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了。
虽然明白,可她依旧为沈初宜感到难过和心疼。
不因为身份地位,只因为两人是朋友。
永福宫那么艰难的情况下,她自己独自坚持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帮助过她的人,哪怕周芳草什么都不知情,她也伸手拉了她一把。
否则她们这些人,就都成了乱葬岗里的亡魂。
舒云忍不住唤她名字:“初宜。”
沈初宜倒是笑了一下。
她握着舒云的手,声音很坚定:“我不难过,舒云,我真的不难过。”
“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内心和他的态度,让你明白以后要如何行事,”沈初宜道,“不过恭睿太后有些棘手。”
沈初宜声音越来越轻。
“面对这位太后,我们需要非常谨慎。”
舒云精神一凛,那些痛苦和哀伤一瞬都散去,她重新成了稳重的司职宫女。
“是,我明白了。”
回了长春宫,沈初宜刚用过了早膳,外面就来了一位面熟的姑姑。
就是早起迎她们进敬安宫的那名管事姑姑。
她自称姓郁,看起来也是一团和气。
“见过沈才人,恭喜沈才人。”
“太后娘娘初见沈才人,很是喜欢,特地让奴婢送来赏赐,奖赏沈才人孕育皇嗣有功。”
沈初宜恭恭敬敬对着敬安宫的方向行礼,道:“谢太后娘娘隆恩。”
待郁姑姑走了,舒云才带着芳草清点赏赐。
芳草在宫里也有十几年光景了,见的东西多,也忍不住道:“这位太后娘娘手倒是松。”
这一次送来的有两副头面,十几匹布,剩下的大多都是名贵药材。
的确是因为沈初宜怀孕了,才给的赏赐。
沈初宜若有所思:“看来这位太后娘娘倒是赏罚有度。”
她看不起沈初宜的出身,认为她不过是蝇营狗苟之流,但沈初宜确实有了陛下骨肉,所以就应该要赏赐。
既然赏赐,就按照最好的给,做事很有章法。
沈初宜笑了一下:“好好收着,登记在册,特别注明是恭睿太后赏赐的。”
过了两日,沈初宜挑了个好日子,特地让舒云跑了一趟乾元宫禀报,才叫了小轿去诏狱。
诏狱位于长信宫以西,在白虎门外承安门边上,要去诏狱见顾婉颜,必须要出长信宫。
不过从白虎门出去有一条暗道,方便宫中贵人行走,出宫之后也是很安全的。
那顶小轿就是专门用来保护沈初宜的。
沈初宜一路晃晃悠悠,感觉过了小半个时
辰,轿子才停了下来。
外面是刘三喜的声音。
“沈才人,诏狱到了,请您下轿。”
沈初宜今日打扮很简朴,头上只戴了绒花,看起来清新脱俗,气质出尘。
舒云上前扶住沈初宜,一边对刘三喜道谢。
刘三喜不悲不喜,很平静护在沈初宜身边,把腰牌递给了诏狱的护卫。
诏狱由金吾卫亲自监管,里里外外守卫森严。
那名护卫不去看沈初宜,却认识刘三喜,笑着说:“三喜公公,今日又是您当差。”
刘三喜也笑着道:“周哥,辛苦了。”
护卫低声道:“今日宁亲王在。”
刘三喜点头,回头对沈初宜比了个手势。
沈初宜便低着头快步进了诏狱。
刚一进去,她就感受到里面一阵森寒。
诏狱的地面建筑只有一层,大多数牢房都在地下。
又因地上的公堂窗户狭窄,阳光照不进来,便显得格外阴森。
沈初宜打了个寒颤,却没有多说什么,只低头跟着刘三喜快步往前走,没有四处张望。
很快,刘三喜就来到地牢入口。
“小主,下面湿寒,地上比较滑,您仔细着些,舒云扶好小主。”
舒云应了一声,小心翼翼扶着沈初宜下了地牢。
地牢里更冷了。
因为常年不透风,一股难闻的气味氤氲其中,经久不散。
沈初宜感觉整个地牢都发霉了。
那股子奇怪的味道里,有血腥味,也有腐烂的味道,交杂在一起,都变成了绝望和恐惧。
即便不判死刑,在这地牢里待上几日都能熬死人,更何况即将赴死的顾婉颜了。
当沈初宜再一次见到顾婉颜的时候,清晰认识到,她已经算是死了。
顾婉颜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囚衣,衣裳很旧了,上面打着补丁,显然被很多人穿过。
若是以前,顾婉颜连别人碰过的帕子都不会要,怎么会穿这样的旧衣?
