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们身上都有大氅,自是不冷,但只穿了单薄袄裙的沈初宜很快就冻得手脚发凉。
她紧紧攥着拳头,不敢哆嗦,只得咬牙挺住。
几人正走着,就来到芳菲苑中的莲香池边。
寒冬腊月,莲香池自无莲叶田田,不过芳菲苑中有暖房,比宫巷中要略微暖和一些,莲香池便没有上冻,只在池心有飘散碎冰。
丽嫔和林婕妤刚行至池边,还没来得及欣赏冰池风景,就听到对面隐约传来声响。
抬眸看去,便看到德妃等人也来到莲香池畔,正巧站在了她们对面。
声音是宜妃身边的大宫女碧荷发出的,吸引了她们的主意。
两拨人隔着莲香池相望,丽嫔正要笑着回话,忽然就看到对面一道银色身影往前一扑,噗通一声落到了莲花池中。
那人摔得狠,整个人都栽倒进池水里,飞溅起的水花在空中炸开,震得人神魂震颤。
场面陡然一静。
下一刻,女子的呼喊声便重重叠叠响起。
“有人落水了!”
“安嫔落水了!”
“谁来救救我们娘娘,娘娘您坚持住。”
一时间,整个莲香池乱作一团。
就连对岸的丽嫔和林婕妤,也吓得面色惨白,僵立在原地。
沈初宜在刺耳的心跳声里,听到了林婕妤的呢喃:“安嫔可是九个月了。”
不过德妃到底镇得住场子。
她立即吩咐会水的宫人下水救人,一边让自己的贴身大宫女晚书快跑去寻芳菲苑的管事内侍。
有池塘的几处花园,都有会凫水的黄门,他们都是训练过的,水性极佳,可以把足月的安嫔迅速救上来。
吩咐完这两件事后,德妃又看向宜妃身边的大宫女碧荷。
“快去寻陛下,让陛下务必赶来,陛下若问便实话实说。”
安排完这些,德妃沉声道:“都别哭了!”
池畔边瞬间安静了。
德妃迅速脱下自己的大氅,交给自己的掌事姑姑慕容姑姑。
“姑姑,一会儿安嫔救上来,立即给她裹住。”
德妃不愧是宫中的凤首,遇到事情一点都不慌乱,一件一件安排的非常妥帖。
这时候宜妃也回过神来,她苍白着脸,紧紧攥着王姑姑的手:“德妃姐姐,还得请太医吧。”
德妃看向她,似乎有些惊讶,道:“妹妹有心了。”
她没有犹豫,立即就说:“宜妃妹妹,端嫔妹妹,便请你们去前头的竹林屿,先让宫人点上火笼,准备好热水,另外派人去太医院,立即请太医过来。”
这一串吩咐下来,也不过喘息功夫,而可怜的安嫔还在冰冷的水里挣扎。
方才那一会子,两名芳菲苑的姑姑和安嫔的另一名大宫女已经跳入池中。
此刻也都来到了安嫔身边。
其实池水并不深,只是现在天冷,安嫔不仅月份重还受到了惊吓,在池水中不停挣扎,两个力气大的姑姑都扶不住她。
安嫔的大宫女青羽着急得直哭:“娘娘,我们来救你了,你别动,别动。”
可安嫔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她一边喊叫着救救我,一边推开努力救她的姑姑们。
即便隔着莲香池,对岸的几人也能看到那几位嫔妃脸上焦急的表情。
林婕妤手脚都有些颤抖了:“丽嫔姐姐
,咱们得过去帮忙吧?”
