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的天黑了好一会才堪堪回到家。
彼时林家已经吃完晚饭。
趁着还没睡觉,天上月光正好,林怀松林怀柏手里又是水壶又是水瓢的,绕着院子一圈给角落长着的百相草浇水。
扭头看看坐廊檐下唠嗑的大人,林怀松老气横秋叹了一口气,“阿奶跟大伯、大伯娘还有小叔,真的一点不开心都没有,心真大。”
林怀柏蹲下来,小手轻轻抚摸跟前百相草叶片,嘴里气哼哼跟动作不相符,“我不开心。咱家好东西凭啥分给老张家,他们都是坏蛋,又贪又坏!”
俩崽子现在连外公外婆都不愿意叫了。
林怀松也蹲下来,眉毛皱起,“他们现在抢我们的百相草,以后会不会把我们家的生意全抢了,让咱家挣不上钱?”
“肯定会。以前他们家在镇上卖包子,不就嚷嚷别人家卖的包子不干净,吃了会闹肚子,又吐又拉么?”
“唉,要是不用给他们百相草就好了。给他们家种,我宁愿分给村里的阿公阿婆。”
娃子们不敢让大人听见,并着头嘀嘀咕咕。
百相给百相草丢完绿球,也学着哥哥们蹲下,小手捧腮,“不用不开心呀,坏人种不了我的百相草。”
“你怎么知道?百相草还会选坏人好人呀?”
“我就是知道,你们信我!”小丫头笑得眼弯弯,浑似不知愁。
百相草不会选坏人好人,她会选呀。
而且百相草离她太远了,是活不了的。
阿奶真是太聪明了,答应张家的条件,让婶婶能断了亲,还让张家什么都捞不着。
被孙女当成了大聪明的林阿奶,压根不知道百相草离家远了不能活,手里一把蒲扇扇着蚊子,跟儿子儿媳商量三日后去上东村的事儿。
“娘,真这么定了?本来是咱家独一份的营生……”张翠娥悻悻,激动过后冷静下来,她又开始心疼家里的百相草营生。
林婆子笑道,“独一份不独一份的,又咋?咱家求的不是大富大贵,只要日子过得去,安安稳稳,这就行了。”
李素兰也打趣,“你素日里总是娘说啥都对,做啥都对,怎地这次娘做下了决定,你却反复唠叨来?”
“那怎么能一样。我不是说想占着独一份不撒手,只要娘定下了,咱家营生分到谁手里我都不多说啥,但是分给他老张家,我就不得劲。我从那个家出来的我对他们最了解,他们不会记咱一分情,等把百相草种出来了,他们回头就会咬咱家一口,把咱家手里这一点点生意给搅和掉。”这才是张翠娥最气,对家最愧疚的地方。
“你啊别多想,他们能怎么搅和咱家?咱家那一亩三分地,只跟老大夫搭线做买卖,老大夫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张家抢不了。”林大山语气轻松。
跟娘说的,家里求的不是大富大贵,安安稳稳就是大福气。
他们不贪心。
大不了就那两亩地,只跟四方药馆做生意,挣的够吃够用了。
林老汉这会子也在躺椅上纳凉,抬头就是漫天星斗,如水月色。
他心情极好,“三天后去张家,老大去老村长家借牛车,你跟二河、翠娥一块走一趟,张家要咱给药苗,这次不敢出幺蛾子,断亲书他们一定会痛痛快快的给。等这事儿了了,咱一家子开开心心过日子。”
张翠娥不自觉手指扣在一起,“爹,您也不怪我?断亲的事一旦传出去,不管什么原因,我都会连累家里被人说闲话。”
林老汉扭头看她,目光温和,“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们林家人行事,任何时候都挺得起腰杆抬得起头。不认识我们的人,随他们说去。认识我们的人,不会人云亦云。受点流言蜚语要什么紧?莫怕。人活一辈子转眼就过,咱们哪,善待别人,也要善待自己。”
“嗯,嗯!”张翠娥低着头,大颗大颗泪珠砸在手背。
旁侧,汉子有力大手覆上她手背,掌心温暖。
其余人像是没察觉到她掉泪,热热闹闹的继续说笑,享受此刻安宁。
“诶,老婆子,你看看我的脸,是不是气色又好了不少?我最近总觉浑身是劲儿,好像随时能坐起来。”
“得了吧,月光亮一点你就当日头使?大晚上的谁看得出你气色好还是差,打眼看去咱一家子的脸全都一色黑。”
“听爹这么一说,我也有同感。爹,娘,我今儿用右手拿了会筷子,筷子居然没掉地上!”
