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相摇头,小脸认真,“毒是害人的。我如果学害人,我阿爷阿奶、阿爹阿娘他们会难过。因为他们很善良。”
她是林家的孩子。
她很喜欢她的家,她一点也不想让阿爷阿奶阿爹阿娘他们难过失望。
贾半仙沉默,凝着下方那张稚嫩脸庞良久,及后朗声笑,“小百相,毒亦是药,药亦是毒。会害人的从来不是毒药,而是用药的人。人心毒,良药在他手里也会成为害人毒药。人心善,毒药在他手里也能成为治病良药。一切取决于人,善恶全凭一念罢了。你若能将我的本事尽数学了去,变成你自己的本事,谁还能逼着你做坏事,拦着你做好事不成?如何?要不要学呀?”
百相抿唇,眼睛一弯,“师父!”
“哈哈哈哈!认了师父就要尊师重道,以后别把毒再砸回师父身上了!”
“我砸毒,师父解毒,我才能学本事呀。”
“……你这丫头!”
“咯咯咯!”
后院笑声远远传进书房。
徐含章将阅览完的策论放下,朝笑声方向瞥了眼,“学以致用方是本事,否则学再多都是纸上谈兵。就如你这篇治国策论。”
晏长卿自书桌后起身施礼,“请先生赐教。”
“治国当稳江山固社稷,除贪去腐,大道理一大堆,全是夸夸之谈。你父皇在位十年,一心致力造福百姓,治国手段铁血强硬雷厉风行,可收效如何?甚微。
皇权在上,奈何百官阳奉阴违,结党营私者数不胜数,根系之深枝桠之广,铡刀斩不尽。居在高墙之内,站在高台之上,目光不及之处,全是百姓被强摁口的冤屈。
只闻高门笙歌,不见百姓泣泪。你若继位,当如何?”
说完,老者将那份策论放了回去,“这种策论不用再写了,于我看来全是狗屎。老夫嘴巴臭骨头硬,殿下想让老夫认同,上施下行,用实绩论。老夫等着你来打我的脸,能把我脸打肿了我心服口服。”
“学生不敢,但定将先生教诲谨记于心,上施下行,造福百姓。”晏长卿目光灼灼,眼神坚定,“我定穷毕生之力,造大瑞盛世!”
“誓言没有事实做依托,等同放屁。”徐含章双手负背,慢悠悠往外走,“下课了,老夫走家串门去喽。”
后方,是小少年清润声线,“先生,为百姓谋福祉,若需先生身先士卒,先生何如?”
“万死不辞。”
晏长卿唇角缓缓弯起。
等的就是这句话。
这时候老头还不知道少年打的什么主意,后来无数次因为这句万死不辞,恼得拿头撞墙。
小王八蛋那真是拿他当牛来使啊!
“殿下,郁恒有信来。”莫一现身书房,将信呈上。
晏长卿收回视线,在木椅上重新坐下,接了信展开,片刻后低声喃喃,“原来萧老将军回京了,可惜我多年卧榻,不曾见过这位大瑞忠将……”
长京,铜雀二巷。
萧将军府位于二巷中段,两尊石狮镇宅,宅邸宽阔大气。
朱漆大门上方黑色牌匾,萧府二字书写狂放。
只是大门紧闭,门后无声。
门廊处悬挂的两盏防风灯笼在寒风里晃荡飘摇,灯光晕染处,落雪纷飞。
雪花扑簌零落,在门头、雀替、门前台阶上铺了一层又一层。
为本就孤暮落寞的宅子,层叠更多清冷。
“咳咳咳!咳咳!”宅子东厢院,咳嗽声隐隐约约,于风雪中不甚真切。
郁恒背着药箱走出偏厅,回身拦住要相送的老者,“萧老将军,不必送了。您身体沉疴未愈,莫要出来吹风再受风寒。门外有马车候着,我还要回宫跟皇上复命,亦不便久留,明日我再来给你诊脉。”
“有劳郁医正了。”老者道了句,空气中寒意立刻侵入喉间,激起剧烈痒意,“咳咳咳……”
目送郁恒消失在院子拱门,他方举步,沿着与偏厅连接的抄手游廊,往另一头走去。
尽头厢房,紧闭的花窗里有人唱歌谣。
“风儿静,树影儿遮窗棂……”
“娘的宝宝啊,闭上眼睛……”
第145章 萧家旧事,心已凉,血已凉
“琴儿轻,调儿动听……”
“娘的宝宝,睡个好梦啊……”
萧必行在窗前静立。
没有进厢房,也没有敲窗唤里间的人。
在喉咙里痒意快要强压不住时,急忙逃也似离开。
雪夜光莹莹,映照出老者的脸,转身时泪水斑驳。
眼里凝聚的痛楚沉重得不堪负荷,和在眼泪里往外滚落。
他萧必行一生,为大瑞死守边疆苦战沙场,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黎民,俯仰无愧天地。
唯独对不起自己的儿女。
唯独,无颜敢见老妻。
“哈哈哈、咳咳……”游廊拐角,萧必行跌坐于地,仰天大笑。
一头银丝在夜色下颤动,笑得癫狂,笑声悲怆。
“铁骨铮铮,不败战神,哈哈哈哈!”
