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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千野渡)


端着镜头的男生轻笑:“黎也同学睡着了,她真爱睡觉。”
黎也愕异地惊悉这里边被他藏了八年的东西是什么,再次试图像发现这台录像机时一样在过去里寻找时,依旧稀里糊涂,没有印象。
她是忘了,还是根本没见过这个录像机。
手动跳转下一条,是一处街道的远景,两旁有店铺,不远是支起的早餐摊,聚焦里的女孩背包蹬着自行车悠悠前行,背后响起声音:“倔强的黎也同学为了不被发现和帅哥偷情,坚决自食其力蹬破车上学,非常牛逼。”
再往后,镜头一斜,女孩在课桌上趴着午睡,慢慢拉进,放大,画面被一张半埋进臂弯的漂亮脸蛋霸屏。他在镜头外乐半天,最后纳闷说:“啧,什么时候能像爱睡觉一样爱睡我呢?”
到这里,她差不离想通了为什么她从来不知道录像机这回事,越往后,这个猜想就越坐实。
那一回她戴着MP3听歌做菜,厨房浓烟雾缭,锅铲梆梆响,她沉浸其中,浑然不觉身后动静。
男生悄悄斜倚在门框,画面里的女孩被烟呛得差点气出淤血扔锅铲,画面外的男声哽着嗓子咯咯笑,悄声:“黎也同学在炒菜,她做出来的屎玩意儿跟我那一样难吃。”
每条都被录像机记录了拍下的日期,间隔时长时短,互相炒菜试图毒死对方的那段时间,两人都挺闲,接下去关于吃饭啊炒菜啊的记录,间隔都不长。
一直翻到在家喝酒喝多了的某次,她醉得趴桌上画圈圈,脸红到脖子,眼神迷离又冷情,视频开头就是一句怨气满满的控诉:“嫌我做的饭菜难吃就算了,还想扔我电饭煲,你说它哪儿臭了?它跟我这么久什么样我能不知道吗?做出来的玩意儿你不一样吃得香吗?”
手指头对着她,哈着气说:“你必须要反省一下,你现在太猖狂了。”
他急得站了又坐,原地打转,返回来,决定给她点苦头尝尝,伸出巴掌呼气蓄力,一阵携风带浪朝她脸过去,厘米之距焉气儿,轻轻挨了一下,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为什么黎也从来不知道。
是他从那时候就开始藏了,只在她不注意的时候记录。她条条往后,近乎被她全部遗忘在长久岁月里的每个画面,都逐帧在记忆中清晰起来。
他在家试穿她买的卫衣,吐槽和她买的水晶球品味一样差;收拾碗筷时夸她厨艺有进步。他不轻易在视频里说她好话,现实里骂不过,背后蛐蛐乐到飞起;也在她又一次醉酒时,报复地在她脸上写写画画,额顶狗头,右脸邵哥是帅逼,左脸我爱邵哥一万年。虽然第二天被她揍得找不着北,却还乐得跟二货似的。
最后一条奇异地和前边对比,间隔时间最长,有几月空白,黎也找到日期,才发现是停止记录于他们分别不久。
还是那个他们相处最久的旅店房间,视频开头,录像机被放着桌上,画面对准空荡荡的沙发,有整整两分多钟的沉默。
就连观看时,黎也都怀疑是不是机器没修好,正要手动暂停,他从画面侧边走来,一齐响起了他手中捣鼓的,已经破碎半边的水晶球音乐盒。他把录像机拿起,调转摄像头,“要走了再转一圈儿吧。”
先往厨房走,镜头依次扫过锅碗瓢盆。
“黎也同学用过的厨房。”
其次回到屋内。
“睡过的床。”
再一转。
“学习的桌子。”
接着往他的电饭煲去,走过这间屋子与她有关的每一处,最后回到沙发落座,镜头转向自己,微微笑说:“差点睡到的男人。”
桌上的音乐盒仍在不知疲倦地响,响过高潮,再回到开头,循环往复。
其实那曲鸟之诗他们一起听过很多次,他偶尔抢过她的一边耳机,偶尔显摆说她没品又格外喜欢的音乐盒公放。
接下去一分多钟,没有此外的杂音,世界安静,只剩下这一曲纯音乐。
