是有妾室的,她猜测谢无忌是哪个妾室所生,但为什么她从来没见过他的生母?
她正思量,忽然听见城楼上传来绵绵钟声,这预示着还有一刻便到子时,这一天将会正式结束。
她手忙脚乱地翻出荷包,又小声催促谢钰:“荷包,荷包,要挂祈福树了!”
谢钰略有讶然:“什么荷包?”
他说完才想起来,顿了顿:“今日太学斗殴,我赶着去处理,荷包应该是落在哪里了。”
他口吻从容,一点没有遗失物品的焦急,甚至没提自己回去找的事儿,沈椿怔住了。
今日事忙,谢钰能深夜赶来接沈椿回家已属不易,挂荷包祈福这种小事他当真不记得了,就算记得,他大约也不会在意。
除了上次因昭华闹出的不快之外,沈椿在他面前一向乖顺懂事,他相信她能理解他的公事。
他很快给出补偿措施:“我让绣娘再缝制一个相似的给你如何?”他沉吟了下:“明年灯会,我一定抽空陪你。”
沈椿低头看了眼自己指尖被扎出的几个针眼,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那是我自己缝的。”
她说完也不等谢钰开口,自顾自爬上了马车。
谢钰似乎想说什么,见她只肯背对自己,他微微拧了下眉,也不再言语了。
今天是十五,按照谢钰的规矩,本来是要留宿寝院的,到目前为止,俩人拢共也就睡了两三回,回回都是同一个姿势,同一个位置,甚至同一个频率,彼此也不怎么会触碰对方,谢钰素来清正,大婚之前连本正经的春 宫都没看过,自然没有调 情的概念,沈椿就更不懂这些了。
往常俩人彼此情愿还好,今天她心里明显不愿,他试了两次,只听见她哼哼唧唧地喊疼他低低地呼出一口气,翻身躺在床榻上等待自己平复。
幸好谢钰也并非纵欲之人,除了之前在府衙失控的那晚,其他时候都是固定一两次作罢,两人一宿无言地过了一晚。
第二天谢钰刚走,春嬷嬷就来回报说有客人要见她,沈椿走出去一瞧,赫然是神色憔悴的沈青山和柳氏。
沈椿之前因为陈元轶被谢钰疑心细作禁足,多亏了这夫妇二人上门说话,他们一向拿她当亲女儿疼爱,沈椿待他们自然也十分亲厚。
她一见俩人便惊喜:“青山叔,你们又来看我了?”她探头往后瞧了眼:“今儿怎么没带长松来?”长松是俩人的儿子,比沈椿小一岁,不过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就被选去太学念书了。
听她问到儿子,沈青山和柳氏互视了眼,柳氏神色发苦:“长松他...被抓起来了。”她看着沈椿,神色十分为难,犹豫许久才张口:“就是被谢大人抓起来的。”
谢钰...抓了她弟?
这事儿实在始料未及,沈椿呆了呆:“怎么会这样?”
柳氏一边叹气一边说明原委,太学里不乏王孙公子,权爵子弟,有些出身大家规矩严谨还好说,有些便十分嚣张跋扈,常欺压出身普通的孩子,昨日的械斗原是几个权贵子弟闹别扭,偏有个郡王的次子以势压人,硬是把长松也拽去参与械斗了。
谢钰赶到的时候,有两个仗着家里背景的还敢跟他叫板,谢钰自不会把这些二世祖放在眼里,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威,直接把参与械斗的所有人都抓回去扔进了地牢里,任由那些王子皇孙怎么哭求利诱也不松口。
这事儿坏就坏在,昨天那场械斗参与者近百人,参与者多持木棍砍刀,甚至还有从家里偷出来的弓弩,轰动了整个长安城——这已经达到战争罪的标准了。
若真按挑起战争的罪名论处,沈长松一辈子前程尽毁,再无缘科举不说,恐怕还得打板子坐牢。
柳氏擦了擦泪:“要是这孩子真参与了这事儿,我们也没脸来找你,但他分明是被人胁迫过去的,我们实在没法子,这才想着能不能找你问一声儿...”
她怕沈椿为难,又忙补道:“不是让你求谢大人做什么,只是问一声孩子如何了,他是个老实头儿,长这么大第一次进牢里,我实在担心...”她说着说着又抽噎了声。
沈椿听明白了这事儿的严重性,自然也替沈长松着急,忙不迭地道:“婶子,青山叔,你们放心,等他回来我就问问他。”
送走沈青山和柳氏,沈椿才想起来,她在谢钰跟前根本说不上话儿,更别说俩人现在还隐隐别扭,就算她肯像上回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地送上门,谢钰也未必肯搭理她啊!
她急的在屋里乱转,不知道是着急上火还是怎么着,喉咙居然肿痛起来,舌下也起了个水泡,春嬷嬷正要让大夫来瞧瞧,沈椿忽然邪光一闪,心里蹦出个歪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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