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面老人望着忽然冒出来的孩子,他看出来这小少年不通武艺,高人不是他但定然与他有关。
[“不、不用了,小兄弟,”老人抓着小少年的手,口中艰难说道,“我袋里……有些泥人儿,送、送你了……”]
说完,他脑袋垂落,身体慢慢向下滑落。
“老伯伯,老伯伯……”
狗哥焦急地唤着老人,可老人已无法回应男孩。
【“一个死亡的大悲老人。”】
“他死了,”安小六慢慢擦着手,“他好像给你留了什么东西。”
狗哥结结巴巴道:“他说,他说他袋里有些泥人儿,给我了。”
“拿着吧,”安小六柔声道,“那是留给你的。”
[狗哥从大悲老人衣袋里摸出一只木盒、几锭银子、七八枚带着刺的暗器和几封书信,还有一张绘着图形的地图。
男孩打开木盒,盒子里垫着棉花,并列三排泥制玩偶,每排六个,共十八个,泥人身上画满了脉络和穴道。
“呀,”狗哥十分喜欢这些泥人,“真有趣啊,可怎么没穿衣服呢?要是妈妈肯做些衣服给它们穿,那就更好了。”]
安小六不止一次听到狗哥提起他的妈妈。
男孩告诉安小六,他从小生活在深山老林里,长这么大除了妈妈再也没见过外人,从狗哥的描述中,他的妈妈像是读过书的,却不曾教过狗哥识字。
狗哥小小年纪要伺候她吃穿、承受她的打骂羞辱,还会被她关起来饿肚子。
更奇怪的是,这女人灌输给狗哥一肚子歪理,不像是母亲对孩子,倒像是疯女人报复她的仇人。
安小六按下心中的疑惑,拍拍孩子肩膀:
“收好吧,等到了下一个市镇,我们挑些布料,给它们做几件好看的衣服。”
“就这样办!”狗哥开心应道,完全忘记问安小六“那三个坏人怎么没有了”。
安小六和狗哥将大悲老人抬到板车上,两人找了一个土地松软的地方,用泥土石块将尸体掩埋。
男孩累得满身大汗,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
他看起来更脏了,像个泥猴子。
安小六也好不了多少,不过她好歹算个大人:
“上车吧,天黑前我们得找家客栈住下。”
狗哥爬上板车,安小六推着比一袋大米重不了多少的男孩慢慢前行。
男孩摆弄着那些泥人,情绪忽然有些低落:
“姊姊,我想妈妈了,我想去找她,还有阿黄……”
阿黄是狗哥养的一条狗。
安小六想也不想回道:
“到凤阳后,你告诉我你妈妈的样子,我帮你画出来,凤阳人多,说不定能遇到认识你妈妈的人。”
“姊姊,你帮我找我的妈妈,那你妈妈在哪里?”狗哥回头望着推车的安小六。
橘黄色的太阳照在安小六脏兮兮的脸颊上,男孩觉得姊姊把脸洗干净一定很漂亮。
“我也不知道,”安小六说道,“我没见过我妈妈,不过我有很多师父。”
“姊姊的师父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都有,男的,女的,有些很凶,有些很温柔……”
太阳西沉。
安小六推着板车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一群手持火把的壮汉,顺着打斗的痕迹一路追踪到树林中。
“展堂主,属下找到了米香主他们的衣服!”
“带路!”
只见黑漆漆的树林摆着三身完整的血衣,连靴子都完好无损。
那些衣服样子极为奇怪,竟是里衣和外袍叠加在一起,就好像……
一个彪形壮汉弯腰捡起一件衣服。
“不要碰!”
壮汉瞬间松开衣裳,在衣裳落地的瞬间,壮汉发出一声惨叫。
他的手指逐渐腐烂露出森森白骨,那骨头竟也有融化的迹象。
“啊——”
壮汉痛苦呻吟。
“所有人退后,谁也不许碰他!”
