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顺势说道:“既如此,你且将文书请来,我们写下断绝关系的字据以作凭证。”
安建业不可置信地瞪着宁安楚。
这不是他的女儿!
安楚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的!
当初她铁了心要嫁给周蕴礼,他不同意,也说过类似脱离关系的话。
那个时候的安楚是哭喊着求饶的。
而现在,安楚没有被这话拿捏,反而顺势答应了要断绝关系,骑虎难下的人立刻就变成了他。
安建业承认自己不看重女儿,但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安楚真的断绝关系。
“嘶!”院墙那头传来抽气声,邻居大娘用力捂住老姐妹的嘴。
她瞪了眼老姐妹,糟心啊,这老娘们可真会拖后腿!
安建业:……
安建业向来把面子看得天大,宁安楚正面顶撞他,还被人看了热闹,他哪里还能忍?
他转头就冲着吴惠兰吼道:“去,把大队长叫来。”
“让他来做见证,我要跟这逆女断绝父女关系!”
“这……怎么就到了这地步了?”吴惠兰一脸苦相看着宁安楚和安建业。
安楚在这个档口跟家里断绝关系对她有什么好处呐?
周蕴礼那小白脸已经没了,再没有了娘家人撑腰,安楚在大队要怎么过日子?
跟安建业一样,吴惠兰也重男轻女,当然,她也同样没有想过要跟安楚划清界限。
她期期艾艾劝说:“建业,要不,算了吧。”
“周蕴礼没了,安楚心情一直不好,刚刚咱们不还听人说周西滚下陡坡了吗?”
“安楚受了刺激,估计现在脑子不是很清楚。”
“咱们先回家,过几天,等安楚想明白了,就会来家里跟咱们认错的。”
“都是一家人,闹成这样,是要给人看笑话的。”
“断绝关系”的说法本来就是安建业用来震慑安楚,让她退让的手段,眼下吴惠兰给了台阶,他的脸色也就缓和了下来。
不出意外,只要吴惠兰再劝说几句,“安楚”随意附和着说句软化,这场闹剧也就差不多要结束了。
可李香桂不乐意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啊。
在她看来,周蕴礼没了,安楚和周西就纯纯是拖后腿的。
这以后啊,不知道有多少事情会来烦安雄和安耀宗呢。
那可是她的男人和儿子,哪里能被安楚的破事耽误!
这么一想,她就特别希望安建业能说话算话,真的跟安楚断绝了关系。
所谓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李香桂眼眼珠一转,趁所有人的注意力在安建业身上,她偷偷倒退几步,转过身跑出了院子。
宁安楚第一时间发现了李香桂的小动作,她甚至能猜到李香桂这会儿离开院子可能去做什么。
但她没有作声,静待事情的发生。
虽然她是在安楚身亡后才灵魂穿越时空附到安楚身上的,但她自认是欠了安楚因果的。
即使安楚的家人对她不如周西一样万分依恋,力所能及之下,她也很愿意照料他们一二。
但安家人的表现,让宁安楚只想快刀斩乱麻,以杜绝未来可能会有的无穷无尽的,没有意义的矛盾与争执。
她虽然不知为何成为了安楚,但宁安楚仍旧是宁安楚,有自己的原则手段和认知。
李香桂不会知道,她的自作主张把宁安楚推得远远的,以后还想占什么便宜,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当然,此时的李香桂不可能意识到这些,在她看来,从前安楚担不起事是好事,那时候安楚很好拿捏,几乎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之前也说过,安楚的小院几乎就是她自家的后厨房,想拿什么拿什么。
心情好了就客气客气说一声,心情不好,直接冷着脸拿了东西就走。
可现在安楚成了寡妇了,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安楚立不起来,周西又是个没有什么用的丫头片子,她们孤儿寡母的要想过得好,那还不得依附安家人呐?
以后出了什么事情,不得由安家人出面撑腰呐?
怎么撑腰?
要么给钱,要么消耗人情。
这钱和人情可都是她儿子的!
眼下,好不容易能摆脱安楚跟周西这俩拖油瓶,她公公婆婆还舍不得了,那怎么能行?
