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杨把眼睛摘下来。
“心里有鬼的,借着这风波就把物资停掉了。真正做好事的,也要受到连带质疑,甚至会不会被恶意调换供应品以讹诈钱财,心理承受能力低点儿的,干脆就不干了,凭什么老子做好事要挨这指指点点呢。”
晏在舒转了转杯子,说:“病灶就在那里,人不能因为伤后的阵痛,就拒绝治疗,您说呢。”
姜杨静了半晌,最后把目光移向雍如菁:“我两点半到海市,如菁,你现在去向主任报备,再把视频原片原机都带到台里,要验过是否为合成带。”
雍如菁乖巧点头。
视频连线结束后,三个女生围着桌子坐,你看我我看你,唐甘先摊手,“别看我,我第一次遇到这事儿。”
雍如菁腼腆道:“我上一次报道的还是相亲角的数据造假问题。”
唐甘噗嗤一下,说她们就像角都没长好的小羊羔,聚在一起,要闯进那迷雾重重的山林里去,周遭的狮狼虎豹在迷雾里眨动眼睛,“现在就看先张开獠牙的是谁了。”
晏在舒沉默片刻,抬下眼:“弄他们。”
当天下午,晏在舒和唐甘到高铁站接上了姜杨,一路直往市电视台去,雍如菁已经在台里等着了,一碰面,说了三件事儿,一是钟主任不批,说是时隔多年,再炒冷饭也没意思,二是钟主任接了个电话,又笑呵呵地改口了,第三,早上驾车前往桉县,到荣辉家里寻索当年那小孩儿检测报告的同事,也快要回到海市了。
三甲医院的检测报告,板上钉钉的视频证据,完整的药品供应清单,三流合一,矛头直指笠恒药业。尘封的真相,泣血的事实,十八个耳朵陷入长眠的儿童,还有他们身后不计其数正受着潜在危险的孩子,让这条新闻一经播报就炸开了。
当晚,搜索引擎中,“桉县”,“笠恒药业”,“药毒性致聋”,“你还在给你家孩子用这几种药吗?”关于这条新闻的词条层出不穷,弹起,被压下,再反弹,再被压,方歧就坐在唐家公司的服务器旁边,在赛博战场上,让零星的火苗一次次燎原,有记者连夜到桉县采访特殊儿童中心的老师们,有社会热心人士开始计划对这些儿童的针对性援助。
晏在舒在自家的小阳台,握着手机,边上的电脑正放着姜杨的个人直播,她的手机就放在椅子边,三两秒,她就看一眼。
一口气舒出来了,另一口气还在胸口越烧越旺。
一点儿和缓的趋势都没有,她甚至觉得孟揭就是故意的,那么个高冷的仙儿,能蹦能跳能喘气的太子爷,活二十来年没对谁低过头,被分手了,被拉黑了,给了她整一周的冷静思考时间,挨了她劈头盖脸的冷言冷语,没发脾气,晏在舒直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转身走的时候,风是怎样翻动他领口,记得他低头的颈部弧度,也记得他平平静静说出来的那些话。
还是很气。
但突然想听听他要怎么解释,晏在舒揉一下头发,抄起手机,没道理干起正事气势如虹,遇上感情就拖拖拉拉了是吧,她这么想着,麻溜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咔地划开手机,指头动得飞快,从按数字到按那枚绿色通话键,一气呵成。
“嘟——”
“喂。”
这回拨通声甚至没有超过两道,对面就接起来了,还是那熟悉的调子,带哑,有轻微的回声。
晏在舒把电脑盖上,孟揭的呼吸一下子灌进耳道,遥远的车水马龙充为背景音,她停了两秒,才说:“你昨天说的那话,是不是真的?”
“是。”
应得太快,没有给晏在舒思考措辞的时间,导致她有那么三两秒的卡壳,孟揭似乎是故意的,他声音里的哑消失了,呼吸频率也变短了,隔着电波都能感觉到那股正在振奋起来的精气神儿,不等晏在舒应话,他就说:“你在不在家?”
晏在舒:“……在。”
孟揭那边一道车门解锁声响起,紧跟着问她:“晚饭吃了没?”