一声令下,所有人仓惶后退,壮汉在地上痛苦呻吟,不断嚎叫着:“救我,救我……”
漆黑的山林,壮汉凄厉的叫声宛如索命的厉鬼,令人头皮发麻、冷汗直流。
很快,地上又多了一双鞋子和一套完好的衣裳。
【一口质量较好的铁锅。】
安小六脑子里的系统叮叮当当叫个不停,身边是一个长相老实巴交的中年铁匠。
要不是系统给他的评价是“一个爱逛青楼的铁匠”,安小六真以为这是个老实本分的男人。
啧啧啧,总之是人不可貌相。
安小六挑了一圈后,指着那个被系统判定“质量较好的铁锅”说:“我要这个。”
铁匠一愣,他也没想到这个小乞丐逛了一圈,居然选中了自己的得意之作。
“这个、这个,您还要不要再看看别的?这个有点太重了。”
铁匠觉得安小六没钱,把这个好锅卖给安小六没赚头。
“我就要这个,”安小六斩钉截铁说,“多少钱?”
铁匠报了个价,安小六直接砍一半。
“大闺女,你不能这样,你这样俺就没赚头了,”铁匠急了急了急了,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数,“最低这个数!
安小六倒吸一口气:“大伯,要是按您的价格,我今晚就要露宿街头了……最多这个数!”
两人就这口铁锅,一文一文的掰扯,互不相让宛如吵架。
系统分外激动,不断发出“别听他丫的,狠狠砍”、“听他胡扯,他就想坑你钱”之类的尖叫,恨不得敲锣打鼓为安小六摇旗呐喊。
而店外,因为花钱大手大脚、被责令照看东西的男孩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眼看就要睡着了
“狗哥,进来给钱!”
“诶,多少?!”
狗哥瞬间恢复精神,一路小跑来到店内,摸向胸口里的钱袋。
不一会儿,大获全胜的安小六提着一口大铁锅离开热气腾腾的铁器店。
身后是嘴里不断嘟哝“亏了亏了”却喜笑颜开的中年铁匠。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这段时间每路过一个市镇,安小六就会购置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东西,油盐酱醋、锅碗瓢盆……
数量不多,样数不少。
当安小六把新买的铁锅和自己厚着脸皮向铁匠索要的“添头”,一把烧菜用的铁勺倒扣在板车上时,狗哥终于问道:
“姊姊,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又是锅又是碗,还有一小袋大米和豆子,想到姊姊昨天还买了一个麻袋,用来装林子里薅来的野菜(干),狗哥心里充满了疑惑。
“这还看不明白?当然是烧菜做饭了。”
“可咱们不是有钱了吗,去店里吃不好吗?”
狗哥觉得去店里吃就极好,想吃什么点什么,还有茶水可以喝,店小二的态度也好,不会像之前在侯监集见到的那些人一样凶巴巴的驱赶自己。
“不能总去店里吃,钱就那些,用光了就没有了,”安小六想了想又补充道,“否则不等你找到妈妈,咱们又要露宿街头了。”
安小六有些感慨。
作为一个乞丐,她已经好多天没有要饭了,这可真是职业生涯的头一遭。
想想人生真是瑰丽而曲折,她脑子里住了一个叫“富贵儿”的系统,身边还多了一个叫狗哥的小孩,原本打算平心静气迎接乞讨行当第二个黄金期时,她居然要转行了!
对安小六想法一无所知的狗哥,在听到露宿街头后,果断放弃了去店里吃的想法:
“我听姊姊的,咱们就不去店里吃了。”
下午,安小六又从一家文房店里买了便宜的笔墨纸砚。
她对狗哥说:“待会到了住的地方,你告诉我你妈妈的样子,我看镇上人不少,兴许有见过你妈妈的。”
狗哥被巨大的惊喜砸晕了头:“不去凤阳了吗?”
“凤阳还是要去的,”安小六垂眼说,“因为有了纸笔,现在就可以画像。”
事实上,在得知男孩之所以沦为乞丐是出来找失踪的妈妈,安小六就曾求助过系统“可否帮忙寻找狗哥的母亲”。
系统当时回应说“距离太远,无法锁定目标”。
安小六心里是有些庆幸的。
因为狗哥的母亲听起来真不像什么好人。
她对狗哥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超出“正常人”的范畴,听起来就是一个恶毒的女疯子,偏偏狗哥对母亲满怀憧憬,每每提到母亲眼睛都是亮的,让安小六于心不忍。
就算狗哥的母亲真有什么问题,谁能忍心阻止一个孩子去寻找他的妈妈呢?
