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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河西(妙鱼)


回到自己屋里,再没外人盯着看笑话,冯妙嫦才松了那股劲儿。
这会儿只觉着身心俱疲,由忍冬两个服侍着沐浴换了家常衣裳,刚好大夫也到了。
没让大夫开药,只开了擦伤药抹了,送走大夫,说了不叫打搅,她进了内室倒头就睡了。
她自来就这样,遇上难过难解的事,就要睡个昏天黑地,醒来后就有了无限勇气,再难的事她咬牙也就撑过去了。
忍冬和茯苓是打小就服侍她的,自是知道。
两人在五足银熏炉里燃上帐中香,轻手轻脚地掀开帐幔放到榻脚上。
忍冬才拉着茯苓退到外间问发生了什么事,茯苓给她仔细说了。
不像茯苓是个少思的,只要冯妙嫦说无事,她就真放了心。
忍冬却是知道个中厉害的,“得让小姐给咱们老爷夫人去封信,不能就这么由着裴家发落。
婚事是徐夫人主动去求的,小姐嫁过来却是这样一个情形,计较起来和骗婚有什么两样?
两人都不住一个屋,小姐上哪怀孩子去,徐夫人不去管自己儿子,却月月让小姐去寺里求子,为这个洛安城里多少人笑话小姐。
今日的事也是徐夫人逼着上香惹来的,凭什么要小姐一个人担了。”
茯苓这才知道严重性,等冯妙嫦一醒了,和忍冬一起催着她给三老爷夫妻写信。
冯妙嫦没应,妹妹的婚事说的是徐夫人娘家旁支的子弟,事情还没有说法的时候,她不想和徐夫人坏了情份。
向来是人不负她,她必不负人的。
只是徐夫人只说让她好好将养,却是一直不见她。
一应供应却是周全的,三不五时还会打发孙嬷嬷过来嘘寒问暖一通。
裴三郎现在避她如蛇蝎,更是给他留在后院的所有物事都使人般到了他的外院,徐夫人那里一句话也无。
冯妙嫦就知道裴家她是留不得了!
因着晋王就封地的事儿,朝里议了数月忽然就通过了,这一月里又就晋王府亲兵的数额多少争执不下。
晋王本就有弱症,这下又是烧又是咳的不消停,陛下恼怒不已干脆称病不上朝,朝事积压了一堆,臣子们叫苦不迭。
裴尚书每天都是愁眉苦脸的回家,搁不一会儿就要忿忿念一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冯妙嫦就当徐夫人不想惹裴尚书心烦,她的事要先压下来,她也就等了下来。
还是那天忍冬出去她的嫁妆铺子看账,没一会儿又匆匆回来。
却是她惊马被陌生男人拉住的事在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还是添枝加叶了的,堪比坊间那些乱七八糟的画本子了。
冯妙嫦心里很不好受,她原以为徐夫人是个磊落的,不会行这些背地里的算计。
那日的事,除了那三人和那队蒙面人,就只
有裴府跟着她的人知道。
她不信喊打喊杀的人会有功夫传闲话,只能是裴府的人自己传出去的。
以徐夫人的治家之能,没她的放纵,又怎么会容许府里人在外面四处说呢?
等终于被徐夫人叫到瑞华堂,见到祖母身边的陶嬷嬷,再瞧裴三郎也在,冯妙嫦心就揪到了一起,竟是最坏的结果来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徐夫人不想自己做坏人,这是让冯家人自己上门清理门户呢!
她也明白了徐夫人为何要由着传言四起了。
冯家虽中落,洛安城里也不少姻亲故旧,她的事该是被徐夫人引着这些人传信儿告之了。
冯家给自己立了那样的家风,祖母自不能等人说了再有所举措,这不祖母她老人家的得力干将陶嬷嬷就来了吗!
她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待徐夫人恭敬至诚,徐夫人总会记几分情。
纵算要撵她,也不会把事做的太绝,毕竟因着妹妹,往后还是要做亲戚呢!
可现在徐夫人却舍近求远,惊动了祖母派了陶嬷嬷过来。
就为了她那点好名声,竟坑害她至此!
徐夫人怎会不知祖母知道了此事的后果!
