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总是这样的,车照提,船照养,买百把万的表眼都不眨,但六十八块钱的保温杯要用到它寿终正寝。
“好的姐,”晏在舒乖顺地说,“谢谢姐。”
唐甘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别贫,”转了下头,给晏在舒把毯子扯好,开始盘起正事来,“昨儿填进咱们组里来的,叫方歧,你听说过吗?”
“没听过。”
“我看他成绩了,好家伙,六项全部在平均线以下,感情是跟你互补来的。”
“那他有偏才。”
“昨晚上呢,我把他里里外外摸了个透,这小子也是在超常班跳上来的,家里吧有点儿困难,中学时因为牵涉一项网络安全事故,被扔小黑屋里反省了两星期,再出来的时候,就被柯教授拎走了,在超常班打磨两年,直接送进了计算机系图灵小组。”
“那可真是……”晏在舒又打一喷嚏。
“但愿是个大神。”唐甘打个弯,驶入校道,她这人争强好胜的性格从不遮掩,看着还有点不放心,悬了一口气的样子。
这口气在见到方歧本人时,还是扎扎实实叹了出来。
大教室里,十四张小桌呈环形均匀分布,留出中间的空地,新组员们彼此打着招呼,陌生又礼貌地自我介绍,唐甘瞪着跟前这少年,瞪得人往后缩了小半步。
“学学学……学姐好。”
唐甘的心彻底死了。
晏在舒买水去了,刚进来,往她肩上拍一下,给了那少年一瓶水:“你好啊。”
“啊……嗯,你好,是,我是方歧。”
晏在舒问:“什么歧?”
他一板一眼地说:“歧视的歧,误入歧途的歧。”
唐甘在心里边翻一记白眼,想着哪家倒霉爹娘给孩子取这么一名儿啊,但没说出口,萎靡不振地往下坐。
而晏在舒点了个头,说:“千歧万辙,以一理存的歧是吧。”
方歧怔了一下,而后挠挠鼻子,这才坐下来:“也可以这么说。”
“黑眼圈有点重啊,昨晚上等分组结果吗?”
“没……”方歧腼腆地弯了下嘴唇,“打游戏来着。”
唐甘的白眼翻到了天上。
晏在舒不着痕迹怼她一肘,拧开瓶盖:“听说你游戏打得很好,常年国服霸榜?”
正常人,或者说一般男生在这时候就该夸夸其谈,对自己的段位或者赛事滔滔不绝了,再要么就会客套一句一块儿玩啊,但方歧就是嘿嘿地傻笑。
灯光打在他略显毛躁的头发上,显得眼下皮肤苍白,整个人也瘦,坐在一众体能出众精力充沛闹闹哄哄的大学生中,简直像个营养不良的小孩,随时都要背着包驼着背跑掉了。
怎么说呢,社恐脆皮游戏天才,也挺有意思的。
上午照常上课,下午通常是考核,但徐教授姗姗来迟,教室里跟着起了一片哄声,他自知昨晚排兵布阵招得这些小祖宗们闹意见了,摆摆手,直接撂了话,说这是组队第一天,咱们响应全国高校学生素质化教育的号召,所以不能天天待教室里头,得全面发展,多元化碰撞啊。
上哪儿发展?上哪儿碰撞?
老徐笑眯眯摸出一只网球,说:“体育馆。”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体育馆里去。
雷雨过后,阔叶上挂着水珠,校道上积着水洼,泥腥味儿从土底往上蹿,日光骤然破开云层,到处都滴着迅猛的生机。
晏在舒侧头,打了个喷嚏。
到体育馆的路上发生了点儿小插曲。
唐甘要去车上换鞋,晏在舒和方歧就走得慢,掉出了大队伍,在林荫道上慢慢踱着,唐甘喘着气追过来后,他们就转往行政楼那抄近道,才绕过小广场,唐甘就捅了晏在舒一肘子,示意她看。
“那不是你相好吗?”
