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话题的时候,她们已经在管煜的场子里了。
二楼环形栏杆边,下沉式沙发里坐着一圈人,都是打小就玩得好的朋友,大学以后各奔东西,一年到头也就年前年后能聚上,一见面就是造,就有聊不完的话,酒渣色的灯光覆盖在每个人身上,杯子和杯子叮叮当当地碰,酒液晃出折光。
“你怎么也喝上了,我记着你不喝酒啊。”管煜从沙发后伸只手出来,绕过晏在舒,拿起她跟前的杯子看了眼。
“在新西兰跟同学一起住一间公寓,”楼下乐队声音太大,边上唐甘开始跟一发小正在拼酒,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翻出来讲了,晏在舒用手拢在嘴边,说,“那房东太太每次都给一杯佐餐酒,试了几次,封印就解除了。”
管煜乐了:“那我给你拿酒去,等着啊。”
唐甘耳朵尖,立马扭头过来,明晃晃地呛:“行啊管煜,藏了好东西是吧,搞特殊对待是吧,我次次来怎么没见你给我拿酒?”
“哪次亏着你了。”管煜手打个转,从后边就给唐甘把酒满上了,应对得游刃有余。
而后管煜拎了几瓶威士忌和冰桶上楼,又女生换了低度数好入口的酒,聊到一半裴庭来了,唐甘站起来,举着酒杯要让裴庭还上回欠的三杯酒,边上的朋友一个两个都在拱火,裴庭笑得吊儿郎当,眼睛在场中扫一圈儿,应得特别痛快,把她手里那杯特调抽了,倒上纯酒和冰块:“那得来这个。”
唐甘看着他喝,眼睛往后飘:“怎么就你一人。”
“辛鸣不在海市,干嘛呢你,一副作坏失败的样儿。”
这俩刺儿头型的老对头凑在一起,今天就是个不醉不归的局面,场子里闹腾得更厉害了,几个好事的男生已经站起来了,一片喧喧嚷嚷里,又杀进来一道喊声。
“唐甘!”
晏在舒喝得头昏沉,盘着腿坐沙发上,抱着雍如菁胳膊,跟她面对面地说悄悄话,这一声出,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那儿稀稀落落站着五六个人。
光线不亮,在他们周身描出一圈混沌的边影,楼下乐队正在嘶吼,鼓点节奏密集,正在往某个高/潮点推,晏在舒的视线从涣散到凝聚有一个过程,在鼓点推到最高,主唱撕心裂肺地吼出一句词后,飘忽的视线才突然有了落点,落在十步开外那男生身上。
晏在舒见过实验室里一丝不苟的孟揭,见过采访里游刃有余的孟揭,见过利落挥拳的孟揭,但没见过声色场里的孟揭。
他正从阴影里走入昏光,应该是已经喝过一场了,筋骨挺懒散的,带着点儿笑跟边上的朋友说话,手指间捻了根细烟,烟雾若有似无绕在他指头边,随着抬眼的动作,打了个转,就悄无声息地没入了腕口里。
孟揭在看晏在舒手里那杯酒。
在周遭热络的招呼声里,他的视线沉静而精准,停留的时间长到晏在舒没法忽视,她毫不客气地盯回去,因为喝了酒,眼神里的锐没白天里那么重,揉了层薄薄的水膜,孟揭就不动声色地收了眼神。
这场对视发生在黑暗中,没有引起谁的注意,只有彼此错开眼神时的那点余劲儿顺着眼睛攀到胸口,留下了又躁又痒的一道痕。
唐甘见着老朋友,激动得差点儿弹起来,奔过去招呼他们过来,两拨人一介绍,基本都是同个圈里的,互相之间都听过名字,甚至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有这么层关系在,他们也就顺理成章在这拼了桌。
修罗场。
他们这圈子小,内部消化是默认的事儿,场中就有一对儿正谈着的,有两对分了的,还有一对正在暧昧阶段的,唐甘也是人精,喝了这么多,这点儿人际关系都捋得清清楚楚,分了的隔成对角,成了的和正暧昧着的就搭着坐。
一群人正好围着酒桌绕了一个圈。
坐下之后,气氛热络,大家走了几圈就能彼此聊上,孟揭这拨人是第二趴才到这来的,身上有多多少少的酒气,酒局才过半场,沙发上就睡过去三个,大伙儿腾腾位置,绕着酒桌,缩成了一个更小的圈。
此时唐甘举了手。因为多了一拨人,之前那种嘻嘻哈哈互揭老底的玩法就不成了,这玩咖现在喊着要玩游戏。
“玩什么?”