她必须要把事情给坐实喽!
以后啊,管安楚娘俩活成什么样,都不要来沾她家的边!
这么想着,李香桂的步子就又加快了几分。
只要把大队长请了,以她公公爱面子的性格,跟安楚断绝关系的事情就铁板钉钉了!
这么想着,李香桂的脚步就更快了几分,到最后,直接小跑了起来。
小院里,吴惠兰一见安建业的表情就知道断绝关系的事情是有转机的。
她用从前对安楚惯用的语气吩咐道:“安楚,跟你爸认错。”
“快点!”
见宁安楚不动,吴惠兰就挂了脸:“怎么?你还不服气上了?”
“你跟你嫂子要什么强?”
“现在事情弄成这样你高兴了?”
“你难道真的想跟我们断绝关系?”
“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周西有些紧张地抓住宁安楚的衣摆,她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上辈子,她被人救上来带回家的时候,安楚已经过世了。
她因为额头受到重创,整个人都是迷糊的,但她知道,她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她就那么浑浑噩噩,惊惶无助地跪在安楚床前,在吴惠兰的咒骂抱怨和李香桂翻箱倒柜的声音中晕死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五岁前的事情就记不太清楚了,但她永远不会忘记,摔下陡坡的那一天是她命运改变的分割线。
上辈子,安家人对她最常说的话就是让她知道感恩,要好好报答他们。
后来,她用命报答了。
现在,跟外婆家就要没有关系了,周西一边担心她跟妈妈接下来的生活,怕被人欺负了没有仰仗,一边心里又有种松快解脱的感觉。
她下意识抓着宁安楚的衣摆,希望能得到一些安全感。
宁安楚对吴惠兰的话置若罔闻。
安楚的家人是怎么对待她们母女的,刚刚的事情都还历历在目。
这些人对母女俩未必有很大的恶意,但给她们的善意绝对也不多。
当然了,宁安楚顺水推舟答应断绝关系除了自己的原因外,也有周西面对安家人时的反应作为依据。
周西,似乎很害怕安家人。
追根究底的事情可以留待以后,但关系,是可以现在就断绝的。
吴惠兰见宁安楚不服软,就开始骂安楚没良心,说她果然是赔钱货,养大了就不认家里人了云云。
她试图用这些话让宁安楚低头,正骂得起劲呢,大队长钱进跟着李香桂走了进来。
吴惠兰瞪了眼李香桂,闭上了嘴。
而安建业果然如李香桂想的那样,顺着她给的另一个台阶走了下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如她所愿了,在钱进不认同的眼神中,宁安楚跟安建业写了断绝关系的文书。
当然,是安建业写的。
钱进在签字按手印之前劝了宁安楚一句:“安楚,你可想清楚了,你男人已经不在了,以后你们母女俩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如果这个时候跟家里人断绝了关系,那以后,他们就不可能会帮衬你了。”
李香桂紧张地看向宁安楚,生怕她反悔。
她心里那个急啊,恨不得拉着宁安楚的手直接按下手印。
但是吧,她刚刚心急火燎的把大队长请来,已经让公婆不高兴了,再插手的话,估计接下来她就得夹着尾巴做人好一阵子了。
不过,只要能甩开拖油瓶们,夹着尾巴就夹着尾巴好了。
李香桂正要冷嘲热讽宁安楚几句,就听她斩钉截铁说道:“您不用劝,我不会后悔。”
话落,手印也按好了。
钱进叹了口气,又看向了安建业。
安建业黑着脸说道:“你签吧。”
钱进无奈,只能在“见证人”字样旁签了名,按了手印。
得,他们大队脱离关系的文书又多了一张。
为什么说“又”呢?
因为丰收大队由于各种原因脱离关系的家庭还真不少。
远的不说,近的,张家最近也在闹着要断绝关系呢。
唉,都是一笔烂账。
钱进摇头离开后,安建业拉着安耀宗也走了。
安雄还想说些什么,被李香桂拉走了。
别这边刚断绝关系,那边安雄就心软答应会照拂安楚,那可不成!