“笑话啊,全是笑话!全是笑话……”
府中下人不敢靠前,候在一侧潸然泪下。
萧家最盛时钟鸣鼎食,四位公子个个天资出众骁勇善战,十二岁随父亲出征战场杀敌寇,三年一军功。
十八岁时回京听封,少年长街上提枪打马意气风发,那时京中谁人不夸萧家皆是好儿郎?
好景不长。
宣元二十三年,婆城之战。
长公子、三公子为护婆城百姓,以八千兵力对抗胡七万大军,死守婆城六十三天,硬生生撑到百姓尽数转移,粮草耗尽。
始终没能等来援军。
长公子、三公子被俘不肯降,胡人为泄愤,烹之。
宣元二十五年,天峡关之战。
四公子一人守关断尾,战死,死时万箭穿心,被敌枭首示众,鲜血染红猎猎战袍。
宣元二十六年秋,娑江之战。
二公子驱敌三十里,一骑骁勇,却被自己人出卖落入陷阱,腹背受敌。
老将军带人赶到时,只见截截碎尸,血肉模糊拼不齐全。
敌纵马踏尸,铮铮儿郎铁骨尽碎。
萧家一门四杰全部陨于战场,皆死无全尸,无一人留下后代。
人丁茂盛的萧家至此颓落,京中只剩夫人与年刚两岁的五小姐独守门庭。
次年元宵,夫人祈福祭奠回府中途遭伏,五小姐于纷乱中与家人失散,不知所踪。
这件事成了压垮夫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夫人终承受不住接二连三打击,成了疯子。
先皇薄待萧家,当今登位后给过诸多补偿。
又如何?
心已凉,血已凉。
“娘!你好了吗?快点呀,要赶不上牛车啦!阿奶说我可以自己挑新被料!我要挑红色的,咯咯咯!”
腊月中,雪暂停,一大早的家里就能听到娃儿咯咯咯笑声。
李素兰换了衣衫从房中走出,宠溺捏捏守在房门口的女儿小脸,“你这急性子,娘要是再慢点,你是不是得跺脚哭了?”
百相豪横摆手,“不哭!要是赶不上牛车,我去找长卿哥哥要马车去!一定让阿奶阿娘赶上趟!”
说完娃儿又给自己找补,“阿奶,阿娘,不是我着急,我是怕阿爷着急!阿爷好久好久没有去过镇上了,他急得不得了!”
“……”老少妇人闻言,哭笑不得。
这丫头,越发滑头了。
林老汉乐呵呵牵起孙女小手,脸上笑褶子挤作一处,“对,阿爷可心急了,待会到了镇上咱慢慢走慢慢看,看到啥喜欢的就买!阿爷好多年没亲自采办年货了,今年定要凑上这个热闹,百相待会就帮阿爷挑东西来!”
“阿爷,我也能帮你挑东西!”林怀松林怀柏哥俩不甘冷落,扑到老人跟前叫唤。
“诶哟喂,有你们仨,阿爷可省事了,哈哈哈!”
“行了别光顾着咧咧了,准备好了赶紧出门,再晚点牛车真要没咱位置了。”
林婆子发话,全家老小齐出发,赶年前的热闹。
村长家牛车今儿特地空出来,专门拉林家老小上镇子。
牛车不大,坐上一家子满满当当,还得挤吧着坐。
出村路上遇到村民,无不搭话揶揄,沿途笑声洋洋洒洒,是这寒冬里风吹不散雪盖不掉的暖色。
一大家子出门早,等金多宝睡饱觉,屁颠颠儿去林家找小伙伴玩时,偌大院子找不着一个人了。
小胖墩揪头发,啊啊啊!