方歧被霸王花治了一上午,这会儿跟在后边,默默把耳机音量调大了。
晏在舒顺着看过去,行政楼楼前停了两辆商务车,并一辆警车,西装革履的学联领导、便服的研究所大佬、警察,三拨人站在楼前,当中有个穿深蓝Polo衫的男人情绪激动,一会儿指着楼里,一会儿指着孟揭,像在破口大骂。
那祖宗全程没表情,气压低得吓人,安安生生听人阐述完,宣泄完情绪之后,说了句话,那男人的气焰瞬间就萎下去,脸上阵青阵白,一拷,就被带走了。
唐甘摁两下手机,没等问,凑过来说:“好像是哪个高尖实验室出了事故,有个设备被人为损坏了。”
她啧声,“那几间实验室的设备,单拎几件出来也要千把个起步,孟揭要被连带责任也是倒霉,这不得降职,不得挨罚,不得把检讨书写成厚砖啊,不过这得取决于他调回A大了,是下凡历练,还是下放熬资历了。”
晏在舒摊手,实话实说:“我比你知道的还少。”
说话的当口,行政楼前的人群也散了。
三人折过走廊,拐弯时,孟揭那一票人正好走到大堂前,俩人隔着冷银色的建筑物擦了一眼。
晏在舒腼腆地笑了下,握着手机,冲孟揭轻轻晃。
“咻”一声。
孟揭手机震动,行政部的职员跟他后边,说以后会杜绝此类事情发生,他点个头,说声辛苦,随后滑开屏幕。
-晏在舒:【需要帮忙吗?】
短短几个字,孟揭仿佛听到了晏在舒那又轻又慢的语气,他抬眼,晏在舒的身影正好消失在走廊尽头。
“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老徐把这句老话拉成横幅,悬挂在体育馆观众席中间。
这招把摩拳擦掌准备开始新征程的学生们打懵了,谁能想到,正式合组的第一个积分项目是体能活动。
中间场地里铺了八十张瑜伽垫,一声哨响过后,倒计时开始。
晏在舒这一代赶上了体育项目和文化科目齐头并进的时候。
不少高校认为,擅长运动的学生,抗压能力、心理素质和精力都会更好,为了鼓励多元化发展,高校都会在招生时留出部分名额,破格招收体育生。
好比唐甘。
唐甘是一级运动员出身,在国赛上摘过金牌,和体育赛事联盟共同策划过海市的全民健身活动,由于在体育项目里掺进了社会属性,自个儿成绩也过得去,体育、文化、社会活动,三样都占齐全了,因此提前收到了A大的入学考核邀请。
场上的学生们,几乎打幼儿园起,就在学各种各样的体育项目,但也有例外。
第一个项目是最基础的平板支撑,哨响开始计时,以两分半钟为合格线,过了就进入下一个项目。
晏在舒呼吸均匀,侧额看方歧。
她不担心唐甘,小唐总游刃有余,一门心思在抠指甲上的钻,她就担心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游戏天才,不管是苍白的肤色,偏瘦的体型,还是支撑时微微颤抖的身子,都……挺悬的。
“30秒了吗?”方歧颤颤巍巍问。
晏在舒看眼手表:“一分钟了哦。”
是没想到的。
方歧咬着牙,他以为自己顶了天能撑30秒,没想到竟然能有一分钟,超预期的表现让他信心爆棚,低头盯着瑜伽垫上的纹路,开始坚持下一个30秒。
唐甘听见,撂了眼手表,上边跳着秒:【00:28】。
她朝晏在舒挑眉,晏在舒冲她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
第一个一分钟非常短,第二个30秒却相当漫长,方歧没带手机,没戴手表,撑得后脑勺连着脊柱都麻一片,在听到“咚”的一声响后,要死不活地问:“一分半了吗?”
