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烟客盯着安小六看了一会儿,他心里信了安小六,嘴上却不肯服软:“说得好听,像你这样阴恻恻的小丫头老夫见多了,用毒的心也毒,你别想在老夫面前打什么歪主意。”
老实说安小六有些奇怪,她对谢烟客虽然谈不上敬重,但也算客客气气,倒不知谢烟客哪来那么大的怨气,一见她就进入了斗鸡状态。
只能说人与人的缘分真的很奇妙,她与狗哥并无血缘关系,长得也不甚相同,但无论是谢烟客又或是别人,谁也不曾怀疑她与狗哥不是亲姐弟。
她与谢烟客就没有这样的缘分,如此相看两相厌还能坐在一起平静喝茶,全是因为他们都在意狗哥。
回到金陵的第二天,安小六照例五更天起床,准备上街卖粥。
让她没想到的是,她起床了,狗哥也起床了。
男孩头发毛毛躁躁,脚上趿拉着布鞋,一副还未睡醒的模样。
“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我昨晚跟谢伯伯说好了,今天上午要跟着姊姊到街上卖粥,”狗哥这般解释着,“姊姊,你来看锅,我帮你生火。”
安小六望着小少年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俊不禁:“好吧,过来吧,别被火烫到。”
“嗯。”
小少年虽然因成长环境和正常人不同,行事作风有些天真稚嫩,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痴傻儿,经过安小六和谢烟客的教导,已与当初在侯监集遇到的小乞儿有很大的不同。
只是安小六这一去三个月毫无音讯,真的吓坏了狗哥。
他不由得想起至今下落不明的妈妈,以至于现在安小六去哪儿,他就想跟到哪儿,生怕姊姊有朝一日会像妈妈那样忽然消失,然后再也找不到了。
暗淡的天空一点点亮起来,姐弟俩在灶台前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这段时间书读得如何了,”安小六随口问道,“我在兰州时托人帮你挑了些书,昨天忘给你了。”
其实安小六书读得也一般,她不是天纵奇才,学习制毒和暗器占据了大部分精力,加上几个师父文化水平参差不齐,安小六只能苦练书法,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有文化的人。
所以她希望狗哥认真读书,最起码、最起码……想到狗哥听写时画下的一个个圆圈,安小六悲哀的想,没什么要求了,他识字就行。
狗哥身体一僵,不自在道:“还、还行吧……”
他不自觉耷拉下脑袋,将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生怕姊姊现在听写。
安小六也是从狗哥这个年纪过来的,看到小少年畏首畏尾的样子,哪能不明白呢。
“这三个月看书了吗?”安小六问。
“没、没有。”
狗哥不会说谎,他虽然心虚,但还是没有说谎。
“为什么不看书?”安小六又问。
“一直跟着谢伯伯学武。”
“谢前辈没教你?”
“教了一点。”
“都教什么了?”
“……”
狗哥沉默,他想不起来了。
比起读书识字,他更喜欢拳脚功夫,连谢伯伯都说他在习武上有天赋,狗哥练得就更加起劲儿了。
这段时间他天天在院子里习武,完全忘记了识字的事情,谢烟客本来还记得这件事,后来发现自己这个傻徒弟颇有武学天赋,不仅学得飞快,还能举一反三,谢烟客恨不得将一生绝学倾囊相授,便也忘了傻小子是个半文盲的事情。
安小六听着狗哥讲述他这三个月的生活,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所以说……你这三个月既没有学习新字,也没有温习旧字?”