“呵,我当大哥的能赶不上你?看我左眼,我说我左眼能看清你你信吗?”
“……”
“扑哧!老子儿子全没个正形!”
“哈哈哈哈!”
月光温柔笼罩着这方充满欢笑的小院子,夜色下,百相草浅淡香气萦绕在林家每个人鼻息间。
断亲事大,村子里听到消息的人少不得言语议论。
玉溪村各家各户还没睡下的人家,唠的都是这件事儿。
老村长家住村东头,膝下二子都已成亲,三代同堂十一口人,这时候也正热闹。
“林家这次付出的代价可大,太亏了。本来是他们家独一份的营生,以后家里添了地,能挣下多少家底咱都不敢想,是铁定能飞黄腾达的。现在为了帮儿媳断亲,凭白把恁好的营生分出去,他们可真舍得。瞧着吧,就上东村张家那为人品性,不会记他们半点好,还得使劲儿抢他们生意,傻不傻?”村长老伴林文氏摇着头,是真想不通林家怎么能那么大方,她一个外人都替他们肉疼。
老村长大儿媳动了心思,朝对面沉默抽旱烟的公公试探道,“爹,林家把药苗给张家以后,就不是独一门营生了。要我说,让张家那种人挣钱,还不如让咱村里大家伙一块挣,村里好过了,大家伙都会感激林家,爹您这个老村长也能成十里八乡头一份让人艳羡的村官,到时便是在镇守面前也能冒尖儿——”
第44章 怎么,你还能生?
“打住!别想有的没的!”
不等儿媳说完,老村长就沉着脸打断了她的话,“挣钱的营生谁都想要,可林家愿意给是一回事,咱不能上门腆着脸讨,那样跟张家人有什么区别?林家可不欠咱的。再说了,要是百相草是咱家独一份营生,你肯让别人一块种吗?村里人羡慕的不老少,你看谁个去开口了?人有分寸,懂进退知深浅。”
说罢他环视身边子孙辈,语重心长,“欲壑难填啊。贪念一旦打开了口子,就会变成无底洞。都说张家的不是好东西,可不兴最后变成像张家那样的人。”
“爹,您放心,咱家都是根子正的,知道守本分。”林安农瞪了妻子一眼,开口,“春凤刚才也是话赶话那么一说,您别放在心上,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们晓得。”
老村长这才缓和了脸色,吧嗒吧嗒吸两口旱烟,“二河两夫妻三天后要去上东村,应该会过来借牛车,你那天把牛车空出来。”
“诶,好嘞。”
全村五十八户,人口四百出头。
当中跟老村长大儿媳生出一样想法的人不少,只是大多只放在心里打个转,敢把话说出来的,莫不被家里长辈一顿批。
李婆子把听来的八卦当笑话讲给家里人听,“一个个的都想啥呢?以前林家光景好的时候,村里哪家有困难的没得过林家伸手帮忙?你大姐嫁人那会咱家穷得叮当响,连点给她长脸的嫁妆都拿不出来,是你林叔林婶给添了妆,两床喜被一两银子,咱家才不至于在亲家面前太寒碜。还有王全他爹当初摔断腿,村长家牛车恰好借出去了,是大山、二河帮着王全接力,把他爹背到镇上找大夫,这才没瘸了腿……这些事要全数出来,一时半会的说不完。总之,多记点别人的好,不能只记人家手里的好处,做人不能这么做的。李富贵,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说的就是你!”
李富贵塞着满嘴烙饼愣愣抬头,“卜是,凉,有我哈事啊?辣些化又卜是我嗦的!还有,人家院里嗦哈你都鸡道,你趴人墙头听墙角啦?”
李婆子抡起手里蒲扇就往怨种儿子头上扇,“你管我咋知道呢?吃完了再说话!一开嘴喷一地的饼沫子!饼沫子不是粮啊!”
