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心妍说:“不用了,就在这停,我要在门卫那拿东西。”
“这么晚拿什么?”
“快递。”
何滨跟她一起下车。
街道被路灯照得昏黄。手抄口袋,何滨站在门口看看,感觉这么多年过去,这小区一点没变。楼宇、树木、沿街的商铺,全是老样子。
看看面前人,“跟你一起去拿,送你进去。”
孙心妍莞尔:“真不用,你快点回去看看红旗。”
曲终人散的KTV包厢里一片片歪倒的酒瓶,地上有洒出来的酒水、散落的零食、瓜果皮,空气异常难闻。
何滨赶回来时,只剩陈彦其一个人,他靠在大沙发上抽烟喝茶。音乐被他关了,周围显得很安静。
“没多吧?”何滨问。
陈彦其摇头,“没喝多少。”
进来后带上门,何滨坐下,什么也没说,在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跟他一起静静地吞云吐雾。
过了会儿,看他一眼,何滨问,“她结婚了没有?”
陈彦其嗤笑一声,双眼在酒后有些发红,“结了怎么样,没结又怎么样。”
“我就是问问……”
过了会儿,何滨徐缓地轻吐出一口烟,有些倦地笑了下,“你觉不觉得她长大了,像个大姑娘了。”
76、76 ...
从KTV出来, 何滨跟陈彦其没回去, 两人在附近找了个酒吧续摊。
角落的沙发里, 小桌子正中垂下一盏灯,灯光幽柔,两个年轻男人的脸陷在昏暗中。
可有可无地聊了几句,何滨又喝了两杯, 疲惫地点起烟,背靠向沙发,向后仰了仰脖子。
大脑像是陷在酒精里, 又像是陷在回忆里, 很多东西混乱不堪,弄得他胸口发闷, ,心里松一阵紧一阵。
“你说她后不后悔?”看着半空,何滨自嘲地笑了下, “以我现在的条件, 她想要什么我满足不了。”
“也好几年了,怎么还过不去。”
“怎么过啊。红旗, 我对她问心无愧,能给的都给了, 能做的都做了。”当真有一丝愧疚,如今他可能还不会这么痛苦。
何滨动了下嘴角,手指摩挲烟盒的塑封:“这两年我好好想了想,其实她就是个假上进的人, 高中时候是给他爸妈逼出来的,其实她很贪安逸,一点点压力都受不住。”
陈彦其笑了下,“怪就怪年纪太小,受不起。”
吸了口烟,何滨在烟缸里点烟灰,“我家情况你也知道,我真是最烦我老子那样子。跟她在一起之后,打从一开始我就想得很简单,这辈子就找她这么一个,两个人好好过,以后也给孩子一个好环境。”
对个孩子来说,生活条件再好也比不上父母多点关爱,他从小跟他爸过得是颠沛流离的生活,看着那些莺莺燕燕绕在他爸身边,他烦透了。但心里再烦,他也不去说什么,后来索性住校,眼不见为净。
何滨心思平坦,性格乐天,其实,他是让自己去平坦、去乐天。看不惯什么他就不看,不喜欢什么他就不接触,所以他从没有回头的习惯。
孙心妍是他人生里的第一个梦想,也是她,毁掉了他最大的梦。
过去几年,他很少让自己去想她。想到她那时候的决绝,就觉得是在被人拿刀子捅心脏,这心脏还是他自己双手端上去的。
“何滨,一三年年底的时候,她找过我一次。”陈彦其看向对面人,“在微信上。”
何滨愣了下,看着他,“她找你干什么?”
陈彦其吸了口烟,吐出两个字,“借钱。”
孙心妍找他借钱的时候,陈彦其很诧异,当遇到网络骗子,当即给她挂了个电话,结果她是真要跟他借钱。
认识这么多年,即便算不上有多深交,他还是知道点她性格的,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孙心妍说她爸生病了,家里现钱不够,想请他帮个忙。
看这数额也不多,陈彦其只当救个急,没有问到底,答应了。
挂电话前孙心妍沉默了下,问他可不可以不要去跟何滨说。
那时候他们分手一年不到。陈彦其笑着说,你这要求是为难我啊。
孙心妍的声音在电话里很轻缓说,那时候我们说好了的,以后大家互不打扰。
陈彦其尊重了她的意愿。
半年后孙心妍就把钱还了,陈彦其那时候才知道,她爸癌症走了。
这个事太大,陈彦其觉得不能不跟何滨说,然而在美国他发现何滨过得挺滋润,女朋友各方面条件也不错,试探了一下,他没有再找她的意思。
这是他们的私事,陈彦其不想过多插手,把这事在心里闷掉了。
陈彦其在说,对面的人一直在冷着脸抽烟,很沉默。
过了会儿,何滨淡淡问,“她跟你借了多少?”