她在镜头外边,他在镜头里边。
她看着他,他看着虚空,两人眼圈都渐渐泛红。

第90章
樊佑赶着投胎样的赶过来, 也算是对靳邵住院最心有余悸的了,两回进两回差点嗝屁,他一边感叹这逼命真硬, 一边嘴巴上骂这逼真是傻逼。
开一店的时候樊佑看着, 有这种活动都不会让靳邵有上场机会, 健身项目给这人负责也搞得跟康复训练一样, 靳邵在他眼里还真就是个半残疾。
当年成为瘫掉的残废或死掉的冤魂也都在一念之间, 靳邵这厮偏偏开出了隐藏款, 身体恢复倍儿棒,还得是跟他体质强健有关系, 最后才放心让他自己开一店。
结果才过一年头就出事儿,樊佑来路上无语又惊险, 本来打算一进门就给他骂个狗血淋头再说,楼下碰见那么个插曲后,情绪都耗光了。
没聊多久,樊佑盘问他事情来龙去脉,人逮住没有,得亏是跑得快,要还能找得到,樊佑高低得去再把人弄一顿。差不多得了,靳邵催他有事儿赶紧走,省得打搅他一会儿的二人世界。
他说到这点上, 樊佑也顺带一提:“嗷, 我刚搁楼下碰见黎也了。”
靳邵哦声不以为意躺下去。
“她问了我些事儿。”
“?”眼睛倏地又睁大。
黎也离开医院, 回家里给靳邵收拾了几套衣物, 迟迟没有收到他的清单,拿完东西就上车。整段过程有些魂不守舍, 翻来覆去几套衣服挑半天,装的袋子从卧室找到客厅,出来时的电梯似乎还错过一趟。
一阵一阵地失神,说不清在想什么,很乱,归结不了一个中心,持续到紧闭的车内,看着窗外发呆。很多事情在脑中连接起来,她还意外地想到,靳邵住的地方会比她自己的住处距离单位还要近。
发呆时间很长,从医院大厅开始,樊佑跟她说的时候,她能从字句里幻想画面,想象他在随时会死的环境里挣扎数年,也试想他回国治疗的那段日子,再一切复归原位,想到不远千里去医院看他那次。
叠压在心口,身上什么负重也没有,可就是难以动弹。手机响起消息,将她拉回,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车里干座了二十多分钟。
靳邵问她是不是临时有事,她确实耽误太久。黎也想着回复,发现樊佑走前还给她发消息打过招呼,也没回什么,谢谢他今天说的。
樊佑自己那儿屁事一箩筐,跑过来折腾一遭也够哭笑不得,确定人没大事儿,没待多久,叮嘱两句就拜拜了。靳邵给黎也发消息的时候,樊佑已经走了有一会儿,这人在床上坐立难安,消息没得到回复,换播电话也未接。
臭着脸盯了会儿天花板,去上厕所,一听到房门有人开,出来都急了,又动到痛点,看见黎也提着两袋东西进来。
她去了趟超市买水果,是在回来路上想起今天来看他的那些人里有人送果篮,但已经买了,就一起搁放在床头。
这情形很诡异,靳邵还没出声叫她,她板着张冷脸就过来扶他,他手足无措,她就主动拉他的手搭自己腰上。
僵滞氛围将人裹得严实,他们之间却不太适合沉默。靳邵呼着气假装真的很疼,被搀扶上床,黎也不让他躺下去,靠在床头,自己则在床前坐下。
“怎么去了那么久?”靳邵清着嗓子说。
一看点,近傍晚。
黎也包还架在肩头,没答话,摘下包放在腿上,边翻着东西说:“护工帮你预约了,之后我下班再过来。”
靳邵顺着说:“那你吃了晚饭就早点回去休息。”
“嗯。”
她还在翻,不知道是多么难找的东西,找急了,表情越来越不对,靳邵正想问,听她先叫:“靳邵。”
“啊。”
黎也手停了,抓住什么东西,没伸出来,笔直看向靳邵,目光幽深难懂,与他茫然撞上。
她开口,提的事儿没头没尾:“我生日那天,你还想送我什么?”
靳邵暗自咬紧牙,心说那天她不是醉了,怎么他妈还能记得。他干笑:“什么送你什么?”
“总不能就一个蛋糕,这么没意思。”
靳邵被她紧盯不放,莫名发虚,“那天主要不是,去得急,咱俩还掰着,我能送你什么?”
