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是气。
脾气是要给。
但晏在舒也很聪明, 知道孟揭吃了被她冷落三天的亏,这次必定不会任由情绪过夜,再气也会上门, 她就是要占据高点, 才能压住他那一身硬骨头。
亲到淋浴房里绸缪的水雾开始消散,彼此的脸清晰入眼, 抽开了距离,热度却没退, 晏在舒的手还在他后颈到后脑勺的位置流连。
“孟揭。”
手指头探进他半湿的发,拽紧:“我给你留门,不是要对今晚在车上说的那些话做什么让步,我想好的事不会改。”
挺新鲜的。
孟揭挨着疼,感受着她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道,可眼神还是坏,还是没落下风,聚焦在她湿亮的脸上,在她一缕缕黏在鬓边的碎发上,在她被亲到红的嘴唇上,整副身子都以压制性的角度堵着她,就像由着家养的猫撒野一样,爪利了,牙尖了,总是无伤大雅的。
淋浴房里的水汽持续在散,能见度升高,孟揭反手又开了水,而后捞着她腰往上一提,提了就没让落下去,直到她脚尖悬空,之后单手抽出片薄薄的塑料包装袋,用牙咬着,偏了下脑袋就撕开,眼神始终不轻不重地落在晏在舒脸上。
他很懂她这种带着驯服欲的撩拨,但他不会给她百依百顺的服从。
是给过的,在关系开始的初期。
出于荷尔蒙也好喜欢也好兴趣度也好,他总是乐意顺着她,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发觉这姑娘擅长得寸进尺,太不拿他当回事儿,激得他一身硬骨头又回来了,也想驯她一驯。
“我听着,你说完。”
晏在舒感觉到了他,这一下有点儿钝疼,她手轻微地抖了一下,呼吸也乱,在几次缓和适应过后,手上才慢慢上劲,带着某种迫使他注视自己的强硬态度,说:“我给你一个月,你想好什么时候跟家里讲清楚,我们结束,再考虑怎么开始的事儿。”
是这句话让孟揭的气场有了松动。
他缓进,慢慢磨着她,脑子也在转,在思考她讲的这句话。
——结束,再考虑怎么开始。
这话的意思多了,可以是缓兵之计,可以是不用负责的甜言蜜语,如果天真点,也可以当作晏在舒想跟他谈场正正经经的恋爱。
可他能赌吗?
海边浓雾里的那声回答犹萦在耳,晏在舒只是爱玩,爱撩,就是不想爱他,她没有考虑过更深层的东西,这就是他们缺的那一步,孟揭也很清楚,这一步他永远不能走,他得让晏在舒主动走出来。
主动。
走出来。
这个角度挺有意思,他从前没考虑过。
把这种隐秘的情绪压进心里,孟揭重新托了她一把,开始考虑这玻璃门经不经得起撞这件事,晏在舒察觉到频率的变化,就连肚子里的东西也长大了,她皱下眉,指甲划过他肩膀:“能不能行?”
孟揭不疾不徐应:“你这想法很渣你知道吗?”
晏在舒怔一下,头发也晃一下:“……不知道。”
孟揭咬着她耳朵:“渣就算了,渣我一个,别想着渣别人。”
这会儿听出了话里的某种妥协意味,她睁眼:“你是答应了?”
孟揭把她放下去,却不让她扶玻璃门,花洒水线浇下去,在她后脊连腰的位置溅出了弓弦状的薄雾,水帘变密了,湿度和温度同时拔升,白雾无孔不入,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却能听到每一声同频的呼吸,每一次剧烈的心跳,孟揭手肘内还扣着她的脖颈。
这距离让她吃不住,也站不住,可左右都没有能扶的地方,只能把浑身重量寄在孟揭手上。
孟揭没回答。
没答就是默认。
但很奇怪,明明如她愿,可晏在舒还是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可孟揭也不想让她此时此刻还在分心,聚集起来的岩浆沿着血管往上涌,烫得晏在舒头皮发麻,她低下脑袋,在窒息边缘忽然咬住了他的手臂。
用力咬,一直咬。
他越凶,她就越是使劲儿,最后两个人都往前撞一步,撞上了玻璃门,晏在舒的脖颈获救了,可其余地方彻底沦陷,她的额头贴在门上,急剧喘气,在长达两三分钟的空白里,孟揭一直吻她耳廓,稳她身形。
口中的热气拂在玻璃门上,把那一片都濡得模糊不清,晏在舒还没好,沙哑着声音,眼前都是溅开的火星,她没忘提醒他:“那说好了,你明天别来看演出。”
后边有塑料摩擦声,孟揭撕掉第二枚,“我是投资人。”
“你撤资啊。”她赌气般地说。
清脆的巴掌声落下来,一片烫,水花溅开,晏在舒脸特别红,可气势也见长,转身往他颈侧也甩了一巴掌:“我管你呢,反正别来,要断就要先淡这道理你没听过?”
