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自下往上细细端详了齐恒一番,觉得还是她嫁的男人好,虽然人情世故堪忧,至少对她够坦白,也没那些妻妾勾心斗角之类给她找麻烦——不排除齐恒是自己怕麻烦,光是她一个就够他受的了。
齐恒被她盯的略微不自在,“怎么?”
“无事。”徐宁满意道,只眉目间透出狡黠的微光,弄得人提心吊胆。
齐恒自我反思,是否昨晚上的表现让她不满意了?老是照本宣科,总有乏味的时候,要不,再让姜管事去弄套秘戏图来,他看她挺爱尝试新花样。
不过今晚不行,得养足精神。
齐恒道:“明日,你随我去一趟温家罢。”
徐宁:……这么快?她根本没准备!
可是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不对,是外公外婆……更不对,她才不丑!算了,还是冷静一下,想想该如何应付。
徐宁本待同齐恒商量,却见那位已施施然进书房去了,虽然没挂上“闲人勿扰”的牌子,但毫无疑问,现在是公务处理时间。
徐宁只能气咻咻进屋,比起见温妃,这回的探访更令她紧张。自古都是隔代亲,尤其温妃还是家中独女,老人家对这唯一的外孙自然疼爱备至,反之,对外孙媳妇却不知会如何挑剔。
温妃久在深宫,处处谨遵礼法,即便心中不悦也不会表现出来,可老头老太们就说不准了,辈分在那,怕是当场甩脸子也有可能。
半夏劝道:“您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不敢难为您的。”
她对自己小姐有信心,相貌优秀脾气又好,合该是个天生的万人迷,谁看不上她定是眼光不佳!再说了,堂堂王妃之尊,品阶比那二老还高,这世上从来先论尊卑再论辈分,谁还敢倚老卖老不成?
徐宁稍稍释然了些,再不济也得念着徐家当年帮温家平反的功绩,不看僧面看佛面,恩将仇报可是要被吐唾沫星子的。
谁知半夜方才想起,她应该打听一下二老喜好,方便见机行事,怎料去推身边时,齐恒兀自岿然不动。
她朝他耳边呵气,试图将他唤醒。
齐恒闭着眼,心中管自念着戒色六字真言,万分恼火:这会子才想起缠他,早干嘛去了?他可不想舍命陪君子,这一折腾,准得奔着天明去了。
强忍着烈火焚身只管装死。
徐宁尝试无果,只得怏怏停手,算了明早再问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等身边安然入睡,齐恒才又悄悄爬起,去冲了个凉水澡,感觉那股灼烧略淡了些,可随即而来的两个喷嚏让他知道,大事不妙了。
次早醒来,徐宁容光焕发,身边人却恹恹的没精神,她探了探他额头,果然有些微热,好端端怎会感冒?
“要不改天再去?”这样子怎可出门。
齐恒摆手,已经说好的怎可推迟,叫外祖那边以为他故意耍人。
徐宁无法,只得吩咐马车多铺一层毡褥,窗户也用油布加固,路上带个风炉方便随时能喝到热水,汤婆子也不可或缺。
齐恒见她面面俱到,心底生出一丝暖意,打从母妃之后,这该是第二个如此照顾他的人。
但紧接着,徐宁就找红芍去了。
红芍正一板一眼看着玻璃罐里黑黢黢的东西,那条肉虫子不知何时停止了蠕动,渐渐开始化蛹,长出坚固外壳,这让她原本的害怕减轻不少,甚至好奇起破壳之后会是什么模样——难道会如蝴蝶那般,生着美丽双翅,在花丛间翩翩起舞?
不由得心醉神迷。
徐宁很知趣地没对其剧透,就让她多留会儿幻想吧。提早知道,红芍多半就要放弃这差事了。
见她过来,红芍猜到又要带自己出门,这回王妃带的什么算盘,是要她去铺子里,还是带她进宫?
她仿佛有所察觉,王妃并非想将她送人,而是借用她的美丽做点事情——具体什么红芍也不知,可能只是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遂踊跃道:“您有何差遣尽管吩咐 ,婢子定当遵命。”
徐宁笑了笑,“没什么,你跟着去温家罢,殿下染了风寒,多个人方便照应。”
红芍就悟了,王妃要拿她当挡箭牌呀,长辈赐妾乃常事,可见到她这么个风情万种美艳迷人的“侍妾”在侧,自然再张不了口。
遂踊跃地拍了拍胸脯,“您放心,婢子定当恪尽职守,不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靠近殿下分毫。”
徐宁:真的只要煎煎汤药就可以了……不用这么卖力吧?