唐甘看着手表上的【01:05】,说:“两分钟了啊,还有30秒,早上看不出来,你也挺厉害的么。”
方歧耳朵都烧红了,心砰砰跳,肾上腺素狂飙,抖成筛的手臂竟然也稳下来了,嘴上还挺谦虚:“我也,也没试过……”
唐甘扬眉:“没试过就对了……觉得时间难熬?冲刺阶段当然难熬了。别催,催什么,还有20秒呢。”
方歧额头豆大的汗珠往下砸,眼泪都飙出来了:“刚刚你就说还有20秒……”
唐甘扭头,笑得花明柳艳:“我骗你呢。”
方歧如遭雷劈,这一劈,又僵了10来秒钟,在最后的倒计时里,跟石化了一样,压根感觉不到手臂的半点存在感,直到哨声再度响起,“扑通”一下,整个散架,瘫死在垫子上。
唐甘笑得肚子疼,蹲边上扒拉他脑袋:“怎么呢,这叫战术,没看你都熬过几个男生了。”
“别扒。”方歧有气无力,他勉强掀开眼皮,疑心自己听到了关节咔嚓咔嚓的摩擦声。
“我挺服你的。”唐甘盘腿坐下来。
方歧别过脸去,死气沉沉地应:“我不信。”
唐甘指着旁边一圈人:“大家都是玩体育的,游泳击剑赛马滑雪,花样多得很,个个都算专业运动员,所以在这关里,他们我一概不服,你就不一样。”
方歧没吭声,是真累趴了,可那耳朵尖儿竖着。
唐甘就笑,笑完说:“你是玩键盘的,不在我们这赛道,撑30秒是正常,撑一分钟是尽力,撑一分半是团队精神,撑两分钟是奇迹,所以我服你。”
“真,真的?”方歧终于别过脑袋。
唐甘说:“真的啊,谁骗你谁王八。”
晏在舒抛个运动饮料过去,指她一记,意思是别欺负人。
架不住方歧一个劲儿往坑里跳,他爬坐起来,接了拧开的饮料,有点小心,又有点隐秘的骄傲:“可我撑了两分半……是不是啊?”
“对啊。”
方歧深吸口气,试探着问:“那算是什么?”
方歧憋着这口气,定定盯着唐甘,以期能在对方口中得到更高的评价,没想到唐甘哈哈笑两声,撂他一句:“算你好哄,算天公疼憨人啊!”
“……”方歧脸朝地,彻底栽下去了。
道行高深的妖精,哄个把初出茅庐的小书生,这不是手到擒来么。
第一项是有惊无险,除了三个基数太大的男生,其他人都轻松地坚持下来了。
第二项是接力跑,晏在舒和唐甘俩人,勉强能填上方歧这块短板。
头两项明显是初筛,热身来的。
老徐咬着哨子:“休息够了吧?筋骨活动开没有?”
底下一片嘘声。
“小兔崽子们,”老徐笑,点一指过去,“最后一个项目,大逃杀。”
大逃杀,来源于一档体育类综艺,有点类似CrossFit比赛,老徐根据场地和设施限制,把抓举那些项目都抛除了,只留了4个项目。
20米往返跑,10次。
跳箱上踏,20次*3组。
引体向上脚碰杆,20次*3组。
徒手爬绳,4米。
以小组为单位,两两抽签比赛,每个项目限一人参与,全场比完后,单场用时最短的,可以指定一个人逃生,落败小组没有逃生机会,打回原点,等待第二次上场。
然后一场场循环,平均场次用时最短,且最快全员逃出的组得胜。
老徐讲完规则,有二十分钟排兵布阵的时间,三人组围坐在角落。
唐甘说:“咱们得先把方歧送出去。”
“……”方歧今天备受打击,麻木地点了个头,“好的,大佬。”
唐甘往四周看了眼:“这规则呢,讲起来对咱们有好处,咱们组人少,不出意外的话,全员逃生只要三次循环就能达成,那七八人的小组得经过七八次循环呢,次数多了,肌耐力和爆发力都是问题。”
方歧说:“但……一共四个项目,咱们只有三个人,每一次循环,都有一个人需要多做一组啊。”
唐甘呛:“这是你该操心的吗?”
讲着俩人又要掐起来,晏在舒揉揉鼻子,插一句:“我们能打配合,你先选,在四个项目里选最擅长的。”
方歧为难道:“没有我擅长的。”
唐甘:“选你觉得自个儿做下来,还能留条小命的!”
“……”方歧想了想,“那就往返跑吧,可能跑得不快,但我一定跑完。”
这时候,老徐在场中吹哨,让每组挑个人抽签,晏在舒在低头划手机,唐甘戳她一下:“你去不去?”
晏在舒摇头,诚恳地说:“最近时运不济。”
“行吧,我手臭,一会儿抽到烂签别怪我,”唐甘刚准备往中间去,突然停下,倒着走了两步回来,意味深长地看晏在舒,“你今天心情挺好啊。”
晏在舒还低着头,微信界面干干净净,除了大群里的消息在无声滚动,没有别的动静,刚刚发给孟揭的消息沉默地躺在聊天框里,她锁屏:“好吗?”
