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基台高,围栏也不矮,娃儿站在下面垫着脚举高手,认真模样映在柔柔月色下,让人瞧着,心也跟着软下来。
晏长卿把她递来的月团尽数接了,俯身直接将娃儿隔栏抱进来,“好,我吃月团,百相在旁吃点心陪我,可好?”
百相眼睛弯成月牙,抖着小脚晃着脑袋,蓝色流苏也跟着一晃一晃。
她能吃!
她很能吃!
多多益善呀!
亭子外,围桌而坐的全是大人。
徐老,杜嬷嬷,贾半仙,郁恒,徐恩回。
听着亭子里一哄一听,这场面早就司空见惯了,大人们笑着摇摇头,继续闲话家常。
徐含章抿一口菊花酒,仰头望月,笑叹,“人到七十古来稀,再有三四年我也是个古来稀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这样的月亮,还能看到几回?这辈子跌跌宕宕没什么遗憾的,唯一遗憾就是恩回还没成亲嫁人,老头还想亲眼看着她出嫁呢。”
“祖父,好好的中秋夜,你说这些做什么,扫兴不扫兴啊。”徐恩回嘴上轻斥,鼻子里却萦绕酸意,视线在祖父花白头发上看了眼,很快撇开视线。
古语有云匆匆百年,可是人世间,有几人能活到百年?
能活一甲子,已经是长寿。
有幸再往前多走几年的人少之又少,否则又何来“古来稀”?
祖父今年已六十有六,徐恩回心头蓦然升起无限惶惧,害怕要迎来这样的别离。
第176章 谁给他挖的坑?
“扫兴什么,生老病死自古寻常。祖父现在还能说一说,过个几年你想有人在旁边扫兴都找不着了,臭丫头,哼……”
徐含章又闷了口酒,咂咂嘴嘀咕,“大瑞泱泱大国,子民千千万,能活到古来稀的有几个?就不说坊间了,只说朝堂百官,有几个古来稀?往前数百年,不超五人。”
他这是扫兴么?
怎么地连真话都不让他说了。
有孙女在旁边镇着,他好险没把另一句话说出来,等入棺那天才是真扫兴。
百相听着了,小手拢在嘴边悄声问少年,“长卿哥哥,古来稀很少吗?活到七十岁很难吗?”
晏长卿抿唇,揉揉娃儿小脑袋,低声嗯了声。
娃儿点点头,眼珠子骨碌碌转两圈,小身板微歪了下,几个颜色浓郁的大绿球咻咻咻砸到老头身上,把酒半酣的老头给砸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徐含章摸摸后脖颈,捂捂脑袋,喃喃,“怪了,这酒喝着喝着怎么突然醒神了?买到假酒了?在哪买的,老头去揭露黑商行经!岂有此理!”
贾半仙摇着蒲扇,不着痕迹往亭子里瞥了眼,笑眯眯道,“酒非假酒,兴许是刚才拜月心诚,月神降下犒赏呢?”
亭子里少年接话,语含笑意,“先生一心为民,天上神明看到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百相捂着小嘴窃笑,呐,她今天晚上就当一回月神吧。
小绿球在她手里跟个不值钱的玩意儿,视野可见人人有份。
院子里下了场只有小娃娃看得见的绿球雨。
“徐爷爷可厉害了,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厉害!长卿哥哥,徐爷爷越长寿,是不是就能帮越多人?像帮曹武叔叔那样?”娃儿心情好的时候,喜欢颠小脚,在信赖的人身边,小身边歪七扭八的晃。
晏长卿给她拿了颗粉色花瓣状点心,学着娃儿压低声音,说悄悄话般,“百相认识需要帮助的人?”
诶呀,长卿哥哥太聪明了,套话这种事她真是干不来。
她才起个头,长卿哥哥就知道她要说什么。
百相挠挠脑袋,示意少年附耳过来,“要是有小孩被亲戚长辈抢了房子田地,徐爷爷能帮他们吗?要是有小孩被欺负,拿刀子伤了人,会被抓到衙门关进大牢吗?”
晏长卿不可见挑了挑眉,眼底掠过清浅笑意,不再说悄悄话,而是扬高了声音,跟那边小酌的老头转述娃儿的话。
“嗯?”徐老头酒杯往桌上一搁,撸起袖子两手叉腰,“强占他人房屋田地,依大瑞律法,触犯了侵占他人财产之罪,只要那小孩有理,徐爷爷就能帮!被迫拿起武器保护自己的孩童伤了人,只要他不是主观恶意伤人,当地父母官视情形秉公办案,也定然能还他公道!”
