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庄主但讲无妨。”
“令弟可叫‘石中坚’?”
“是。”
“敢问姑娘可否将这几个字写出来。”
“可以。”
安小六在桌上泼了一点茶水,以茶水为墨,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写下狗哥的大名——
石、中、坚。
看到这三个字,石清闵柔悲喜交加。
闵柔泪水涟涟、泣不成声,石清双目充血,哑声对安小六说:
“安姑娘,请恕愚夫妇失礼,若愚夫妇没有认错的话,令弟、令弟极有可能是愚夫妇被歹人抢走的幼子。”
于是安小六听到一个恶毒的疯女人暗恋不成,跑到暗恋对象家里抢孩子的故事。
石清年轻时有个暗恋他的女子叫梅芳姑。
梅芳姑是武林有名的美人, 爱慕者无数,可那些男人她统统看不上,就喜欢心有所属的石清,石清越不理她, 她越是势在必得。
当时石清已与闵柔相爱, 二人同为上清观弟子, 青梅竹马,情比金坚,很快结为连理, 婚后恩爱更比往昔,闵柔生下第一个孩子没多久又怀孕了。
梅芳姑妒火中烧,一心想要除掉闵柔。
她日日等待时机,趁闵柔第二次生子体力虚弱,使计调开石清, 闯入玄素庄要杀死闵柔和她两个孩子。
眼看梅芳姑毒计就要得逞,石清忽然返回山庄,梅芳姑不敌“黑白双剑”联手,绝望败退时抢走闵柔襁褓中的幼子。
几日后, 石家夫妇收到一个血肉模糊的死婴。
“安姑娘, 这些年愚夫妇从未放弃寻找仇人,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可就在不日前,愚夫妇打探消息的途中遇上彭家镖局的彭一虎。”
“当时,彭一虎拿出这张画像问愚夫妇见没见过画像上的女人, 倘若没见过就麻烦留心一二, ”石清说到这里,言语未免有些激动, “我问他‘这女人是谁’,他回‘是我中坚兄弟的娘亲’。”
“中坚,中坚,那是愚夫妇给惨死的幼子起的名字。”
石清说到动情处,通红的双眼已然落泪。
安小六没有插话,她静静望着情绪激动的“黑白双剑”。
石清平复了一会儿心情,继续道:“若仅是同名也就罢了,偏彭一虎说,‘我中坚兄弟也姓石,搞不好与庄主你上辈子是一家,别说,你们长得也有几分相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石清闵柔顿时想到自己惨死的孩儿,忍不住向彭一虎询问更多关于“中坚兄弟”的事,彭一虎有心帮狗哥找妈妈,自是知无不言。
“差不多的年龄,同样的名字,相似的长相……我们沿途多方打听,又在金陵附近一家客栈里见到这张画像,”石清双手微颤,声音哽咽,“安姑娘,你还年轻,你不知道对于愚夫妇来说这些意味着什么,别说只是来一趟金陵,就是刀山火海,我夫妇也势在必行。”
一旁的闵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是她的坚儿啊,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
原来早在侯监集她已遇上了自己的孩子,老天爷,她明明觉得那孩子面善,为什么就没有多看两眼,为什么就没有发现那是她的亲生骨肉呢!
安小六沉默片刻:“我相信你们没有骗人,因为我也一直怀疑狗哥身世另有蹊跷,我一直想要找到画像上的女人问个明白……”
她将狗哥的妈妈平日虐待狗哥,将其称为“狗杂种”,对狗哥不理不睬、生气打骂责罚、不给饭吃等行为原原本本讲述给夫妻二人。
当闵柔听到那句“娇滴滴的小贱人”时,她再也坐不住了,“砰”一下猛拍桌面,泪水纵横的脸庞充满了痛恨和愤慨。
“梅、芳、姑,”闵柔咬牙切齿,“师哥你听到了吗,是那个女人,一定是那个女人!”