唐甘中肯地说:“好,像那种小人得志的好。”
晏在舒弯了弯唇,回她一个稍显得意的笑。
方歧看着俩姑娘,觉得在比赛里他尽不到什么力,但别的么,总有他使劲儿的地方,于是小声说:“抽签我去行吗?”
唐甘挑眼:“怎么个意思?”
方歧:“我运气不错。”
五分钟后,抽签结果出来,晏在舒束上发带,在目露惊恐的方歧肩上拍一下。
“不要慌,上上签。”
第09章 反击
体育馆内场场地一分为四,数西南角这块最热闹,里外里围着二十来个候场的学生,密切的交谈声压着,密集的影子叠着,外圈嘈杂的加油喝彩声此起彼伏。
晏在舒站在终点的爬绳架下,整个人利落又沉静,跟往常的模样不同,刘海用发夹固定起来了,露出张干干净净的脸,发带下,眼睛很亮,那内双微上挑的眼型特别招人,像脾气不大好的家猫。
想撩,又怕挨挠。
唐甘跟她站在一起,就是个英姿飒飒的亚马逊部落女武神,蜜色皮肤,高马尾,运动背心加短裤,侧额跟晏在舒说话的时候,简直跟好声好气哄猫一样,闹得左左右右的同学都往那看。
而唐甘说的是,“你行不行?”
晏在舒微微叹口气,开始带了点儿鼻音:“120先叫着吧。”
还有心思玩笑,唐甘安心了,笑两声:“给你叫啊,还是给对面?”
晏在舒也笑。
“我去前边看看方歧,”唐甘在她手臂拍了拍,“记住咱们的原则啊,一干干一票,短时还高效。”
晏在舒嗯声,低头,捏了两下鼻梁,驱走那股逐渐发沉的疲感。
三对七,弱对强,少对多,散对精。
其他对抗组还算势均力敌,显著的差异化是他们这片场地格外热闹的原因。
晏在舒组人少,数值高,其他小组在抽签时都在祈祷避免跟他们碰上,赢了,不会太好看,有以多欺少的嫌疑,输了,那面儿上就更过不去了。
没想到最后竟然抽到了程度这组。
方歧全副武装,看着后边聚在一块儿说笑的敌组,人都傻了。三个知名橄榄球赛队的运动员,一个国际田径赛事常驻选手,两个登山爱好者,一个校篮球队后卫。
“这是上上签啊?”方歧难以置信,光是把那几个橄榄球队队员看一眼,他的身板儿就已经开始疼了。
唐甘搓着手心:“怎么,怯了?”
听见这话,再面的男孩儿都得支棱起来,方歧还是有点儿脾气的,他攥紧拳:“我跟……只是专业不对口。”
“对口,”唐甘声调拔高,“怎么不对口?他们第一轮要跟你对上的那姑娘,那是专业的田径运动员,这可太对口了!有个战术,叫田忌赛马你知道吧?”
“知道啊……”
裁判过来清场,唐甘扬眉,没等方歧反应过来,就照他胳膊一拍,跟烙印似的,烙了个又热又麻的印记:“去吧,皮卡丘。”
下等马的任务不是赢,是耗掉对面的一个强手,但方歧真的输得太难看了,他粗喘着气,“你说差多少?”
裁判看了眼表:“差十秒,还行。”
还行,也就差了人家三四趟。方歧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手肘在平板撑时磨得发红,隐约地冒出了血丝,搁到平常他早吓死了,但这会儿却感觉不到,他胡乱地抹着鼻子,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个儿埋起来,又不敢。
唐甘和晏在舒就在前边,镇着他的身,稳着他的魂。
对方的排兵布阵很科学,第一关的十米往返跑派了田径运动员,对上方歧这种运动弱渣,就要尽可能地拉开差距,给自己小组奠定优势。
而第二关跳箱上踏,对方派的就是篮球后卫。
唐甘和他的速度不相上下,第二关结束后,对方甚至吹了个哨,要唐甘一个好友位。
这话讲的,那股惹人嫌的势在必得藏都不藏了,唐甘捏着美甲,半笑不笑地瞥过去一眼。
她是独生女,唐老爹打小拿她当继承人培养,开会谈判都带身边的,小唐总这个名号不是昵称,她见过风浪,挑过大梁,这种情商低下的富二代她见多了,这会儿不急撂态度,客客气气说了句:“行啊,赛后加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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