孟揭伸手就把她双腕拴住了,用力摁在后背,让她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了玻璃面上,冷的门,热的水,滚烫的孟揭,他不等晏在舒就再度挤开,问。
“没听过,你讲讲看,怎么淡?”
“少一起露面……”
“少一起露面,然后呢,”孟揭重复,揩了一点晶莹剔透的黏腻,一语双关,“暗渡陈仓,藕断丝连吗?”
晏在舒腿软脚滑,整个人都站不稳了,费力扭过头,含混地说,“那你听不听我的?”
孟揭看着这水雾迷蒙的淋浴房,没答这话,只是用胸膛抵着晏在舒,问:“我能不能撞坏这玻璃?”
“……不能啊,你变态吗。”
“不能撞玻璃,”孟揭笑,“那就只能撞别的了。”
他这人就是这样,妥协不是真妥协,是在某一面上做了让步,就要在另一处找回场子,能量要守恒,自己的计划要按部就班地往前推。
晏在舒爱玩,不要紧。
晏在舒爱撩,让她撩。
晏在舒不想爱他,没可能。
藕断丝连也有藕断丝连的玩法。
雨到第二天都没停,气温更低了,空气中始终笼着层冷雾,晏在舒换了件线衣,出门时照了眼镜子,仔细看脖子上落没落痕迹,明亮干燥的屋子里,孟揭就坐在窗边,开着半扇窗,架着手臂,指间转着一支笔,桌上两台电脑同时运作,有各项数值在不停地跳。
没往她这看一眼。
晏在舒若无其事收视线,弯腰套上靴子,拎着车钥匙下了车库。
路上堵了会儿车,而晏在舒提前预留了时间,所以到国剧院时,正是十点不到,伙伴们也都在路上堵着,她到后台找到自己的休息间,把包放进去,一边给方歧发消息问位置,一边往剧场走,是想现场看看舞台布置情况。而工作人员进出的侧门刚一推开,眼前就打来道光。
“嚯!”管煜手里拿一个手柄似的操控器,立刻按了两下,“你来得够早的。”
那束强光挪开,晏在舒还是被刺得揉了下眼:“是在调试设备?你什么时候到的?”
管煜端着操控器,下两道台阶,扶了一把,他很懂分寸,晏在舒适应了光线之后就松了手:“也就二十分钟前吧,昨晚摄影机都架好了,我来看看总控台,你吃饭了吗?我多带了俩三明治。”
“吃过了,”晏在舒走上台,仰头看几台摄影机的位置,转头笑笑,“你带那么多干嘛,怕唐甘不管饭呐?”
管煜也笑,而还没答呢,入场门“砰”地大开,一股夹着湿气的冷风灌进来,一个艳得能杀四方凡心的唐甘就这样风风火火进了场,后边跟着她说一不二的大总管。
“讲姑奶奶什么坏话呢你俩!”
晏在舒冻得打个哆嗦:“关门。”
唐甘一身行头拉到满,摆足了小唐总的派头,把车钥匙往后边一抛,:“这场子好吧?”