安小六还是决定帮这孩子一把。
果然,听到安小六现在就可以帮着画像,狗哥眼睛亮晶晶的:
“太好了,姊姊,我们现在就去找客栈。”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两刻钟后,邸店里的安小六呆滞放下笔。
她按照狗哥的描述如实绘出他母亲的模样。
和想象中不同,那是一个样貌极其丑陋的女人。
和狗哥秀气的眉眼没有一处相似的地方。
“狗哥,这——”
“哇,姊姊好厉害,”狗哥迫不及待抽出安小六所绘的画像,“真像啊,这就是我妈妈。”
男孩反复端详着母亲的画像,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妈妈了,还有阿黄,”狗哥声音沮丧,片刻,他抬头看向安小六,“姊姊……”
他的目光透着对这幅画的渴求,嘴巴却像是被线缝上了一样,不肯说出一句索要的话。
安小六有些奇怪,她这段时日与狗哥相处,发现这孩子在为人处世上有巨大的欠缺。
“想要?”安小六看着男孩问道。
男孩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安小六伸手将男孩拎到自己面前,平静地说:“喜欢就说出来,你不说别人怎么会知道?”
“不能向别人要东西,”狗哥摇摇头,“我不能求人的。”
“这是为什么?”
狗哥抿了抿嘴,说道:
[“我妈妈常和我说‘狗杂种,你这一生可千万别求人家什么,人家想给你,你不用求自然会给,人家不肯给,你便是苦苦哀求也是无用’。
“我妈妈吃香甜的东西,倘若我问她要,她非但不给,还会狠狠打我一顿,骂我‘狗杂种,你求我干甚么?干什么不求你那个娇滴滴的小贱人去’……”]
小少年眼中露出些许受伤的神色,随后又坚定道:“我是绝对不会求人的。”
“原来是这样啊,”安小六不动声色说,“那个‘娇滴滴的小贱人’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
狗哥一脸茫然。
虽然心生不满,安小六却没有指责狗哥的妈妈,而是说:
“你妈妈说的有道理,人活在世上确实要有骨气,不过凡事都有例外,狗哥你看,我用钱时会向你要,你有觉得我很讨厌吗?”
“姊姊当然不讨厌,姊姊对我很好,给我饼吃、不让我挨打、会背我还带我找妈妈,晚上又给我讲故事。”
狗哥一口气讲了一大串安小六的好,语气坚定毫不犹豫。
安小六心里很高兴,嘴上却说:
“这样就对了,任何事情都不能生搬硬套,咱们俩相处不讲究那些,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就像我想要什么都告诉你一样,这不是求人,这是坦诚。”
“可是、可是……”
狗哥被安小六绕晕了,潜意识里他还是认为要听妈妈的话,但又觉得姊姊说的也有道理。
这段时间姊姊确实是要什么说什么,他好像也没觉得这种说话方式有什么不好。
“你不理解咱们可以慢慢来,画像你先收着,待会我另画一幅,你可以给我多讲点你小时候的事情,我帮你画下来。”
安小六没有继续给男孩灌输大道理。
因为道理这东西不是讲出来的,言传身教比滔滔不绝可管用太多了。
不知不觉,月亮缺了又圆。
夜晚下了一场大雾,原本在邸店里睡觉的狗哥肚子饿了。
邸店与客栈不同,环境差也不提供吃食。
狗哥揉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想到包里还有几个馒头,准备拿出来吃。
隔壁两侧的屋子传来男人们惊天动地的呼噜声。
狗哥蹑手蹑脚地爬起来,不想打扰地上熟睡的姊姊。
岂料狗哥刚下床,熟悉的声音响起:
“唔,狗哥?”
狗哥吓了一跳:“姊姊,吵到你了?”
他发誓自己动静已经很小很小了,可姊姊睡觉太轻了,一点声音都会将她吵醒。
“没有,是饿了吗?”狗哥听到安小六困顿的声音。
“唔,是。”
狗哥揉了揉干瘪瘪的肚子。
就在这时,姐弟俩闻到一股很香很香的味道。
那股味道是……
“炒栗子!”
狗哥和安小六异口同声地说道。
黑暗的房间中,安小六舔了舔嘴:“狗哥,想不想吃糖炒栗子?”
