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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归美人,美人归我!(雁东鸣)


成祯帝倒是真偏疼容成业,见他举手投足都小心翼翼,知道他也被吓得不轻,缓了缓脸色道:
“安武堂两匹马失控这桩事交给你去查,能办妥么?”
“当然,臣在大理寺就是干这个的,您放心!”容成业不怕接差事,就怕成祯帝自己生闷气。
成祯帝点了点头,“那就交给你去办,只一条,不许起卦,说了你多少回了,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容成业见状,知道成祯帝不生气,挠了挠头笑道:“听话,别人的话不听,舅舅的话还是要听的。”
“浑小子!”成祯帝笑骂一句,摆摆手让他自己忙去,还没等容成业退出暖阁,成祯帝略一沉吟,又把人喊住,“你去趟东府,把肖瑜喊来。”

第145章 除夕
两日后便是除夕,宫内大小宫宴,成祯帝均已身体不适为由,不再出面,连除夕的阖宫宴饮也只是草草露了一面,就把场面交给穆诚主持。
赐给亲贵的赏赐,今年依旧循了旧例,穆诚和容成业是独一份的,穆诣次之,而给穆谦的,与其他在京的亲王并无二致,一点也瞧不出新得脸王爷的优待。
安武堂的事不肖一日便传得满朝皆知,再加上后续成祯帝对穆谦表现得不咸不淡,东西两府把此事当作乐子,皆幸灾乐祸的觉得刚得了陛下青眼的晋王殿下,怕是要因着一匹大宛良马,失了圣心。
而禁军,特别是跟着穆谦从北境回来的几个营,纷纷替穆谦打抱不平,皆言晋王殿下视部下如手足,在战场上连一个普通士兵都不会放弃,更别说是跟他肝胆相照的先生了。
但是禁军打抱不平的话,在这权贵云集且视人命为草芥的京畿,并没有多少说服力,在京畿权贵眼中,一个出身登州小门小户的左司谏,哪里比得上贡品大宛良马重要,哪里比得上圣心重要,都觉得穆谦糊涂,刚刚因着战功得了宠,一下子就从云端跌入尘埃。
作为当事人的穆谦才不管旁人怎么想,要是让他亲眼看着黎至清出事,那还不如要了他的命。此刻,他刚从除夕阖宫宴饮上偷跑出来,既然成祯帝不在,他就没必要再做表面功夫,那些苦口婆心让他去找成祯帝认错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冷嘲热讽,穆谦懒得再听,直接打马回了府邸,毕竟家中还有人在等他一起守岁。
刚进主院,便听到一阵洗脑之声。穆谦往殿内瞧了一眼,一桌子酒菜摆得整整齐齐,另一边案上,黎至清正执笔伏案,而旁边正初和银粟正在闹着要黎至清写福字。
“先生可不能偏心,你刚刚给银粟写了三个,那我得再要两个!”正初说着,笑嘻嘻地把一张大红纸铺在了案上。
黎至清还没说什么,银粟却不肯了,“我那是要给仲城大哥还有玉絮的,你又是替谁讨得?我家先生病还没好,不能累着!”
仲城已然成家,穆谦每年都早早放他回去与家人团聚,而往年寒英、玉絮、银粟、正初这些没成家的,都是在王府跟穆谦一起过年的,今年寒英外放,玉絮尚未回京,就只剩下银粟和正初两个。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想给的人!”
正初梗着脖子跟银粟斗嘴的功夫,黎至清的福字已经写完了,正初赶忙宝贝似的拿起来,把未干的墨吹了吹,然后美滋滋地瞧着,还不忘揭自家王爷的短。
“还是先生的字好看,往年咱家殿下也给咱们写福字,您不知道呦,他那字儿写得,恨不得能在纸上打一套拳!”