“还没。”她紧张死了,看唐甘直播方歧是怎么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哪儿有心思吃饭。
“那你等我,我十分钟到。”
说完这句话,孟揭就把电话挂了,一点回绝的机会都不给她。
“你怎么进来的?”
晏在舒握着手机发了个长呆,听到门铃“ Ɩ 丁零”一声响,整个人跳下躺椅, 拉开门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电梯门刚刚开始下行, 昏暗的灯光覆在他肩和头发上,他手里正拎着一只保温袋,说。
“密码很好猜。”
孟揭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有玄关感应灯的碎光, 看起来就有种很微妙的情绪波动, 晏在舒嘴硬,说:“随手设的,懒得改。”
他秒应:“好,懒得改。”
就是一副你看我信不信的样儿, 又像被放养一周的焦躁都被抚平了的样儿。
晏在舒这就没话了,风在楼道窗外嘶吼,隔着门框,一里一外站两个人就显得局促,局促到伸把手就要蹭到他的手臂, 甚至光光这么站着,就能感觉到从他外套,甚至毛衣针织孔隙里烘出来的体温。
还有点酒味。
“你喝酒了?”
孟揭点头。
“那你怎么开的车?”
“代驾, 刚刚在附近吃饭, ”孟揭没有说太多,“你要站在这里讲?”
“这里有什么问题?”
不就是风口, 门边,玄关感应灯都在逐渐淡弱, 有问题吗,晏在舒不觉得,她看过去:“你还想进来?”
孟揭倒没什么意见,他把保温袋挂门把手上,“如果进去太冒犯,这样看着也可以。”
“……”在这个角度,晏在舒能看到他耳后浮起的红,他每次喝了酒就会这样,那道红像敷上去的颜料,紧紧扒在他皮肤上,随着从室外移到室内的时间越长,就越显眼,这会儿已经沿着耳后往侧颈伸了,挂个袋子的功夫,一路往下,延向那不可视的黑暗里。
晏在舒挪开视线,没说话。
“我很想见你,有些话也想看着你的眼睛讲,免得你说我没有诚意。”
这句话落,玄关的感应灯彻底关灭,视网膜还没适应突然暗下来的环境,手腕就被握住了,孟揭往前一步,脚尖碰脚尖,晏在舒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也听到他随着光影哑下来的声线:“这一周我都很想你,想把事情解释给你听,又怕你还在生气,不想一见面就把这段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感情推到死路去。”
“那你看到了,我就是还很生气,现在又不怕了吗。”
“因为我等不及,”孟揭的手上移,“因为我不想跟你这样结束。”
手腕感觉到他指尖的凉,和掌心的热,温度的对冲来到胸口,她的手指轻微收一下,可态度没有因此软化:“我也想跟你一起,我也在试着跟你一起,可一开始就没抱真心的是你,要打破天平两端平衡的也是你,现在收不了场的也是你。”
“你对真心的定义是什么?”
“很复杂,但起码有诚实。”
孟揭有片刻沉默。
晏在舒接着说:“我一开始就不想爱你,也没想过跟你长久在一起,喜欢你是后来的事情,你老说我没有良心,而我只是不想打着做/爱的幌子说爱你。孟揭,自始至终,我没诱使你曲解欲/望和真爱,也没引导你混淆荷尔蒙波动和情窦初开,我说了要性归性,生活归生活,要泾渭分明!你先要把这种平衡打破的!”
她越说语气越重,情绪开了闸就收不住,胸口起伏,气息不稳,孟揭没说话,但手仍旧握得很紧,两个人在光线昏暗的门口对视着,身后是横开的玻璃窗景,外面有霓虹高楼千万丈,有风吼树摇,有星云流淌,她一点点抽掉自己的手腕,感受到皮肤在挤压中一寸寸离开他掌心,磨得发烫,她鼻腔也发烫。
而就在她抽出半个手掌时,孟揭从长久的思考中回神了,一记使力,重新把她整只手连带腕部握住,说。
“可我一开始就爱你,我知道你不想谈,所以我不能说,我说了当下你会有什么反应?你立马就会跟我断!你不想招麻烦!”