“……”您就是想扇我呗,铺垫恁长干啥。
三天时间里,张家并没有闲着。
上东村到玉溪村恁远的路,张家老两口愣是每天不断趟的过来。
药苗还没得着,先来学怎么种药,在药地一待就是大半天,非要亲眼看林江怎么伺弄草药。
其实就是怕林家坑害他们,给了药苗以后故意留一手,不教他们伺弄药苗的技巧。
要是种不活,那他们张家岂不鸡飞蛋打,断亲书写了,亲缘断了,银子飞了。
第三日。
林大山去老村长家借了牛车,载着老娘跟二弟一房四口出发,去往上东村。
车上还装了能种半亩地的药苗,都是从药地里一株株选出来的。
给了这药苗,相当于林家这个月便少挣半亩地进项。
等地里百相草再生出新的分株来,才能把空出的地方重新铺满。
家里还有老爷子要看顾,李素兰带着闺女守家,林江则去药地里护理药草。
家院子里少了两个妇人俩娃子,顿时变得清静许多。
李素兰坐在堂屋门口,拿出针线绣帕子,飞针走线间,一朵兰花雏形便在帕子上勾勒了出来,惟妙惟肖。
百相坐在阿娘身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时而咧开小嘴咯咯咯的笑出声。
“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了,笑成这样?”李素兰嘴角抿笑。
“阿娘,是有好玩的事情,可好玩了。”百相顺口就答,“二婶家的坏人要哇哇哭,咯咯咯!”
“你怎么知道坏人要哇哇哭啊?”
“……”
不能说呀。
说了百相就变成坏小孩了。
她在阿爹要给出去的百相草上挂了很多小绿球,等百相草把小绿球吃完了,很快就会死翘翘……长不大的。
坏人高兴个几天就得哭了。
一个铜板都捞不着。
咯咯咯!
百相有小秘密不敢说,怕阿娘追着问,哒哒哒的往院子里跑,“阿娘,你绣花,我种草!”
“好,去吧。”李素兰应声,没将女儿刚才那番话放在心上,只当是小娃儿心性随口一说。
静谧时光悄悄,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爬高了。
近晌,李素兰给女儿把脏乎乎的小手小脸擦洗干净,又给公公喂了一次药,准备进灶房做早饭时,一辆华丽马车出现在家门口。
李素兰当即脸色大变。
待车帘挑开,车上的人走下来,她已经面色煞白,浑身不自觉发抖。
满眼惧意及恨意。
下来的人衣着富贵,方头大耳,肚大如锣。
那张脸,李素兰至死都忘不了。
马县富商陈兴!
她当绣娘时的东家!
还有陈府管家陈弘扬!
“你来干什么!”看着对方大摇大摆踏进家门,李素兰声色俱厉,护着女儿不由自主后退。
百相不明所以,嘴里喊了声阿娘,手心黑烟蓄势待发。
敢欺负阿娘,她就把他们打死!
陈兴视线在李素兰脸上来来回回打了好几个转,目光放肆,高高在上,“你一个乡野农妇,怎会认得我?”
此时陈弘扬已经认出了李素兰,“老爷,她叫李素兰,当年曾在我们陈家绣坊当绣娘,就是那个忤逆老爷抬举的不识相的东西。”
“哦,原来是你。”陈兴恍然,视线从李素兰身上滑到被她挡在身后的小女娃,“这是你女儿?怎么,你还能生?”
当年遭遇的羞辱与不堪,随着男人一句话,排山倒海般重新朝李素兰盖下来,她红了眼厉斥,“住口!你们给我滚出去,这里是我家,滚出去,滚!”
“李素兰,你放肆!”陈弘扬上前几步,小人倨傲嘴脸淋漓尽致,“冒犯了老爷,陈府能让你全家吃不了兜着走!以前就不识抬举,现在更是上不得台面。好好的大户人家的姨娘不肯做,宁可嫁到农家当农妇,真是自甘下贱!”
第45章 她还能再砸一百种毒!
没人留意到,被妇人挡在身后的小娃娃,总是带笑的小脸已全无乖巧表情,眼里浮出林家人不曾见过的戾气。
百相手心凝聚一股毒烟,毫不犹豫往对面骂人的人砸去。
“啊——!!”陈弘扬话音刚落,骤觉身体一阵尖锐剧痛,惨叫出声。
那种痛,像是体内有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划开了肠腹!