她这么一开口,丽嫔才倏然回神,下意识握住了林婕妤的手:“对,对。”
两人不由对视一眼,丽嫔苦笑一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没事,没事,会没事的。”
她们都吓着了。
然而两人还没来得及抬步,就看到莲香池对岸出现几个熟悉的身影。
高大挺拔的身影大步流星来到池畔,对身后匆匆赶来的管事内侍大手一挥:“下水,把安嫔打晕,先救上来。”
随着噗通几声,只不过眨眼功夫,安嫔就昏迷着被抬了上来。
众人刚松了口气,青羽就颤抖着,又哭了起来:“娘娘见红了。”
就连喜怒不形于色的萧元宸也不由沉了面色。
“送去竹林屿,快。”
对岸的人一下就跟着走了,丽嫔和林婕妤不能走,只能绕路跟了过去。
待行至竹林屿,安嫔已经被收拾稳妥,刚刚苏醒。
萧元宸在厢房中安慰她。
断断续续的痛呼和哭声传来,听得人心里发闷。
太医院正和女医正都赶到了,太医院正愁眉苦脸,在外面道:“陛下,安嫔娘娘要生产,产房不能久留。”
萧元宸沉声道:“略等。”
也不知萧元宸如何安抚的安嫔,待他出来时,安嫔已经不再哭泣了。
太医院正,女医正和两位迎喜嬷嬷迅速而入,开始侍奉安嫔生产。
萧元宸在主位落座,这才对德妃和宜妃道:“都坐下说话吧。”
德妃方才把大氅脱给了安嫔,这会儿面色有些苍白,显然是有些冻着了。
“你做的很好,陈南岭,记得稍后给德妃看诊。”
陪诊的院判陈南岭忙行礼:“是。”
宫中嫔妃生产,皇帝陛下一般是不陪的,之前德妃生产,她上面已无主位嫔妃,是两宫太后亲自坐镇,看顾她生产。
到了宜妃时,便是德妃坐镇,由端嫔和丽嫔陪侍。
如今到了安嫔这里,本来就是德妃和宜妃操心便是,因为已经有两名主位妃,不需要其他人操心。
只要在孩子洗三时过宫看望,说几句吉祥话,送点贺礼,便算结束了。
但今日很特殊。
方才太医院正刘文术便同萧元宸耳语过,本来安嫔这一胎就不太顺遂,又是双胎,今日又落了水,生的时候只怕困难。
萧元宸看似冷清,却也顾念嫔妃孩儿,当即便做了决定,无论安嫔生产多久,他都要陪着。
不管出什么事,他可以立即下定决断。
可这几个时辰,也不能干坐着。
萧元宸目光在在场的嫔妃身上一一扫过,最后看向德妃:“德妃,你来说。”
德妃姓姜,名唤令言,她起身行礼,依旧沉稳端庄。
“回禀陛下,今日臣妾等人行至荷花池边时还是好好的。”
德妃不打官腔,不做辩解,直接诉说事情原本经过。
“当时宜妃妹妹身边的碧荷看到了对岸的丽嫔妹妹和林婕妤,便出言提醒。”
听到这里,碧荷的脸色煞白,她直接跪到了地上,行礼道:“德妃娘娘所言甚是。”
宜妃却不是很高兴。
她方才被安嫔的事情吓坏了,有些六神无主,还被德妃差遣了自己身边的大宫女,现在回过神来,总觉得有些丢面子。
都是四妃,为何德妃就能被陛下夸奖,而她就只能被人差遣的份?
宜妃顿时有些不高兴了:“碧荷眼尖,提醒一句自是寻常,那些看见不说的,怕不是心里有鬼。”
萧元宸还未开口,一道沉稳的女音便响起:“幼涵,怎可这般胡搅蛮缠?”
沈初宜往外看去,就看到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沉着脸慢步行来。
来人衣着精致华贵,端庄厚重,只是寻常日月,她并未金玉满身,只戴了一顶轻便的掐丝凤冠。
可她越是如此,身上气势却越是威严,让人不敢轻视。
萧元宸起身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懿母后,您怎么来了。”
沈初宜便知晓,这位是先帝的发妻,当今陛下的嫡母庄懿太后。
庄懿太后娘家姓李,是京中的世家大族,世袭罔替的定国公府,而宜妃正出身圣京李氏,是庄懿太后的远房堂侄女。
血缘并不亲近,也并非庄懿太后的嫡亲侄女,太后选中她,似乎只因宜妃娇俏可爱,得人喜欢。
她训斥这一句,恰到好处。
宜妃李幼涵有些怕庄懿太后,见她沉了脸,也不敢多说什么,忙起身讨好道:“太后娘娘,侄女这不是为安嫔着急?”
庄懿太后却完全不给她面子:“在宫里,我是太后,你是嫔妃,没有姑侄。”
这话是当着众多妃嫔的面说的,也是当着陛下的面说的,萧元宸见太后似乎真的动怒了,才难得有了一丝笑容。
他宽慰道:“懿母后,这都是小事,不过今日怎么惊动了您?”
萧元宸说着,冷冷看了一眼太后身后的钱掌殿:“怎么当的差?这天寒地冻,怎可让母后跑着一趟?”
