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很硬,硌得手臂疼。四面黑夜将她包围,淹没其中,隐隐约约中她想的竟不是如何超脱束缚,而是如何寻找束缚,寻找依靠。
束缚本身是依靠和庇护,就像一间透明的房子虽将她困住,却也为她遮风挡雨,提供了足够的安全感。
王姮姬独自茕茕。
夤夜了,她还没回去。
出来时忘记和冯嬷嬷她们交代了,怕是冯嬷嬷她们要着急。
这时,身后忽然投来一盏灯笼的光。
王姮姬直起腰,还以为是冯嬷嬷来了,却听郎灵寂如冰块沉闷撞击的嗓音,
“这么晚不回去,是跟谁赌气?”
第086章 对峙
王姮姬呼吸一窒, 深夜里骤然见他,刚刚放下的恐惧又袭上心头,之前所有担忧和抑郁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她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意, 他说离开就离开说出现就出现, 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反倒责怪她赌气。
“你来了。 ”
郎灵寂声色平静,慢慢将捎来的斗篷披在她肩上, 系了个活结,不动声色地道:“书看完了便回去。”
“我还有书没看完。”
王姮姬拒绝和他回去, 今天他莫名消失了一天, 半句话都没交代。她郁郁寡欢着, 心头积压了很多苦水,无人倾诉。
“你今天出去了?”
他淡嗯了声,冷而沙哑。
王姮姬顿了顿,“朝中有事?”
郎灵寂道:“朝中无事。”
她皱眉质问, “那你为什么杳无音信,签署公文也不见人影?”
他漫不经心又举重若轻, 直攻人心的锋利审视, 道:“因为不是很想见你。”
王姮姬哑口无言。
不想见她。
前世那么多个孤枕难眠的夜晚,她请了他无数次,他也是不想见她。
临终前她准备松口向他服软,撑着最后一口气苦苦等待, 换不来他一回头。
王姮姬自嘲摇头, 强抑凛意, 枯寂如即将燃尽的蜡烛, 挪步走开。
擦肩而过,郎灵寂满身霜寒之气, 又深又冷地反讽,“委屈了是吗?”
她一滞,异样密密布满全身。
郎灵寂道:“知道为何不想见你么?没有人在我面前说过那么蠢的谎话。”
她微微颤抖,刹那间懂得他话中所指,情绪也跟着忿慨起来,道:“你既然早知道我说了谎话,戳破就是了。”
郎灵寂斯斯文文一呵,“想看你伪装到什么时候。”
王姮姬蹙着双眉。
昨日从宫里回来,他一言不发抛弃她而去,之后一直处于消失状态。
她知道那不是实际意义的“抛弃”,而是短暂缺席,他不可能真正放过她的。
现在终于到了清账的时刻。
“你想怎样。”
半晌,她防备地道。
郎灵寂神色不动如山,语气极度平静,“你说我想怎样,你暗中和司马淮私相授受互通取款,好一对璧人。”
“不如……”
他顿了顿,连冷笑都欠奉,“入宫做皇后吧,王小姐?”
“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姮姬被他的话语刺得难受,眸中雪亮,反驳道:“是你让我进宫刺探情报的,不是我故意找的陛下。”
他道:“难得你还记得入宫是为了刺探情报,还以为你见陛下情意绵绵送上情蛊的解药,心就飞了。所以,情报呢?”
满桌药方典籍被夜风吹得纸页摩擦作响,来不及收拾,暴露于眼前。
哗啦啦的响声无比明显地昭示着她对她的背叛之意,耍的小把戏。
王姮姬一股苍凉的心境,惘惘不甘,深知他必定再次毁去情蛊的解方,文砚之留下的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她道:“是你让我入宫的,也是你让我和陛下接触的。现在你又怪我。”
郎灵寂清醒地指出:“是,但那为了让你亲口拒绝陛下,灭掉他不该有的居心,而不是和他暧暧昧昧纠缠不清的。”
身为人..妻,这点自觉性她应该有。
王姮姬察觉这话头有些危险,下意识避开,只道:“你想要的情报我刺探到了,那日刚要说你便走了,怪得了……”
他死水无澜径直截断:“王姮姬,你这般花言巧语顾左右而言它的,是还存着心思想和离,对吧?”
