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即将这顶绿油油的帽子戴在头顶,对男孩说:“你也给自己织一顶,大太阳的,可别晒坏了。”
“好的好的。”
狗哥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很快编出了一顶与安小六一模一样的树叶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
这个地方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只有一条笔直直的大路。
安小六用树枝搭了个架子,用晾晒好的野菜、大米、豆子、咸肉煮了一锅稠糊糊的粥。
这粥香极了,很难想象一锅粥居然能发出这样诱人的香味。
狗哥开始还能在坐在板车上摆弄泥人,在粥的香味逐渐散开后,男孩彻底坐不住了。
他像小狗一样凑在锅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锅里的菜粥:“姊姊,什么时候好啊。”
安小六说:“你数三十下,数完后咱们就可以吃了。”
男孩蹲在锅边,真的掰着手指头认真数起来。
很快,三十下过去了。
男孩迫不及待看向安小六,却见安小六拿着一个长长木勺子,给男孩舀了大半碗:“去车上拿勺子,慢点吃,别烫着,不够还有。”
“嗯嗯嗯。”
男孩吹了吹碗边,迫不及待嗦一口,烫的龇牙咧嘴。
“都说了,让你用勺子。”安小六瞪了狗哥一眼。
狗哥嘻嘻哈哈,完全没有害怕安小六的意思,他在板车上摸了一把勺子,用勺子舀了一口烫粥,奋力吹了几下:
“好烫好烫,好吃好吃。”
就这样一边吹一边吃,一碗稠糊糊的热粥下肚,男孩又要了第二碗。
安小六胃口不大,狗哥两碗都吃完了,她那还慢慢悠悠喝着第一碗。
就在这时,远处一匹骏马飞驰而来,安小六眼疾手快盖上锅盖,转身护着自己手里的碗,不让碗里钻进去扬沙,狗哥学着安小六的样子,背过身小手盖在汤碗上。
令人意外的是骏马前行了一段路又调头退了回来。
【“一个正直的刀客。”】
系统忽然冒出声音。
安小六抬头,马上是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他背着一把长刀,脸晒得通红,声音很是粗犷:
“小姑娘,你锅里煮的什么,闻着实在太香了,能卖我一份吗?我给你钱。”
大约是先入为主,听到对方打算花钱买而不是让自己白送,安小六也觉得一个不占别人便宜的人,心肠也坏不到哪里去。
安小六打开锅盖,锅里的菜粥香气更加浓郁:“你过来吃吧,不用花钱,一碗粥而已……狗哥,帮这位大哥拿碗。”
“唔,等一下。”
两刻钟后。
“小姑娘,我赵刚走南闯北也吃过不少山珍海味,别的不说,你这煮粥的手艺绝对是这个!”
赵刚连声夸赞。
安小六信这话是真的,因为对方一连吃了四碗,早就饱了仍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狗哥也吃了三碗,附和道:“姊姊厉害,粥好喝!”
赵刚看向停靠在树下的板车,不禁问道:
“你们这是去哪儿?”
“凤阳,我们要去凤阳。”狗哥迫不及待说道。
赵刚有些惊讶:“只有你们两个?你们家大人呢?”
不等安小六回答,狗哥又说:“妈妈不见了,姊姊要带我找妈妈。”
狗哥没有与人相处的经验,说话直来直去,别人问什么答什么,一点遮掩都没有。
安小六低下头,嘴角抽搐,她觉得自己是该教狗哥一些东西了,这样的性格,真是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刀客却很同情姐弟俩的遭遇,他听狗哥叫煮粥的女孩子“姊姊”,便以为两人是亲姐弟。
这姐弟俩看起来不通武艺、衣衫破旧,不像是有钱的样子,自己白吃了这样两个孩子四碗粥,实在有些不像话。
赵刚有心护送姐弟俩去凤阳,却因有事在身实在走不开,想了想,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年纪较大的安小六:
“你们姐弟俩请我吃饭,就是我赵刚的朋友了,这把匕首你们留着防身,希望你们早日和妈妈团聚。”
【“一把做工精良的匕首。”】
系统这般评价道。
安小六接过匕首,心情有些复杂,她乞讨的路上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像赵刚这样一饭之缘就真心交朋友的,就算在“好人”的群体里也不多见。
安小六说:“匕首我们收下了,等您事情解决后去凤阳,我请你喝天下第二好喝的粥。”
赵刚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天下第二?有意思,有意思……就这么说定了,等赵某事情结束后,一定会去凤阳尝尝天下第二好喝的粥。”
说完,他起身抱拳告别安小六和狗哥:
“小姑娘,小兄弟,我与人有约还要赶路,不便多聊了,待我事情了结后去凤阳找你们!”