唐甘拍桌:“抓一样呗,大家石头剪刀布,谁出的一样,手就得抓一起,抓得慢了或者没抓上了就喝酒。”
“你今晚喝挺多啊。”裴庭不冷不热出一句。
“玩不起就坐小孩桌呗。”唐甘摊下手,嬉皮笑脸的劲儿谁也不怵。
这么一句话砸下来,都笑疯了,大家迅速分酒,把喝多的挪边上去歇着醒酒,这时候就剩8个人了,圈子再度缩小,距离再度拉近,晏在舒面前挪来一杯特调,游戏开始了。
第一局,唐甘喊的号儿,手势一出,场中就开始乱了,8个人16只手全在窄窄的酒桌上交错,晏在舒出的石头,她连人脸都没看,在一片混乱里迅速锁定了相同的手势,一抓,一握,又触电般地松开了。
那截手指的骨感和线条多熟悉,她闭着眼睛都能摹出来,这会儿唐甘开始嚷,挨个数着没抓上的人,“行了,老规矩,女生一口,男生一杯,喝吧朋友们。”
“我抓上了。”晏在舒用手肘怼她一记。
唐甘笑着躲,把酒杯往她手里一塞:“你抓上了,手呢?谁看见了?”
边上全是起哄的,晏在舒烦得要死,一转头,孟揭就坐那儿,悠哉悠哉晃着手里的酒杯。
这人就这死德性,刚刚游戏中明明看见了全场就他俩出的石头,偏偏不主动出手,等晏在舒忙里忙慌抓上来时也不拒绝,此时此刻又一副“只要你说我们牵上了,我就配合你躲掉这杯酒”的欠样儿。
晏在舒能惯他吗?
晏在舒头一仰,喝掉了整杯酒。
孟揭勾了下嘴角,也喝了一杯。
第二局还是唐甘叫号儿,晏在舒本来就是酒桌上的新手玩家,刚喝得太急,冲得嗓子特别辣,头也晕,雍如菁给她挪了一杯酸奶,她喝了一口缓那劲儿,飙向孟揭的眼刀子就更利了。
“石头剪刀布!”
号儿一响,16双手又乱糟糟地绞缠起来,晏在舒这次没再出石头,特地换成剪刀,场中有俩目标,她一左一右地抓上,左手明显是柔软细腻的女生手掌,而右手。
她茫然地抬头,目光越过一重重摇晃的衣袖和发丝,跟孟揭对上了一眼,他那一眼的情绪挺复杂,晏在舒脑子一抽,整只右手就跟应激反应一样,想往回抽,而这回不顺利,因为孟揭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指头,指头弯曲,嵌得很紧。
挣不开。
第二轮没喝,直到第三轮开始,那种在狭窄空间里被握紧手指的感觉仍然没散。
谁知道第三轮又撞了手势,这回晏在舒酒劲儿上头,动作慢了,幸好出布的人多,大伙儿尖叫笑闹着抓成一团,孟揭的手指跟她隔着错峰交叠,只在分开时蜻蜓点水般地擦了一下。
十几轮下来,晏在舒和孟揭把把都能抓上,裴庭就把把跟对角那人握不上,他冷嘲一句:“你会不会喊号儿。”
晏在舒跟一句:“你会不会喊号儿?”
于是左左右右喝酒喝猛了的都起哄,唐甘一拍桌就站了起来:“赖我是吧!行啊,来,换别的!”
她笑着,那手指头沿着场内走过一圈儿,“这样,玩个老游戏,一人说件自己没做过的事儿,要是在场人里谁做过,中招儿了,那就喝!喝满杯的!行吧,不全是靠运气了吧。”
大伙儿刚都喝猛了,一个两个地点着头,这场由雍如菁开始,她想了想,特腼腆地说:“我没被递过酒。”
“噗……”
周遭全沸腾了!
