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的地!地上种着她的树, 她绝不卖, 哪怕许太妃因此病死了。
今夜的圆月只能映亮一小片区域,夜空是污浊的冰蓝色,墨黑的残云笼罩着,影影绰绰闪过黑色蝙蝠的身影, 给人以恐怖瘆人的极大纵深感。
黑色像浓重的雾汹涌而来,潮水般吞噬一切, 肃杀而惨淡, 令人郁郁。
抢她的地皮,还来做作践她。
王姮姬心里窝囊极了。
绝知此夜避无可避免,王姮姬慢吞吞地走到了床榻,坐下, 解开裙裳的带子。
粉青的带子缠在她的细腰上, 勾勒出玲珑窈窕的弧线, 像破晓时的月牙。
郎灵寂眼色暗了暗, 俯身压覆,落了帷幕, 像暴雨忽然将她的世界弄暗,径直扣住她的双腕,一同陷入松软的榻。
在极大侵蚀中,王姮姬的秀颈恍若折断一般,生理性地轻呼着,脆弱近乎于碎。
郎灵寂编织起冰冷的漩涡将她陷溺住,床帐内没有月光的肮脏之地,拉她一同沉堕,堕入无边的枷锁之中。
她稍稍有挣脱,就被他强势扼腕,犹如雪融化在火中,反抗消失殆尽。
他用些手段隐蔽地迫使她屈从于黑暗,牵引着她,业障的锁链套着她。
床帐一条小缝透进的明亮月色,似锋利的瓷器碎片,割得人伤痕累累。
于沉痛中她几乎睁不开眼睛,溺水的人拼尽力气才能捉住一块浮木。
面前,他是黑暗中唯一泛着清辉的月亮,别无选择,她只能死死依赖。
良久,才熬得偃旗息鼓。
王姮姬擦擦额角细汗,叫了水来清洗,疲惫无力,骨头散架,欲起身下榻。
每月的这一次实吸耗干了她所有的元气,跟浩劫一样,咬牙才能熬完全程。
郎灵寂比她稍微早些洗完了,静静盯着她洗。待她弄好了准备分榻而卧时,他一只手却沉然摁住了她的肩。
“先别急。”
还有第二次。
忘记他们的约定了吗?
依据累积的规则,今夜应该是两次。
王姮姬脸色骤然惨白,下意识后退,身上微热的残温还未褪,越是痛苦,越是所有坏事都赶在一起。
“不行……”
她坐在榻沿无助地仰起首,肉眼可见地哆嗦,甚至要叉起手臂来抗拒。
“你别逼我。”
郎灵寂一寸一寸剐着她皙白的脖颈,像审视物品,“之前说好的。”
她的意识慢了半拍,拒绝的意味很明显,“我会受不住死掉。”
他凉柔地接了句,“你不会。”
她被他的掌摁住了,心衣细细的带子挂在脖颈上。在此狭窄昏暖的卧房之内,五指山笼罩,根本逃不脱半分。
王姮姬眼窝不情不愿地蓄着一滴清泪,只得如行尸走肉般重新躺了下来。她那副样子似断翅的蝴蝶,生无可恋。
例行公事罢了,郎灵寂并无过多怜悯之心,眼色稍稍深了些许,便将她的膝折了,推进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二次与第一次不同,处处充斥着沮丧,和令人抑郁无可忍受的狂躁。
而且他有意毁掉她自以为清醒的头脑,换着花样儿,将她翻来覆去。
王姮姬将痛苦加码加倍地又受了一遍,处于一种半清醒半疯狂的状态中,呼吸都比方才重浊许多,随风飘荡着。
她在催他快点,他却徐徐图之。
“我有一个条件,”
王姮姬即将再度溺毙之际,拼着最后丝缕气力道,“……你必须要答应我。”
事到如今她不想再跟他谈什么契约,谈什么忠诚,只想借着床榻上的事提醒他,他该为王家效 劳。
否则,她受这些苦是为了什么呢?
郎灵寂不带温度,“同房不谈公事。”
厌恶地擦去她眼角的泪,连瞥都不愿瞥她一眼。他很忌讳在榻上谈条件的,弄得跟皮肉交易一样。交易该在平时谈好,此时是履行的时间,不能临阵更改。
王姮姬颤垂眼睫,剪水眸子顿时浮起浓重的倔强,开始反抗起来。
她使出全力地脱离这令人崩溃的包围圈,以及这月光都照不进的床榻。
几乎在一瞬间,郎灵寂敏觉细腻感受到了她情绪的波澜,她带怒又带怨,看似深闺弱质,实则形柔而骨硬。
“你做什么?”
他掠了掠她的鬓发,二指钳起她如啄如玉的下颌骨,轻喘几分冷意,
“……老实点。”
她被压住两只腿不断地蹬着,漂浮着一些些怒气,“放开我,我不要了。”
郎灵寂哂,很难理解她此时说出的蠢话,睥睨蝼蚁,“别说傻话。”
她控诉道,“我很难受,真的。”
他道,“再受会儿。”
今日说好了两次,完不成她走不了。
她沉沉强调,“放开我!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似下定决心鱼死网破,开始不管不顾地挣,试图从泥潭里脱出。那日说好的两次,却是不打算遵守了。
郎灵寂当然不能容得。
他眼里溅着冰冷而死寂的白,垂垂乜着她,一道清冷、锋利的视线,仿佛将人的灵魂慑取走,雾暗云深。
轻轻掐住她脖颈。又毁约定。
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种情况下他不用跟她过多废话,径直催动情蛊即可。情蛊强烈程度可由他来掌控,让她后悔此刻的毁约行为。
“用我请你?”