说完就卡壳,因为看见黎也手一抽,银闪闪的玩意儿在眸光下晃荡,他空白了一秒,早做了准备,但,他再跟黎也对视,心里头还是虚。
她眼神里总算有些微变化,“是这个吗?”
问句,又不是,没有给他回答否定的空间。
从黎也进门开始,靳邵就在思考这事儿他俩要怎么摊在明面上,要怎么好好说。
樊佑告诉他的时候,他是真惊了,如果说收纳箱里的东西和书架的收藏都算在他意料之中,他甚至无妨她知道他八年都在朝她努力,但那些阴暗的生死一线,让她清楚明白确实在意料之外。
但站在他的角度,他一定认为没什么,毕竟那时候一穷二白,没学历也没背景,一身蛮力也只有一身蛮力的用法,老天爷给他这么个出身,就是不想让他活得太痛快,死中求生的命数。
他也不知道黎也会是什么反应,可能真抽他一顿,也可能又红了眼,不虞的是她从进来就很平静,海不扬波。
直到此刻,自她找出东西表情略微失控开始,说:“你有两次想送给我。”
手上动作同步,解开项链连接处,到这,靳邵隐隐猜出她想干什么,眉心一跳,上身就僵硬,他还在给自己的想法让出一点退路,因为这姑娘冷静得有点过头了。
这事又不是太能冷静的,好歹得烘托点什么,但是没有,他还在跑神,回过头来,什么时候手被她拉过去,其中那枚男戒就串着无名指稳住了。
对没错就这么戴上了。
一句话,一个字儿也没有!
戴完还捏着他的指头左右欣赏一番,漠然的表情化出几丝笑,“这个环扣的尺寸还挺刚好。”紧接,女戒被放在他这只手心,她的手没收回,意思显明:“给我戴上。”
“……”靳邵浑身僵,动都没动一下,状态像入定,只有躺着戒指的手不住微颤,空白脑子里有字幕,从一个靠,变成了一排靠。
真懵逼了。
一瞬间被抽干脑心的无措,呆傻,他几次咽喉,终于有声:“你……什么卵意思?”
再是觉得挺草率,非常草率,他虽然不是那么注重仪式感的人,却还是刻板印象地觉得……不能这样吧?
黎也轻微皱眉,靳邵才感觉无名指上的冰凉有了真切的实感,冰冷的视线相擦出了火花,他沉沉吸气呼气,“你真想好了?”完了觉得不够,又要确认:“真敢收?”
“你再磨唧我就自己戴。”
“你这是……强嫁?”
“戒指是你的。”黎也挑眉,“谁强谁?”
他无辜:“我没强你。”
她连基本的仪式感都不打算给他了,要收回,他手心握紧,才慌了,“我他妈这、我也不好跪啊,”蓦然又见她眼神警告,戒指戴了几年的是他,真到这时候怂逼一个的也是他,最后几乎是被逼无奈了说:“再不济,我得说点什么吧……”
但气氛真的温馨不起来,靳邵简直要拜托她冷静点,温柔点,好歹让他酝酿酝酿。
但这姑娘就是像被刺激了,一点煽情机会不给,包一扔,起身,单膝跪床,压着他肩膀往下,掌覆在他颈边,头一歪:“你还想说什么?来点套俗的问我愿不愿意?”
靳邵一张嘴,就见她眼神骤然锐利,语气下沉,说:“现在这个情况,就是你他妈死了我也给你守寡。我这辈子没有过除你之外的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几近难分清短句,一气呵成的程度,指腹凉意自颈而上,居然轻拍了下在颊边,黎也面色冷然,轻嗤,下通牒地告知他:“你也只有跟我耗一辈子的命。”
极具轻佻的暗示动作,漂亮知性的女人说这辈子非他不可,以至于他愣到有点迟钝,再听见黎也一声不容置喙的“戴上”,人像被下咒,呆板地听命,将刻有“S”的女戒套上她的无名指。
腾腾兀兀像飘在云上,睁睁看她随意地打量戒指在手上的效果,情绪落定,再不压抑。靳邵就没那么好了,神飘走几里地打了个圈回来发现自己被强娶,啊不,强嫁,也不对。
总之,他真忍不住闷了句糙话:“我操……你妈的这么带劲。”
气息重得随时要按铃上架呼吸机,黎也看他时,咽喉里又溢出沉沉笑意,后知后觉的喜悦冲昏头脑,急于攥住她那手,确认两枚戒指真实存在于彼此无名指间。
他们没有准备,没有情话,没有美好温柔,更没有仪式,如果这也算的话,却好像比任何时刻都容易铭记。
他差点半身不遂,穿着丑病服,瘫在床上,最狼狈的时候,被他最爱的女人压着求婚。
这他妈是求婚!!!!