冯家家教,夫君面前也要端庄持重,不能有亲昵轻浮之举。
冯家女孩儿七岁后和亲兄弟都不同席,更不要说和外男有所接触了。
那日就算是性命相关时的不得已,在冯家也是不守妇道,祖母和伯叔们接她回去,等着她的只会是关家庙里青灯下抄经了此一生。
明明徐夫人只要找她说清楚了,再给她父母去封信,父母自会派长兄过来,两家和和气气地写了和离书,这事儿就结束了!
到时她跟着长兄去父亲任上,父亲和长兄这几年势态良好,有他们挡在前面,又是鞭长莫及的,祖母也不能怎样。
现在她再给父母去信也晚了,只要她到了老家凤翔,父母就很难插手了。
冯妙嫦再是面软好脾气的,这会儿也生了怒气。
“婚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吗,这会儿该找我父母商量,按礼夫人这么守礼的人,不该呀?”
徐夫人脸上就挂不住了,嫁来三个月,冯妙嫦事事恭谨顺服,看着就是个没脾气的,没想到也会刺人。
徐夫人还未说什么,裴三郎先发作了。
“冯氏,你自己不知廉耻有违妇道,母亲为你好想让冯老夫人多看顾你,你竟不知好歹。
我说你是装贤良,实则粗鄙不堪,母亲一直不肯信,这下现形了,看你还怎么装!
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和离,没有你说不的份儿!”
冯妙嫦已是心灰意冷,连敷衍都不想了!
和裴三郎夫妻虽做得不和睦,可妻子该顾的她都做足了,这人竟一点不念。
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呢!
“放心,我这就给玉树公子腾地方,好叫你和有情人终成眷属!夫人看着佳儿佳妇一定很欣慰!”
冯妙嫦也不是不会恶心人的。
果然,母子两个脸上白白红红的很是丰富。

“六小姐不得无礼!”陶嬷嬷等差不多了才出声喝止。
对裴家,冯老夫人不是不气的,只是势不如人没得发作罢了。
看了冯老夫人信上说要退聘礼,徐夫人脸上带了难过,“我和嫦娘母女一场,如今我不能为着自己舍不得累了冯家的家声,这些就给嫦娘做个体己傍身吧,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陶嬷嬷一脸羞愧,“夫人心善,我们老夫人更要过意不去了……”
冯妙嫦可不担这个,“回去我就家庙里呆着了,每天布衣素食的,傍身的体己于我无用,留着也不会是我花呢!”
徐夫人没想到她连这个也肯说出来,这让她之前的体贴说法站不住脚了。
裴三郎有些被惊到了,
不由望向徐夫人。
他再不喜冯妙嫦,也没想让她在家庙里了此一生。
徐夫人躲开来只管看着陶嬷嬷。
冯老夫人可没有真想给聘礼退回来的想法,陶嬷嬷只能含糊着说,“回去让三夫人给她存着,花不到外人身上。”
再说就是打祖母的脸了,冯妙嫦没再说别的。
那边和离书已写好了。
裴三郎上前写了名字,按了手印,这次他倒没有像前阵子怕被她脏污了一样躲开。
冯妙嫦却已不在意,挺直腰走过去,提笔落了名,用力按了个无比清晰的手印。
这回徐夫人和裴三郎都意外了。
母子俩以为刚冯妙嫦只是外强中干,想引起两人的愧疚呢。
等到真签和离书的时候,冯妙嫦就会哭哭啼啼纠缠求留下的。
没想到她竟是个真硬气的。
徐夫人就有些惋惜,若不是这事儿实在容不得,好好教教,会是个能顶用的当家媳妇。
到时裴三郎主外,冯妙嫦主内,何愁家业不兴。
可惜了!
如此,只凭着陶嬷嬷带的冯老夫人的手书,再有裴家两位旁枝老太太见证,一场潦草的男女和离就这么结束了。
裴尚书从头至尾都没有露面。
倒是裴三郎看着冯妙嫦有些欲言又止,只是冯妙嫦根本当看不到。
冯妙嫦的嫁妆没多少,一会儿的功夫就清点完毕。
陶嬷嬷说不忍徐夫人对着人伤情,竟是一天都不肯多耽搁,由着带来的人手当场给嫁妆装车,就带着冯妙嫦一行离开了裴府,往凤翔府赶路。
这回是这么丢人的事,不想给裴家看低,冯老夫人给陶嬷嬷摆足了车马架势。
只车子就跟来了十几辆,拉上了冯妙嫦的嫁妆,这些人坐着还宽宽绰绰的。
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出了洛安城,引的经过的路人不住探看询问。
知道是冯家接了和离的冯妙嫦回去,皆唏嘘不已,这就是偏僻小地女郎自不量力的结果,玉树公子委屈了这些时候可是解脱了!