当年但凡师哥不在,梅芳姑便会这样骂她,十多年过去了,那个恶毒的女人依然死性不改。
想到自己的孩儿被一个觊觎自己丈夫的疯婆子百般虐待,闵柔像一头发狂的母狮,恨不能与梅芳姑搏命。
事实胜于雄辩。
石清闵柔没有追问既然梅芳姑叫狗哥“狗杂种”,安小六又是从何处知晓“石中坚”这个名字。
夫妻二人已认定狗哥就是他们的孩儿,那些细枝末节他们根本不想追究。
只希望尽快和被迫分开十三年的孩儿团聚。
石清抱拳:“安姑娘,在正式与坚儿相认前,愚夫妇还要在金陵打扰一阵子”
安小六摇头:“石庄主客气了,这些都是小事而已。”
事实上,若非安小六制止,他们夫妻原是想给安小六跪下的。
“黑白双剑”奔波十三年只为手刃仇家,如今得知幼子尚在人世,心中百感交集,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安小六望着悲喜交加的石清闵柔,心中酸涩,明明应该为狗哥能与亲生父母团聚感到开心,可她心里却酸酸的。
富贵儿不会骗人,石清闵柔就是狗哥的亲生父母。
他们没有忘记狗哥,十三年一直在苦苦寻找“杀子仇人”,偶然得到一个不确定的消息,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到金陵。
玄素庄家大业大,在江湖颇有威望,狗哥跟着亲生父母能住上漂亮的房子,穿上漂亮的衣服……
他可以像楚留香、姬冰雁那样衣食无忧,不用天天算计钱,想学什么学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
安小六哑声说:“石庄主、闵女侠,我会尽快把真相告诉狗哥,不过狗哥对那个疯女人感情很深……他从小一个人生活在深山,玩伴只有一条大黄狗和山上的动物。
“倘若、倘若他言语间得罪了你们,还望你们担待些,他不是有心的。”
却在此时,安小六脑子里响起系统四平八稳的声音:
【“一个偷听的石中坚。”】
安小六倏然回头,看到堂屋紧闭的房门外有一道笔直直的人影。
顺着安小六的目光,石清闵柔也看到了这条人影,闵柔再也忍不住,起身冲向门口,猛地打开大门。
门外是流泪的狗哥。
他哭得那么难过那么伤心,却半分不是为自己。
他只是听到闵柔和石清的哭声,不自觉落下了眼泪,他们难过,他也难过。
闵柔嗫嚅着嘴唇,颤巍巍地伸出手覆在男孩的脸上,这孩子像玉儿,又像师哥。
半晌,温柔坚强的母亲再也克制不住心里的悲伤,伸手抱住十三年未见的亲生骨肉:
“坚儿,我的坚儿,我苦命的孩儿——”
狗哥心里又难过又茫然,刚刚他听到了姊姊与石清闵柔的谈话。
想到了荒山中与自己生活了十余年的那个母亲。
原来姊姊早就怀疑那个妈妈不是自己的亲妈妈,可万一他们都弄错了呢。
“你真的是我的妈妈吗,会不会认错人了,也不是所有妈妈都爱自己的孩子的……”
狗哥说到这里,清澈的眼睛不由得黯淡下来。
安小六卖粥的地方距秦淮河畔不远,狗哥时常跟着姊姊上街卖粥,总能见到一些父母把哭泣的女孩卖给画舫里穿金戴银的老婆婆。
姊姊说那个地方是青楼。
对于柔弱无依的女孩子来说,青楼就是人间炼狱。
当时男孩十分不解:
“既然是炼狱,为什么还要把女儿卖到那个地方呢?”
安小六说:“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真心疼惜自己的孩子,哪怕是亲生骨肉,也免不了要为利益让步。”
想到姊姊的话,狗哥内心剧烈挣扎。
也许荒山里与自己相处十余年的妈妈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待自己不好,也只是因为不爱他,与旁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闵柔看出男孩的迟疑,心里恨不得将梅芳姑碎尸万段。
她搂着身体僵硬的狗哥,柔声说:
“坚儿,你姊姊是叫你‘狗哥’对吗,那我也叫你‘狗哥’好了,你长得真像你爹爹、眼睛、鼻子、脸盘……都一模一样,我带你去看他,好不好?”