狗哥学着赵刚的样子抱拳:“赵大哥再见!”
粗率豪放的汉子揉了揉男孩乱蓬蓬的脑袋,骑上骏马,一声高喝“驾”,纵马离去。
待赵刚走后,安小六将匕首递给狗哥:“喏,拿着。”
狗哥惊讶:“我?这不是赵大哥送给姊姊的匕首吗?”
“他不是送给我的,是送给我们的,”安小六纠正了男孩的说法,“遇到坏人,用它保护姊姊吧。”
瘦小的男孩拿着这把漂亮的匕首,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豪迈感,好像他已经成长为赵刚那样的大人,可以保护妈妈姊姊和阿黄。
“嗯!我会好好保护姊姊的!”
男孩握着匕首,无比认真地说。
夜里繁星点点。
姐弟俩终于找到一座破败的庙宇。
狗哥坐在庙外面数星星,安小六则用火折子点了一根蜡烛,在灯下写着什么。
“姊姊,你在干嘛呢?”
狗哥看了一会儿星星觉得无聊了,跑来找安小六。
安小六问:“白天的粥好吃吗?”
“当然好吃了,我吃了三大碗呢。”
“我也觉得好吃,所以我决定在凤阳摆个摊子卖粥。”
“卖粥?是白天喝得那种粥吗?”
“没想好呢,有什么卖什么吧,到时候我们把你妈妈的画像贴出来,只要有人买粥就能看到你妈妈的画像,”说到这里,安小六忽然想起什么,“哎呀,忘记了,白天应该拿出画像让那个刀客看看,他兴许见过你妈妈。”
虽然安小六有一种预感,狗哥的妈妈极有可能是故意撇开狗哥的,但在人没找到之前,任何猜测都是不作数。
“是啊,我也没想起来,”男孩遗憾地说,“赵大哥不是要去凤阳吗,到时候我把画像拿给他,他去过那么多地方,一准知道我妈妈在哪里。”
姐弟俩在破庙里住了一晚上。
第二天天还未亮,被系统叫醒的安小六把狗哥背上板车,推着瘦小的男孩离开荒凉的庙宇。
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去。
阳光洒在男孩的身上,板车上的狗哥睁开惺忪的睡眼。
“姊姊?”
狗哥左右张望,很快看到正在推车的安小六。
“醒了,”安小六望着瘦小的男孩,“我看到前面有炊烟,再往前走可能有住家。”
“哦,我知道了。”
狗哥又放心地躺了回去。
大约过了一刻钟,他才彻底清醒。
“姊姊姊姊姊姊……”
狗哥不停唤着安小六。
安小六嘴角抽搐:“有事?”
“没事,我就是叫叫你。”瘦小的孩子露出傻兮兮的笑容。
“那你叫吧。”安小六无语。
“姊姊姊姊姊姊姊姊,姊姊姊姊姊姊姊姊——”
安小六:……
怎么办,想打孩子了。
“哒哒哒——哒哒哒——”
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开始声音很模糊,后来越来越清晰,却见一匹无主的骏马疾驰而来。
“姊姊,前面来了一匹马。”狗哥说道。
安小六当然也看到了,她推着板车让出一条宽敞的路,可那匹马却横在了路中央,像是故意阻拦他们似得。
姐弟俩这才发现,马嘴里居然叼着一块带血的布,好像是从衣服上扯下来的。
骏马张嘴低头,将这块带血的布甩到安小六脚下。
安小六的心不由得沉了下来。
她认出了这块布料。
“咦,姊姊,这匹马和赵大哥的那匹好像啊,”狗哥笑着回头,然后……男孩看到安小六面无表情的脸,“姊姊?”