正初的话逗得黎至清眉开眼笑,恰巧落在穆谦的眼里,让他生出了一种珠玉在侧、夫复何求的感慨。
“就知道揭本王的短来逗先生开心。”穆谦话里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黎至清闻声抬头,正对穆谦含笑的眸子,笑着解围道:“殿下如今的字,比起一年前,进步了不少。”
一被夸奖,穆谦得意的尾巴都快翘起来了,昂着头志得意满地看向正初,“听见没有,本王的字已经好看了。”
正初自小跟穆谦一起长大,在穆谦跟前完全不守规矩,撇撇嘴道:“还不是先生偏爱殿下。”
这话虽是吐槽,可落在穆谦眼中无比悦耳。
“哪有,阿豫明明是偏心的,在北境教了那么多学生,唯独不教本王练字。”穆谦嘴上虽如此说,但面上却笑嘻嘻地凑到黎至清跟前,拿起刚写好的福字看了看,然后在他耳边咬起耳朵,“阿豫以后只能是本王一个人的。”
温热的气流惹得黎至清耳垂发痒,极具占有欲的话闹得他红了脸,碍于在场有外人,黎至清拿捏不好正初和银粟对他们两人之事知道几分,只佯怒瞪了穆谦一眼。
穆谦见状捧腹大笑,然后煞有介事地朝着饭桌一伸手,做出引导的动作,“本王瞧着饭菜连动都没动,看来是在等本王了,那就请‘先生’入席吧。”
黎至清也不矫情,起身从桌案后走出,陪着穆谦入座,“听正初说,殿下往年除夕都是入了亥时才回来,今儿怎么这么早?”
“今上早早离席,本王也就没必要再在宫里耗着了,回来跟你一道守岁。”
这话穆谦接得风轻云淡,可黎至清心中却咯噔一下,这两日沸沸扬扬的传言早就传到了黎至清耳朵里,黎至清略作沉吟,担忧道:
“要不然,把风驰献给今上,也好过今上总这般冷着你。”
穆谦拿起酒壶自己斟上一杯,又抬手摸了摸黎至清眼前的茶盏,发现还烫手,才道:
“献什么献,今上那身子骨,哪儿还能骑得了马,真把风驰给他,等他过两天看腻了,不知道又要便宜哪个,本王才不给。”
黎至清心中担忧,刚要再劝,又听穆谦道:“阿豫,你我心知肚明,今上在乎的根本不是那匹大宛良马,他介意的是本王违逆了他的意思,所以就算献了风驰,也是远水难解近渴。”
“你好不容易靠着军功才有了今日的局面,如今不能有失。”黎至清说着,突然低下头,喃喃一句,“此事都怪我——”
“莫要胡言乱语!”穆谦张口打断黎至清后话,“如今只不过瞧了今上两日冷脸,哪至于让你忧虑至此。在本王心中,你才是最重要的,就算让本王拿军权和爵位来换,本王也甘之如饴。”
黎至清怔怔地盯着穆谦半晌,然后下定决心一般认真道:
“社稷系于殿下之身,万不可因小失大,没有军权和爵位,殿下将来功业难成,大成就会少一位英明的君主,那百姓又将再多受几十年的苦。”
黎至清虽然还有半句未明言,但是穆谦听明白了,黎至清是想说,若再有这样的事,不必管他的安危,以大局为重。穆谦心中有些气恼,这个人怎能这么理智,理智到连他自己都不顾,理智到近乎冷血。穆谦又有些心疼,到底是怎样的信念,才能让他心中只有社稷和百姓而不顾自身分毫。
穆谦自问,他做不到如此无私,于他而言,他首先会确保心爱之人平安康乐,然后努力护周围之人平安顺遂,最后才是力所能及给与他交集并不多的天下人至治之世。
穆谦知道,在黎至清心中,那些毫无交集的平民百姓才是最重的,那自己在他心里可有那些百姓重要?
“阿豫,你让本王弃你不顾,那咱们易地而处,若有朝一日,让你牺牲本王来成就你的大业,你肯么?”
黎至清被穆谦问住了,轻咬着下唇,不知如何答话。这个问题他没想过,从功利的角度来说,黎至清应当毫不犹豫的去牺牲穆谦,可是此刻,连想到这种可能,都让他心如刀绞,他怎么能这么做?