闵柔说着说着又要哭了。
狗哥望着难过的女人,犹豫了一下,从袖子里拿出叠好的手帕递给闵柔:“您不要哭了,您一哭我也想哭。”
可怎么能不哭呢,闵柔拿着分别十三年的幼子递来的手帕,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安小六将堂屋留给阔别十三载的石家人。
自己拿着枯枝在院子里戳蚂蚁。
【“那么难过为什么还要把真相说出来呢。”】
安小六听到系统细声细气地问。
自从她从“富婆六”变回“穷鬼六”,富贵儿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温柔的与她说话了。
安小六闷闷地说:“我不能那么自私。”
虽然她没有觉得自己现在过得不好,但一定比不上玄素庄。
卖粥女弟弟和玄素庄的小少年肯定是后者生活的更好。
【“那我们定个小目标,先赚它个十万两,等有钱了杀到玄素庄把弟弟抢回来!”】
十万两!!!
你怎么不去抢国库?!
安小六痛苦地闭上眼,她咬咬牙:“算了,弟弟我不要了,还是给他们吧。”
之后任凭富贵儿如何骂她“没出息的穷鬼”、“一点志气都没有,活该穷一辈子”,安小六也没有松口。
一个时辰后。
堂屋的门开了。
石清率先走出房间,闵柔搂着清俊的小少年,一家三口的眼睛虽是红的,神色却很满足,显然他们刚才聊得很好。
“姊姊,”狗哥兴冲冲跑向安小六,“爹爹妈妈要带着我泛舟游湖,姊姊下午还要做事吗,不做事的话我们一起去吧。”
石清闵柔对望一眼,瘟姬在江湖恶名远扬,在狗哥口中却是“姊姊和地府关系好,把恶人都给送走了”。
虽然小孩子的话未必可信,但江湖传言又有几分真呢,许是有人做了亏心事惧怕安姑娘报复,故意败坏她的名声也未可知。
安小六捏了捏狗哥的小脸,柔声说:“姊姊要熬药就不去了,你好好玩吧。”
“那我回来给姊姊带鸭子吃。”
“好。”
狗哥又跑向闵柔,闵柔忙不迭揽住狗哥,分别多年,他们母子终于团聚,闵柔一刻也不想与儿子分开。
石清走上前,抱拳行礼:
“若非安姑娘鼎力相助,凭我夫妻二人想要察觉事情真相不知是何年何月,安姑娘如有用到愚夫妇之处,纵粉身碎骨,也万死不辞。”
安小六摇摇头:“石庄主客气了,我很高兴狗哥能和亲生父母相认。”
她看了看天空:“天色不早了,石庄主闵女侠早些出门在酒楼还能订到好位置,金陵夜晚也是很热闹的,你们一家三口可以好好逛逛。”
石清闵柔自是求之不得。
就在一家三口即将出门时,石清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由得回头道:
“安姑娘,你是不是曾经得罪过拥翠山庄的人?”
拥翠山庄?
安小六有些茫然:“是李观鱼的拥翠山庄吗,我不认识他。”
李观鱼是三十多年前最负盛名的用剑高手,只是近些年深居简出,武林已鲜少有他的消息。
“那就奇怪了,”石清诧异,“拥翠山庄传出消息,‘暗器之王’暴雨梨花钉在瘟姬手中。”
顿了顿,石清又道:“既然姑娘不知此事,还应早日澄清为好,玄素庄有些薄名,若姑娘不嫌弃,愚夫妇愿意为姑娘效劳。”
安小六本想开口拒绝,但看到狗哥望着闵柔欢喜的目光,只得平静应下:
“有劳石庄主、闵女侠了。”
她知道石清闵柔担心自己会阻拦狗哥回家,她答应此事只是为了让夫妻俩安心。
她不会阻拦狗哥与亲人团聚的,永远不会。
立冬过后,金陵城的景色愈发萧索。
安小六推着板车回家。
天气湿冷,安小六搓了搓微红的手指,轻叩着木门上色泽暗淡的铜环:“狗——”
安小六怔住了,那句尚未说完的“狗哥开门”,彻底哽在喉咙处。
狗哥不会再给她开门了。
闵柔石清在金陵一连住了五日,他们给安小六买了许多东西,崭新的衣服、崭新被褥、崭新的珠宝首饰、锅碗瓢盆……到了第六天,夫妇二人向安小六辞行。
夫妻俩已经离家太久,他们要带狗哥回玄素庄。
——狗哥回家了。
回到他该回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回想狗哥临走前衣着光鲜的模样,安小六心里愈发沮丧。
狗哥有了更好的衣服,已经不需要再穿她买的棉衣了,玄素庄钱多到可以用绸缎拖地,他们都是有钱人,贫穷的只有自己。
想着,安小六踩在板车上,笨拙地爬着墙,准备给自己开门。
这几天家里没人,她出门进门都要这样翻来翻去。