她还顺手把瞪着宁安楚的吴惠兰也一起拉走了。
小院一下子就清静了。
“妈妈。”周西担心地看着宁安楚。
上辈子,她只要有不听话的苗头,外婆和舅妈就会说,要是她妈妈在,肯定什么都听家里人的。
因此,在她的印象里,她妈妈对娘家人几乎是盲从的。
没想到,事实跟她以为的会出入这么多。
现在她们还跟安家人断绝了关系!
周西握了握拳头,她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信息呢,她有信心,她跟妈妈会越过越好的。
她记得,渣爹有本集邮册,里面的好几张邮票都是非常非常值钱的。
上辈子,这本邮票本被“死而复生”回来的渣爹拿走了。
但现在,这东西还在他们家的柜子里放着呢!
这辈子,这本集邮册必须是她跟妈妈的!
想到这里,周西因为重生回来后产生变数而绷紧的心弦微微松了松。
但她心里的担忧还是没有完全消失,主要是,她们娘俩首先得把当下的日子给过下去,才能在邮票大涨的时候兑现呐。
周西轻轻拉了拉宁安楚的手:“妈妈,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去给你熬碗米粥。”
说完,她就小跑着去了厨房。
宁安楚刚刚是在想要不要跟周西谈谈心,告诉她不用担心接下来的生活,见周西进了厨房,连忙跟了上去。
“周西,我来煮米粥,你还小,不要碰明火。”
正熟练划着火柴的周西动作一顿。
好像是噢,她现在才五岁,虽然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那也不可能对任何家务都是很熟练的样子哈。
于是,她利落的动作一转,“不小心”划断了一根火柴。
断掉的火柴被一双修长苍白,带着些划痕的手捡了起来。
周西非常顺溜的把手里的火柴盒交到了宁安楚的手上。
宁安楚:……啊这,是啥?
周西见宁安楚不说话,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衣摆:“妈妈,我保证,以后不会随便玩火的。”
宁安楚:……要么,你这会儿先玩一个给我起个样?
这边,宁安楚娘俩都在努力捂着自己的马甲。
隔壁院子,邻居大娘和她的老姐妹吃完第一手的瓜后,心满意足地收回了一直贴着院墙的耳朵。
两人挽着手来到了里屋,邻居大娘捧着搪瓷杯喝了一大口水后,深深叹了口气:“作孽哦,以安楚那立不起来的性子,以后要怎么带着周西生活呐。”
老姐妹脸上满是不解:“都说安楚是个立不起来的,我怎么觉得安楚是个刚烈的性子啊?”
邻居大娘给老姐妹倒水的手一顿:“是啊,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安楚好像转了性啊。”
老姐妹一拍大腿:“对吧,我没有说错吧。”
“我就说哪里不对么!”
“嘶!”老姐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大白天的,竟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你这是怎么了?”邻居大娘把水递给老姐妹关心问道。
“阿桃,你就在安楚家的隔壁,这几天有没有听到过什么不寻常的动静啊?”
“没有啊。”方桃不解回道。
“阿花,你什么意思啊?”邻居大娘被老姐妹弄得心里毛毛的,连忙追问。
何花凑到方桃耳边,压低声音:“阿桃,我跟你说啊。”
“妈,我回来啦。”爽朗的女声伴随着自行车清脆的铃声传来,打破了室内略有些诡异紧张的气氛。
“哎呦,锦书回来了!”方桃立刻站起来,快步来到院子里帮着叶锦书把自行车停好。
“花姨在啊,妈,你们说什么呢?”叶锦书边摘斜挎包边问。
“说你们家隔壁安楚的事情呢。”何花说道。
“隔壁?”叶锦书把斜挎包放到椅子上,“安楚的大嫂又来‘借’东西啦。”
何花摇摇头,想了想后又点了点头。
何花的反应倒是把叶锦书弄迷糊了。
“花姨,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哎呀,一开始确实是李香桂那娘们跟从前一样来安楚这里拿东西。”
“不过啊,这回,她没有得逞。”
叶锦书好奇:“谁帮了安楚吗?”