“昂。”
男孩缩了缩脖子,像极了富贵儿说的那些“学渣”。
安小六深吸一口气,在“把不上进的弟弟打个皮开肉绽”和“补课”之间选择了后者:
“今晚听写。”
狗哥耷拉着脑袋,像个被抛弃的小狗狗:“知、知道了。”
卖完粥的安小六和狗哥收拾摊子回家。
安小六让狗哥换上一身新衣服,自己依然是那副灰扑扑的打扮。
她要带狗哥去彭一虎的别业做客。
经过漫长而寒酸的乞讨生活,彭一虎回家后懒得一根骨头都不想动了。
——这他娘的才是人间啊。
虽说如此,这位彭家镖局的扛把子还是亲自出来迎接了安小六和狗哥。
见到狗哥后,彭一虎热情招呼道:
“这就是恩公的弟弟吧,果然是一表人才,和恩公一样都是人中龙凤。”
说完,又有几分郑重道:“在下彭家镖局彭一虎,你姐姐救过我的性命,她是个了不起的人。”
至于一同挨饿受冻、沿街乞讨……
安小六没说,彭一虎也没说。
昨天晚上狗哥已经知道彭一虎与姊姊的渊源,听到对方夸赞安小六心里非常高兴,语气上也带了几分欢喜:
“彭大哥好,我是石中坚,姊姊平日都叫我狗哥。”
他学着江湖人的模样抱拳行礼。
小少年一点都不扭捏的模样赢得了彭一虎的好感:“好小子,恩公的兄弟自然也是我彭一虎的兄弟,等你再大一些,你彭大哥请你喝酒,喝最好的酒!”
在彭一虎宴请安小六和狗哥时,楚留香、胡铁花却又回到了中原。
与他们同乘一辆马车的是那日在酒楼碰上的李玉函与“无眉女”。
“无眉女”不仅人没有眉毛,名字也没有眉毛。
她叫柳无眉,是李玉函的妻子。
李玉函夫妇说,楚留香苦苦寻找的苏蓉蓉、李红袖和宋甜儿正在他们家中做客。
这日,马车到达开封。
几人在城里歇下,楚留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刚好,胡铁花也睡不着,二人便在屋子里说话。
却在此时,窗外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
“这位大爷,行行好,给点钱吧。”
楚留香起身推开窗户,发现客栈外居然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
他捧着一个破碗,脸脏兮兮,头发也脏兮兮,看起来像是从泥里钻出来一般。
【“……你们年少成名,自是不知我的辛苦……那是开封附近的一个小镇……”】
楚留香飞身掠出窗外,他像一只轻盈的灵鹊,一瞬息的工夫便是一个来回,待他回到房间,小乞儿的碗里已经多了一锭银子。
小乞儿瞪大眼睛,震惊地望着这块“从天而降”的银子。
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看向天上的月亮,对着月亮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欢欢喜喜地跑了。
胡铁花望着坐在对面沉默不语的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你若实在是惦记,不如事情结束后去趟金陵,总好过这样神神叨叨的……”
楚留香摸着鼻子,只当自己没听到。
安小六、狗哥在一片凄美的秋色中送彭一虎出城。
彭一虎原本就是为了护送安小六才来的金陵,如今人已送到,他要返回中原继续走镖。
安小六将狗哥妈妈的画像送给了彭一虎。
彭一虎望着画像上丑陋的女人,难以想象这居然是中坚老弟的母亲。
想到恩公那介于胡姬和汉女之间的美艳容貌, 和中坚小兄弟那张俊逸的脸, 彭一虎脑补出了“一个比楚香帅还要风流的美男子被迫娶了一个凶悍的无颜女, 又偷偷与美丽的胡姬相爱,胡姬先正妻生下了孩子并偷偷藏起来,又被凶悍的无颜女察觉, 不忠的美男子与可怜的胡姬双双毙命,无颜女因无法面对年幼的儿子,最终浪迹天涯”的故事。
为什么结局一定是浪迹天涯?
这肯定与自己那段凄凄惨惨的讨饭经历没什么关系!
“我会帮中坚老弟留意的,”彭一虎收下画像,郑重其事地说, “恩公,中坚老弟,后会有期,保重!”