第053章 作客
徐宁原本以为, 堂堂一个皇子的母家,即使不住在权利中心地带,应该也差之不远——京城世家大多比邻而居, 一来联姻甚多,七大姑八大姨的, 方便彼此见面;二来, 真有什么意外也容易得到消息,这一代的子孙虽未见过兵变, 长辈们却是亲身经历过太宗皇帝膝下诸子如何流血厮杀的,焉知不会重演?
城门失火, 殃及池鱼,保命当然在第一位。
走了快两个钟头,眼瞅着要出皇城了,马车依然没有停驻迹象, 徐宁忍不住道:“殿下,还有多久才到?”
齐恒裹着厚厚的狐皮大氅, 原本苍白的脸色被风炉一熏,反倒显出病态的嫣红来, 如果捧心的西子投胎转世, 大概也就是这副模样。
他轻咳了咳, 望向窗外, “应该快了。”
徐宁嘀咕,莫非脑子烧糊涂了不成?哪有人赶着往郊外住的。
她极目远眺,几乎能望见连亘在一起的庄田, 应该也有徐家那部分。在春日里想必能见到森森绿意, 然而此刻只留下漫天苍黄。
像是拜访聊斋里的洞府,平地起高楼, 雕梁画栋沸反盈天,可等次日酒醉醒来,却发现身在荒坟,而昨夜热情招待的主家不过是青冢白骨。
徐宁悚然,如果真是鬼故事,说什么也不能久留,谁知道魑魅魍魉会否变化成温家人模样?
齐恒素知她想象力丰富,也懒怠理会,只接过红芍递来的药汤——为着要帮王妃阻挡那些莺莺燕燕,红芍打扮得格外出挑。齐恒不知主仆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亦无心多问,他现在病中,脑子混混沌沌,实在顾不上来。
徐宁从手心里绞了两大团膏药,便要往齐恒太阳穴上贴,感冒的人容易头疼,鼻塞声重好不难受,以前杜姨娘就这么给她治的,再戴上顶兜帽,防风又保暖,否则光喝那些苦不拉几的汤药,多久才能见效?
齐恒皱眉,他可不想脑门上多出这么些玩意儿,怪模怪样。
徐宁老实不客气地往他颊边一拍,“宁要风度不要温度,殿下这么大的人还任性?”
齐恒无法,只得乖乖由她摆布,还好徐宁没让他戴那种少奶奶坐月子式的头巾,否则真要羞愤欲死。
徐宁给他的兜帽是亲手缝制的,仿着雷锋帽的款式,两边帽檐格外拉长,像某种动物的耳朵,随着头颅摆动还会一扇一扇,格外俏皮可爱。
暖和倒挺暖和,就是不知那俩立耳有何作用。齐恒板着脸,有意不去深究是否某人的恶趣味。
红芍看得咋舌,王妃还真是胆大包天,敢这样戏弄殿下。但,就以她个人的审美来看,那帽子确实挺好玩的,于严肃中透着几分活泼,所以殿下也不怎么生气吧。
这个就叫打情骂俏。
徐宁原以为要径直出城,岂料在离城门两丈远的时候,马车硬生生拐了个弯,朝着一条僻静小巷驶去。
好吧看来温家就在城内,只是住得偏了点,徐宁正如此想着,却见眼前渐渐开阔,如同桃花源里所写的那般,“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望着眼前巍峨的庄园,徐宁肃然起敬,她就说齐恒怎可能亏待自己母家,这才叫财不外露,好处都在里头哩。
其实建筑算不上多么高大,但是占地极广,估摸着总有半公顷的样子。里头布局则颇有田园风味,花木葱茏,鱼池、果林、菜地应有尽有,看来温妃种地乃家学渊源,砌墙的无非普通青石砖,看不出名贵之处,而在犄角沟壑则多借用紫藤、丝萝等灌木围成篱笆,颇有天然意趣。
其中乱石林立,这个徐宁就看不懂了。
齐恒道:“外祖父爱研究阵法,这庭院布局便是照着八阵图而来。”
徐宁从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顶多叫人看得眼花缭乱迷了路,还能飞天遁地不成?只好唬唬不懂行的外人。
且据说诸葛亮去世后,八阵图早已失传,温家又能从哪得来?