其实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狗哥不在家,她连鸡蛋肉都懒得买,每天白馒头配白米饭模仿西门吹雪。
尽管这样,安小六宁愿翻墙也要锁门。
只有大门反锁着,她才有狗哥还在家里等她的感觉。
——狗哥,姊姊回来了。
安小六望着空荡荡的院落,心情愈发落寞。
忽然,系统响起提示音:
【“屋顶坐着一个对你心怀怜爱之心的楚留香。”】
【“请勿发射有毒物品,他带了钱。”】
【“很多。”】
楚留香并不知道, 自己刚刚和死神来了一个擦肩而过。
虽然安小六并没有要“楚留香去死”的想法,但刚刚那个瞬间,她确实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安小六抬头望着屋顶微笑颔首的楚香帅,连翻墙蹭到衣服上的灰尘都懒得拍去。
楚留香轻盈地跳到地面, 足下干干净净不见扬尘, 这是连宝骡的粑粑都做不到的事。
——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好轻功。
“安姑娘, 好久不见。”
楚留香微笑,看起来一如记忆中那般俊朗风流,身上还散发着昂贵的郁金花香气。
安小六心情一下子失落到极点:最讨厌有钱人了。
“楚香帅, ”安小六没什么精神地说,“你找到妹妹了吗?”
楚留香笑了:“很顺利,她们已经回家了。”
安小六踢踏着地上的石子,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 苦笑道:“怎么觉得自己被讨厌了呢。”
“没有,谁会讨厌温柔英俊的楚香帅呢。”
安小六病恹恹地说。
然后,一脚踢飞脚下的石子。
楚留香挑眉,看来真不是错觉, 自己确实被这姑娘讨厌了。
可是……为什么呢?
楚留香环顾四周, 忽然意识到安小六家里安静的有些过分。
“在下记得安姑娘有个弟弟?”
楚留香试探性地问道。
当日他的马踢翻了安小六的粥缸,女孩第一时间挡在弟弟面前, 生怕马蹄伤到自己的兄弟。
正是这个举动让楚留香纵使知道安小六就是瘟姬,也坚信传言有误,对方并非恶人。
因为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
安小六看了眼楚留香, 收回视线平静地说:“他回家了。”
“回家……了?”楚留香十分惊讶。
这里不是他的家吗?
安小六知道楚留香在想什么, 几日前谢烟客也露出过相似的表情。
她用一种淡淡的,几乎没什么起伏的声音说:
“我们不是亲姐弟。”
晦暗的天空, 云层压得很低。
现在并不是吃饭的时间,但这家酒楼的客人却很多。
跑堂的伙计跑上跑下,在进进出出的客人中来回穿梭。
楚留香望着对面抱着饭碗的安小六,就算出入这样的地方,她的脸依然脏脏的,手背也沾着一点柴火灰,凌乱的发髻上插着一截枯枝。
楚留香记得这跟树枝,这是一根了不起的树枝。
它曾在大漠里戳过毒蝎子毒蛇……还有一个阴狠毒辣的女人。
楚留香给安小六盛了一小盅老鸭汤。
“谢谢。”
“不客气。”
人的嘴巴里一旦塞满了东西,就很难让人觉得斯文雅致,但楚留香却认识两个完全不符合这套规则的人。
一个是姬冰雁,他可以在饥肠辘辘时不动声色吃下很多东西,还不让人觉得他是个饭桶。
另一个是安小六,这位就算嘴里塞满了东西,也有一种赏心悦目之感,想来是出师前师门管教严苛,养成了既定的习惯。
吃到大约七分饱的时候,安小六主动放下了碗。
“吃饱了?”楚留香微笑问。
安小六点点头。
“心情好些了吗?”
安小六又摇摇头。
不过看在对方请自己吃饭的份上,安小六说:“我有一种直觉,明日我的心情就会好起来。”
生离也好,死别也罢,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已是人生常态。
她会看开的。
想到这里,安小六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既然公子已经找到妹妹,为何不和妹妹一起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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