彭一虎抱拳行礼, 翻身上马, “驾”一声,他挥动马鞭, 在一片萧条的冷雨中离开古老繁华的金陵城。
安小六的生活重新恢复了平静。
卖粥、制药,日子平平淡淡,偶尔想一想那几箱还没暖热乎就已经飞走的宝石, 怀念一下自己那段奢侈无度的时光。
近段时间, 武林最大的事情依然是数月前楚香帅凭一己之力,拆穿南宫灵与无花的阴谋, 保住丐帮和少林百年声誉。
至于石观音和龟兹国的动乱,显然还没有传到中原武林,至少安小六在出摊时从未听客人讲过。
时间过得不紧不慢,这段时间狗哥课业繁重,白天跟着谢烟客习武,晚上跟着安小六识字、学习管账。
大概意识到姊姊已经不会再跑了,小少年日渐放下心来,不再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安小六身后。
冷风吹着安小六半旧的袄子。
街上行人很少,晌午已过,天上依然没有太阳。
最近天冷得邪乎,明明还没有进入真正的冬天,却已经要准备入冬的衣服了。
安小六收拾摊子,推着板车准备前往成衣铺,她从成衣铺里给狗哥订了一件御寒的冬衣。
却在此时,驻扎在安小六脑子里富贵儿忽然出声:
【“前方出现两个想要宿主去死的习武之人。”】
【“后方出现两个想要宿主去死的习武之人。”】
【“后方出现一个想要所有人去死的习武之人。”】
安小六:……
不过多时,萧条的长街迎面走来两个人。
一人又高又瘦,一人又矮又胖。
前者白惨惨的皮包着肉,比石观音死后化为的干尸还要消瘦;后者胖的五官挤在一起,即使穿着厚厚的冬衣,身上的肉依然一颤一颤的,仿佛肥得可以炼出油。
安小六不动声色问:“两位爷,要买粥吗?”
“买粥,”那个胖子手摸了一把安小六板车上的桌椅,“堂堂瘟姬居然真的窝在金陵城卖粥。”
那胖子看向身后,安小六回头,只见身后又来了两个年轻人。
他们鲜衣华服,一人背刀一人持剑,身上的配饰俱是不凡,倒像是世家子。
这四人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所持兵刃,都不似一个路数,却也不知如何会走到一起。
想到暗中还藏着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小人……
安小六垂眼道:“爷在说什么,我不是很明白,要是您不买粥的话,我要回家了。”
瘦子眼神阴毒地盯着安小六,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青黑色的牙齿:
“把暴雨梨花钉交出来!”
安小六深琥珀色的眼睛定定望着对面两个丑男,好奇道:
“你们怎么知道暴雨梨花钉在我手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站在安小六身后持剑年轻人笑道,“念你女流之辈又不通武艺,交出——”
他话未说完,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
背着刀的年轻人面露惊恐,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
背刀的年轻人后退了几步,他很快发现自己膝盖上居然有一根极细极细的竹针,这针太细了,乍一看就像一根木刺。
他拔出竹针,发现指尖一片乌黑。
“你……”
他也倒在了地上。
【“一个死亡的习武之人。”】
【“一个也死亡的习武之人。”】
安小六抬头看向一胖一瘦、两个面露恐惧不断后退的丑八怪。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手帕,不紧不慢擦着手,柴火灰擦干净后,露出十根白得不太正常的手指,只有用毒高手才会有这样惨白的指甲,才会有这样肌肤几近透明的一双手:
“现在可以说了吗,是谁告诉你们暴雨梨花钉在我手上的呢?”
两个瞬息后,安小六推着板车,离开了寂静的长街。
“富贵儿,还有一个人呢,那个人去哪儿了,是我把人吓跑了吗?”
【“一个死亡的习武之人。”】
安小六一怔:“谁杀了他?”