出了洛安城不远,陶嬷嬷就派了小丫头过来。
“六小姐,陶嬷嬷说你这些日子遭了大罪,让那些拉着嫁妆的先走,她陪着你慢着些走,给你将养下身子,免得老夫人见了心疼。”
从裴府出来,一切都由不得她了。
跟她嫁过来的那些伺候的陪房都被陶嬷嬷打发去跟着嫁妆车,冯妙嫦身边只有忍冬和茯苓陪着。
看着小丫头走了,忍冬和茯苓掀了一角车帘往外看。
“小姐,只剩陶嬷嬷那两辆车了。”
冯妙嫦心下一沉,“咱们那几房人呢?谁跟着车?”
“都不见了,是冯全带着他那队人跟着咱们的车。”
冯全是陶嬷嬷的儿子。
这是要做什么?祖母是觉着只让她关家庙里还不够,想让陶嬷嬷在路上教她学乖吗?
想到小时候在陶嬷嬷那里吃的苦头,冯妙嫦歉然地看着忍冬和茯苓,“路上先忍着,等到了我再想法子。”
小时候她都能在祖母面前挣出一席之地,她自问比那会儿长进多了,不信现在就不行了。
家庙里呆着她认了,可让她见天对青灯下抄经苦巴巴地过,她不想认!
所以晚上在丰谷县的一家客栈里宿下,吃罢夕食后,见陶嬷嬷过来,冯妙嫦很淡定。
陶嬷嬷让忍冬和茯苓下去,她也由着了。
和她想的一样,陶嬷嬷坐下来说要给她讲女德典范,冯妙嫦忙端正坐好,很是乖觉配合。
一通通大同小异的贞洁烈女的事迹听下来,血色从冯妙嫦脸上一点点褪去,白生生的看着就跟没了活气儿,攥紧的手心里,指甲嵌出了深痕,她都觉不出疼来。
陶嬷嬷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领会了,如此也不急于一时。
“六小姐,你身子弱,早些歇着罢,明儿我再来。”
木头人一样送走了陶嬷嬷,冯妙嫦跌坐到椅子上,身上一阵阵地发寒。
她没想到祖母会狠心至此,竟是这样的打算。
这会儿想来,自己是多么天真烂漫。
祖母不止想要她死,还要她自绝于人前,好成就冯家女贞烈的名声!
而地点都是精挑细选的,要进了凤翔境内才是最好。
真是用心良苦的好算计,她那样明明白白地自绝于人前,父母和兄姐弟妹他们只会当是她自己想不开,哪会怀疑别的,再伤心也不会怨怪祖母,一家子照旧和睦过日子。
冯妙嫦心里堵得难受,眼泪自有主张一样不停地涌出,连着串地滴落,很快就打湿了衣襟。
打小学的乖,她很明白遇事哭泣是最无济于事的,可这会儿她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她虽亲近不来祖母,却是发自肺腑的敬重。
对于祖母的严苛,她也能理解,毕竟当初一个寡妇带着没长成的儿子们守着偌大的家业,唯有树起好家声才能立起来。
虽到如今已走得太极端了,心里还是慈爱的。
这会儿冯妙嫦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冯家的这些女孩儿,在祖母眼里只是工具,若有损家族利益,连怎么死都身不由己。
祖母一旦出手,就不会给人退路。
若她不肯自绝于人前,陶嬷嬷也不会让她活到进家门。
到时掩饰得当没人会怀疑,不过换了羞愧绝食自绝的名头,也差不了多少意思。
她抬手抚到耳垂上那枚小小的福字赤金耳饰,是去岁母亲挑的样子,给她们三姐妹一人打了一对戴着。
嫁到裴家后,只要衣裳配得上,她都要戴着这对福字耳饰。
在她心里就觉着母亲和姐姐妹妹还在她身边看着她,陪着她。
与其受折辱……
可手上却使不上力,她扣着那枚小小的耳饰却始终摘不下来。
她才刚满十八岁,正是大好的青春年华,就这么去了又怎会甘心!