“人在哪里?”
安小六看向这匹极有灵性的骏马。
高头大马发出“咴咴”的叫声,它像听懂了安小六的话一般,调头在前方带路。
不知走了多久。
安小六听到系统毫无感情地提示:
【“前方出现一个死掉的赵刚。”】
他不能理解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
狗哥哽咽地说:“姊姊,你不是和地府那边关系好吗,让他们把赵大哥放回来吧,赵大哥、赵大哥是好人啊。”
安小六平静地说:
“对不起,那里只能进不能出,我也没有办法。”
男孩希望破灭,伏在尸体旁边哇哇大哭。
赵刚是一名刀客,他身上的伤都是刀伤,可见杀死他的也是一名刀客。
江湖上的事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狗哥可能永远不明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杀人甚至不需要什么像样的理由,有人甚至用“我想杀人了”这种荒唐的理由去结束别人的生命。
安小六和狗哥将赵刚搬到车上,找了一个就近的地方埋了。
期间安小六试图寻找赵刚的那把大刀,但找了一圈一无所获。
她想,那把刀可能被杀掉赵刚的刀客拿走了。
一个江湖人想要证明自己杀死了另一个江湖人,自然不可能将对方的尸体搬来搬去,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拿走对方身上一件标志性的物品。
赵刚将自己的匕首送给姐弟俩防身,但姐弟俩第一次使用这把匕首却是挖土帮赵刚下葬。
狗哥从附近移了许多野花,栽种到赵刚的坟前。
“姊姊,赵大哥是好人,你要让判官伯伯送他去一个好人家。”
“我会的。”安小六轻声道。
她拍拍身上和手里的土,站起来对跪在坟前的孩子说:“走吧。”
“唔。”
男孩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那方矮矮的坟,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
“赵大哥再见。”
“积润初销碧草新,凤阳晴日带雕轮”。
温庭筠这首《和道溪君别业》道尽了凤阳的春色。
眼下虽不是春天,却也是极好的时节。
清晨,天还未亮。
安小六推着那辆破旧的板车来到一条宽敞的大街。
十天前,她和狗哥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凤阳城。
在系统的指点下,安小六来到凤阳城第二繁华的大街,在巷子与大街的交叉口开始卖粥。
安小六的粥香得过分,价格又便宜,因为每天只卖一种粥也没挡别人的路,最初几天生意很不错。
客人们从别家买饼买包子买茶叶蛋……带到安小六的粥摊这边喝粥。
但这两日情况又有了变化,凤阳城内一伙地痞盯上了安小六的粥摊。
想要白吃白喝不说,还想收保护费。
安小六打听过了,这伙地痞都是附近没脸没皮的闲汉,他们不敢对本地人和有钱的外地人下手,骚扰目标精准锁定在没权没势的外地人身上。
因为干的不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就算官府来人抓他们,他们也不怕,牢里蹲几个月可能比外面晃荡着还要滋润些,官府也拿这些滚刀肉没辙。
有人劝安小六破财免灾,安小六最初也是这样打算的,但她一想到自己起早贪黑淘米洗菜,天不亮就要爬起来干活,她只想把那些懒汉的手脚敲断。
总之,别想从她这里拿到一文钱。
太阳渐渐升起。
安小六的粥摊生意越来越好。
【“您的紫苏粥卖出了两文钱。”】
【“您的紫苏粥卖出了一文钱。”】
【“有人试图在您的紫苏粥里加怀孕的蟑螂。”】
安小六倏然抬头,看向那个准备在自家汤碗里加“小料”的家伙,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
——啊,好丑,果然是相由心生。
不等她出声制止,隔壁桌忽然响起一声爆喝:“什么?!一刀镇九州的赵刚死了?!”
听到“赵刚”,安小六怔了怔。
鼠目男吓得手一抖,竟然把那只蟑螂又塞回了衣服里!