混这圈儿的,谁没被递过酒啊。
铁三角里边,酒量最好的其实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雍如菁,但她天生就长了张乖脸,乖到和这场子格格不入,谁见了她都默认得给她一杯牛奶,没人会灌她酒,事实上灌也灌不过,这姑娘简直能把酒精代谢得跟白开水一样。
唐甘则是咋呼型的,虚张声势第一名,酒量也就时好时坏。
晏在舒更别提了,还在新手村儿里待着没出来呢。
雍如菁这一刀算命中大动脉了,全场陪一杯。
第二个是位女生,她想了想,说:“我没主动追过人。”
这招儿的杀伤力对半砍,桌边稀稀落落有几个举了酒杯的,孟揭是一个,这时周围一圈儿“我去……”的低喊声,晏在舒也跟着举了杯,喝了一口。
“什么玩意儿啊,孟揭追人,晏晏也追人,怎么,哪儿的天仙降世了还是怎么着,都这么玩儿,怪不得我打了二十年光棍呢。”
全场哄笑。
晏在舒放下杯子,感觉到来自侧方一道扎扎实实的视线,没理。
第三个设招儿的就是刚那打了二十年光棍的男生,他憋了老久,念叨着非得来个狠的,撂翻一桌人那种,最后绞尽脑汁实在被催得没办法了,才说:“我没谈过对象。”
“操!”一出口就挨了个脑瓜嘣儿。
这招也确实狠,全军覆没。
第四个才轮到晏在舒,她这时候已经在微醺状态,眼神不聚焦,脑子也浑浑噩噩,好半天才说:“我没上过GN杂志。”
“什么杂志?”光棍男孩儿问。
“一个挺权威的物理杂志…… ”
这句话指向性太强,明晃晃就是冲孟揭去的,场中有几个知道内情的朋友面上都蛮稳,眼风都快乱成野蜂飞舞了,而孟揭不推不避,连冰球都没加,仰头喝了整杯。
晏在舒下一个是唐甘。
终于轮到她了,这姑娘早就摩拳擦掌想好了招数,孟揭那儿一放杯,她就接上一句:“我没被甩过。”
?晏在舒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倒是没觉得被背刺,玩儿了十几年,在妈祖跟前投过圣杯拜过姐妹的,就算天塌下来彼此之间都能互相兜底的关系,绝干不出这种事儿,因此就更纳闷儿。
在座哪个不是天之骄子,哪个能惨兮兮被甩,除了一个明牌中招的裴庭,也就晏在舒一个啊。
这时候有人问:“怎么界定被甩不被甩啊,和平分手的怎么算。”
“和平分手不算,两个条件,”唐甘看着晏在舒先喝了三杯,接着说,“一是分得难看,二是莫名其妙,毫无征兆,且断崖式被分手。”
裴庭都快炸了,一边儿问唐甘一整晚把他一个人钉在靶子上是什么意思,一边儿猛灌自己一杯,但下一秒,晏在舒也举了杯,那一瞬,在冰块和酒液的折光里,她似乎看到了孟揭皱起的眉。
冰块稀释了酒液,柠檬弱化了辣度,但这口酒滑下喉咙时仍然像条火线,一路烧到胃里,烧到晏在舒眼里 Ɩ ,起哄声逐渐转弱,知情的朋友面面相觑,不知情的朋友也没吭声,在酒精的作用下,全部掩不住脸上那点儿晦涩的八卦欲,因为下一秒,孟揭的身子也动了,他自个儿倒酒,喝了满杯。
一滴不漏。
下一轮游戏即将开始,唐甘下家抛着题,气氛再度热起来,而晏在舒和孟揭的眼神在此时无遮无拦地对上,不装了,反正都被在座的明眼人看出来了,酒意撺掇着爱恨怨怒,都不明白对方凭什么喝这一杯,错峰的知情度让这短短的几秒对视变得充满对抗性和探究欲,在两轮游戏之后,晏在舒酒劲儿上来,附在唐甘耳边说,“我去透透气。”
一分钟后,孟揭跟着她前后脚离了场。
第83章 不分
推开小露台的门, 凉风灌进肺腑,吹得晏在舒发尾轻轻扬,她扶着某一张椅子, 重重坐下去, 此时万籁匍匐在眼里, 被围困在高楼冷厦之中的老街市中,有这么一栋填满涂鸦的地方,音乐声若有似无传开,楼底下三五成群的年轻人正在击着拍子, 大声唱歌。
晏在舒看着, 明显感觉到酒劲儿开始发作,风凉,而鼻息是热的,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酒味儿, 身上就穿着薄薄一件线衣,但丁点儿不觉得冷,体表温度甚至还在攀升,她屈着膝盖,把头枕在椅子靠背, 听到风从耳边潺潺泻过,也听到由远及近一道脚步声。
“咔哒”一下,小露台的门自外锁上。
视野里从孟揭开始出现, 到他拉开一张椅子, 在离她半米不到的距离坐下,膝盖挨着她椅子, 一杯水和一块热毛巾放到小茶几上,晏在舒都没什么好脸色:“说了不想看见你。”
“嗯, ”孟揭就平淡地应这一句,然后打了根烟,“什么时候开始喝的?”
