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静王听话地端着那盆水出去, 杜氏方抽空告诫女儿,“私底下别总是颐指气使的,就算殿下爱重你, 也得顾着身份之别,他是君你是臣, 哪能动不动呼来喝去?”
徐宁心说难道要公然颐指气使?那齐恒更没面子吧。
当然娘也是为她好, 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将尊卑之别牢记在心, 便是徐宁亦很清楚,她能这么旁若无人对待齐恒, 无非仗着对方宠她罢了,可若哪天齐恒不再宠她、或者根本就拿她当个正妻的摆设呢,那她该何以自处?
徐宁不能细想,再想下去情绪就不美好了, 本来月子期间就容易多思多虑,倘若齐恒跟其他男人没两样, 日后逃不脱变心的可能,她愈发得趁着他还爱她的时候作天作地, 不然, 倒像是吃亏了似的。
贤惠, 像二嫂贤惠了半辈子, 抵什么用?
徐宁吸吸鼻子,不说这些了,“娘, 我让你买的炸酥蟹, 捎来了没?”
因伤口还未养好,齐恒禁止她吃鱼虾之类发物, 又为着要喂奶,天天只能吃一碗不加盐的大猪肘子汤,徐宁觉着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她并不排斥肘子,可顿顿吃也腻呀,何况还是白花花的清汤。
这不,逮着机会让娘帮忙打打牙祭。
杜氏亲手剥了只蟹往她嘴里送,嗔道:“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从来只会辖制她娘,自己造了什么孽?
徐宁看着拇指肚上黄豆大小的肉沫,很不满意,“娘,这么点塞牙缝都不够。”
炸酥蟹本就用的是小螃蟹,剥出来就没了。原就是连壳吃的东西,裹着面粉炸得脆脆的,一咬一声响,正好还补补钙。
杜氏道:“空嘴吃你不怕咸?”
起身给她倒杯热水来。
徐宁性急,左右开弓一手一个,很快就消灭了大半,杜氏看得咋舌,月子餐是有多难吃,这点零嘴都当成宝。
徐宁拉着母亲正欲诉苦,冷不防瞧见齐恒进来,忙闭上嘴。
却忘了唇上还沾着金黄的面粉渣。
齐恒明明瞧见,也只做不觉,只丢给徐宁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意思以后得空再收拾她。
徐宁暗暗叫苦。
杜氏却会错了意,以为二人当她的面眉目传情,遂赶紧叮嘱女儿,出月之前千万不可同房,旁的也就罢了,这条绝对纵容不得,关系到终身哩。
徐宁:……娘究竟想哪儿去了。
这么看来,自己不会是徐家最纯洁的一个罢,阿弥陀佛。
尽管徐宁对吴王妃的“劝说”不置可否,但吴王还是坚持不懈地送各种赔礼来,大概坚信“女人是水做的”,假以时日必能打动。
除开过于贵重的那些,其余的徐宁都照收不误,她受了惊吓,拿点精神损伤费不算过分吧?不要太贵重的东西,主要怕那些是赃物,到时候清算还得退回去。
半月之后,徐宁自我感觉良好,恶露也排得差不多了,每日除了兼职奶妈外,也让姜管事将宾客的清单拿来过目,虽说姜管事对该请哪些人心里有数,可具体的座位安排也是难题,得根据官职、辈分、远近亲疏等等做出调整,他一个下人自不敢擅专,还得主子拍板定案。
杜氏怕女儿太过劳累,徐宁却闲着也是闲着,她乐意找点活干,如今铺子里那几个丫头帮她管理得井井有条,掌柜们也都宾服住了,她倒觉得无所事事。
也不能生了孩子就成天围着孩子转呀。
杜氏劝说无果,觉着自家这个女儿大抵真是有造化的,她也不盼鸡犬升天,可若宁姐儿有出息,当娘的总是倍感欣慰,谁说女子不如男?她生的丫头比那些纨绔子弟强的多哩。
徐宁将姜管事送来的名单改了改,大致安排好座位,只留下最亲近的几家随机应变,怕临时有事空出来、或者添张桌椅什么的,也有余裕。
唯独温家那边,究竟该如何安置为好?