不过瞬间,陈弘扬就委顿滚地,冷汗如雨,一张脸痛得扭曲狰狞,哪还见刚才半点嚣张。
百相小脸面无表情,小手动作不曾停顿,黑球不要钱的往讨厌的人身上拼命砸。
砸他脸,砸他肚子,砸他手脚,砸他膝盖!
她不懂什么是非黑白,不知道什么善念恶念。
只知道她在这里过得很开心,谁要是让她不开心,她就打谁。
她很喜欢这个家,很喜欢阿爷阿奶,阿爹阿娘……喜欢家里的每一个人,谁要是敢欺负他们,她就杀谁!
“啊、啊啊啊啊!痛、救、救命、老……老爷,啊啊!”求救声都似变了形,嘶哑得教人几乎听不清。
陈兴被这一幕吓了一跳,随之升上来的是满心恼怒及不耐烦,负手站在那里呵斥,“你在作甚?像什么样子!赶紧给我起来!”
简直给他丢人!
李素兰也被这个场面吓得打了个激灵,反而开始冷静下来,看着狐假虎威的小人此刻模样,疑惑的同时大觉痛快。
刚才是因为突然看见往日仇人,情绪冲击之下才会慌了神,这会冷静下来了,惧意也随之退去。
担心女儿被吓到,她先矮身把女儿紧紧抱住,及后扭头冷冷看着地上打滚的人,“一种米养百种人,人人不同。有人如陈管家乐意奴颜婢膝奉主媚上,但求富贵。自然也有人宁舍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不当玩物。人各有志!我林家不与为富不仁的人打交道,不管你们缘何来此都无需多言,立刻滚出我家!陈家虽财大势大,但大瑞是有王法的地方!你们若欺人太甚把我逼急了,拼着一身剐我也要从你们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听到她的声音,陈弘扬反应过来自己进了这个院子后莫名其妙遭大罪,立刻怀疑到了李素兰头上。
他勉力抬头,脖子青筋纵横,眼睛血丝密布,痛得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你、你做了什么——啊、啊!”
奴颜婢膝?
他是陈府家生子,生下来就是陈家奴才,有得选吗!
可是他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身上的痛还在加剧,浑似痛无止境!
从一开始的痛如刀绞,到现在已经堪比碎骨!凌迟!
身上每一块肌肉,每一块骨头都在折磨他!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旁侧,陈兴一脚踹上地上打滚的奴才,怒喝,“马夫,把他带出去!”
来这里正事还没办,向来得用的管家却给他出了这种幺蛾子下他脸面,陈兴恼火不已。
至于管家缘何突然这般,他并未多考虑,只当是狗奴才吃东西吃坏了肚子,赶在这时候给他丢人。
小百相也恼火得不行。
眼睁睁看着地上打滚的人被马夫扛出去,急得娃儿眼睛都直了。
别走,别走啊!我还没砸完呢!
偏生阿娘抱得她太紧,把她两只小手手跟小脸蛋一并紧紧摁在胸前,让她施展不开。
百相丧着被挤压变形的小脸,恨不得小脚脚也能扔黑球,继续砸那个蹦出来碍眼的坏东西。
她还能再砸一百种毒!
李素兰浑然不知道女儿的本事,瞪着还站在自家院子里负手摆谱的男人,“怎么,陈老爷不走,是打着仗势欺人了?”
“小娘子这么急躁作甚?”陈兴很快敛了情绪,下巴抬起又恢复高高在上做派,语调慢条斯理,“我这次不是冲你来的。这里就是林家?百相草是你家种出来的?如果是,那便好谈了。把你家能做主的人叫出来。”
“你想跟我家做生意?买我家的百相草?”李素兰了然了,冷声,“不用叫其他人,这件事我就能做主。我现在告诉你,我家百相草卖给谁都不会卖给你!出去!”
陈兴并不恼,反而呵呵笑开,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我说个谈字,是客气。你在陈家也是待过许多年的,如今年纪长了怎么反倒还天真了?果真乡下待久了,连眼界都变得跟乡野村妇无二,我陈兴要跟谁做生意,别人只有答应的份。百相草,不是你说不卖就不卖的。我能亲自过来看一看瞧一瞧,已经给足了林家脸面,你千万不要不识抬举,免得后果你承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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