王姮姬呼吸骤轻,顿时有种沉闷的窒息感,心跳肉眼可见加快了。
那日既白无辜惨死后,和离便成了二人之间绝不可提及的危险禁忌。
和离,这二字本身就令人心惊肉跳。
偏偏他什么事皆能扯到和离上。
她承诺了多少次今后再也不和离,可真有了和离的机会,还是会被诱惑所驱使,义无反顾地跳进陷阱。
他静静陈述:“我自认为你王家尽心竭力做了许多事,毫无保留,而你却一直对我有二心,想尽办法解蛊和离。”
“你们王家凭什么那么傲慢,觉得借着别人遥登云巅后还能将别人一脚踢开?”
王姮姬哑口无言,她确实想和离,但不敢承认,尤其是当着他的面。
司马淮问她和离时,她坚定说不和离,却是有口无心的。骗来骗去,骗不过自己的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想和离啊,她想。她就是离开他。
郎灵寂神色寒凉,咄咄相逼,“你以为中书省刺探皇帝的情报真的需要家主您亲自出马吗?面对那所谓的秘方,你果然动摇了。”
中书省专门的线人,乃中书监私器,手眼通天。这次只是一个忠诚度试炼,试探一下两家合作的诚心,友谊的坚固,为最后的战争做准备。
他想试试她。人心果然不禁试。
他确实对她有几缕喜欢,但不足以泯灭理智,纵容她明目张胆的倒戈。
成大事者最怕意志动摇,意志动摇则军心不齐,让敌人有可乘之机。
如今琅琊王氏让他的精心治理上上下下固若金汤,一旦开战哪方面都不输皇室,他不容许家主这一环节出漏洞。
王姮姬恍惚有种沉闷的窒息感,她真是蠢到极点了,才会幻想凭借一张药方解蛊和离的美梦。
他这样不温不凉莫如直接给她个痛快的,权臣黑压压的五指山下,她这王氏贵女被压制得像一条虫扭曲卑微。
“我……”
她双手下意识撑柜,熄了辩解的心思,事情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
郎灵寂缓缓一步一步朝她逼近,似欲降将人吞噬的黑眸没了往昔的温情,没有多少情绪地盘问,道:
“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
她被逼极处,艰难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抓住了机会你还想和离。”他得寸进尺地剖析她内心,狠下心去逼她,惩罚她那一瞬间想离开他的冲动,要她完全的臣服,“你不依靠我,还能依靠谁?”
“我确实骗了你。”
她眼见理亏,失去控制缓缓后退,倒抽凉气,嘶哑着嗓子,“你毁掉药方,饶了我吧,我不和离行了吧。”
“你只想着你的自由,不记得琅琊王氏的前途了?”
郎灵寂置若罔闻,直切肯綮,不见宽赦,一句冰冷的询问。
当然不能和离,这是底线。
“王太尉临终前扬名显亲的遗训,你都忘记了。”
王氏和他们的婚姻是绑定在一起的,他们的婚姻应该像王氏一样风雨牢固。
王姮姬心防破裂,见他终是不肯饶过自己,懒得再虚与委蛇,随便他怎样处置,杀掉她也无所谓。
他下手狠辣无情,一句话便活活将既白打成了肉泥,料理一个病恹恹的她举手之劳,报个暴毙就成了。
她就是想要解药,非常渴望,想变成一个身体健康的正常人,何错之有。
“我害怕你,行了吗?你不见我,我就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我很难受。”
郎灵寂道:“你究竟有什么压力?”
王姮姬不禁要耻笑,他杀了她的未婚夫,逼婚,又伤害她身边的人,到头来轻飘飘来一句“究竟有什么压力”?