孟揭语气也不太受控,酒精烘托下,情绪主导中,就那么脱口而出,“我们在这点上一直就没在同个起跑线,我绕场跑完一圈,重新到你身边,你开始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他妈爱了一个来回了!”
“你分得清爱吗!”
晏在舒脾气已经起来了,非要挣他手,“我查了很多文献的!你只是激素波动失常,错把荷尔蒙的溢出当成爱,错把多巴胺分泌当成爱!你就是把我当一瓶药,等你好了你就不需要我了,你挥一挥衣袖就又成了那个仙儿,我呢,我要多久才能缓过来!这公平吗!”
“药是治病的,晏在舒,那是个此消彼长的关系,你弱我强叫治病,”孟揭猛地握住她手肘,“而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需要比我犯病时多几倍的自制力。我看着你的时候,哪怕你什么都不做,你都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都不知道我想怎么弄你。”
孟揭一把把她拽近,眼神像绞紧的绳子一样紧密,鼻尖呵出的热气缠在一起,晏在舒呼吸微促。
他说:“晏在舒,我是想拿你当药嗑,但我要把你当药,早死八百个来回了!”
晏在舒眼睛很红,抬着下巴盯他,犟得要死:“算你有八百个理由好了,那都是站你自己角度在考虑,在这事上就是你错,你瞒就是你错!”
“是我错,我认,”孟揭声音平静下来,“这一次,上一次,我就是来认错的。”
“那你大声什么啊!”
“我很在意,很在意你一棍子把这三个月打死,很在意你说我不爱,然后拍拍屁股就要走人!一点机会都不给,”孟揭眼睛也开始红,“我们就是不对等的,一直都是我在找你,是我更需要你,是我很想对你好,是我在爱你,也想长长久久爱下去,所以这一周我才没找你,你被谁拉黑过吗,你试过电话响两声,要接的时候就被挂断,然后再被拉黑吗,你有过想找一个人,又怕彻底摧垮一段本来就不体面的关系吗,我有。”
“那你在爱我什么啊。”晏在舒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么一串话,一下子呆住。
孟揭低了低头:“我就是爱你这样,你给我下钩子我爱,跟我藕断丝连我爱,跟我讲那句奇形怪状的告白我也爱,你怎样我都爱。”
“那我拉黑你你也爱?”晏在舒试探着问。
“爱的,”孟揭说完这俩字,就相当精准地从她兜里抽出手机,输密码,抬高了手按几下,迅速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拉出来,手机插回去,还给她一句,“但差不多得了。”
话到这里,晏在舒那些火山岩浆一样爆开的情绪已经沉下去了,降了温,覆了层灰,硬邦邦地堵在胸口,说不上舒坦,也说不上不舒坦,她甚至没察觉到孟揭一直在握着她的手。
“你是喝多了吧?”晏在舒思绪突然开小差,嘟囔一声,“不然怎么话这么多。”
“……”前二十年我都没说过这么煽情的话,你就给这一句是吗,孟揭血压有点高。
“叮。”
隔着大开的楼道窗,隐约听见楼上电梯抵达声,晏在舒吓一跳,猛然回过神来,他俩还站在家门口呢,左右是没人,上下楼有邻居啊,噎了一下,晏在舒背往后撞门,立马拽着他的手进了家门。
玄关感应灯重新亮起来,一打冷风灌入,冻得晏在舒一激灵,孟揭就单手撑着门,挡了风,胸口起伏着,明显情绪化了,往里走了两步,晏在舒想起门把手挂着的袋子,伸手就要去取。
偏偏孟揭步子还没停,小腹前边擦过一只手,正正好顺着他敞开的外套探进去了,他反应快,盖着她手背不松,晏在舒感觉到他的体温,一愣,也来气,心说旧账还没清,你还反客为主了,她挣了一把,双手往上攥住了他毛衣侧领,往近一拽。