百相眼睛刷地亮了,抿着小嘴,浓郁绿球又从右手心飞出,咻咻咻往老头身上砸,往院子里所有人身上砸。
徐爷爷要活一百岁!一百岁!
大家都活一百岁!
好人怎么能不长寿!
这题她会,让她来!
哪里有不平事落到徐老头耳里,他就难以视而不见,顿时没了喝酒的心情,心思全飘到了“侵占他人财产”的案件上,浑然不知自己被喂了多少生命球,本已即将油尽灯枯的生命树,嗖地又回春了。
这晚老头睡得极好。
百相也睡得极好。
第二日,一大早的村口就有点热闹。
起得稍晚的人闻听动静寻去,看到了村口石桥那头的奇景。
石桥那头跪了不少人。
有在工坊干活的孟柳孟元姐弟,有鼻青脸肿看不清样貌的倔强男孩,有相互搀扶的老年夫妻……
徐老头一夜好眠,起床精神头十足,哪哪都觉舒心,心情好到出门时哼起小调儿。
早晨起床后在村里四处溜达溜达,是来玉溪村后养成的习惯。
溜着溜着,老头慢慢觉着有点不对劲了。
左边路过的村民朝他笑得灿烂,右边路过的村民灿烂得都快谄媚了。
徐老头笑脸缓缓收起,皱了眉毛,等不知不觉来到村口石桥时,解了惑。
外头跪了五六波人。
都在这等着他呢。
“徐爷爷!你起来啦!昨晚睡得好吗,精神好吗徐爷爷?”小百相熟悉的笑脸闯进视野,一口一个徐爷爷叫得恁甜。
“……”徐老头沉默,牙酸。
他昨晚是不是喝酒喝过头了,做了什么了不得的承诺?
那边跪着的一看就是身上背着冤屈的,他当然很乐意帮忙,他就是不太信得过自己这副老身板。
一天来五六波,名气越大,慕名而来的人就越多。
那他岂非得把自个转成陀螺?
他今年六十六了。
转不转得动另说,徐老头总有种感觉,自己好像掉坑里了。
好家伙。
谁给他挖的坑?
“都起来,找我来的?有什么冤屈跟老头先说说,我先听个来龙去脉!”走到桥头,往桥头边上黄草地盘腿一坐,徐老头身上气势也随之一变。
不再是那个在村里背手撇腿瞎溜达的小老头,没了散漫,没了肆意骂人时的荒诞,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庄重。
看起来极其靠谱。
却没有丁点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假装在附近忙碌实则一直注意桥头动静的村民们脸上浮出会心笑意。
百相最识相,出门的时候她就给徐爷爷备好百相茶了,装了满满一水袋,还把阿爷的蒲扇跟草帽都带了出来,能给徐爷爷遮阴扇凉。
把这些家伙什一股脑全塞给小老头,百相才放心上学去。
往新村去的路口,金多宝,林怀松林怀柏跟村里几个小孩一并在那等着,看到百相跑过来,立刻朝她招手。
“百相,成了?”金多宝兴奋问道。
百相小手往胸口拍了拍,“我办事,你们放心!徐爷爷靠谱!长卿哥哥最靠谱!”
“靠谱就行,孟柳跟孟元有家不能回,要不是咱在饭堂听他们村的人说起,连工坊的工位都得被人抢了去,不就是欺负他们姐弟没有爹娘靠山么!我金小东家给他们当靠山!”
百相认真给金多宝比了个大拇指。
在工坊饭堂吃饭,能听到的八卦可多了,今天求上门来的,全是在茶工坊跟酒坊干活的工人。
身上都背着冤屈。
百相想帮他们。
她其实还弄不太明白自己的想法,只是觉得,自己往这条路走,是对的。
以后长大了回头看,不管是走岔了还是走弯了,她都不会后悔。
第177章 趋炎附势,趋吉避凶,这才是常态
梧桐镇衙。
杨甫坐在办公署里百无聊赖,时不时望天兴叹一声,叹声悠长幽怨。
主簿在旁边的小桌子同样百无聊赖,一手撑腮昏昏欲睡。
这段时间叹气声听得太多了,已经习惯了。
“原州跨地审案,曹武那个案子传遍大瑞了,唉。”
“为什么案子不是在我手里审理呢?唉。”
“明明人一开始是藏在我梧桐镇,本该本官受理,主簿你说,是不是合情合理?是不是本该如此?”