兴奋到一度觉得自己精神不正常,靳邵咧开嘴,就着手将她一拉入怀,盈盈笑:“过来让我亲两口。”
似乎什么过多解释都不需要,本来担忧的都在唇齿相合间挥散,一个下午失联,靳邵没有等来她的愤怒或悲伤,是她深思熟虑,或者一头脑热想通,跑来把他项链卸了。
他无言形容这个突如其来的喜悦,带着吻也仓促,吻着吻着觉得不对,上头,失控,惟恍惟惚,那两句话说不准是脑抽还是尚且理智:“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脑袋埋下去,蹭着她颈窝,抬起她戴戒的手,吻在手背,“我好他妈喜欢。”
于是他沉浸到还没觉察什么不对,直到往下的手被黎也截住,她推开他身子往后仰,示意他老实点,说他下半辈子要真瘫了,就当着他的面找男小三。
他差点气得真不要命现场来点激情。
靳邵住院时间用不着很久,但因为旧伤缘故,还是听从建议在那儿腌大半月,呼吸方面恢复正常,隐隐作痛的时间变少,自理能力也很强,护工很快用不上,遣走那天黎也正好下早班过去。
这些天黎也都尽量下班来医院,有时忙得晚,靳邵电话让她别过来,两人视频聊。靳邵还知道她今年升职,上回直播效果也超预估,她跟他聊些工作上的事,他不懂装懂地点头。
难有下早班的时候,黎也和护工在门口聊了几句靳邵的恢复情况,听了他不少好话。护工伸脑袋进去叫人:“先生!您爱人来啦!”
靳邵最近听这称呼听得很顺耳,每天就等着这一声,心情无比愉悦,打到一半的游戏搁一边。护工一走,仗着四肢发达了,缠着黎也又抱又亲。
这阵子在医院,店里的事都远程关注,丁红决定不了的事儿,电话打他这,忙务累加,后面来看他的人断断续续,几张老脸看了几回,都问他什么时候出院。
一看日子也就这两天了,黎也难得打算留下来陪他一晚。靳邵洗澡换衣服,再一起吃顿饭,趁着天没暗,去楼下公园走走消化。
护工夸他没夸错,精神气儿都跟着恢复了八.九成,除了在医院晚上跟她睡不到一块儿有点闷得慌,听到出院比谁都乐。
沿着林荫道,傍晚有凉风,两人扯着皮东绕西走,暮云将落才走到休息区域找座椅歇息。黎也回工作消息,靳邵划了两下手机目光抛远,黎也偶然一瞥发现他无聊到观察起了不远在道上打起太极的大爷。
“你别说,我以前学过那玩意儿。”他余光注意到黎也,说,“但是没学到精髓,可能还真得到这年纪。”
黎也抓重点奇特:“你学这个干什么?”
“调身养息,”他一本正经:“也可以假装自己在修行飞升。”
“……”
靳邵蹭蹭她,说:“你想学我教你。”
“不想。”
“为什么?”
黎也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学?”
他倒一派真诚,不像玩笑:“假装咱俩一起修行飞升,在天上有个伴。”
她没绷住,被逗乐,说他有病。
有电话响,黎也抬了下自己手机才发现是他的,工作电话,正事一完就挂,顺便交代了他的出院时间。而挂断之后,黎也才看清手机页面停留在他微信朋友圈的个人主页。
很好笑的是,他俩真有点难解释的共同特质,靳邵当初没骗她,确实是工作号,也是私人号,好友加得巨多了才后悔怎么没弄个工作号。也同样的不怎么在朋友圈分享个人,最常见的就是按营销发的词发条宣传。
黎也看见的时候,靳邵也没回避,反而就着她的视线往下滑,心血来潮问了她一句:“Stand By You什么意思?”
而她像醍醐灌顶般,听完这句话,没反应了,靳邵看了她一眼,笑着,手继续滑,滑到一处停,黎也斜眼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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