【“半个黑白双剑,闵柔。”】
待安小六从成衣铺取回新买的冬衣。
浑浊的天空落下点点冷雨。
安小六将狗哥的冬衣收好,推着板车匆匆往家赶,还未走到巷口……
“姊姊。”
只见巷口站着一个撑伞的小少年,他容貌俊秀,皮肤略黑,身材比同龄孩子结实挺拔些。
正是狗哥。
安小六笑起来:“你怎么跑来了。”
狗哥将伞撑到安小六头顶,一把小小的伞遮不住两个人,男孩便把纸伞往安小六那边偏了偏:
“下雨了,姊姊没带伞。”
男孩虽然长高长结实了不少,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
“你帮姊姊撑伞,咱们回家。”
“好。”
次日中午。
安小六家里来了两位贵客。
一个鬓边戴了朵红花的白衣女子和一个一身黑衫的中年男人。
几个月前,安小六曾在侯监集与这二人有过极短的一面之缘。
武林颇有名望“黑白双剑”,玄素庄庄主石清和他的夫人闵柔。
“姊姊,是给过我银子的观音娘娘太太。”
狗哥小声说。
除了安小六,闵柔是唯一一个向狗哥表达过善意的成年女性。
在狗哥心里这位“观音娘娘太太”是不同的,每次看到她,小少年都会觉得亲切。
安小六望着神色激动的夫妻,不动声色地将狗哥挡在身后。
她总觉得这夫妇二人看狗哥的眼神怪怪的。
说来奇怪,安小六确定自己此前从未与玄素庄的人打过交道,却总觉得这夫妇二人有些面善,好像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们似的。
“富贵儿,你知道他们的来意吗?”安小六在无人听到地方询问系统。
【“检测中……石清、闵柔……一对寻找孩子的夫妻……”】
找孩子?
难道他们孩子死了,怀疑是我毒死了他们的孩子?
不对,肯定不是因为这个。
想不明白的安小六索性开口问道:“石庄主、闵女侠,不知二位登门有何贵干?”
石清刚想说话,从狗哥的肚子里传来一声悠长响亮的干瘪声,小少年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
观音娘娘太太登门时,他和姊姊正在烧菜,他今天早上吃的不多,现在已经有些饿了。
安小六见状,直接说道:“我家正在烧午饭,二位不嫌弃的话,就留下来用饭吧。”
“不嫌弃不嫌弃。”闵柔飞快地说。
她虽然对安小六说话,目光却一直盯着揉肚子的狗哥,那一双温柔的眼睛里似有水光流淌。
而她身边的石清亦是十分激动,他虽然已经在极力克制,但那姿态仿佛下一刻就要跳起来冲向狗哥,握住他的手。
安小六看了看闵柔又看了看石清,最后目光落到一旁的狗哥身上。
刹那间,安小六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夫妇二人面熟。
狗哥眉宇间有几分闵柔的影子,五官又像极了石清。
——不、不会吧。
安小六在心里倒吸一口气。
她使劲儿盯着石清和闵柔,像是要用目光从这两人身上戳个洞。
仿佛察觉到什么,石清和闵柔收回放在狗哥身上的眼神,夫妻俩看向脏兮兮的安小六。
刹那间,三个大人已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富贵儿,你知道狗哥的妈妈在哪里吗?”
【“一个寻子心切的闵柔。”】
“?!”
居然真的是她?!
可怎么会是她呢?!
一餐食不知味的午饭。
除了狗哥,几个大人谁都没什么心情吃。
安小六收拾碗筷,留狗哥在屋里招呼两个客人。
狗哥既想陪观音娘娘太太,又想帮姊姊刷碗,屁股坐在椅子上左挪一下、右移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道:
“今天的午饭是姊姊做的,按规矩今天该是我来刷碗。”
“你——”
闵柔本想说什么,一旁的石清连忙打断妻子:“那你去吧,正好我们也有几句话想要和你姊姊说。”
“好的好的。”
男孩迫不及待地应道,大步向外走去。
不一会儿,安小六回来了。
闵柔和石清夫妇打量着面前年龄不大的姑娘,若非亲眼所见,难以想象这么年轻的女孩居然会是传说中心狠手辣的“凤阳瘟姬”。
可偏偏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竟然是个疼爱弟弟的好姐姐。
“石庄主,闵女侠,”安小六定定说,“二人登门是为何事?”
却见石清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正是安小六所绘的狗哥母亲的画像。
“安姑娘,你可认得这个?”
“这是我画的,上面的女人是我弟弟的母亲。”
“你弟弟的母亲……”
“若石庄主想问‘我弟弟母亲是不是我的母亲’,我现在可以回答您了,家弟与我并无血缘关系。”
闵柔倏然起身:“是他,一定是他,师哥,我有感觉的,他是——”
石清断然打断妻子的话:“师妹且慢!”
他盯着安小六,抱拳问道:“安姑娘,在下还有一事相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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