那边的人点头钓鱼,就是没应声。
杨甫望天,唉。
怎么会有镇、县地方官不能判命案这等不通情理的规定?
那么大的政绩啊!就没落到他头上来,让知府给赚了去了!
咚咚咚!
咚咚咚!
前堂外骤然响起一阵咚咚鼓声,把两个心不在焉的人吓得险些摔下椅子。
杨甫起身往前堂走,顺手把歪掉的官帽扶正,路过主簿小桌的时候抬脚踢了下桌脚,“别睡了,赶紧醒神。大中午的敲鸣冤鼓,镇上百姓一个个闲的,都开始不怕挨板子了!”
主簿不得不起身跟上,眼睛还惺忪,嘀咕,“是胆挺大,一点小事就来击鼓,不知道这回又是哪家的鸡趴别人家鸡窝了,还是哪家老农又逮到偷牛贼了。”
杨甫,“……”可不就是这些狗屁倒灶的小事么。
如今镇上百姓过得越来越安稳,风气也越来越好,大事鲜有发生。
他这个镇守日渐清闲,整日只能跟鸡鸭狗打交道,除了月前不了了之的李姓养女案,他近来手里最大的案子就是逮了个偷牛贼。
到得前堂,堂上已经站着一位头发花白老者,手里托着一沓状纸往上递。
杨甫还没及坐下,看清老者面容时眼睛就唰地亮了,跟狼见了肉似的,可见的激动。
玉溪村住着位打官司贼厉害的老状师还有谁不知道?
老状师一战扬名,在衙门大堂说过的话已经传遍原州,名声都传到皇城长京去了!
“草民徐含章见过大人,此番击鼓鸣冤,有五个状告,这是状纸,请大人过目!”老者话语铿锵,不卑不亢。
杨甫可太喜欢了!
天大的富贵,终于开始往他头上漏了!
这他要是都接不住,简直上对不起先祖下对不起子孙中间对不起自己得过且过的几十年仕途!
“主簿,速将状纸呈上!”
衙门大堂外,围观的老百姓一次没少,这次更多。
里头案子还没审,状纸还没读完,外头就有包打听早早知悉内情,唾沫横飞说开。
“这就是曹武一案的老状师!前几日在玉溪村接了几个委托,这是所有案子一并上报审理!”
“找上他的全是慕名而去的老百姓!双江村孟氏姐弟状告爷奶叔婶抢田抢屋!那家人可真够狠心的,让姐弟俩无地可种无家可归不说,还一直威逼人小姑娘让出在茶工坊的工位,这是连姐弟俩糊口的生计都要抢了,全然不顾姐弟死活啊!老状师接了此案,好!”
“还有地狮罗家老两口,两个儿子在邻镇给人挖矿,矿洞坍塌,俩全折在里头,几年下来都没能讨个说法,人矿洞主有权有势有银子,穷人压根没有说理的地方,那可真真是家破人亡啊!”
“还有前一段马县甜水巷那个事儿,你们可能不知道,诶这事儿我包打听恰好听着了!几个富户家的娃儿戏弄小乞儿,给人灌尿摁粪桶……小乞儿差点被整死了,最后拼着一口气抢了富户小崽子的匕首,往人腿上扎了一刀。当时闹得,满县城的人挨家挨户找,要抓了那小乞儿打死,没找着!诶嘿没成想原来跑到咱梧桐镇来了,还机灵得很,竟然寻去了玉溪村求老状师帮忙!”
周围闻听的百姓直咂舌,连带着再看大堂上背脊笔挺的老者,目光都不一样了,全是敬仰,火热火热的。
“老状师接手的全是纠纷案,而且接的全是穷苦人的官司,如果最后能为冤主讨得公道,便是福音啊!老百姓的福音!”
“可不是?要是大瑞能多一些老状师这样的人,为穷苦百姓请命,你们说该多好?”