【“啊啊啊啊啊,恶心的人类!”】系统在安小六的脑子里尖叫。
安小六沉默,我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让我看到这些呢。
獐头鼠目的男人吃完粥匆匆离开,富贵儿告诉安小六,男人衣服里的那只蟑螂已经成功产下一枚卵鞘。
“你可以不告诉我的。”安小六无语道。
【“分担分担。”】
系统平静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贱意。
一缸又香又稠的粥很快卖光,安小六收摊回家,途中还买了一把青菜和三两猪肉。
这个时间刚刚卡在中午饭点。
街上相当一部分人回家吃饭去了。
沿街的商贩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就在这时,系统又发出了提示:
【“前方出现一个剑法高超的习武之人。”】
只见迎面走来一个背着乌鞘长剑的男人。
他年纪并不算大,穿着一身雪白雪白的衣裳,周身的气场就像经年不化的冰川。
路过的行人却不由自主让出一条笔直宽阔的大路。
安小六也是让路的一个,她甚至比别人躲得更快更远。
直到这个人彻底离开。
“他是谁。”
【“西门吹雪。”】
“嘶,”安小六在心里倒吸一口气,“他就是西门吹雪?剑神西门吹雪?”
【“是。”】
“他怎么来这里了?”
【“杀洪涛。”】
“洪涛是谁?”
【“一个用刀的习武之人。”】
安小六有些好奇地戳了戳仿佛是无所不知的系统:
“我听说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一年只出四次门,每次出门只吃白煮蛋……他究竟怎么做到只吃白煮蛋不便秘的?
“又或者他就是为了不上外面的茅房所以才猛吃白煮蛋?”
系统倏然沉默,它忽然意识到宿主不仅是个穷鬼,还是个二百五的穷鬼。
它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安小六也不在意,待西门吹雪走后,街上的人齐刷刷松了一口气。
安小六推着板车,经过两条大街后,穿进一条狭长昏暗的巷子。
“天云雷雨,日月星斗,江山水石,路井墙城……”
巷子里传来郎朗读书声。
随着安小六前行,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狗哥,开门。”
安小六叩响一扇破旧的木门。
“来了——”
开门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他穿着素色的棉布衣裳,皮肤微黑,眉毛浓密,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极有神采。
“姊姊,你回来啦,我来帮你。”
小少年说着一边抬车,一边用脚抵着大门,让板车过得更加通畅。
姐弟俩合力将板车抬进院子里,安小六把已经空了的粥缸放在院子里,随口问道:“狗哥,今天的大字都写完了吗?”
“写完了。”
“待会拿给我看看。”
“好的好的。”
狗哥迫不及待地应下来。
午饭是安小六和狗哥一起做,掌勺的有时候是安小六有时候是狗哥,男孩虽然年纪小,烧菜的手艺却非常不错。
就在安小六提着从集市上买来的菜肉准备进灶房时,系统忽然道:
【“一个躲在暗处偷窥的谢烟客。”】
安小六脚步一顿,本能看向身边的小少年。
“……姊姊?”
小少年不安地看向安小六,他似乎有话要说却又碍于什么不能说。
安小六在心里问系统:“他怎么来了?我是说谢烟客。”
【“我怎么会知道一个想要炫耀武功跑去金陵又原路折返,企图让宿主与石中坚后悔没有追着他习武的老双标人的想法?”】
系统毫不客气地解析了谢烟客的想法,连一条底裤都没有给他留。
“原来是这样啊,”安小六若有所思,“那也不错,虽然谢烟客人品不好恭维,但武功是实打实的,若他肯教导狗哥那真是再好不过。”
饭后,安小六找了个理由出门。
谢烟客迫不及待现身:“小娃娃,没告诉你姊姊我来过吧。”
“我没有说,但我不想瞒着姊姊,”狗哥声音失落,他从灶房里拿出提前挖出的饭食,端到谢烟客面前,“老伯伯,你饿了吧,我给你留了一份饭。”
“臭小子,你居然敢让老夫吃你们的剩饭!”
谢烟客陡然翻脸,二话不说打翻了小少年手上的饭碗。
饭碗“咣当”一声倒扣在地上,热腾腾肉菜和白花花的米饭撒了一地。
狗哥呆在原地:“你、你怎么这样啊,这是我好心给你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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