他才想起来,昨天小松小柏提过一嘴,他们家今儿要去办年货!
来晚了,嗷!
越近镇子,越见热闹。
距过年还有十日,四处便已经洋溢年味了。
喜悦,欢欣。
比往年更甚。
林家人经过镇口时还特地让牛车停了会,观瞻了下近山脚的新酒坊。
“酒坊比茶坊迟开半月,酒水跟茶叶的制作售卖又大有不同,这边还没开始盈利。”
林江对工坊的事情知悉甚多,见爹娘哥嫂对这酒坊好奇,便温声跟他们讲解。
前面赶牛车的林安农兴冲冲搭话,“江儿,制酒得等发酵,酿好的酒是不是都要在工坊里放一段时间才能往外卖?”
“是,制酒稍微复杂些,不过听东家说,年前能赶上出一批。还没开市呢,酒坊的订单已经排到明年中了。”林江浅浅笑开,眼里有自豪,“订单最多的是百相酒,我尝过,味道很好,没有烈酒的辛辣,入喉温和,只要调制好酒的浓度,老少皆宜。”
“这边招了六百工人,茶坊那边一千……”林老汉眼角笑褶子又堆了起来,笑容欣慰感慨,“今年十里八乡的,大家伙都能过个好年啊。幸事。”
瑞雪兆丰年。
春风迎新岁。
盼大瑞以后风调雨顺,每一年,都是老百姓能够展望的祥年。
牛车在菜市旁边找了处空地停下,不过辰时,停在这里的牛车已经几乎把地占满。
四周人声鼎沸,旁边菜市里人头攒动,过道两边小摊如长龙。
放眼望去,所见全是欢喜笑颜。
都是想着赶早来采办年货的各村各乡百姓,人一聚就多,脚尖踩脚跟。
安全起见,大人们抱着小孩慢慢走。
视野高了,百相只觉两只眼睛不够用。
左边一列卖水糕碗糕年糕炸油糍,右边一列卖烧鸡酱鸭浓汤粉……
吸溜吸溜!
“阿爷,吃米粉!”
“这个煎三角贼好吃!包芋头的,香得咧!”
“年糕要不要?尝一口呀!真的好吃呀!”
第146章 这是她的女儿,亦是她的恩人
娃子们一人叫唤两人帮腔,全奔着吃。
大人们最后只能狠狠心,把娃子们眼睛捂住才勉强消停,便是这般,也架不住娃子们频频翕动小鼻子吞咽口水。
靠闻香气解馋的小模样儿,把大人们逗得好气又好笑。
“真叫你们一路吃下去,小肚子非撑了不可。先买年货,人实在是太多了,晚了好东西就剩不下了。”
林婆子话是这么说,依旧给娃子们各买了个碗糕边走边吃。
购置年货要买的东西多,最后大人们分头,汉子们去买鸡鸭鱼,妇人们去买棉、布以及年节小食要用的材料。
手里有银钱,买东西的时候大人们也不抠搜,过热热闹闹的年节,吃丰丰盛盛的年饭,祈盼来年有更好光景。
半天时间,等一家子在牛车前聚头时,各自手里已全是大包小包,琳琅满目的年货。
“今儿出来一趟,下次估摸得过完年才能再出来,我买了点年礼,待会送去药馆给老大夫。”林江亮了亮手里麻袋,里头是适合送礼的年糕、干面条,两挂猪肉。
林大山跟林二河俩出来就是做苦力来的,一人提着鸡笼,一人提鸭笼,手里麻袋还装着打挺的活鱼。
把东西堆上车,鸡鸭鱼混一块散出的气味就浓了。
李素兰手里抱着的布匹还没及放上车,就被那股味道熏得干呕一声,旋即快步走到旁吐得天昏地暗。
“素兰!”
“阿娘!”
