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就是要被人瞻仰的。
可现在,这样的人也生了病。
沈初宜的手动了动,轻轻抚摸上他消瘦的脸颊。
这段时候,萧元宸的确清减几分。
清减之后的萧元宸,身上气势越发凌厉,让人不太敢直视。
春日是多事时节。
春汛、丰收、耕种,加上熬过了冬日的边关部族又开始骚扰边镇,萧元宸这些时候都在熬夜看奏折,即便有些病症也都自己忍了。
若非如此,还不至于病来如山倒。
思及此,沈初宜不由叹了口气。
她口里说着不动心,不会为萧元宸倾注感情,可如今看他这样病弱,不可否认的,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心疼的。
心疼他为家国的付出,心疼他也只是个会生病的凡人。
沈初宜认真凝视着萧元宸,不由有些出神。
不可否认的,萧元宸的确待她极好。
而且是一种特殊的,旁人都没能得到的好。
这种好会让人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沈初宜只是个普通人,面对这样的极致爱重,没有人会心如止水。
即便是沈初宜也不行。
但沈初宜这一路走来,看得太多,也想得太清,所以她一直固守本心,没有动摇。
前朝的庄慧皇贵妃盛宠二十年,最后还不是落了个早早病逝的下场。
宫中上下,人人都知道,庄慧皇贵妃是在绝望中离世的。
从高处骤然坠落的滋味并不好受,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痛彻心扉,绝望至极。
沈初宜不求其他,她只求自己和雪团能健康长寿,一生平安。
只要她坚守本心,就永远不会因失去而绝望。
可如今看来,要想不对萧元宸动心,实在有些困难。
他真的很好。
那些相伴的点滴,那些同床共枕的欢愉,那些真诚的信任和情感,那些少有的依赖和托付,都让人真心沦落。
沈初宜又不是没有心,如何会不感动?
会有今日,不过是将心比心。
她不知道自己对萧元宸的感情究竟为何,即便没有到深入骨髓的地步,但总归是会为他心疼的。
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是用心的表现了。
她不想再往前踏足半步。
而萧元宸,似乎也从来没有奢求过她的前行。
他就那样坚定而真挚地陪伴在自己身边,牵着她的手,两个人并肩前行。
似乎要一直走到白发苍苍,走到岁月尽头,也不会放开那双手。
虽然萧元宸从未说过承诺,说过爱意,但他的表现,却让沈初宜莫名笃定这一点。
沈初宜正在深思,就听到床榻上的萧元宸动了一下。
“陛下?”沈初宜垂下眼眸,才看到萧元宸眼皮颤动,似乎就要醒来。
但萧元宸只是动了动,好似还沉浸在梦境里,没有立即醒来。
沈初宜莫名松了口气。
她就这样坐在床榻边,陪着萧元宸坐了一个时辰,等到刻香掉了一半,外面才传来细碎的声响。
姚多福小碎步进来,低声道:“娘娘,
可要传刘院正给陛下请脉?”
沈初宜帮萧元宸塞好被角,道:“传。”
一刻后,刘文术轻手轻脚进了寝殿。
沈初宜已经把萧元宸的手从被中取出,让刘文术可以诊脉。
她端详刘文术的面容,见他并不慌乱,也不紧张,甚至没有特别深的忧虑,也就说明萧元宸暂时并无大碍。
这一场病只是来势汹汹,应该是没有妨碍到身体根本的。
果然,刘文术请过脉又看过萧元宸的面容后,就对沈初宜躬身行礼。
沈初宜起身,同他一起出了寝殿,来到稍间。
“贵嫔娘娘,”刘文术恭敬道,“陛下之前染了风寒,只简单行药,没有多加休息,这才导致体力不支,病倒卧床。”
“观陛下脉相,并没有病弱之相,臣已经给陛下拟了药方,今明两日只要卧床修养,后日应该就能好转。”
沈初宜这才松了口气。
她轻声道:“有劳刘院正了。”
刘文术连忙道:“娘娘谬赞了,都是臣应该做的。”
说到这里,刘文术顿了顿,道:“不过娘娘还是应多劝说陛下,若有生病之兆,还须遵医嘱,休息用药都不能耽误。”
刘文术是宫里的老资历了,他医术了得,人品贵重,能真心劝说这一句,已实属难得。
旁的太医都不敢说这句话,甚至不敢给出保证。
沈初宜眉目微松,如春风化雨,和气有礼。
“刘院正所言甚是,你之忠义,本宫都记在心中,陛下也一直知道你的忠心。”
刘文术再度行礼,道:“那臣便下去拟方子,待陛下醒来,方能用药。”
刘文术退下之后,沈初宜便要回到寝殿内。
就在这时,姚多福又匆匆前来。
“娘娘,”姚多福又开始愁眉苦脸,“德妃娘娘求见陛下,言说要给陛下侍疾。”
过去将近两个时辰,宫中应该已经知道了消息。
沈初宜愣了一下,没有立即做主,只问:“陛下入睡之前,可有吩咐?”