齐恒这日从永福宫回来,叹道:“娘娘说下月她要吃斋,就不来满月宴了,你得空带着孩子去一趟便是。”
听起来就很像托辞,吃斋哪天不行,非得撞日?大概贵妃也觉着同娘家见面尴尬,索性避开,也省得儿子难做。
徐宁道:“这样对娘娘太不公平了。”
堂堂一个贵妃还得给臣子让道,若非念及旧情,贵妃想收拾娘家也不过区区一指头的事,左右齐恒早已长成,她压根用不着温家,温家敢公然与她置气,无非仗着贵妃纵容而已——好人就得被拿枪指着。
齐恒感慨,“但外祖父外祖母当年对母妃亦是真心疼爱。”
流放边地那会儿,一家子都过得苦,仅剩下的一点肉菜也让给她吃,罪民要服苦役,温贵妃那时候身子不好,锄两下便气喘吁吁的,家里也常帮她分担,略微粗重点的活计都尽量代劳——这些,自然是母妃后来告诉他的,那段日子虽然辛苦,但却是她最珍视的时光,一家子在一起吃糠咽菜,心里也无比满足,好过现在,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远隔天边,一年到头都见不上一回。
徐宁道:“可若外祖父不犯事,也没那些麻烦了。”
虽然是冤假错案,但可见温太公实在没多少政治头脑,站队都站不好,轻易被人摆布,愚蠢怎么不算一种过错呢?
见齐恒投来嗔怪的眼光,徐宁只能举手投降,罢了,人自家都没意见,她一个外人就别随意品评了。
当务之急是如何让太公与娘娘重归于好——徐宁虽往温家去的不多,但也知道那边当家做主的其实就只有一位,当娘的怎会不心疼儿女呢?温老太太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必然是着急的。
没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少不得她来当和事佬。
齐恒咦道:“你想怎么做?”
徐宁踌躇满志,“你别管,安心筹备满月宴便是。”
她儿子人生中第一件大事,务必得办得热热闹闹尽善尽美,徐宁才不想有何缺憾呢。
回头便找葛太医来,她这里已安顿得差不多了,无须天天盯着,照着方子煎药就行,便真有不懂,去问他徒弟常山也是一样,常山如今已成为太医院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才封了吏目,假以时日定可平步青云。
听说要去为温家二老诊病,葛太医很是不悦,上年纪的人谁没个七病八痛的,这叫富贵病,也不算什么疑难杂症,无非耐心些、慢慢治着就是了,根本用不着他这等神医出手。
一眼看出王妃不过借他的名头尽孝,好精的算盘!
徐宁柔声道:“我正因信不过旁人,才只能求大人襄助,大人莫非连我这点小小心愿都不肯满足么?”
葛太医嗤之以鼻,他跟静王妃打了这两年交道,已然看出对方是什么德性,用得着你的时候便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用不着了便弃如敝履一脚踢开,傻子才肯上当!
再说,他帮忙扳倒胡嫔娘娘,自认已仁至义尽,不能总逮着一只羊薅吧?他也想安生歇歇,去跟娇妻美妾团聚一番呢。
徐宁眼珠一转,“您这样贸然出走,就不怕吴王暗中捣鬼?”
葛太医轻哂,以为他想不到?正因害怕二殿下寻衅报复,他才想出去避避祸,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徐宁莞尔,“非也,如今皇城脚下,吴王不敢轻举妄动,殿下与我也还能护着你,可若大人一走了之,只怕半路……”
她轻轻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暗示吴王可能派遣刺客,假托漕帮或者山贼之名,杀完了再一弃尸,又有谁能为他洗雪沉冤?
葛太医脸上果然不自在,轻咳了咳,“如此,微臣便多留两日罢。”
他不敢去太医院,担心吴王找他麻烦,这般,温家倒是个不错去处,离宫远,小住几日也很正常。不过,王妃还是得给他派几名护卫呀,他真怕明早起来发现颈部凉飕飕的。
徐宁自然答应。
温家的事解决了,剩下便是娘娘那边,要哄不能只哄一头,两头就得兼顾,须知大人怄气起来有时候比孩子还认真。
徐宁假托贵妃的名义请葛太医去温家看诊,只因人老了愈发惜命,没什么比风烛残躯更重要,可是温贵妃……她实在想不出娘娘缺什么,或者说,该用什么法子讨好?