倒是这庄园所居地势恰恰绕开城门,徐宁不由得心想,若真发生兵变,从此处突围倒挺合适,而偌大的占地面积不知能蓄多少私兵——她这位相公还真是不简单呀!
温家人听见消息,已齐齐在角门处等候,虽有辈分之别,可对面乃天潢地胄,无敢不尊礼数,已黑压压地跪满一地。
齐恒快步上前将两鬓斑白的二老搀起,“外公外婆再如此,可真是折煞我了。”
二老眼眶含泪,嘴唇颤动说不出话来,无疑对齐恒这位外孙也十分喜爱,见到他才会喜出望外。
徐宁有样学样,去搀另外几个,温老太爷只得一子,看上去面貌比她想象中年轻许多,可见在家也是宠爱备至,没吃多少苦头。
她笑着虚扶了扶,“舅舅好。”
温大爷连声告喏,“不敢当,不敢当。”
他妻子则在一旁腼腆微笑着,岁数按说已过四十,看去仍如三十许人,可见感情十分和睦。
徐宁松了口气,一个有爱的大家庭,通常也不会太为难外人。
另外一个面貌年轻些的,想必便是温家表妹了,看见她,就好像小家碧玉四个字活过来,十分清秀细致的脸儿,绷得紧紧的,跟齐恒一样的单眼皮,不过生在女子脸上多少减了几分颜色,嘴唇略薄,显得硬朗,看上去不是很好相处。
但徐宁还是让半夏取来见面礼,一个小小的梳妆匣子,里头放着两支钗,几枚金锞子,并一盒上等的内造胭脂。
都是亲眷,不便过分隆重,倒像摆阔似的,但就这份礼也很难得了。
女子直挺挺地接过蹲了个福,“谢王妃赏。”
脸上看不出半点笑意。
温舅母只得帮着圆场,“长宁一向怕生,王妃莫与她计较。”
徐宁笑道:“原来表妹唤作长宁呀,可巧我单名一个宁字,倒是投缘。”
本是套近乎,却仿佛戳着对面痛脚似的,温长宁道:“母亲,等会儿怕是要刮风,我先把晾的衣裳收屋里去。”
是个勤快姑娘,莫非与她这懒虫天生气场不合?徐宁摸不着头脑。
温舅母脸上笑意更勉强了。
好在温老爷子机伶,道风口里不宜久站,速速请客人进去。
红芍很自然站到徐宁身侧,跟半夏一左一右呈包抄之势,温舅母多看她两眼,神色亦黯然几分。
徐宁大致拼凑出真相,悄悄问齐恒,“你家中表妹可有议定亲事?”
齐恒奇怪地瞅她一眼,“没有。”
好端端怎么提起这话?
徐宁懂了,应该是背着人跟温妃提的,但很显然,温妃并没有答应。虽说亲上加亲乃寻常事,可皇子娶亲往往得慎之又慎,毕竟岳家是极大的助力。就算她不让儿子娶表妹,温家也得支持齐恒,既如此,何必白白浪费机会?
徐宁了然,看来便宜爹吏部侍郎的身份助益良多啊。
倒是温老爷子怎么才是个礼部从五品员外郎?温舅舅更差,只在刑部任刀笔吏,温妃就一点没想过扶持娘家吗?
齐恒佩服她总有那么多疑问,眉毛抽了抽,“外祖父年事已高,实在不宜担任过重的差事,以免操劳。”
这话,徐宁不信,要知道温家可是出过国子监祭酒的,这么大落差,当真能心理平衡?