好,怎么不好。
唐甘是执行位,她可没给资方省钱的好心。
硬景和道具要最贵的,这台上多得是提早半月长途运输过来的中世纪欧洲摆件,没有粗制滥造,只有精挑细选。
灯光要最好的。
服装是量身手作的。
化妆师是明星御用的,方方面面都筹备得堪称完美。
半小时后人齐,演员们就开始走场子,排练过一遍后,在舞台上预判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譬如吃螺丝和动作失误之类,唐甘方歧和管煜就应对台下的事儿。
紧锣密鼓一个白天,阴雨逐渐停息,透明的风龙从海岸口长驱直入,高楼屋瓦上压的浓云也逐渐散开,天轻了,夜色爽阔清凉,一点点月光浮出来,窥探着湿亮亮的人间。
七点半,演员在休息室里整装待发,场外观众有序入场,厚重的帷幕紧闭,在八点的指针弹向顶端时,整座剧场霎时间陷入黑暗。
观众同时噤声。
三四秒的沉静后,一束光“啪”地打在舞台左侧,一道身影从台下走到台上,从阴影走到光亮里,那一身中世纪古典裙装,高束腰,挺阔裙摆,逐一进到观众的视野里,同时揉开的还有背后影影绰绰的中世纪欧洲布景。
“铮——”
音乐在此时缓缓奏响。
凯瑟丽娜拎着裙摆,仰着脖颈上台,就那么背对观众停了两秒,布景随之进光,一座风格明显的舞台就呈现在眼前,观众们都压着呼吸,被吊起了胃口,看这道不肯低头的背影,看她用力攥着裙摆的手指,看她微微屈起的肘部,然后那裙摆一晃,卷曲柔长的发一甩,一张隐含怒火倔强泼辣的脸就明晃晃露在光束下,那双眼里的情绪抓人心,音乐急促有力,视觉与听觉的双重带动让整座剧场阒无人声,观众都屏着呼吸,感受到那股呼之欲出的气势。
“我绝不会嫁给你这蠢货!”
铿锵有力的一句怒斥。
话剧开始了。
第53章 驯服
八点到十点三十分, 两个半小时,足够演绎一幕荒诞又现实的中世纪社会切面,足够完成一场惊心动魄又勾人心弦的话剧。
晏在舒饰演的富家女凯瑟丽娜生性飒爽倔强, 在当时的社会中被冠以“彪悍、泼妇”的名号, 其父为了让底下女儿们的婚嫁不受影响, 一门心思地将凯瑟丽娜嫁给“绅士”彼特鲁乔,彼特鲁乔自大傲慢,采取了种种手段驯服凯瑟丽娜,最终将其变成贤惠温柔的妻子。
在要求标新立异才能吸人眼球的今天, 不少重现《驯悍记》话剧的团队在创作时对莎翁的剧本进行了改编, 思想百花齐放,中心如出一辙,都是对父权制度下女性生存现状的探讨的讽刺,但晏在舒对剧本没有做大的改动, 在这点上,她跟林教授其实是有些意见出入的。
林教授这个项目的出发点不是要造就一场多经典的话剧演出,他每个月推动一个项目,是为了在奥新百年庆时,能用不同项目, 在各个社会角度上,对百年来的整体社会思潮做一个个切片的展现,需要有一种万潮归海的效果。
所以他需要更加集中的思想表达, 最好是通篇集中于凯瑟丽娜在“被驯服”中的沦陷, 这是悲剧切入点,容易引起共鸣。或者通篇集中于凯瑟丽娜的反抗和觉醒, 这是爽剧切入点,可以掀起一轮讨论度。
莎翁是对故事徐徐道来, 而林教授是要集中展现矛盾冲突。
晏在舒是试过后者的,所以她剪了高中时的表演片段,做了几版不同的剧本效果,跟原版做对比,开了三四次会,最终林教授点了头,同意用原版剧本,也同意在表演方式上做些改变。
她一直都很会坚持。
她的坚持也并非无的放矢。
泼辣的,丝毫没有淑女样儿的“凯瑟丽娜”一出场就吊起了观众的胃口,她大肆唾骂妹妹的追求者,她顶撞父亲的可怕话语,她恶语连珠,整座舞台都沦为陪衬,就像一把冲锋陷阵的利箭,大杀四方,节奏快得场中掌声频发。
而一切都在彼特鲁乔出现时悄然转向。
富丽堂皇的布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淡了,战斗般高昂的音乐也放缓了,彼特鲁乔面对这样一个彪悍的女孩,“以暴制暴”式地让凯瑟丽娜心生恐惧,又披着件彬彬有礼的外衣,以爱的名义,在各种琐碎的角度磨她性格,让她寒夜里落入泥泞,在她困乏时不让她入睡,让她美食在前不能享用,一遍遍降低她的期望值,把一个彪悍任性的富家女变得彷徨无措。
台上的凯瑟丽娜在遭遇“驯服”时,出现了三次较为明显的停顿。