婆婆又不像邓太后爱听戏,请个小戏班子便喜上眉梢。
思来想去,还是得从吃食着手,口腹之欲是谁都避免不了的。
徐宁对温贵妃的饮食习惯不了解,只能求教齐恒,怎料齐恒也说不上所以然,支支吾吾半天,只能说出个粳米粥——跟没说有何区别?宫里粥饭那是必备的主食,毫无新鲜。
不怪齐恒敷衍,他是真不知道,宫中素来讲究食不过三,非但皇帝如此,谨慎些的娘娘也会有样学样,下毒虽说是个笨办法,保不齐有人起糊涂念头,因此不让别人摸清口味方是上上策。
再者,自从他进学之后,多跟兄弟一起,母子俩也甚少同桌用饭了,温妃秉着一片慈母之心,准备的往往都是他爱吃的菜肴,他又如何知道母亲爱吃哪些?
看他这模样,徐宁便知道为何女儿被叫做小棉袄了,儿子们都是没心肝的白眼狼!她以后可不能把阿笨教成这副德行——当然她也没温贵妃这种慈母之心,厨房里天天都是别人爱吃的菜,她可受不了!
齐恒自觉歉疚,答应到温家那边打听,外婆对母妃的喜好想来了如指掌。再者,她也是盼着两边重归于好的。
徐宁道:“记得问几样边地常备的菜肴,我好收拾了让人送去。”
忆苦思甜,回忆往往是最能触动情肠的东西,不信娘娘看了不动容,当然,也不能太难下咽,那就适得其反了,到底娘娘养尊处优了这些年,由奢入俭难。
边地贫窘,食材想必高明不到哪儿去,但只要不是蜈蚣蚂蚱那种玩意儿,徐宁都有办法做成人类爱吃的模样,谁叫她来自一个美食大国呢。
第124章 秘技
徐宁原本只是让葛太医帮温家二老调理一下身体, 开些温补的药做做样子即可,岂料葛太医回来后却一脸严肃告诉她,老大人腿上长了附骨疽, 怕是要刮骨疗毒。
徐宁似懂非懂,怎么还学上关二爷了, 听起来是要开刀?
葛太医叹道:“老大人这脓疮想必有年头了, 一直忍着,自个儿胡乱敷些草药, 却是治标不治本,若不趁早剜去, 恐危及性命。”
幸而这回他发现得及时,再迟些,便是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
不过这样大的事,他无法独立承办, 得多请几位同僚助阵,再者得备一套趁手的刀具, 并止疼的麻沸散,方敢尝试。
徐宁忖道, 要上报太医院, 势必得传遍宫里, 娘娘那里估摸着瞒不住了。罢了, 性命攸关,哪里还顾得上面子不面子的。
遂亲写了一封手谕让白芷带进宫去,温贵妃果然心急如焚, 父亲可真是, 这样的事也瞒着她,难道真没把她当至亲骨肉?
她却清楚记得, 以前在边 地时饮食匮乏,只附近有一畦池塘,每逢夏末秋初生些菱藕,父亲在冰凉的池水里碰运气,摸黑总能带回几节来,便是一家子难得的佐餐佳肴,想必从那时起便留下了病根,可既然有这症候,死撑着作甚?如今日子可好过多了,再不比从前低眉顺眼仰人鼻息的时候。
她虽然告诫家中低调,也没让他们没苦硬吃啊。
听徐宁的意思,若非实在受不住疼露了出来,葛太医还未必能发现。温贵妃再也按捺不住,求了口谕便急急忙忙备车出宫,直奔朝思暮想的娘家去。
过后听来访的温家下人说,手术很成功,原本葛太医对他自个儿研制的麻沸散不十分有信心(因方子早就失传了),岂料温老爷子愣是一声不吭纹丝不动,由着他剖开皮肉仔仔细细剜去疮毒,后又敷上拔毒生肌的药粉——便是铁骨铮铮的八尺男儿到这关口往往也止不住泪流满面,老爷子可真是条汉子!