有这一瞬的迟疑,穆谦就满足了,至少这人并没有毫不犹豫地将这份感情排在最后,见黎至清天人交战,穆谦温声道:
“你看,你做这样的决定都这么难,凭什么逼着本王牺牲你?本王心也会痛呀。阿豫,你摸一摸心口,是不是又酸又涩,还堵得慌?你方才逼着本王牺牲你,本王也是这种感觉。”
黎至清心口的感觉被穆谦一览无余的讲出,眼眶微红喃喃一句,“穆谦……”
穆谦见黎至清想通了,抬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脸颊,然后把人揽到怀里,哄道:
“大过年的,可不兴哭丧着脸,北境守军的门面,给本王笑一个。”
正在此时,正初和银粟在院中放起了烟花,一瞬间金色的花朵在夜空中绽开,继而漫天金雨纷纷洒落,将黑夜照成了白昼。
黎至清便靠在穆谦怀中,一起看着漫天绚烂。
“今晚的焰火真美。”黎至清不由得感慨一句,“小时候过年也有焰火看,我和兄长便早早吃完晚饭,搬着小杌子坐在院中昂着头等着。那时候的焰火不是一家来放,而是整个村子凑钱买了聚在一处放,燃放的地点虽然隔着半个村子,但家家户户都能瞧清楚。”
穆谦听着黎至清讲述小时候的事,越发的心疼起来,忍不住把人往怀里拢得更紧些。
黎至清倒是浑不在意,目光并未从夜空上移开,自顾道:
“后来日子过好了,离开了村子,自家能够买得起焰火了,兄长却上了战场。好在阿梨来到了我身边,小姑娘爱玩,年年都会亲自放焰火,去年在翠竹轩时也有。可如今她也不再了。”
说到后来,黎至清话中尽是掩不住的惆怅。
“你想阿梨了?”
黎至清轻笑一声,随口道:“往年除夕都有她在身边,今年小丫头不在了,怪想她的。”
焰火开始后,穆谦的目光便吝啬的不肯分给夜空分毫,他的眼里心里都是眼前看焰火之人,漫天绚烂下,穆谦忍不住吐出一生誓言:
“往后除夕的焰火,让本王陪你看!”
看到青丝染雪,直到共赴黄泉。
黎至清闻言转头,正对穆谦认真而黝黑的眼眸,一瞬间风静云灭,“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九死不悔!”

第146章 裂隙(上)
大年初一,黎至清还在睡梦中时,一场瑞雪从天而降,等簌簌的大雪压断院中的枯枝,穆谦已经进宫请安回来了。
推门进了寝房,黎至清还在闷头睡着,面上尽是心满意足的红晕。穆谦本来瞧着他脸色不错,心中欢喜,转念一想,又怕他是昨晚熬夜发热了,赶忙伸手去探他额头,好在温度正常。
穆谦瞬时松了一口气,自嘲道,小祸秧子,你瞧你把本王PUA什么样了!
这一惊一乍的动作扰醒了黎至清,他身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到衣衫整齐的穆谦,展颜一笑,“穆谦,新春快乐,万事顺遂。”
虽然没听到一句“阿谦”,穆谦心里还是满足的,至少这人避着人时不一口一个“殿下”了。穆谦高兴地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金锞子递过去。
“呐,压岁钱。”
黎至清有些哭笑不得,“如今已经祯盈十九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没事,人人都有。”穆谦说着又把手往前递了递,他当然不会说,其他人都是一把金瓜子,唯独黎至清这个是他找人画了样图,然后差巧匠赶制的。
黎至清接过那枚金锞子,放在手心瞧了瞧,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那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仔,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很是有趣,黎至清对动物幼崽没有任何抵抗力,恰好这个还是他最喜欢的熊崽子。一听还是众人都有的,美滋滋地收下了。
“别赖床了,本王都去宫里遛了一圈了。”
正在这时,房门被人蹑手蹑脚的敲了敲,门外正初压着嗓子问:“殿下,先生起了吗?咱们能放鞭炮了吗?”
黎至清面上一红。
穆谦捧腹大笑,“起了,把鞭炮点上吧。”
在一阵鞭炮声中,黎至清慢慢悠悠地穿戴整齐,朝窗外一望,满脸惊喜,“竟然下雪了,瑞雪兆丰年!”
“咱们快用了早膳,然后本王带你出远门玩雪去!”穆谦说着打开了房门,银粟带着几个人正提着食盒候着。不一会儿功夫早膳便被摆好了桌。
“出远门?”黎至清略显诧异,近日穆谦并未提及有出行计划。
穆谦起了个大早,又去宫里转了一圈,早就饿了,喝了一口红豆薏米粥才道:
“去冀州,找智慧道长,初五就立春了,咱们再不动身就来不及了。”
黎至清早将此事抛诸脑后,没想到穆谦还记着,心中暖意翻腾,“你这个时候出京,可是将一个大摊子丢下了。”
这话丝毫未影响穆谦的胃口,咬了一口点心才道:
“本王还是躲远点好,这程子今上气儿不顺,等他消了气,本王再回来。”
黎至清深以为然,“那谏院那边,我得去告个假,一来一回二十日,应当够了吧?”