钱掌殿告罪,庄懿太后才陪着皇帝坐在了上首。
她拍了拍萧元宸的手,慈爱地说:“我就住在寿康宫,自然听到了动静,心里怎么能安然。”
她说着,关切地问:“安嫔如何了?”
陈南岭立即上前禀报,听说安嫔正在生产,庄懿太后才松了口气。
“人没大碍就好。”
她说着,目光往下扫视,也是落到了德妃身上。
“令言,你继续说。”
显然,方才德妃的话,庄懿太后都听见了。
德妃行过礼,继续说:“当时咱们都往对岸看去,见到丽嫔妹妹和林婕妤都很高兴,相互欢喜打招呼。”
她说着,顿了顿,道:“也不知怎么了,安嫔妹妹就忽然落了水,事发突然,当时嫔妾并未反应过来。”
“等回神时,安嫔已经落水了。”
这似乎是实情。
对岸的沈初宜其实看得很清楚。
对面妃嫔一共有六人,加上她们的宫人和两名芳菲苑的姑姑,总共有二十人围在池畔。
这么多人,又都往对岸看来,自然没人注意安嫔。
究竟是怎么落水的,或许除了安嫔自己,无人知晓。
说到这里,德妃起身跪下,躬身道:“是臣妾看管不利,还请陛下和太后娘娘责罚。”
庄懿太后看了看萧元宸,便笑着开口:“你这一次做的很好,理应奖赏。”
说罢,太后问萧元宸:“皇帝,安嫔可说了什么?”
安嫔醒来之后,只见过萧元宸。
萧元宸回视庄懿太后,母子俩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萧元宸便开口:“安嫔临产,心里害怕,并未多言。”
如此说着,萧元宸抬眸看向在场众人。
他脸上依旧带着面对太后才有的浅笑,看似温柔,可眼神却比冬日寒冰还要冰冷。
他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才慢条斯理道:“德妃和宜妃留下,其余人等各自回宫。”
“今日宫里有意外,你们也都受了惊吓,回去后会有太医入宫诊治,这两日便好生歇息,不要外出。”
这是不让宫妃们出门了。
能回宫等,总比在这里熬上几个时辰要好。
宫妃们同贵人们见礼,便匆匆回了自己宫中。
回去之后,丽嫔让沈初宜回去歇着,沈初宜便回了自己的卧房。
她心里有些乱,一会儿是安嫔落水的身影,一会儿是她临产的呻吟,无法安心。
便索性起身,继续做荷包。
傍晚时分,沈初宜去茶水房用晚食。
红果见了她,拉着她说悄悄话。
“安嫔娘娘生了,生了一对凤凰儿。”
“只可惜两位公主早产,身体孱弱,小公主差点没有救活。”
“也是可怜。”
此刻距离中午安嫔落水,已经过去将近三个时辰。
若安嫔才将将诞下孩儿,那这一次生产必凶险万分。
不过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虽说两位公主病弱,可到底母女平安,都还好好活着。
只要活着,慢慢调养,日子总会好起来。
沈初宜有些可怜两个小公主,听闻便感叹:“万幸母女均安。”
红果心地也挺善良,点点头说:“谁知道今日会闹这一遭。”
娘娘可有碍?”
她们回宫刚刚坐定,太医院就来了太医给丽嫔请平安脉。
红果浅笑:“今日事同咱们永福宫不相干,娘娘自然无碍。”
沈初宜很是松了口气:“娘娘无碍便好。”
话题说到这里就断了,沈初宜用了一碗荞麦面,又跟着红果给丽嫔准备好了安神香,才回了卧房。
自己一个人住,确实很自由。
沈初宜坐下来,拿起荷包一针一线绣,心里却波涛翻涌。
丽嫔气色一直很好,肤白颊红,艳丽无双,无论怎么看,都不是重病之人。
可她的的确确病了,甚至病入膏肓,完全无法侍寝。
且先不说是什么病,只说宫妃每一旬都有太医请平安脉,以太医的水平,不可能看不出来她的病症。
既然丽嫔一直好好的,并未被太医诊治出来,那也就说明,太医院里有丽嫔的人。
沈初宜深吸口气,手上活计却不断。
这金碧辉煌的皇宫里,上千人在此讨生活。
每个人都沾亲带故,关系错综复杂,丽嫔并非宫里份位最高的宫妃,她上面还有德妃、宜妃、安嫔和端嫔,下面又有几位中三位娘娘,虽然颇得圣宠,却膝下无子。
这种情况下,她依旧能把手伸进太医院。
沈初宜清晰认识到年姑姑的话。
无论丽嫔承诺她什么,无论丽嫔如何花言巧语,唯一能给她一条生路的,是宫里至高无上的掌权者。
因为丽嫔也在他手掌之间。
今日的一场赏花宴,表面上花团锦簇,莺歌燕语,暗地里波涛汹涌,安嫔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必须要仔细筹谋,为自己寻一条生路。
想明白这些,沈初宜做荷包就更认真了。
此刻永福宫寝殿,丽嫔刚沐浴更衣,正被周姑姑侍奉着按摩。
“娘娘,今日的事您怎么看?”