林大山变了脸色,奔到妻子身边替她顺背脊,百相不知道怎么让阿娘好受些,凝起小绿球一个紧接一个往阿娘身上喂。
林婆子也提了心,稍一沉吟后果断道,“二河,你们在这里守着东西,等安农买完东西回来叫他等等我们。大山,走,趁着就在镇上,咱去四方药馆,让老大夫给看看这是咋地了。”
“娘,我就是冷不丁闻着那些味儿受不了,没啥大事,就不去药馆看了吧——”李素兰吐完好受不少,下意识拒绝,不想扫家里欢欢喜喜气氛。
林老汉皱眉,少有端出了长辈的架子,眼神严肃,“得去,咱不怕麻烦,再说也耽搁不了多少功夫。”
还是林江一句话说到点子上,“大嫂,自打家里喝上百相茶,老老小小的就没再出过啥毛病。你冷不丁吐成这样,不去找大夫看看,便是回去了咱也安不下心来。”
李素兰抿唇,看着家里人担心的神色,这才点了点头。
是她想差了。
确实从女儿来到家,有了百相草后,家里人就没有再生病的,连劳累后的疲惫都没能再留过夜。
这么一想,她自己也有点慌。
她跟寻常妇人不同,曾被灌过虎狼之药,身子早就坏了。
倒不是怕死,只是害怕不能继续在这么和睦美好的家里,与家人共叙天伦。
挂心李素兰的身体,林婆子让孩子们一块待在这里等着,免得到药馆后看顾不周全。
周围依旧熙熙攘攘极是热闹,林家人却没了来时欢快心情。
尤其守在牛车旁的几个,忧心忡忡,只觉时间走得格外慢。
就连百相跟林怀松林怀柏三个小娃娃都不嬉闹了,蹲在车旁虎着小脸,一个比一个安静。
“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不会出啥事吧……”张翠娥把脚边的泥巴粒子来来回回数了三十几遍了,实在耐不住,“要不我去瞅瞅去!”
话音刚落便听到百相一声脆喊,“阿娘!”
旋即小小身影就朝某个方向跑去。
林老汉、林二河、张翠娥顺势看去,那头可不是去药馆的人回来了么。
跟去医馆时不同,回来的几人这时候脸上全挂着笑容。
表情最夸张的是林大山,眼睛直愣愣的,走路有点同手同脚,整个人跟白日梦游似的。
李素兰脸上也抿着笑,脸上染着浅浅红晕,绯色一路蔓延到耳根。
“阿奶,阿爹!我娘怎么了,生什么病了?还是没生病哇?”百相往那边跑,还没到大人跟前就先急吼吼问开了。
林江两大步走到前来,把她一把抱起,还心情大好的颠了颠手,“没生病,至于咋地了,让你阿爹阿娘亲口说。”
“你啥时候也学了不着调的性子,喜卖起关子来了?”林婆子从后走上来,眼角眉梢春风得意,“素兰没啥毛病,是有身子了!”
“……”
“!!!”
牛车回村,又是一路笑声飞扬,比去时更欢快。
林二河路上揶揄老大不下八回十回,走路同手同脚的大哥,他属实前几十年没见过。
就是大哥成亲那会,也没这般失魂。
牛车颠簸,百相知道娘肚子里有小宝宝了,小小人儿蹲在阿娘跟前,小手紧紧扶着她生怕把她颠着了。
待回到家,看阿娘在凳子上坐稳了,娃儿继续蹲在阿娘面前,好奇的盯着她平坦的肚子看。
“阿娘,弟弟现在就住在里面?我有弟弟了?以后我就是姐姐了?”
“是哩,小宝宝住在娘肚子里,可能是弟弟,也可能是妹妹。”
李素兰眉眼被喜悦浸透,实际上不止大山,就连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当初陈家家仆给她灌下绝子汤,又把她丢在冰天雪地里妄图让她冻死。
后来得婆婆跟大山把她捡回家,侥幸保得一条命,但是却彻底绝了生育子嗣的能力。
所以老大夫替她诊脉,说她脉如滑珠,是喜脉时,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山更是抓着老大夫迭声问了好几次,惹得老大夫恼了,直吼你媳妇就是怀上了,有孕了。
吼声老高,药馆里抓药的看病的哄堂大笑。
回想当时场面,李素兰忍不住又笑开。
“阿娘,那你跟阿爹还要我吗,还会疼我吗?”
耳边,娃儿话里带着隐藏的失落与迷茫,让李素兰一下回神。
她抬眸看着女儿,把她牵到自己面前,带着她软软小手触上自己肚皮,认真一字一句告诉她,“相宝,不管阿娘有没有生小弟弟小妹妹,你永远是林家的孩子,永远是阿爹阿娘的女儿。”
说罢,她把女儿紧紧抱进怀里,用温柔的力道抚慰她的不安。
“弟弟妹妹不是来分薄爹娘对你的喜爱的,相反,他们是来替阿爹阿娘,加倍的喜欢你疼爱你,将来保护你。”
她的相宝啊,娇憨又狡黠的背后,原来藏着这般敏感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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