她披头散发,发间满是脏污,一根根稻草在发丝中支棱,显得破败又凌乱。
顾婉颜靠在墙角,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当沈初宜却能感受到她身上沉重的死气。
她自己已经放弃了生机。
刘三喜上前一步,挥退了看守牢房的金吾卫,他直接敲了一下牢房的栏杆,冷冷开口。
“顾庶人,有贵人来看你了。”
顾婉颜一动不动,她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刘三喜的话。
刘三喜蹙了蹙眉头,又道:“顾庶人,咱家问你话呢。”
顾婉颜不回应。
沈初宜便上前半步,对刘三喜摆了摆手,然后看向牢房里的凌乱女子。
她的声音在阴森的牢房里响起。
“丽嫔娘娘,你可还记得我?”
————
顾婉颜猛地抬起头。
她那双本来明媚莹润的眼睛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一灰白阴翳。
她早就已经心如死灰了。
但此刻,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竟是沈初宜来看她。
就像她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在审判还未判决时,她还能有心思盘算筹谋,思索整件事情的疏漏,后来死局已定,她就放弃了思索。
这大概是她心里最后的一个疑问。
陛下究竟是怎么发现真相的?
而这个疑问要带入坟墓里,永远无人回答。
但现在,沈初宜却这样光鲜亮丽出现在了她面前。
在她身边,满脸戒备的那个宫女,不是红果是谁?
顾婉颜那张麻木的消瘦面庞,忽然炸出狰狞颜色。
她猛地扑到牢笼前,伸手死死抓着栏杆,本来清秀明媚的面容比鬼还狰狞瘆人。
“沈初宜,是你!”
她声嘶力竭。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的疑惑都被解开。
即便已经在等待死亡,整个人心如死灰,可她的聪慧是刻在骨子里的。
这件事最后的赢家是谁呢?
被关在诏狱,她不知外面春秋几何,只知道家族败落,她和周姑姑等人被判了死刑,再无生还可能。
其他的事情,从未有人告诉她。
沈初宜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顾婉颜面前时,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初宜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揭发了她,自己成了宫妃。
而红果这贱人,大抵就是帮助她的那个人。
顾婉颜伸出手,就要去抓沈初宜。
刘三喜目色一寒:“顾庶人,休要放肆,若你敢伤了沈才人,怕是要罪上加罪。”
顾婉颜一下子就僵住了。
那双突出的血红眸子里闪过癫狂和嘲弄。
“沈才人?沈才人!”
“她也配!”
沈初宜安静看着顾婉颜,面上没有任何难过,也并无大仇得报的畅快。
她看着她,就如同看一件死物,心里没有任何喜怒哀乐。
“是啊,我不配。”
沈初宜忽然开口。
“可丽嫔娘娘,您配吗?”
顾婉颜几乎都要吐出血来。
这一刻,她满心都是怨恨。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她都要死了,沈初宜还能好好活着。
沈初宜见她死死盯着自己,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小腹,再抬头时,她脸上甚至挂着淡然的微笑。
这动作,几乎要逼疯顾婉颜。
“沈初宜,你这个贱人!”
“还有你,红果,贱人,你们胆敢背叛我!”
舒云横眉冷竖,身上气势慑人:“住嘴,你欺君罔上,毒害陛下,假冒皇嗣、霍乱后宫,还敢大言不惭?才人与奴婢忠心为主,即便冒着被你灭口的风险,也要检举你。”
“不能再让你作恶。”
顾婉颜目眦欲裂。
她已经多日不曾进食,方才能声嘶力竭骂出那几句话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
现在被红果这样的宫女指着鼻子骂,气得险些没背过气去,想要反驳却已说不出话。
“你!你!”