“谏院本王去过了,替你告假一月,有肖若素的事在前,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那通敌之事,政事堂那边怕是要压在肖若素身上了。”
听了这话,穆谦想到了在城郊禁军案卷库翻出来的东西,神情一滞,又不动声色的把话题转移开。
“既然咱们是去瞧病的,回来之前就别想这些劳什子了,就当散散心。对了,你知道肖若素受伤了么?”
黎至清瞪大了双眸,“受伤?”
穆谦点了点头,“所以说咱们赶紧走,别待在今上跟前碍眼了,安武堂出事那日,肖若素被宣到了暖阁,赶上今上气不顺,被骂了一通,出来的时候铁青着脸色,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下台阶时还一脚踩空,直接从石阶上滚下来了。”
黎至清面露担忧之色,“这……听起来仿佛不太好,也不知他伤着没有?”
“嘿!你怎么就跟肖若素这么好!也不见你关心关心本王!”穆谦醋了,如今他可光明正大的表达不满了,“本王那日还从胡旗马上摔下来了,肯定比他严重。”
黎至清放下喝粥的瓷勺,面上尽是纵容地无奈,“你胳膊肘上的纱布,不是我给你包的么?”
“那这一路去冀州,换药的事都归你了。”
“也不是不行……”
这次的旅程比起上次各怀心思互相防备要舒心多了,因着与穆谦的约定,此次权当散心,不谈国事不论朝局。一路上,两个人便一边赏雪,一边说笑,做到了真正的只论风月。
再次下棋,不必借着棋局讲授谋略,黎至清率性而为,也不拘着输赢,穆谦的棋艺早不可同日而语,与黎至清对弈毫不逊色,两人酣畅淋漓杀上一场,下累了就互相依偎着小憩。
虽然五日之内到达如阜城时间很紧,旅途难免劳顿,但因着心境不同,无需费心伤神,到达清虚观时,黎至清仍是全须全尾的,丝毫不见病态。
智慧道长果如先前所言,已经准备好了行囊,迟迟未动身,就是在等着黎至清到来。
穆谦和黎至清赶到清虚观,依礼先去拜会智慧道长,奈何又一次赶上智慧道长方入定,等醒过来还要有些时辰,两人便先在观中安顿下来。
黎至清本以为出门在外,与穆谦住在一处不妥,谁料观中余下的房间并不多,他们二人加上银粟、正初及随行王府亲卫,分配下来,刚好两人一间。主持自然不能委屈穆谦与人同住,本想再临时再收拾两间,穆谦面上非常亲民的表示不必劳烦,他可与黎先生同住一间,实则心底早就笑开了花。
等一切安顿妥当,房中只剩下两人,穆谦在屋内踱了几步后与黎至清打起商量:
“要不要趁着老道士入定的功夫,先去见见你先生?”
一路舟车劳顿,黎至清此刻已然坐在榻边休息,闻言摇了摇头,略显失落道:
“先生大约是不愿相见的,上次分别时便说,以后无事莫要来寻他,就算有事他也未必肯相见。如今这才过了半年多,无事再去打扰,怕是先生要怪罪了。”
什么破先生,什么臭脾气!也就黎至清惯着他,要是敢跟本王拿乔,本王非让他好看!穆谦腹诽一通后,眼见着黎至清情绪低落,赶忙走上前去,把人揽进怀里,温声安慰道:
“阿豫,本王有个惊喜要给你。”
黎至清顺势靠在穆谦肩膀上,这样亲昵的动作,这一路已经做了不少,黎至清再不会觉得尴尬,反倒很喜欢这种安心又有点幸福的感觉。此刻,他卸下心防,赶到无比安心。
“惊喜?”黎至清还是提不起精神,整个人靠在穆谦怀里有些蔫蔫的。
“对,除夕夜,你不是说想你兄长和阿梨姑娘了么?你想见见么?”
黎至清不走心地接了一句,“唔,这是在道观里,莫非你要给我哥招魂?”
穆谦失笑,这人不是那么一本正经的时候,真有趣。
“兄长这边,本王是没办法了,但是你若想见一见阿梨姑娘,还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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