她趴伏在细雪飘扬的土地上,望着自己精致的衣裙沉默。
她疲惫困乏又被吵闹声喊起来时,望着乱糟糟的卧室沉默。
她饥肠辘辘地坐在餐桌前时,望着亮银色的餐具沉默。
一次比一次长,灯光渐弱,阴翳一样笼罩在她周身,在整场夸张的、快节奏的、荒诞的演绎中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抓人,那是被不断压迫的抗争欲和环境之间微妙的妥协。
台词越来越少,“凯瑟丽娜”眼里的内容越来越多。
这场驯服得到了成效。
最后,《一张马皮裹悍妻》的乐声响起,舞台灯光逐渐淡下去,凯瑟丽娜穿着与开场一样的端庄长裙,高束腰,重蕾丝,大裙撑,层层累叠的繁琐纹样,她温柔贤惠,步履缓慢,从光束里再次走向阴影,也带来了另一种视觉上的内容表达——凯瑟丽娜是没有固定形象的,只要处在这种环境里,谁都是凯瑟丽娜。
直到帷幕重重合上,场内的掌声还是高涨不落,无人离场。
所有演员上台,从中世纪的欧洲走回现代化的帷幕前,灯光一盏盏全开,通透,敞亮,晏在舒还穿着演出服,还没从凯瑟丽娜这个角色里走出来,就被男主演抱了一下,掌声雷鸣,紧跟着又被“父亲”、“妹妹”揽入怀里。
大家拥抱、鞠躬、感谢幕后工作人员与现场观众。
所有人的心跳都很快,脸上的妆都闪闪发亮,嘴角都洋溢着笑,前两排都是熟脸,一声声的“bravo”、“漂亮啊”、“节奏太好了”响在耳边,学姐从后台小跑过来,把一束绣球塞进晏在舒手里,晏在舒浑身的皮肤都是僵麻的,很久很久,她才有脚踏实地回到现实的感觉。
久到剧场里的观众开始离场。
她跟在搭档们身边准备下台,后知后觉地抬一下头,看二楼的VIP席,最正中那几个环形双人卡座是额外留出来的,左右清清静静,只有一个人单独坐在座位侧边。
他低着头,单臂架在扶手上,脸上有微弱的屏幕光,明暗光线下的面部骨骼感特别强,一眼惊艳两眼沦陷的那种帅。有离场的观众注意到,陆陆续续往上看,轻声细语着,嬉笑凑趣着,小范围地引起了阵骚动。
然后,还真有对他兴趣浓到上楼去要电话的。
晏在舒注意到那俩姑娘时,大家已经准备下场进后台了,她身上裙子特别重,七八斤总是有的,裙撑还大,下台时连台阶都看不着,管煜和方歧就站三四层台阶底下,一个个盯着演员们下台,顺道给晏在舒搭了把手。
楼下的拥挤和喧闹扰不到楼上,孟揭此时起身,手臂上搭着件外套,在准备离场时,突然被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女生拦了一下,对方很快解释,孟揭耐心听对方讲完,也就指着左边某个方位,说了句话。
说的是什么晏在舒不知道,但他侧脸带点笑,很淡,扎扎实实入了晏在舒的眼。对面那姑娘也笑起来,因为问路的开场白进行得十分顺利,也就跃跃欲试想切进下一个话题,偏偏又察觉到他身上那股拒绝搭讪的冷劲儿,踌躇着,犹豫着,还是小声说了拜拜。
或许是察觉到过于专注的目光,孟揭在这当口转过身,手撑在栏杆上,以一种俯瞰的角度,漫不经心地看楼下密集攒动的人潮,看晏在舒。
看她伸出的那只手。
台上台下人挤着人,声挤着声,有来喊演员合照的,有嚷着吃饭庆功的,晏在舒就这么跟他正面碰了一眼,不到半秒,转瞬即逝,耐人寻味。
晏在舒面不改色,把手放进管煜掌心里,他顺势握住,估摸着她的步子下到倒数第二个台阶时,往她后边嚷:“慢点儿啊!大家都慢点儿!”
这一握一喊,把晏在舒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她稳稳当当踩地毯上,没再往楼上看半眼。
演出结束就是庆功。
一拨人闹闹哄哄地吃了顿饭,酒足饭饱赶第二个场,有唐甘和管煜在的地儿就消停不了,唐甘喊了几辆商务车把大家都捎带上,转向了市中心的某条山道,往上都是半山腰处的独栋别墅,地段好,格局佳,云开雾散后就能俯瞰海市夜景,明星和富商都爱扎堆往里进,从住宅区岔出去,正好是一家顶有名的声色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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