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的秩序正在被入侵。
“哗啦”一下,路过的大爷抓住了试卷,也抓住了晏在舒的视线,他把卷子塞回那小孩手里,指着前路让她赶快回家。晏在舒收回眼神:“我说了。”
孟揭没回声,在红灯前缓速,转头看她。
“我说,我们确实存在关系。”
孟揭没接话,眼里的兴味一点点漫上来。
“而且,”晏在舒直视他,笃定地说,“是你在追我。”
狂风匍匐在大地上,伸出的触角探索着城市的大街小巷,踹翻了垃圾桶,掀倒了锅盖,把道旁的树摧得吱呀哀嚎。
红灯很长,孟揭开车时也没有听歌的习惯,两人对视着,呼吸裹在隐约的风声里,有那么一瞬间,像是被外界的失序影响,勾起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红灯进入10秒倒计时,孟揭转过头,看起来像是突然就意兴阑珊了,晏在舒也悠哉地收回视线,绿灯正好亮起,车子驶出白线的一霎那,又听到孟揭说。
“你那夜不归宿的男朋友知道你在被人追吗?”
晏在舒早想好了措辞:“知道与不知道都不打紧,也没妨碍。”
“那对我也没妨碍,”孟揭突然打一把方向盘,“也不打紧。”
车子拐进左侧车道,在本该直行的路上往左前方拐去,晏在舒立刻有了警觉:“你去哪儿?”
这不是上环岛路的道儿。
话落的同时,孟揭猛踩一脚油门,眼前的夜景像拉链,迎着车头一道道为他们拉开,又迅速成为车窗上残留的一点虚影,车子驶出数百米,安静了一晚上的孟揭这才坐直身,状态起来了,也开始控场了。
“你上别人车的时候,没问过人去哪儿吗?”
第16章 燎原
车速在加快, 一头扎进隧道里,被单调统一的建筑物包裹环绕,辨不清方位的感觉不好, 晏在舒不知道他又耍哪门子脾气, 一面觉得不会吧, 孟揭不至于那么幼稚吧,一面紧紧拽住了安全带,说。
“那谁知道,以前遇的都是正经人。”
“你看我像?”
“我主观上相信你是。”
孟揭短促地笑一声, 就是回答了。
隧道很短, 穿出去的一刹那又再度被黑暗吞没,经过两三秒的视觉转换,晏在舒借着车灯分辨出这是某条环山道,路灯少, 间距长,光影昏暗,晏在舒脸色难看,摸出手机看导航的时候,车子突然一个急转弯, 手机脱手而出,跌进了座椅和车门间的空隙里。
“孟揭,你属狗的!”
她踹一脚车座, 弯身低头摸手机, 可谁想到,车子在这时缓速刹车, 竟然停了下来,她刚直起身要看到了哪儿, 孟揭已经开车门下去了。
晏在舒跟着拉车门,却发现车门被锁上,只留了一道缝,她立刻扭头,孟揭连车钥匙都拿走了。
“孟揭!”她用力拍一下窗。
孟揭充耳不闻,他走进路边一家小卖部里,身子一晃就没影儿了,这条环山道左右都是黑灯瞎火,只有这间小卖部还亮着灯,窗口“免费加水”的木牌被风压得剧烈摇晃。
晏在舒拍第二记窗的时候,孟揭出来了,提着一打水,一只鼓囊囊的塑料袋,开了前备箱,把东西往里一放,车身略微沉,晏在舒的呼吸也跟着沉。
没较劲儿,也没耍脾气,这祖宗捏着她的情绪,做台风前的物资补充去了!