姚多福顿了顿,低声道:“陛下言说,若两位太后娘娘前来,不必阻拦,贵嫔娘娘亦然。”
也就是说,除了庄懿太后、恭睿太后和沈初宜,其余人等一律不准进入乾元宫。
这是萧元宸自己的口谕,倒也不怕旁人非议。
沈初宜颔首,淡淡道:“你去告诉她,陛下暂不召见,若她有事,等陛下醒来再行召见。”
姚多福依旧有些迟疑:“娘娘,唯恐德妃娘娘误会。”
沈初宜先进了乾元宫,德妃再至便不能入内,传出去,自然有人误会沈初宜阻拦德妃,不让德妃侍疾。
“误会又如何?”
沈初宜神情冷淡,毫不畏惧:“陛下允本宫侍疾,本就有本宫做主之意,若此番责任不能肩负,本宫还不如回长春宫,不来这乾元宫。”
这话说得十分威严,反把姚多福说得呆愣片刻。
不过他毕竟见多识广,很快就回过神来,躬身见礼:“是,臣领命。”
这一次,姚多福要恭敬许多。
待人都离开,沈初宜才重新回到寝殿。
她刚一踏入,绕过屏风,便看到一双平和的深邃桃花眸子。
不知何时,萧元宸已经醒来。
沈初宜心中一喜,快走几步来到床榻边,直接坐在萧元宸的身边。
“陛下?”
她声音很轻,很温柔,带着几分试探。
“陛下可醒了?身上哪里难受?饿不饿?要不要吃些蜂蜜水?”
萧元宸却一直看着她,眼眸一瞬不瞬,一言不发。
沈初宜刚放松下来的心,不由又提了上去。
“陛下?”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萧元宸的侧脸。
萧元宸脸上还是有些温热,却并不烫手,显然风寒已经慢慢散去,不再侵袭他的身体。
被她这样一碰触,萧元宸才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片刻后,低哑的嗓音响起:“朕无碍。”
他此刻面色虽苍白,却并没有羸弱之相,只是声音很低,仔细聆听才能听清。
沈初宜听见他低低笑了一声,说:“原来蓁蓁也担心朕啊。”
————
沈初宜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人,就算是病了,也不忘逗她。
她没有回答萧元宸的话,只是起身来到桌边,倒了一碗温热的蜂蜜水,回到床边,柔声道:“陛下,喝点水,润润嗓子。”
萧元宸点头,自己撑着手肘就要坐起身来。
沈初宜吓了一跳。
“陛下可莫要乱动,臣妾来扶着您。”
萧元宸有些好笑,他很利落坐起身,靠在了床背上,哑着嗓子道:“朕只是病了,又不是受伤,自己能动。”
他这样要强,沈初宜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往前坐了坐,用汤勺喂他吃蜂蜜水。
“陛下可觉得好些了?”