徐宁听得忍俊不禁,太公只是怕在女儿跟前丢脸吧?先前单方面冷战许久,怕是自个儿也有些下不来台,若还让女儿见到自己软弱狼狈模样,该如何收场?他这一家之主可就当不下去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
罢了,如今总算重归于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算温太公对和亲一事仍有微词,也不好再借这桩拿乔,除非他拒不接受葛太医诊治——又哪里舍得这条命呢?他还盼着长宁平安回来见她爷爷呢。
料理好娘家琐碎,温贵妃方才安心回宫,又顺道来王府探视儿媳。
见婆婆春风满面,徐宁便知道,她一定跟温家谈妥了——如此甚好,她还想美滋滋收两份礼金呢。
满月宴怎能不来呢?这可是光明正大宰客的机会。
徐宁含笑道:“如今该再无嫌隙了吧?”
作势要起身行礼,温妃忙按着她,坐月子还管那些虚把式作甚,老老实实养好身子比什么都要紧。
她望着徐宁嗔道:“你这孩子,谁要你多事。”
显然已经猜到,永福宫那些小菜都是徐宁差人送的,但,若非家里告知她口味,她也断乎想不到此处。
徐宁知道婆婆明贬暗褒,欣然接纳:“娘娘尝着可还适口?”
温贵妃感慨,“菜式倒是一样,可到底与当初不同了。”
譬如有道赛螃蟹,用鸡蛋与鱼肉制成,口感嫩滑,滋味可与真正的蟹肉媲美,因而得名,原是平民家庭吃不起山珍海味的代替。徐宁还特意加了蜂蜜与砂糖调和,甘美无比。
可是边地哪里捕得到鲜鱼?往往是拿豆腐捣碎了代替,加点酱油就能下饭了,儿媳妇虽然一番好意,可的的确确适得其反。
徐宁摸摸鼻子,这倒的确意想不到,说起来她并没吃过真正的苦,徐家虽非钟鸣鼎食之家,也从不缺衣少食的,难怪贵妃觉着她为赋新词强说愁。
但,对徐宁一番心意温贵妃还是挺珍视的,“也难为你赤胆忠肝替本宫着想,旁人就没这片心。”
这说的自然是齐恒,还是独子呢,就任由她跟母家闹僵,也不想点办法?哪怕着急一下呢。
徐宁坦然腆着脸,并非她不为自家夫君分辩,实在这人情商堪忧呢,娘娘的话句句在理,哪点冤了他?
当然她不能陪婆婆骂儿子,遂及时转移话题,“娘娘,满月礼那天您会来罢?”
少了这位贵宾,总归是不够排场。
温贵妃道:“自然。”
如今跟娘家都冰释前嫌了,还有什么可忌讳,至于吃斋,她才不愿吃斋呢,谁甘心回到以前苦日子去?
“沣儿呢?抱来让本宫瞧瞧。”
温贵妃是不会跟着唤阿笨小名的,她的孙子理应聪明伶俐。
徐宁让乳母将孩子取来,温贵妃搂在怀里爱不释手,“果真跟恒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徐宁恍然,原来齐恒以前也长得不好看呀,那她就放心了。
此趟身无长物,温贵妃干脆解下一个赤金盘螭璎珞圈给阿笨挂在脖子上,大大的一个圆,套在上头未免太宽松了点,“回头让工匠改一改,收收紧。”
徐宁答应着,多的部分正好再打一对手镯——给自己带。
反正她还得养阿笨十几年,先揩点油也无妨嘛,徐宁心安理得占儿子的便宜。
温家事毕,日子也已定好了,徐宁让姜管事将请帖挨家挨户分发出去,确保万无一失。然而,总有耐不住性子的想提前来看看阿笨,譬如杨九儿罢,她自己没孩子,看别人的孩子分外亲切,轻轻握住阿笨那细小柔软的指尖时,更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徐宁暗道大惊小怪,故意逗她,“这么喜欢,干嘛不自己生个?”
心里很清楚,八字没一撇的事,男女主多半还没圆过房呢,甚至到结尾都看不出有上三垒的迹象——整部书都忙着谈情说爱去了,哪里有闲工夫造人?
本是随口一提,怎料杨九儿却扭扭捏捏告诉她,昨晚上跟三皇子已经行过周公之礼了。
徐宁愕然,进展比她想象的要快呀,人不可貌相,看来男主不是天生的性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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