周姑姑问。
丽嫔半阖着眼眸,神情淡漠,在莲香池畔时表现出的惊慌失措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沉稳。
“今日的事情,有些复杂。”
丽嫔慢条斯理地说。
今日她跟林婕妤站在池畔另一边,事情同她们两人一点关系都无,倒是运气好。
太医陆田七来过一回,给她诊过脉就走了,之后便只有寿康宫的宫人送来消息。
安嫔顺利生产,母女均安,其余便再无人打扰。
丽嫔便明白,这件事她安全了。
不过……
丽嫔缓缓睁开眼眸,问周姑姑:“姑姑,当时你可有瞧见什么?”
她当时都在看对岸风姿卓绝的德妃,并未关注其他人。
就连安嫔落水,也是声音发出,水花四溅后,她跟林婕妤才回过神来。
周姑姑皱眉思索,叹了口气:“娘娘,我并未瞧见什么,不知林婕妤那边可有看清。”
周姑姑当时站在丽嫔身边,而沈初宜微微退后半步,被丽嫔挡了半个身子,她都看不见,沈初宜就更不可能瞧见了。
丽嫔摇了摇头,道:“她即便看见,也会说自己看不见。”
如此说着,丽嫔拍了拍周姑姑的手,道:“姑姑莫要忙了,坐下说话吧。”
周姑姑在绣凳上落座,拿起火折子点安神香。
丽嫔捻着手里的十八子,闭了闭眼睛,片刻后才道:“这事,陛下肯定要查,不过最后能不能查出来就不好说了。”
“这宫里的事情,看起来复杂,其实也简单。”
“当年德妃和宜妃一起有孕,其余妃嫔都没有喜讯,就是最好的证明。”
周姑姑眼神微闪:“娘娘的意思是,安嫔是被允许怀孕的?”
丽嫔笑了一下,可那笑却不达眼底。
“是也不是。”
“陛下初登大宝,国事繁忙,对于后宫本就不勤,但那两位娘娘出身高,陛下总要给面子。”
她们能比其他妃嫔先有孕,只是因为能多见陛下而已。
周姑姑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还是娘娘透彻。”
周姑姑未必不知道这其中关节,却更知道丽嫔的心思。
这一吹捧,丽嫔身上的冰刺少了些,人也柔和了下来。
“宫里这两位太后,平日里看起来亲亲热热,一个比一个慈爱,私底下如何想的,谁能知道呢?”
德妃出身京中姜氏,姜氏历来便出大儒,是实打实的书香门第,簪缨世家。
而当今生母恭睿太后,出身陈留王氏,是琅嬛门第,隐士修德之家。
她当年入宫,也是机缘巧合。
王氏看似在朝中并无权贵,但若翻开族谱,百多年前姜氏和王氏曾是姻亲。
丽嫔入宫之初,便让人仔细查过这些人家的关系。
“表面上,德妃代表的是凌烟阁的荣耀,实际上,她同恭睿太后未尝没有关系。”
周姑姑自然也知道。
这两位妃娘娘,背后肯定有两位太后的影子。
不过若不仔细深究,常人自然看不出来。
她们两个率先有孕,就是最好的证明。
谁不想要那一国之母的荣华呢?
就连丽嫔,也是日思夜想的。
她垂下眼眸,看向周姑姑:“正因为两位娘娘已经诞育皇子,两位小皇子如今已经两岁上,旁的娘娘才可以为皇室开枝散叶。”
在这宫里,差一个月也差了日子。
皇长子的身份不比嫡长子,可宫里并无皇后,不可能有嫡长子,皇长子暂时就是最尊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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