“谁会帮呐。”何花摆摆手。
安楚在娘家人面前就是一个面团,随便揉捏,谁能次次帮着,自己家里的活还干不干呢?
关键这种事情吧,外人不好插手的。
别前脚人家热心帮了忙,后脚安楚自己就往娘家贴了。
吃力不讨好的呐。
不过,这次倒是不一样了。
“安楚终于硬气了。”
何花就如此这般,把隔壁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叶锦书听完,一脸不可置信:“这还是我认识的安楚吗?”她低喃。
方桃端着一小盘自己炒的南瓜子放在桌上,笑着接话:“谁说不是呢。”
“安楚跟支书说话的那个调调,要不是我之前趴咱们院墙上看到过,确定是她本人,我都不能相信那些话会是安楚说出来的呢。”
“李香桂还一直说安楚疯了呢。”方桃招呼何花嗑瓜子,“可要我说啊,安楚这样硬气一些,未来的日子才不会那么艰难呢。”
何花抓了把瓜子,压低声音,把之前想跟方桃说的话续上:“你们觉没觉得,安楚变化太大,太快了些?”
“我之前还听立春说安楚扛不住事,一听周西出事就晕了。”
“你们说,安楚会不会是被什么东西给……”何花剥开南瓜子把里面的仁拿出来,放上了另一颗瓜子仁,“这样了!”
方桃:!
方桃突然觉得嘴里的南瓜子仁有些噎嗓子,她抚了抚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阿花,大白天的,可不兴吓人的啊!”
说完,她看了眼外头,见太阳光正照着她家小院,这才松了口气。
叶锦书拍了拍方桃的背,有些严肃地对何花说道:“花姨,这样的话,不好乱说的。”
“您话里的意思,安楚是听到周西出事的消息晕了过去,醒来后性情大变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怎么了?”方桃抢答。
这个问题她比何花清楚,就隔着一道院墙,安楚那边的事情,她都听得明明白白的。
叶锦书就笑着说道:“书上说,人在受了大刺激,生活出现了大变故后,性格确实会发生很大的改变。”
方桃大舒了一口气,拍拍胸口:“我就说嘛,安楚怎么忽然就这么强势了,原来是这样。”
她好奇问女儿:“书上还写这个啊?”
叶锦书点头:“这是我从心理学的书上看来的,不会错的。”
“那本书上还有跟安楚情况相似的案例呢。”
“所以,安楚她,没有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啊?”何花低低问道。
叶锦书失笑:“当然没有啦。”
何花一脸敬佩:“锦书,你懂得真多。”
她不知道什么是心理学,也不知道什么是案例,但叶锦书有学问,她说的肯定是对的。
方桃微微扬了扬下巴,笑着说:“锦书说,现在都是要讲科学的,阿花,你刚刚那些话可不敢跟别人说的啊。”
“嗨,这我知道,我就跟你说说。”何花不好意思说道,“这不是我跟你要好嘛。”
她抓了把南瓜子塞进口袋里:“那什么,时间不早了,我回去做饭去了,免得家里的兔崽子闹。”
“阿桃,我下回再来找你说话啊。”
“行,我也要准备做饭了,那我就不留你了。”
“花姨慢走。”叶锦书也笑着说道。
“哎!”
何花摸着口袋里的瓜子走了一段路后,转身看了眼叶家的院子。
方桃就是命好,男人出息不说,还对她好,这么些年就生了个丫头片子,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又这么出息。
想到对自己越来越不耐烦的丈夫和不怎么争气的小子,何花心里有些酸。
唉,人比人气死人呦!
这么想着,她走路的速度就慢了下来,晚点做饭也饿不死人的呢。
何花脚步一转,绕了远路。
“真的?”
一声抽气声传到了何花的耳朵里。
接着是大队长儿媳妇田冬梅信誓旦旦的声音:“真的,我公爹亲口说的。”
“不会吧?安楚那个面人敢跟娘家断绝关系?我可不信。”王晓娟用力捶打衣服,“别是你记岔了,是张玉芬跟家里断绝了关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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