她已是强弩之末,说了两句就支撑不住,狼狈地跌坐在地。
舒云瞪着眼睛,满脸都是愤怒:“若非你心思歹毒,我们才人孕期才这样坎坷,至今都未好全。”
沈初宜瞥了一眼刘三喜,一把握住了舒云的手。
“舒云,别说了,不值得同她废话。”
舒云这才气哼哼住嘴了。
沈初宜垂眸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顾婉颜,沉默良久,才慢慢开口。
“顾庶人,我来这里看你,只想知道一件事。”
顾婉颜靠在栏杆上,她粗粗喘着气,整个人都陷入癫狂。
“呵呵。”
“沈初宜,你现在是飞上了枝头,我倒要看看你能好运到什么时候?”
顾婉颜自顾自说着,咳嗽了两声,鲜血顺着唇畔滑落,显得触目惊心。
一个死囚,无人关心她的病症。
牢笼外的三个人都冷漠地看着她,眼眸中没有任何同情和动容。
顾婉颜也不在乎。
她都要死了,还能在乎什么呢?
她只是恨。
恨自己瞎了眼,选错了人。
以为是最好拿捏的白兔,其实是能把人咬死的狼狗。
顾婉颜呵呵一笑:“是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我不想看到你,你走吧。”
沈初宜没有动:“我说了,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顿了顿,才问:“红豆是不是你害死的?”
顾婉颜微微一愣。
片刻后,她慢慢抬起头,用那双赤红的眼睛诡异地看向沈初宜。
“你还念着那没用的小宫女?”
顾婉颜恶意一笑,唇边鲜血刺目。
“对,是我害死她的。”
顾婉颜倏然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嘶哑,冰冷,犹如毒蛇吐信,让人不寒而栗。
“哈哈哈,那小贱人可没用了,偷听到我跟周姑姑说话,当即吓得不轻,就这样了还想要立即去告发我,想要保护你,”顾婉颜盯着沈初宜,笑声恶毒,“所以我就让岑青毒死了她。”
“不听话的玩意,就不能活着。”
“沈初宜,她是为你死的,你心痛吗?”
听到这里,沈初宜慢慢攥起拳头。
她盯着顾婉颜,终于露出明显的怨恨情绪。
“顾婉颜,你该死。”
顾婉颜又笑了起来。
“死就死了,”她仰头看着没有窗的牢房,看着墙角作伴数日的蜘蛛,眼神逐渐灰暗,“不过我即便是死了,也有那么多人陪着我呢,我不亏,等去了地下,我还让红豆那贱人伺候我。”
顾婉颜转过身,背对着沈初宜,不再看她。
“沈初宜,我先去等你了。”
“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沈初宜没有说话。
她最后看了一眼顾婉颜的背影,直接转身,对刘三喜道:“三喜公公,我们走吧。”
刘三喜把沈初宜直接送回了长春宫,等沈初宜下了轿子,刘三喜才回到乾元宫。
萧元宸刚忙完,正捏着眉心休息。
刘三喜同姚多福简单说了几句,就进入知不足斋,脚步无声地来到萧元宸身边。
“陛下。”
萧元宸闭目养神,没有开口。
刘三喜便低声把方才诏狱的情形都说了一遍。
听到最后,萧元宸捏着眉心的手微微一顿。
“她的宫女说她孕期不适?”
刘三喜常年侍奉萧元宸,很知道如何回话:“是,舒云的确是这样讲的。”
“不过之前黄医正禀报,小主身体康健,只要按时服用安胎药,再过十日左右就能康复,至于其他,黄医正都未明言。”
这里面其实是有疏漏的。
沈初宜确实身体健康,大人孩子都无碍,但她孕期是否舒服,怀相好不好,便无人询问了。
无人问,太医院也不会上赶着说。
何必自讨苦吃?