“想!”
“走,咱们出去买点!”
“嗯!”
姐弟俩轻快地走出房间,离开邸店。
这个时间已经很晚了。
夜色凄迷,浓雾笼罩。
远处走来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妇人,她穿着满是补丁的青色衣服,弯着腰,身体就像一座拱桥,手里提着一个很旧的竹篮子,上面盖着一块很厚的棉布。
“糖炒栗子,又香又热的糖炒栗子,十文一斤,糖炒栗子,又香又热的糖炒栗子,十文一斤……”
她苍老的声音在黑夜中就像老旧的风箱,颤巍巍的,带着岁月的痕迹。
“姊姊,我们帮帮她吧,那个婆婆好可怜呢。”狗哥小声说。
“那就买两斤吧,咱们没有那么多钱。”
“嗯,”狗哥重重点头,“姊姊,那我去买栗子了。”
“去吧。”
安小六拍拍狗哥的背,看着男孩一路小跑来到老人面前:
“婆婆,我要两斤糖炒栗子。”
“好嘞!”
狗哥捧着两个纸包,里面是热乎乎的炒栗子。
“姊姊,吃栗子,是热的。”
狗哥从纸包里拿出一枚栗子递给安小六。
安小六接过栗子,手指轻轻一捏栗子壳就碎了,就在她准备将栗子放在嘴里时,忽然顿了一下,随后很自然地从男孩手里接过热腾腾炒栗子:
“我拿着吧。”
她抬头看向不远处满身补丁的老妇人,颔首微笑,从袖子里拿出一方手帕,又捏了几枚炒栗子,栗仁放在手帕里裹了一下,连手帕一同递给狗哥:
“不是饿了吗,你吃这个,姊姊栗子剥得快,一会儿再吃。”
狗哥拿起一个热乎乎的栗子仁飞快放进嘴里:
“好甜的栗子,姊姊,好好吃,姊姊也吃!”
黑夜里,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
远处卖栗子的老妇人没有走,她站在原地,仿佛在等客人们的反馈。
男孩递给安小六一枚栗子仁,安小六放在嘴里,当着老人的面吃下了那个炒栗子。
老妇人笑了,她爬满皱纹的脸上笑容竟然显得很狰狞。
“走吧。”安小六对男孩说。
“唔?去哪儿?”
“回邸店啊。”
“哦。”
无事发生,姐弟俩好端端的来、好端端的走。
老妇人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这姐弟俩下盘虚浮,摆明是没有武功的普通人……想着,她拿起篮子里一颗糖炒栗子毫不犹豫地放在嘴里。
“砰——”
老太太的篮子掉在地上,里面的糖炒栗子撒了一地。
她先是口吐白沫,白沫又很快变成了血沫。
和她猫头鹰绣鞋一样红的血沫。
【一个卖毒栗子的熊姥姥。】
【一个死掉的公孙兰。】
安小六听着系统陆陆续续的提示音,忍不住道:
“富贵儿,你好像从来没有评价过我诶,你觉得我是什么?”
【“一个扮猪带小孩的穷鬼。”】
安小六和狗哥正准备离开邸店,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天南海北的口音,魔音般灌入安小六和狗哥的耳朵里。
“俺滴那个亲娘欸,老天爷开眼,熊姥姥居然被自己滴栗子药死了……”
“真的是熊姥姥?”
“那可不!”
听到“栗子”,狗哥不安地扯了扯安小六的袖子:“姊姊,他们在说栗子。”
外面那些人七嘴八舌讲着一个叫熊姥姥的人用毒栗子害人。
小少年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敢肯定。
安小六按住男孩的肩膀:“不用惊慌,死了一个坏人……走吧。”
“唔。”
男孩爬上板车,安小六推着他穿过清晨的薄雾,慢慢离开这个小镇。
晌午的烈日毒辣。
安小六在靠近官道的路边煮饭,板车停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下,男孩折了几片树叶,坐在板车上低头摆弄着什么。
片刻,狗哥举着一顶树叶编成的帽子,兴高采烈跑到安小六面前:
“姊姊看,帽子,给你遮太阳!”
安小六看着那顶颇为精致的树叶帽子,惊叹道:“狗哥还有这样的手艺,很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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