“你明知故问,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你让我讨厌,只要见到你我就有压力。”
嫁给他之后,每天她都处于崩溃状态,努力挣扎着想逃走却无济于事。那种每日在狭小的牢笼中一遍遍重复单调生活的滋味,身处其中才能体会得到。
郎灵寂凝了凝,沉眸强调,“你有空说这些无稽之谈,还不如反思反思如何当好王氏家主。”
他们是夫妻,理应相互扶持,同心同德,互无嫌隙甚至相爱,而非一方怕另一方,另一方在后苦追一方,这种关系本身实在病态。
他辅弼琅琊王氏就是辅弼她,会尽人臣之责将最好的都给她,她不应抗拒。
王姮姬笼罩在他的气场下,哪怕他身上一丝丝寒山月的气息能敏感拨动她的神经,高度警惕绷着心中的弦。
面对郎灵寂,她无法保持理智。这样的日子连活着都很累,何谈幸福。
“你别靠近我……”
王姮姬眼底倦色,捶胸长叹,他果然早就知道药方的事,自己被耍来耍去。
她白透了脸色,身披斗篷没感到丝毫温暖,反而有种受刑前的颤栗。
如今生死操于他手,走投无路,莫如直接从藏书阁三楼窗子跳下,一了百了。
空气中悲凉的氛围俨然比方才浓了许多,某种噩耗即将发生。
郎灵寂敏觉细腻地意识到了,深深倒吸了口气,道:“姮姮,你过来。”
眉目清淡,朝她招手,轻轻而朦胧,似循循诱导,透着十足的安全感。恍惚之间,竟依稀是温润如玉的模样。
王姮姬再往后一步便要掉下去了。
虽然阁楼低,摔下去也得落残废。
王姮姬不想过到他身边去,浑身每一寸都在抗拒着他,“……不,你别。”
书阁中他月白的一爿影似阎罗,朝她逼近,两世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这些时日来,她用尽心机说服自己接受现状,骗自己踏踏实实地去接受事实,就这样半死不活地过下去,恰如结了一层冰的湖水,表面的冰层只要被踩裂,苦苦维持的秩序便会完全崩塌。
郎灵寂分神留心着她与窗户边缘愈近的危险距离,尝试着道:“我不毁药方,陛下给你就给你了,想怎么研究都行。”
王姮姬轻敛眉头,犹疑了片刻。
就是那么一刹那,郎灵寂上前牢牢禁锢住了她腰,脱离了那危险的窗户,将抖如瑟叶的她锢在怀中。
王姮姬被迫离开了洒着夜风的窗户, 身躯被郎灵寂横空抱起,骤然失重。
她定了定,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行为有自戕之嫌——虽然她并没打算那么做, 仅仅下意识后退罢了。
“我……”她微挣了下, 从他怀中脱开,略微尴尬道,“你误会了, 我没事。”
郎灵寂冷冷淡淡拢住她的后脑,睇着, “若非你爹的遗愿, 才懒得管你。”
王姮姬憎恶地剜了他一眼, 明明屡次违背爹爹遗愿的是他,他却反过来拿捏说事,好像对爹爹多守契约一样。
“那你别管我了。”
莫说她刚才没有翻越窗户自戕的心思,就算有, 她的死活又干他何事?左右没了她,他正好可以辅弼二哥做家主, 王家还有千千万万个傀儡可使。
郎灵寂漠视而凛然, 语气辨不出什么,“你爹既然把你托付给我,我总要对你负责到底,免得辜负你爹的知遇之恩。”
手臂若即若离, 始终轻圈在她身后, 不离她的范围。
王姮姬郁气聚积, 阴阳怪气道:“我死了正好一了百了, 反正你我相看两憎,倒省了彼此无尽的折磨……”
他及时捂住她嘴, 肃穆道:“你若缺胳膊少腿了,我如何跟你兄长交代,岂非陷我于不义。”
王姮姬实厌倦了这种虚与委蛇的日子,存着玉石俱焚的心思,故意惹他发怒,“你莫如像刚才说的把我送进宫做皇后,我日日给陛下吹枕畔风,对你对王氏的青云仕途更有利。”
“枕畔风?”郎灵寂微微不可思议,凝着莫名的神色,口吻冷到骨髓,直接下了死命令,“你敢。”
王姮姬打了个寒噤,略略后缩。
他似乎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忽然覆身狠狠握住她双肩,剥下她肩头衣裳,霎时疾风骤雨般地咬了下她脖颈。
王姮姬吃痛骤然闷哼了声,白长的脖颈折成优美的弧度,被巨大的掠夺感覆盖,有种濒临窒息的感觉。
他带有报复性意味更像在发泄,她几度想逃离都被他按着肩重新按坐回了短榻上,从眉心流连到唇角,如缠绕的藤蔓。
良久,郎灵寂才意犹未尽地卸下力道,呵呵冷笑道:“你想进宫?休想。”
他本打算咬出血彻底留疤的,见她锁眉痛苦的神色,放轻了一半力道。
饶是如此,王姮姬脖颈仍一道暗瘀色的印痕,她轻颤,怔怔眨了眨眼,随即泪线如注般淌下来。
清寒的夜风簌簌吹在肩膀袒露的肌肤上,她也不知道拽一拽衣裳,就那么衣衫不整地伤心着。
“你这般……欺我。”
郎灵寂捻了捻唇,见她哭内心莫名被一种微妙的感受填满,有些舒畅,满足了这一天一夜以来阴暗滋生的占有欲。
他内心悸动,情似电流流过身体,长久的分居让他格外渴望她,一整日他无时无刻不在念想着她,期待她主动过来找可她却一直没有。到了傍晚,他着实内心滚烫,到藏书阁来主动寻她。
故作拿乔的每一句都是反话,表面不想见,余光千千万万遍。
他说送她进宫做皇后,意思是让她后悔害怕,对他挽留,永远在他身畔。
……谁让她真动了入宫的念头?