萧元宸手指在椅背上轻轻一点:“把黄茯苓叫来。”
次日是黄茯苓给沈初宜请平安脉的日子。
一般的下三位小主,大约一月请一次平安脉,不过沈初宜因为有孕,每隔五日就要请一次,以确保母子平安。
这段时间黄茯苓隔三差五就要来长春宫,同沈初宜宫中上下都很熟悉,尤其是这位沈才人,更是每次都客客气气请她喝茶吃果,很是温柔可亲。
今日她来的时候,却没有往日的平静。
等她给沈初宜诊过脉之后,才抬眸打量沈初宜。
沈初宜见她眼神很是认真,有一种说不出的严肃,不由坐直身体:“黄医正,可是有不妥之处?”
黄茯苓摇了摇头。
她顿了顿,还是问:“沈才人,你孕期可是有所不适?”
沈初宜愣了一下。
黄茯苓见她垂下眼眸,不肯多说,不由叹了口气。
“沈才人,您若是孕期不适,应该直白告诉臣,臣才好给您调理,”说到这里,她见沈初宜的头压得更低,语气缓和,“即便那不影响皇嗣,可您到底不好过。”
沈初宜这一次乖乖点了点头。
“我近来有些嗜睡,每日夜里刚过了黄昏就觉得困顿,一觉能睡到天亮,”沈初宜慢慢说,“白日里总觉得胸闷,恶心,膳食也很挑剔,有许多都不爱吃,看见就想吐,可又觉得饥饿。”
“还有,”沈初宜面上泛红,“还有总是想如厕,可偏偏又没喝那么多水。”
沈初宜细碎讲来,都是因为怀孕带来的不适。
都不是什么大事,可这桩桩件件也够折磨人的。
难怪沈初宜从宫女当上宫妃,又升为才人,吃用明显天翻地覆,可人瞧着却没怎么长胖。
黄茯苓很知道为何沈初宜不敢说,因此她也没有追问,只是道:“沈才人,陛下曾吩咐,让臣务必看顾好沈才人的身体,以后沈才人若是有所不适,定要告知臣。”
沈初宜似乎放心不少,她看着黄茯苓,道:“有劳黄医正了,这次是我的过错,以后一定知无不言,不会隐瞒医正。”
黄茯苓这才点头,神色稍霁。
“这怎是小主过错?是臣医术不精,不过小主如今都是小毛病,没有大碍,臣给小主改一改膳食单子,小主吃用看一看。”
“若是还不好,小主再让人告诉臣。”
中午的时候,御膳房果然给沈初宜换了膳食单子。
都是好克化又温补的药膳,用过之后,沈初宜果然不再胸闷恶心。
吃得好,睡得自然也好。
等午歇起来,沈初宜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没有之前那样烦躁了。
她取了书来,坐在小书房里安静读书。
微风顺着窗棱扶入,吹动了她鬓边灵活的发丝。
萧元宸刚踏入长春宫后殿,就看到窗中美人安静的侧颜。
女子肤白红唇,发丝乌黑,她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安静读着。
窗棱没有大开,只微微开了一条缝隙,刚好遮挡住了她那双明媚的眼。
不知为何,萧元宸忽然觉得心里安静了。
他没有停留,大踏步进入东配殿中,挥手让宫人都安静退下。
两三步后,他来到沈初宜背后。
垂眸看去,就看到沈初宜一边读书,一边用很别扭的姿势写字。
她的手法别扭,字写的也很稚嫩,如同三岁孩童,十分生涩。
她读书很专注,没有注意到萧元宸的到来。
萧元宸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握住了沈初宜执笔的手。
“你的手势错了。”
沈初宜先是一惊,待看清萧元宸那张英俊面容时,她眼眸里瞬间迸发出喜悦来。
唇边梨涡尽显。
“陛下,您怎么来了?”
就连声音都是那么悦耳动听。
他的手心温热,温暖了沈初宜的手背。
出乎沈初宜的意料,萧元宸的手上也有茧子,并不柔软细腻,两个人的手生的很相似。
相似小说推荐
-
与我周旋久(八宝粥粥) [现代情感] 《与我周旋久》作者:八宝粥粥【完结】晋江VIP2024-11-02完结总书评数:2910 当前被收藏数:8067 营养...
-
金屋藏娇(芳心扰民) [BG同人] 《(韩娱同人)金屋藏娇[娱乐圈]》作者:芳心扰民【完结+番外】晋江VIP2023-11-20完结总书评数:1354 当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