回到老洋房时正好是夜里八点半,晏在舒关车门的声音很重,整个人压着股气,真就头也不回地上台阶了。
可刚走出两步,又折回来,她心里那股气没打算自我内耗,一手撑在刚刚打开的前备箱上,整个人是一副非要跟他扯扯明白的样子。
“我跟你同伴讲清楚,是因为他在这里见过我,而我还要在奥新待五天,不希望哪天碰面的时候走漏风声,不希望无关紧要的事情影响学习进度,更不想跟你扯上更复杂更深层次的关系,所以把这件事的扩散度压在最小范围内。”
孟揭站在车前,面对一个近乎炸毛的晏在舒,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儿都是平静的。
晏在舒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再往前一步,逼到孟揭身前。
“你不在乎的事情我在乎,你回A大只是临时调任,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我还要在A大上学,你……”
话还没讲完,垂在右侧的手腕就紧了一下。
一卷风正好袭过庭院,巴掌似的,掴在手臂,令晏在舒感到不适,更不适的是握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她抬头,敌对情绪还是很明显,两人站在台风过境前的萧索庭院里,好像两只闯进同一个安全区的野兽,灾祸来临前短暂搭伙,彼此忌惮,又彼此观望。
“我们是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吗?”孟揭终于开口。
晏在舒皱了下眉,好像刚刚那股凌人的攻势打了个飘,突然就失掉准星,她意识到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你在怕什么?”孟揭耐心问。
明白了,晏在舒终于知道在电梯里偶遇时,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和处理方式是因为什么,她顾不上仍旧被握着的手腕,要为心里的某个猜测取证似的:“你不担心我们的关系传开吗?”
“我以为这是既存事实。”孟揭这么回。
这一晚上,孟揭在电梯里看到晏在舒因为一道外放语音而稍显震惊,在停车场看到晏在舒四两拨千斤地抚平李尚的八卦欲,又在车上看晏在舒半玩笑半正经地试探,再在回程时挨了她二十分钟的白眼,全程都没有过火的反应。
原来是因为,孟揭自始至终,对男女朋友这件事上的认知和接受度,是比她高的。
——晏在舒和孟揭就是男女朋友。
孟揭早就接受了这件事,也提前预见了接受之后会出现的种种情况,所以在这栋房子里看见晏在舒时他没有搬走,所以他会给她送药,所以他会给她煮面,会给她讲题,因为就算没有深层次感情牵扯,在面儿上,他也把自己摆在了一个男朋友的位置上。
尽管一副冷淡浑球样儿,但他自始至终没否认。
那么李尚撞不撞破就没所谓,漏不漏风声这种事更不会困扰到他,这整件事在他眼里压根儿都没有解释的必要。
对比起来,晏在舒要的解释,其实更带着一种澄清的味道,具有隐晦的期盼转移,她自始至终没有把自己代入到这层关系里,掩着,藏着,无视着,带着这种心态,才会对李尚说出“我们没有在一起,是我在追他”这样的话,试图把水搅浑,等孟揭意识到麻烦,再开诚布公地把关系断掉。
没想到。
没想到孟揭没想过否认。
“……”
一时之间,耳里灌满风啸。
孟揭用那种“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眼神看着她,觉得有意思了,嘴角慢慢勾起来,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在逐渐加重,直到把她往前拽半步,她的额头几乎蹭上他下巴,两人气息若有似无地缠连,他诱哄似的开口:“你在想什么?讲讲看。”
“想……”晏在舒不适应这个距离,但没往后退,就这样迎着他的眼神,说,“我们对这件事的理解存在偏差。”
“哪件?是你上我车这件,还是你男朋友夜不归宿这件,还是我在追你这件?”
是真的记仇,是真的难搞。
晏在舒说:“男女朋友这件!”
孟揭打量她两眼,突然松了手:“你说说看。”
“我先入为主,以为你也不想曝光这层关系,以为你也……”晏在舒顿了会儿,“没当回事。”
“也。”孟揭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
“……”晏在舒哑了一下,含混地应,“嗯。”
于是孟揭眼里的兴味就更重了,搞得晏在舒好像个女海王:“你原本是什么想法?这层关系影响你……跟男生交往了?”