萧元宸点点头,说:“睡了一觉,舒服许多。”
虽然用汤勺吃蜂蜜水很慢,也有些麻烦,但萧元宸却并不阻止,反而很享受地让沈初宜伺候他。
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
沈初宜抬眸看了看他,见他虽然依旧面色苍白,但精神的确好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
“一会儿再吃些晚膳,垫一垫肚子再吃药。”
被沈初宜这一提醒,萧元宸顿时觉得饥肠辘辘。
他今日一直睡了好几个时辰,都没来得及用午膳,身体一旦开始好转,就能感受到腹中空空。
“让御茶膳坊多备些其他的菜品,的确有些饿了。”
萧元宸很实在:“提前把晚膳用了吧,刘文术的药都催眠,吃了我就困,今夜可能不会再醒来。”
萧元宸的嗓子还有些哑,说几句话就要咳嗽一声。
“陛下,以后可要听话,”沈初宜忍不住念叨,“刚一开始不适的时候就用上药好好休息,何至于此?”
“你看看,闹这一场,太后娘娘们肯定要很担忧的。”
萧元宸垂眸看着她,唇边有浅浅的笑意。
“好。”
“知道了,以后听蓁蓁话。”
萧元宸说到这里,又笑着问:“蓁蓁可担心朕?”
沈初宜捏着汤勺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陛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不能糊弄臣妾。”
萧元宸又笑了。
他咳嗽一声,才说:“朕何时骗过你?”
这倒是没有。
思及此,沈初宜这才不再念叨。
“陛下这是风寒疲累,许多饭食都不能吃用,若是陛下有胃口,就让御膳房准备瘦肉粥和红糖小米粥,先暖暖胃,再配上肉末蒸蛋,鲜虾馄饨和红烧鸡块,一起多吃一些,胃里才舒服。”
萧元宸听她念叨,都感觉到饥饿了。
“好,都听你的。”
沈初宜这才满意。
等喂他吃完了蜂蜜水,沈初宜才起身,出了寝殿叫姚多福和刘三喜伺候萧元宸更衣。
她叮嘱过孙成祥准备晚膳,不多时才回到寝殿。
萧元宸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身上的汗也都擦过,这会儿舒服许多。
他靠坐在床榻边,正低声对姚多福说什么。
沈初宜清了清嗓子:“陛下。”
这两个字一说出口,萧元宸立即止住了话题。
沈初宜没有去说萧元宸,只看向姚多福。
“姚大伴,”沈初宜淡淡道,“陛下今日还病着,莫要拿国事烦扰陛下。”
姚多福后背一僵,冷汗都要下来了。
他讪笑道:“是,娘娘。”
萧元宸这才看向沈初宜,笑道:“朕安排姚多福给你准备被褥,这几日你都得留在乾元宫,可要休息好的。”
“嗯,”沈初宜重新摆出和善笑容,“多谢陛下惦念。”
她手里端着一碗热牛乳,回到床边,说:“刘院正说吃些牛乳暖胃,陛下先喝了再用晚膳。”
等忙完这些,晚膳也送到了。
萧元宸不愿意在拔步床上用晚膳,让姚多福扶着他靠坐在罗汉床边,沈初宜坐在他对面。
萧元宸的晚膳清淡,的确都是沈初宜念过的菜品,沈初宜自己也没什么
胃口,就陪着吃了几口。
“让御茶膳坊给你做些新菜品吧,”萧元宸吃着瘦肉粥,道,“瞧着你也没吃几口。”
沈初宜摇摇头,用帕子擦干净嘴,帮他夹菜。
“减重。”
萧元宸无奈笑了。
“你啊。”
倒是贯彻始终,不达目的不罢休。
等用过了晚膳,萧元宸便披上外衫,牵着沈初宜在殿中慢慢散步。
他这会儿身体好了许多,人也不再发虚,走路也有了力气。
躺了一天,实在是觉得筋骨都僵硬了,不走几步都觉得难受。
沈初宜挽着他的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怕他一会儿没有力气。
“朕真没大碍。”
萧元宸笑了一声:“肯定是刘文术胡言乱语,信口雌黄。”
“刘院正很担心陛下身体,与臣妾说了许多真心话,若听到陛下这样非议,定要伤心难过。”
萧元宸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还替他说起话来?”