晏在舒不答,反问他,“那你上来干嘛?”
孟揭侧一下额头,示意她看小桌上的东西:“你朋友找不到你。”
“让你来送水的?”
孟揭点头。
“你看我好骗吗?”晏在舒一声冷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一件都不会告诉你,我们分手了,分手两个月了,能不能不藕断丝连拖泥带水?能不能干脆点!”
因为酒精反应,晏在舒觉着自己一串话讲得铿锵有力跟算盘子儿似的,实际上是讲一句咬一下舌,孟揭安静听着,听她磕磕巴巴说完整句,才往椅背靠,“我一直想知道,你的分手原因是什么。”
他们在晏在舒家车库里吵完那一架,有好也有坏,好的地方是两个人因为信息差而导致的偏见解开了,晏在舒知道了孟揭在“笠恒事件”里站的角色,心里多少存有愧疚,坏的地方是刚刚彼此确认过的感情状态再度陷入“爱与不爱”的自证泥潭。
而晏在舒是做理论研究的,她重逻辑,就算真要分,也必定让他死得明明白白,以此断掉他所有念想,但她没有,一通紧急通讯就宣判了他的死刑,而在后来的通讯记录上,显示着晏在舒还在不同时间段给他打过电话,他当时下了飞机直接去的医院,没接上。
两人不管少年时期关系有多僵,总归是自打出生就认识的,晏在舒绝对不是这样有耐心的人,要真为了跟他谈分手的事儿,那第一通电话没打通,以晏在舒的脾气,就该直接发消息给他下最后通牒了。
但是没有,在海市时间的深夜到白日,一日一夜的时间,除了十几通未接来电,别的什么也没有。
楼底下和着拍子高歌的年轻人已经走了,整片空间安静下来,风流不息,小幅度地吹起晏在舒的刘海,她眨了两下眼,“还能为什么。”
声音也特别平静,但说这话时眼神是避开的,越过了孟揭肩头,去看他身后,冷甲巨人一般林立的高楼。
但下一秒就被正了回来。
孟揭的脸迅速放大,她嗅到他身上的味道,也感受到他同样发热的鼻息,俩人的距离只剩危险的10厘米,他的怒和燥,还有藏在肢体里的欲都一览无余。
“你倒说说看。”
“旧事重提有意思吗,为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现在又来扒我一次皮就很高兴是不是?”
“我扒你一层皮,”孟揭重复着这一句,语气仍然克制,但握在她颈后的手忍不住施力,“是谁在车库里说的别在一起,又是谁在电话里说的分手,明明白白是你先断的晏在舒。”
“不该断吗!”
晏在舒突然一阵鼻酸,那是种混了长久怨恨的委屈,这委屈两个月内无人问津,频繁被打压,乃至于在对峙间一点就着,眼眶通红,声线不稳,“及时止损啊!你想闹得多难看才算完?!”
孟揭就看着她眼睛里一层光膜,闭了闭眼,松手,往后坐回去,烟一口没抽,直接掐断扔烟灰缸里。
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夜色浓郁,天顶是深藏青的一匹布,又滑又细,云絮全在上边站不住脚,来来回回飘移,光线时明时昧,不远处有夜间小卖部开始放新年歌,而这一方不足十平米的小露台突然陷入寂静。
晏在舒抽一下鼻子。
情绪剧烈起伏加速血液循环,头更昏沉了,心也更堵了,觉得本来缓了两个月的情绪,怎么一碰到这混蛋就开始不受控呢,这人总是这样,凭借一副冠冕堂皇的论调搅乱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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