哇,是真的欠,晏在舒给他一脚,孟揭笑笑躲了,接着把她后颈一拍。
“进去说,有雨点了。”
进屋时,晏在舒用身子顶着门,让孟揭提东西进,这时候的战斗力回来点儿,才回应他刚刚那句话。
“是影响了。”
孟揭看她。
晏在舒稍稍抬点下巴,冷酷地说:“影响我交往十八个男朋友了。”
这一晚上睡得不安稳。
跟“莫比”相比,晏在舒初初搬进来时的台风“蓝条”简直算得上温和,下了场雨,打落几片叶,震慑性地露出点儿尖牙利爪,让人类见识到自己的威风,就高兴了,就心满意足地退场了。
“莫比”显然不是在虚张声势。
从十点开始,那风尾就开始肆无忌惮地鞭笞大地,窗前的树枝被抽得可怜,一下下扑到窗边哀嚎,雨点儿起初并不密,像一支精悍的先遣部队,乘着风尾,张牙舞爪,蓄势待发,以一种急迫的节奏把战鼓敲打在窗户上,散布着一整个夜晚的不安。
凌晨四点,暴雨临袭。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频震,晏在舒没开睡眠模式,这会儿抹黑看了眼手机,最新一条消息是小群里唐甘发的一张照片。
灰头土脸的唐甘套着件救生衣,站在光影缭乱的工厂门口,身边是垒得半人高的沙袋,她整个人都湿透了,头发丝儿一绺一绺黏在脸上,好像仓促之中才看到镜头,笑得狼狈,却很张扬,自带一种天塌下来小唐都能顶的靠谱气质。
那是唐甘家新开的厂,防汛防风设施还不完善,里边还刚进了一批造价特高的精密机械,属于半保密性,这会儿能帮上忙的也就几个心腹,所以小唐总昨晚上就连夜往新厂坐镇去了。
晏在舒连发几条消息问平安,唐甘大概过了五六分钟才回,那边的声音嘈杂,她说已经布置好了,没事儿,雨水漫不进厂里,还叮嘱她千万别出门,这会儿风大得能把树拦腰压断。
又说了几句,晏在舒切到大群里,看到老徐发的酒店内学生围坐在一块儿头脑风暴的照片。璠岳营是面向各大高校联合举办的,非本市学生统一安排在就近酒店,有不少学生没见过如此强度的暴风雨,老徐放心不下,昨儿晚上就开车去了酒店。
这时候睡意已经散了,晏在舒开灯坐起来,打开电脑,海市新闻台正在播放防汛防风直播,市长坐镇前线,防汛办也高度重视,基层工作人员奔走在街巷之间,镜头带过的地方,有断的树、倒的电动车、碎的玻璃,和横七竖八的广告牌。
一片狼藉。
晏在舒看得心惊肉跳,她在海市生活了十九年,没见过这样厉害的台风,电脑上的新闻工作者还在播报,她已经下了床,再次检查房间和浴室的窗户,又开了门,轻手轻脚把二楼门窗看了一遍。
发现二楼走廊两边窗户关得很紧,外边铁架上的盆栽也挪进来了,应该是孟揭收的,她下了楼,一楼门窗同样关得严严实实,她安心了,走到冰箱边接杯水,站到窗边往外瞧。
凌晨四点半,窗外暴雨如注。
这座城市陷入了一场来源于自然的讨伐,雨水是天将,无边无际无休止,蛮横地搜刮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庭院灯电流不稳,光线忽明忽暗,地砖吃不住雨水,很快会积成一小股一小股的水流,然后小跑着冲进排水道里。
晏在舒只开了一小盏台灯,屋内同样淌着昏黄的光线。
杯身沁出了水,晏在舒觉得寒意袭肘,她想上楼去再补会儿觉,还没转身,就听见一道夹在密雨中的“笃”声,是来自房子里的声音,很轻,很瘆人,晏在舒刚要转身,窗外又突然晃来道白光,伴随“啪唧”一声响,就像某种崩坏的预兆,台灯明明暗暗地闪了两下后,周遭彻底陷入了黑暗。
停电了。
晏在舒吓一跳,手里的杯子沁了太多水,变得湿溜溜握不住,在黑暗来临的一瞬间“哐当”落地,她倒吸一口气,却没动,脑子里有根警弦压过了痛感,正在嗡嗡作响。
不是为停电,也不是为风雨大作的天气,而是为停电前屋子里的那声闷响。
新闻里的雨夜入室案件开始在脑子里轮放,晏在舒毛骨悚然,这会儿想起窗边是有一只棒球棍的,她一边不作声地往后探寻,一边试探性地开口。
“孟揭?”