郎灵寂顿了顿,又帮她拉好了衣裳,轻柔地在她脖颈咬痕吻了吻。
沉溺而冰冷剐着她的雪腮,道,“姮姮,你以后不准说这话。”
“呜,”王姮姬柔软清窈的身板仍一颤一颤的,像翕动的蝴蝶。他如愿将头埋在她颈窝,却史无前例的满足,上瘾似的。
这时郎灵寂想即便她怀有二心,对他欺骗也无妨,只要不和离,他宁愿这么病态长期占有她,人牢牢在他身畔便好。
王姮姬擦干了泪痕整理衣襟,被他咬过部分犹隐隐作痛,面色责怨。
郎灵寂唤下人送来药膏,指尖蘸了些,一边道:“早跟你说过我是你的娘家人,会事事以你为先。你要相信,坦诚相待,这样我们才能戮力经营好王氏。”
凉凉的膏药敷在脖颈处,王姮姬轻微的不适,沙沙痒疼。她本能地缩了缩,道:“这是什么药,怎么如此奇怪。”
他轻挡着她的脑袋不让逃离,“良药,想早点好就忍着别乱动。”
王姮姬不屑理会,明明是他忽然走火入魔地咬她,否则何须涂药。
利益,责任,权位是他人生的全部法则。打个棍子再给个甜枣,他惯来的把戏。
郎灵寂凝注着她,刚才本打算再逼一逼叫她死心塌地的,见她这副破碎得要自戕的模样,心肠软了,半截话吞没下去。
进宫之前,她和他约定好,以她为饵吊出司马淮的真实底细,算是夫妻俩一次隐秘的合谋,像上次杀许昭容那样。
他要辅弼琅琊王氏在汹涌危险的政斗中保持屹立,得知己知彼,否则,他如何先发制人护着王氏呢?
朝廷看似风平浪静,王氏掌握了大部分军事重镇,荣耀巅峰。殊不知乐极生悲,极盛之后便是极衰,危险已然滋生。
换个角度,她和他联手玩弄巍巍宝座上那位皇帝,会多么妙趣横生。
……可惜她不懂他。
王姮姬呼呼犹在轻喘,病弱的颊呈现比月光还淡的白,浑身透着躁动。
她或许真生他的气了,从内而外透露着萧条和沮丧,对他不理不睬。
郎灵寂敷完了药,使她重新坐回了那张小书桌旁,指着桌上厚厚的药方,“你在意的是这个对吗?”
没等她开口,“要研究什么,我陪你。”
王姮姬被他咬过之处痒痒的控制不住想挠,迟疑着:“你要作甚……”
事到如今,她只求速速将这东西烧了,眼不见心为净,免得自己承受一再的羞辱和争吵,哪里还有研究的心思。
郎灵寂认真翻阅桌上草药的记载,注解,属性,剂量,他是情蛊的主人,这人世间没人比他更了解情蛊。
那些深奥晦涩的草药配方,在他眼中犹如稚儿算数一般,全无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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