完全是肌肉记忆在主导的下意识动作。
当下并没有考虑到这动作有多暧昧,曾经催生过多少唇齿间的往来交缠,以至于那张脸倏地在眼前放大的时候,一些光影闪烁的记忆就在脑子里炸开,而孟揭呢,孟揭一点儿都不防备,就由着她拽,在俩人肩身相碰时,就着这个姿势,手一推。
门“咔哒”关上。
晏在舒的后背也“砰”地撞门上。
嘴唇在步伐交错的时候碰在一起,力道特别大,牙齿都差点儿磕一起,两个人的嘴唇同时发麻,顾不上,孟揭一手罩着她脑后,往前带,瞬间的对视后就被点燃了,一下子低头,几乎是用咬的吻住了她的嘴唇,晏在舒反咬回去,她咬得更重。
一直咬。
甚至唇齿间都尝到了点儿淡淡的铁锈味,混淆着湿热的气息,把情绪溺进爱欲里。
两个人都意犹未尽,未诉尽的话都在这场较量里,狡猾的唇舌也像覆了层鳞片一样,变作两尾鱼,在凌乱的呼吸间推来缠去,都不服气,都想占据上风,于是妄图以这种原始的方式彼此折服,带着怒,又通通抑制不住靠近对方的本能渴望。
短短十几秒,刚还冷得打哆嗦的晏在舒硬生生逼出了一层细汗,拽他领子的手不知不觉松掉,软软的,搭在他颈后。
他们都没闭眼。
晏在舒看到他眼里的情绪越来越浓,然后腰一麻,闷在布料里的一声撕裂响,晏在舒感觉到皮肤被单薄衣料扯动的时候,孟揭已经把东西扯出来了,白白细细的一条,咬在嘴边,低着头看她,额发落下来,再揉上一层灰棕色,晏在舒看着他一圈圈把内衣缠在手腕上,紧接着抬手脱掉了卫衣。
皮肤一寸寸暴露在灯光里,像块融化的太妃糖,晏在舒想在这块糖上盖个到此一游的记号,一口咬下去,准准地盖上了自己的戳儿,不解气,干脆把肩颈那块全咬了个遍,孟揭就由她咬,咬得牙酸了就照着腰一抄,一扛,上了楼。
扣子崩在桌角,“喀”一下,声音淹没在交错的呼吸声中。
孟揭很有耐心。
超过了一个性/瘾患者会有的耐心度,他对她了若指掌,闭着眼都知道她的呼吸在哪个节点会乱,但晏在舒没给机会,她没把这次关系当作从前那样的耳鬓厮磨,不是的,这只是半小时前,在门口那场冲突的延续。
所以她抚着孟揭的头发,一抓,迫使他抬头,孟揭掐她侧腰的手没控住,一下就留了痕迹,晏在舒撑起上半身,在他喘出气时问他,“这几天你找别人了吗?”
孟揭语气明显不好:“你把这种病想成什么?”
晏在舒戳一下他肩,滑溜溜的:“你没回答我。”
孟揭缓气:“没找,我满脑子想着你。”
晏在舒纳闷儿:“这么好控制的?”
孟揭真服了:“有抑制剂,平时加大运动强度也有用,不行就想想你那天撂的刀子,想多了压力累积到一个临界点了就不会想做。”
但是次数多了可能会精神分裂,这点他没说。
晏在舒啧一声,孟揭就低头,用脑门磕她一下。
“可是……”晏在舒捂着脑袋,想起那些往来邮件里,一个孟揭病况好转的重要拐点,是八月,是他们开始纠缠拉扯的时候,“八月之后你就逐步转好了。”
当然。那时候晏在舒不要命地撩他,他一见着晏在舒,在生理上都是一种折磨,比发病时还难以自制,但过了那一阵,心理上又能缓过一口气,比什么灵丹妙药还管用,孟揭把这归结于在反反复复的打磨中,他可能越来越耐造了,他这样简单说完。
晏在舒沉默地听着:“你的意思,那我还是靶向药?”
“你?”孟揭就这么一个反讽的语调。
“我怎么样,”晏在舒抬脚要踹,刚一动,膝盖就顺势被抬了起来,挨到他侧腰,她脸上微微烫,转过头,说,“你喝多了,我今天不想听你解释那些。”
孟揭的温度居高不下,他抬手把室内温度调低,垂下眼看她:“那你想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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