须臾,黑暗里传来回应,“是我。”
声音已经很近了,下一刻,一米开外有手机屏幕光亮起来,幽幽地照着孟揭的脸,他视线定在晏在舒垂落的右手,脸上的神情很有意思,说:“防贼?”
“……”
她默不作声把棒球棍立回原处,硬邦邦应了句:“嗯!”
两次三番被当作贼来防的孟揭笑了下,接着打开了手机手电筒,照着这一地狼藉,说:“安全意识挺到位,就是……”
话没讲完,孟揭突然抬头,视线直勾勾盯过来,眼神变得有点深。
这一瞬间的神色变化太诡谲,带来的惊悸感盖过了窗外骤烈的风雨,也盖过了刚刚突如其来的停电,晏在舒低头,就着强光,看到脚踝上盘桓着一道细细的红色血痕。
“哦,”晏在舒嗓子莫名有点哑,“刚刚杯子掉了,玻璃渣溅上来,我房间……”
“我去吧,”孟揭打断她,“我有医药盒。”
晏在舒想起上回发烧时的某些画面,昏暗的走廊、面条的香味儿、孟揭点击屏幕的手指,和那阵微妙的对视,猝不及防地通通挤进脑海,晏在舒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那些怪异的情绪。
孟揭把手机留给她,上楼取药盒。
后来她把这件事讲给唐甘,唐甘立刻就懂了,说,“有种人看起来正经,私底下癖好多得很,血腥会激发性/欲,这只能说明孟揭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善茬儿。”
晏在舒就奇怪了:“那他进医院里、进献血车里走一圈,不得当场猝死在那?”
唐甘应:“这你就外行了,社会这么癫,大家生理性阈值高一点也正常嘛,但这也是分人分场合的。你想想那夜,急风骤雨下,密闭空间里,垮嚓一下停了电,我们晏晏呢,就跟猫崽子一样,惊慌失措站在窗边,那光线暗呼啦的,一行血沿着白腻腻的脚踝滴落在地……这么说吧,我不是吸血鬼我都想咬你两口。”
晏在舒差点给她一闷棍。后来她是懂了,可她也懂得太迟了,那时候,她陷入了另一种非常规的爱/欲里,进退不得,欲罢不能。
孟揭再下楼时带着医药盒,还带了一盏内置电源的台灯,额前碎发带点水渍,有洗过脸的痕迹,因为眉眼被水打湿,就像用画刷重重添了几笔,轮廓更深了,整个人更冷了。
晏在舒不作声地望着,看他开药盒,看他取棉签,一团黑压压的影子惶惶地晃着,她冷不丁问。
“你晕血?”
“不会,”孟揭侧点一下脑袋,示意她,“抬脚。”
“要涂药吗?”晏在舒若无其事地瞄他一眼,“已经快愈合了呢。”
“消毒,避免感染。”
行吧,晏在舒抬了脚,把右脚膝盖窝搁在沙发扶手上,小腿垂着,轻微荡,那点血痕就晃在孟揭眼前,他没有半点反应。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没注意到沾了碘伏的棉签正在逼近,直到那刺痛抵达反射弧,她“哇!”一声,盯他:“你不说声?”
孟揭低垂的嘴角微微勾起来。他确实是故意的,他想到的是那天体育馆那幕,想知道上一秒硬气得能在四米高的绳架上多吊20秒的女生,是不是真会在下一秒涂药的时候就龇牙咧嘴了。
还真是。
怪可爱。
跟炸毛的猫一样。
“轻,嘶嘶嘶,你轻点!孟揭!”这回不拿脚踝钓他话了,晏在舒死死盯着孟揭的手,每动一下就轻抽气。
“胆子挺大,我以为你算能忍的。”孟揭把棉签裹进纸巾里,丢到垃圾桶。
“能忍啊,可涂药也是真疼啊。”
涂了药,晏在舒顺手抄一本子,屈起腿,把下巴垫膝盖上,垂着脑袋看伤口,她想起停电前的动静,一边扇风一边问,“你刚刚去哪儿?”
“楼下。”
晏在舒就想起负一楼的下沉庭院,想起那方水池上空无遮无拦的光线,脸色一下子变了:“雨这么大……”
“没事,”孟揭起身,“有避风防汛设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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