沈初宜倒是没有笑,她淡淡道:“因为陛下不爱惜身体,臣妾心里也很难过。”
这一句话,打散了萧元宸的笑容。
他收敛起唇角的弧度,垂下眼眸,安静陪在沈初宜身边,穿过寂静而奢华的宫殿。
宫灯在殿中寂静燃烧,岁月在蜡油滴落中流逝。
高大的雕花门扉挡住了春日的晚风,把落日的影子遗留在殿内的金砖上。
雕花都是一样的花纹。
福寿绵长,万寿无疆。
都是极好的寓意。
沈初宜声音很轻,很淡,却一字一句落在萧元宸心中。
“陛下,臣妾能有今日,全靠陛下垂怜,若非陛下抬爱,臣妾蒲柳之姿,宫人出身,万不能有如今尊荣。”
“臣妾是个很庸俗的人,只想一生顺遂平安,荣华富贵,只想雪团能健康长大,无忧无虑。”
沈初宜一字一顿道。
“所以陛下,您要好好保重身体,有您在一日,才有我们娘俩的美好未来。”
“臣妾这样说,陛下能明白吗?”
从到乾元殿,沈初宜就一直很温柔,她把侍疾应该做的事情都做好,多余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
可现在,她这样柔声说话,却让萧元宸清晰听到了她心里的怒火。
很清晰,很干脆,一一展现在他面前。
沈初宜的确生气了。
不为别的,却是为了他的身体。
萧元宸垂下眼眸,轻轻笑了一声。
“朕明白了。”
“以后再也不会如此了。”
沈初宜这才应了一声,道:“臣妾一直都很相信陛下,陛下是君子,自当一言九鼎。”
说到这里,两人都安静下来。
又慢慢走了一圈,萧元宸才道:“回吧。”
“雪团如何了?”
沈初宜就说:“已经请步姐姐照料长春宫,有她在,臣妾是放心的。”
“这就好。”
“若是不成,就把雪团抱过来,放到乾元殿来养。”
沈初宜坚定摇了摇头:“泽儿和鸿儿都没在乾元殿养过,雪团自然不行。”
萧元宸没有坚持。
用过了药,萧元宸洗漱更衣,就重新躺到了床上。
他道:“偏殿已经让姚多福收拾好了,一会儿你就过去安置吧。”
沈初宜却摇了摇头:“臣妾是过来侍疾的,如何能躲懒?晚上臣妾就在罗汉床上入睡,一样的。”
沈初宜态度很坚决,萧元宸劝不住她,只能答应下来。
很快,药效上来,萧元宸就昏睡了过去。
沈初宜又在殿中陪着坐了一会儿,才离开去偏殿洗漱,回到寝殿时,就叮嘱姚多福:“晚上留着宫人守夜,有什么事也好有人差遣,大伴、三喜就先去歇着,让孙大伴侍奉。”
姚多福道:“是。”
一夜无话。
沈初宜晚上自然没有睡好,时不时醒来看一看萧元宸,见他睡得沉,也出了汗,这才松了口气。
等到天光熹微,清晨将至时,萧元宸才醒来。
昨日沈初宜拒了德妃,之后就再无宫妃来乾元宫,只有两位太后派了姑姑过来,沈初宜请进来说了几句话,让两位太后宽心。
今日的乾元宫安静许多。
没有国事,没有朝臣,也没有任何人进出。
萧元宸早膳用过早膳后,整个人就精神了。
碍于昨日沈初宜生气了,萧元宸犹豫再三不敢说自己想要看奏折,便给姚多福使眼色。
姚多福蒙了一下,倒是同萧元宸心有灵犀,对沈初宜道:“娘娘,昨日两位太后娘娘未曾来乾元宫,但心里肯定都很惦念,娘娘不如亲自去一趟,说一说陛下的状况,也好让娘娘们放心。”
倒是这个理。
沈初宜略一思索便点了头,陪着萧元宸用过药,伺候他睡下,才换了一身衣裳离开了乾元宫。
果然,她刚一走,萧元宸立即坐起身,催着姚多福去取奏折。
姚多福心里念叨他瞎折腾,却还是不敢松懈,手脚麻利地取来四季平安盒,道:“陛下,您快着些看,娘娘一个时辰准能回来。”
看上了奏折的萧元宸根本就不理他。
另一边,沈初宜先去了敬安宫,才去的寿康宫。
两位太后果然都很担忧萧元宸,沈初宜细细说来也说陛下身体好转,两位太后才放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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