“五万。”
“治癌症,这么点就够了?”
陈彦其没说话。
他借她的时候看她反应挺正常的,只当是救急,哪知道是到了这一步。回头再想,那时候她能借到他这,显然是能借的都借过了。
可就算是到了这种地步,她也没有找何滨。真是硬骨头的,她记不得他的好,只记得他的仇,记他最后说的那句“发生什么都别找他”。
夹着烟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何滨:“她后来哪来的钱还债?”
“他爸在的时候不肯卖房子,人走之后应该是把房子卖了。”
其实具体的陈彦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现在回来没有住的地方。
房子卖了?
何滨抬眼,点点头,点着点着却笑了下,“房子卖了,这次回来她住的哪?”
“锦江酒店。”
“锦江酒店……”
看着对面的人,何滨轻声跟着重复一遍,脸上的笑意还在,双眼却开始一点点泛红,声音压抑地问,“陈彦其,我们认识几年?这叫兄弟啊?她是我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你不清楚?”
额上青筋暴起,何滨忽然吼起来:“你他妈知不知道我晚上把她送哪了?!”
陈彦其毫不示弱,一根手指指着他,目光硬直,“何滨,在美国的时候我就问过你,要不要去找,是你自己不要找。你们俩怎么样我管不着,我怎么样做,你也管不着!你想管,先管好你自己,别他妈以为你现在算个什么东西!”
酒吧的台上有人唱着抒情的外国歌曲,寂寞的都市人在午夜这一刻寻找短暂的欢愉、灵魂的放空,伴随着角落里“哐啷”一阵巨响,台子翻了,两个男人在洒了一地酒水、玻璃残渣的地上扭打。
音乐还在继续,周围有女人吓得尖叫躲开,离着远的男男女女抽着烟静看好戏,三四个保安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立马冲过去……
小小酒吧的一角,顿时混乱不堪。
以为是醉鬼闹事,没有人知道,打架的两个是一对有十几年交情的好兄弟,与其说打得是对方,不如说打得是现在这个面目全非的自己。
如果可以,他们都想回到从前,回到十七岁那个携手奋战的篮球场,在进球声中享受女孩子们的尖叫和欢呼,跳跃到半空中与队友击掌。
只可惜岁月轻狂,谁都要成长。
而什么是成长呢?
成长需要你适应环境,成长需要你克制喜怒,成长需要你在还不敢独行的时候松开一直紧牵的手,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自己往前走。
可前面是什么呢?
深夜,睡不着的孙心妍走到窗前,拉开窗。
孤独的春风找到人间空隙,温柔托起她的发丝。宽阔的道路被路灯熏得苍黄,一直延伸至灰暗的尽头。
午夜的世界似灵魂出窍。
也许,前面什么也没有吧。
只是,你再也不会轻易害怕,再也不会轻易落泪。
所有的路灯都熄灭,天上还有星。
……
第二天上午,孙心妍醒来的时候才八点。
她有早起的习惯,睡得再迟也醒得早。梳洗一番后,她去外面买早饭。
出了酒店,刚没走出一段路,后面有车鸣笛。
起初她没在意,而那短促的声音又响了一次。
回过头,在黑色轿车的挡风玻璃后,她看见了一张熟悉面孔。
清晨的阳光太好了,把她的每一根发丝都照得清清楚楚。看着她坐上来,何滨没发动车,递给她一样东西。
芦荟酸奶。
微微怔然,孙心妍垂着目光轻轻一笑,接过来,“谢谢。”
“不住那了,昨晚干什么不跟我说。”何滨克制而平静地问。
他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身上一股酒气,轮廓分明的脸上,右眉角一处青紫色的伤。
孙心妍没说话。
昨晚的何滨是陌生的,她对着他能说出很多话。这一刻的何滨是熟悉的,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还缺不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