可冯全和陶嬷嬷带着人时刻盯着她,她根本走不脱。
外面打家劫舍的也多,就算跑脱了,一个弱女子带着两个婢女怕是走不多远就要被人盯上。
想到老妈妈们背地里嘀咕的那些庙会灯会被拐女子会有的下场……
父亲任地太远,找人送信也来不及,而且在陶嬷嬷母子的眼皮底下也送不出去。
房门突然被撞开,忍冬和茯苓神色慌张地跑进来。
那边两个关好门过来,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小姐,我们听到陶嬷嬷和冯全说……说……”
“说什么?说我活不长了么?”
“小姐咱们想法子走掉去找三老爷吧?”忍冬也带了哭腔。
“你们出得了这院子么?”
忍冬两个想到刚才在他们包下的院子门口,两人不过是想探头往外望下,就被冯全手下的人给撵回来了。
也是因着这个起了疑,路过厨下听到陶嬷嬷母子在喝酒说话,刚好那会儿没人,两人才偷听了那一嘴。
“那也得想法子呀,小姐你不能等……”那个死字两人怎么也说不出来。
冯妙嫦忽然意识到,忍冬两个也没活路了,两人被留下是要陪她一起死的。
或者为着不让三房的人起疑,两人路上就会被“病死”。
三条人命!凭什么!
即便最后都是死,她也要抗上一抗!
这几日陶嬷嬷为了让她想通,一天里也行不过八十里,这样最少也要半个多月才能到凤翔。
有这些时间,总能找到机会跑掉,等去了父亲那里,她就安全了。
待到父兄起势之时,这一切必要有个说法!
冯妙嫦很快计较停当,拉着忍冬和茯苓如此这般小声说了。
第二日起,主仆三人开始想法子找机会。
只是谈何容易,陶嬷嬷母子两个带人不错眼盯着,那些人连晚上都是两班倒换着睡的,一点漏洞都找不到。
这样又走了几日,陶嬷嬷仍是每晚过来讲那些烈女故事。
冯妙嫦还稳得住,忍冬和茯苓却一天天惶急焦虑起来。
又是一天,傍晚在一处叫石桥镇的地方停下。
前几日停经的地方都是县城,大客栈里都有独立院子的上房,冯全直接都是包一个院子,这样四面都留人守着,冯妙嫦三个连客栈的伙计都接近不了。
今日却不同了,石桥镇很小,镇上只一家还算像样的客栈。
石桥镇前后也没有别的能留宿的地方,冯全和陶嬷嬷商量一番后,还是决定在
镇上落脚住一晚。
问了二楼有上房五间,冯全还是那个做派,要给全包了。
这回却不行,掌柜的说另两间已有人住了,只能给三间。
冯全满不在乎道,“给客人说一下,多许他们银钱,把房间让于我。”
掌柜指着外头马棚那边,“客官自己去说罢,我却是不敢。”
冯全随意看去,等见到人后,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只管交了三间上房的钱。
马车里,忍冬和茯苓掀起窗帘一角往外观察。
“小姐,这家小客栈没有带院子的房!”忍冬语气里是几天没有的惊喜。
这样的情形难得,冯妙嫦点头,“要抓着这次的机会!”
“咦?”茯苓猛回身抓住了冯妙嫦的手,“小姐,是那三个人!就惊马出事那天……”
管不了会不会引来陶嬷嬷的训斥,冯妙嫦倾身过去,顺着冯茯苓指的方向往外瞧,还真是那三人。
为首的那位七爷长眉凤目,高鼻薄唇,皮子更是白皙如上好美玉,那点病弱之态更添了几分贵气,竟比裴三郎那些长安贵公子还要秀致尔雅。
即便一身玄色素袍,也没人敢轻忽。
就见这一路上颇有些颐指气使的冯全见到那人经过时竟避到了一边。
冯妙嫦不自觉又抠白了指头。

第004章 讨价还价
那位七爷那样出众的样貌仪表,白净脸和另一个随扈瞧着也颇不凡,谁能想到他们只是江湖草莽呢?
且是给足了银钱就能劳他们出手,刀尖上讨生活的!
冯妙嫦就算居于后宅,远嫁而来少知京城事,也想得到,光天化日下敢在广济寺附近大动干戈的,绝不是一般人。
先头她还当救她那人是哪家勋贵或军镇都护府家的公子。
各都护府之间互相有隙的不少,这样追杀寻仇的近几年屡见不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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