“瞧着老状师年纪一大把了,不知道还能这般奔波几年?真希望好人长命啊……”
大堂里惊堂木一拍,官老爷着衙差传唤案件相关人上堂。
直接将老状师呈上的案子特例特办,连排期开堂都省了。
衙门堂外人实在太多,人小个矮的小娃娃被挤得东倒西歪根本站不住脚,被大人夹得两脚悬空。
百相跟金多宝拼了吃奶的力气从人堆里爬出来,坐在旁边月牙石上大喘气。
对视一眼,两个娃子一并笑开。
今天林江送药材来镇上,赶上徐老过来递状纸,百相磨着要来看个热闹,金多宝也死缠烂打来掺上一脚。
趁着小叔在药馆的片刻功夫,俩娃子先一步溜了过来看热闹,是真热闹。
百相小身板后仰,抻了抻小短腿,“多宝哥哥,徐爷爷一定会赢的是不是?”
“那是当然,论掐架谁掐得过徐爷爷啊?村里婶婶婆婆见着徐爷爷都不敢跟他吆喝,哈哈哈哈!”金多宝拍着圆鼓鼓的肚子,嘎嘎笑,“你放心吧,孟柳跟孟元肯定能拿回自己的田地屋子,工位也没人能抢走……总之徐爷爷肯定能赢!”
顿了下,金多宝偏头看小姑娘。
认识这大半年,百相也蹿个了,比刚认识的时候长高了一截,小脸上的肉也更多了些,下巴叠了一层小肉肉……
咳,看着依旧很好看,笑起来还贼喜庆,总之就是讨喜。
“百相,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帮人啊?”金多宝好奇,百相今年也不过五岁多点,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家里村里的风气熏陶,好像也见不得人间疾苦。
瞧着了什么不平事,总会格外关注些。
看见可怜人,也总会伸手帮一把。
金多宝说不上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因为他以前生活的原州城,身边认识的人,绝大多数是喜欢避着麻烦走的。
趋炎附势,趋吉避凶,这才是常态。
第178章 多宝这傻帽,真真缺根弦
百相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道,“我以前不这样,但是我阿爷阿奶他们这样,我觉得很好。在村子里,大家有困难会互相帮忙,好像什么难事都能过去,好像什么难事都很简单……”
她初时什么都不懂。
根本没有帮人的认知。
谁对她好,她就对那人好。
谁对她不好,那她也不对那人好。
谁要是让她觉得不高兴,欺负她了,她也会要人命。
生和死在她看来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活着的时候活着,死了就死了。
所以以前陈家来抢百相草的时候,她曾打算把百相草变成毒草,至于谁吃了谁被毒死了,她没有去想过,也不在乎无辜。
可是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她现在一定不会那么做。
因为她现在已经知道善与恶,知道是与非。
而她最想做的是行善事,护欢颜。
亲人的笑脸,她最喜欢。
“我喜欢帮人,因为我懂事了。”小姑娘展颜一笑,笑容灿烂,说这话的时候还重重点了个头,对自己进行肯定。
“可是这天下不平的事情太多了,你能帮多少啊?”金多宝叹气,拍拍自己胸脯,朝小姑娘挤了挤眼睛,“不过没关系!哥哥帮你!”
百相小脸亮了,“那等会我们回去了,去找长卿哥哥!”
“……我帮你,你找晏长卿干什么?”
“我找长卿哥哥说正事!”
金多宝嘴角抽了抽,他给人的感觉很不靠谱吗?跟他就不能说正事?
臭丫头,亏他还想把她拐回家当妹妹,胳膊肘净往晏长卿那儿拐!
门口太挤,两娃儿也不硬往里凑了。
被传唤的人暂时还没到,案子也还没开审,百相小手托着下巴左张右望,很快就发现了衙门拐角处半躲半藏的一群小孩儿。
是镇上四处浪荡的小乞儿。
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一张张小脸脏兮兮,看起来很邋遢,但是眼睛却都透着股机灵劲儿。
看人时有艳羡有畏怯,却并不空洞麻木。
百相听阿爹说过,阿娘能跟外公外婆相认,还多亏了后街尾巷的小乞儿帮忙。
可是后街在另一边,今天小乞儿却聚了很多人在衙门附近……
“他们肯定也是来听审案的。”金多宝循着小姑娘视线看去,看到小乞儿们时,很是笃定的开口,“那个找徐爷爷帮忙的,脸上又青又肿的男孩也是个小乞儿。他们同病相怜!”
“……”百相瞥小胖墩一眼,眼神怜悯。
所以真不能怪她啥事都喜欢找长卿哥哥商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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