忽地灵光一闪,温家这两门官职虽不起眼,却涉及礼部与刑部,再加上便宜爹所在的吏部与齐恒自己掌管的工部,妥妥的盘根错节,就不知安王所掌的兵部与吴王所掌的户部有无安插人手,这里头怕是暗藏玄机呀。
她到底嫁了个怎样的丈夫……
齐恒知她善于脑补,也懒得废话,直接抬步进门。
古朴雅致的花厅内,桌椅摆得一丝不乱,看得出都是些上年头的家具,隐隐窥见细碎的裂纹,连扶手也因长期抚摸而有了一层温润的包浆,坐上去却十分舒坦。
可见主家很懂得招待客人。
徐宁细细品着香茗,不知是金银花还是别的什么药材,十分清凉解渴,一口下去让她长途跋涉的疲倦扫荡一空。
看来温家是个很有格调的地方,她开始喜欢这里了。
至于齐恒跟他家人的闲谈,徐宁插不上嘴,索性两眼放空,这里不知能不能逮到野味呀,没看到兔子锦鸡什么的,这么冷的天,池塘里的鱼想必都冻死了,但应该能挖到菱藕之类?
她好久没吃过现切的鲜藕了,就算老了点,拿来炖排骨莲藕汤也好啊。
正觉口舌生津,上头忽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静王妃,不知你意下如何?”
徐宁:……
说什么来着,她根本就没注意!拼命朝齐恒使眼色暗示这人救她,奈何糟老头子坏得很,装作不知。
徐宁深吸口气,谁怕谁呀,真当她就尬住了?
遂莞尔一笑,柔声说道:“外公何必见外,唤我阿宁就好。”
看,她多会转移话题。
齐恒对她的厚脸皮叹为观止, 假作抿茶,掩去唇边那抹笑意。
徐宁正沾沾自喜随机应变,就见方才那个穿藕荷色衫子的姑娘直冲进来, 满脸是泪道:“祖父不要阿宁了吗?”
又愤愤瞪了徐宁一眼,都怪这位, 抢她的表哥, 抢她的婚事,如今连她的昵称都要抢, 世上竟有这样贪得无厌的家伙!
徐宁方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位叫长宁, 想起之前在家中也是如此唤她的,自己一来便要改弦更张,难怪她生气。
温舅母怔了怔,随即连忙起身呵斥, “长宁,不许胡闹!”
又对徐宁欠了欠身, “小孩子不懂规矩,王妃莫与她计较。”
这话已经说了两遍, 温舅母甚是心累。
徐宁拿得起放得下, 是她挑起的麻烦, 没什么不敢承担的, 遂坦然笑道:“原赖我一时糊涂,忘了与表妹重名,外公还是唤我三丫头罢。”
叫家中排行, 这个总没问题。
她如此落落大方, 温家人都松了口气,怪道能当王妃, 确实涵养好,至于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就无从论证了。
温舅母借口带孩子下去梳洗,自顾自离了场,温舅舅则去盯着厨房做饭,他是个颇为憨厚的中年人,尤其热衷庖厨,虽然大部分时候不是菜烧糊了就是饭锅炸了——今儿当然不能由他亲自主厨。
淸完场后,温老爷子目光灼灼看向徐宁,“听说,恒儿原本议定的你们家大小姐?”
这回徐宁总算听清楚了,就不知是否她错过的那个话题,抑或换了个更刁钻的?
齐恒放下杯盏,身躯瞬间绷直,如果徐宁不能完美应对,他将负责打退唇枪舌剑,到底夫妻利益是一体的。
但,徐宁怎会被这么点小事难住呢?她含笑点头,“是。”
为何不能承认?是温妃先开口求娶,诚意伯府则是处于被动的那方。
温老爷子道:“可最后却换了你,这其中有何缘故?”
温家家风清正,不代表老爷子就像张白纸,那些个妻妾互斗、姐妹阋墙的故事屡见不鲜,如果徐宁是靠着争风吃醋扳倒她大姐姐,老爷子便不得不重新审视这门亲事。
当然,他也有点为自家孙女可惜,长宁虽然戆直了点,但品性不坏,加以梳理,未必不可为王妃。
只因温妃一意拦阻,他才不好说什么罢了。
徐宁道:“并无缘故,我大姐姐身患隐疾,自惭退婚,我则顺势被娘娘选上,仅此而已。”
徐馨后来主动下嫁给文思远,似乎坐实了传言的可信,否则伯府嫡长怎可能与穷秀才为偶?
老爷子并未深究此事,只道:“即使如此,你不该主动谦辞?孔融让梨,尚且为人千古传诵,还是富贵弥天,使你无法拒绝?”
真是个狡猾的问题,她若认了,若等于贪图静王妃的位置;假使不认,又更添虚伪做作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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