王姮姬与他对视的一瞬,仿佛看到了沉郁恶魔的眼睛,佛经里的波旬。
他肤色是皎净的瓷白,其余头发、长眉、眼目皆是墨色一般的黑,此刻的寝衣也被夜色染成了黑,当真瘆人。
重生以来,她一直隐隐害怕他,极力避免和他牵扯,可越是逃避越缠裹得紧,致使每月的同房变成了噩梦。
“你……”
“别废话。”
郎灵寂冰凉无情地吻覆下来,舌尖上犹如藏了小剂量的毒,令人迷醉。
王姮姬内心顿时被穿透,沉眠在体内的东西苏醒过来,开始本能地叫嚣。
有情蛊的作用,她知道自己很快会迷失自我,然后情不自禁沉堕房事中。
可,最后的意识还在苦挣。
“别,郎灵寂,”她失态,声音暗哑得似水雾,尖尖的指尖深掐住了他的手臂,崩溃地哭,“……你先别让那东西控制我,就听我说一句,就一句。”
她甚少直接叫他的名字,每次叫都掺杂了几分撇去伪装的坦诚,惹人堪怜。
无用废物的眼泪从她眼角不受控制地溢出,沾淌在他的寝衣上,轻微的寒意仿佛冷水浸肌,蛰得人心头一点霜。
这一滴泪,从前世流到今生。
郎灵寂终是松了松。
却是虚的,没真正放她出自己的桎梏圈,问,
“什么话?”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着,“你得把地皮留给我,那是我的。”
说实话郎灵寂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见此情景,她应该是又被欺负了,身为家主还老被欺负。
帐中,他静谧而深邃地托起她流淌泪花的脸,“嗯,你的。”
虽然他现在还不清楚什么地皮。
什么地皮,她都能拥有。
“但前提,今夜你得是我的。”
他虽怜她,神志却时时刻刻保持着清醒,半分不退让,黑即是黑白即是白,夫妻之间更要界限分明,明算账。
王姮姬瞳孔滞了滞。
每月例行的履行契约时间,他不会谈公事,也不会向着她。
当初杀文砚之时,他原本有机会杀她,留着一条性命到现在,就是为了让她做傀儡。傀儡谈何人权和条件呢?
她终究只是他泄念的工具罢了。
王姮姬的情蛊开始发作,放弃了抵抗,哽咽渐渐平息,周身紧绷的肌肉松弛,颊上几滴泪宛若清晨山茶花的露珠。
郎灵寂的心如被钩子不轻不重地钩了下,眸中泼絮一般下了寒雪,与她十指相扣,将第二次继续进行到了最后。
他的吻,糅合她的泪,滋味别样,又甜又痛。
王姮姬的情蛊发作后就再没哭过了,只会僵然瞪眼扇着睫毛,无意识地从他身上汲取一丝丝活气。
第二次叫水,已经是后半夜了。
黎明的淡青若隐若现在天边,二人竟纠缠了将近整个夜晚。清晨的寒凉透过纸糊的窗户纸,丝丝缕缕透入室内。
往常这时候王姮姬都疲倦得不行,倒头就睡,今日她难得有几分清醒。
痛楚的烙印清晰地留在身体上,刺着她的神经,让她的灵魂扭曲。
直到天色完全明亮,她才起身。
枕畔,已经没人了。
冯嬷嬷过来帮她穿衣裳,掩盖住昨夜斑斑点点的痕迹,免不得又是一阵哀怨,腹诽那下手无情的姑爷。
王姮姬坐在菱花镜边,一边怔怔梳着头发,一边盯了会儿远方天空小黑点似的飞鸟,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昨夜最后时刻她终于说出了地皮的事,但他态度漠然,并未动容。
倘若象征祖宗旧泽的宅子被卖了,她这任家主无论如何也对不起祖宗。
地皮,地皮……
她心事重重,去书房看了几封公文,便头痛得厉害,回转闺房。
不意间,却见郎灵寂正在。
他坐在窗边,明润的日影半浸在曒玉色的儒袖上,朦胧了光与暗的界限。
他刻意在此等她。
态度和昨晚完全不一样,仿佛刚知道了什么。
难道他之前并不知道许太妃买地的事?
王姮姬与之对视,他微侧着头,眼底撒着一点亮色浮光,宛若秋日生灵凋零时高高的青冥天色,没有常人的温情。
诚如,下了榻彼此就是陌生人。
还没反应,郎灵寂已轻振衣襞,朝她走来。
王姮姬双脚钉在原地,屏住呼吸,拳头下意识紧攥,脑海中已将近来做过的亏心事闪了一遍,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手却不经意被拿了起来。
他放在唇边,吻了下,全是礼节性的,冷调宛若一杯冰冰的淡色青酒。
这一吻不是情慾层面的,更类似于表达臣服与忠诚的含义。
吻,正好落在她的家主戒指上。
“对不起九小姐,”
他言简意赅说,“……我的失职。”
“接下来,会处理好那件事。”
撂下这句,他便振袖走了。
王姮姬彻底蒙了,戒指被他吻过的地方犹自潮潮的,好似一种承诺。
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指什么,但隐隐约约感觉,他要插手地皮的事了。
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似乎跟他们的约定有关,他对履行对琅琊王氏的庇护之责,以琅琊王氏的利益优先。
僻静的小园内,停泊在寒枝的风飒飒地吹,脆弱的纸窗只要漏出一处微薄,就会抵挡不住寒风,吹颤室内的暖气。
三日后,许太妃的亲兄长,也就是许氏如今的当家人许大人,日夜兼程赶到了建康城,直奔琅琊王氏。
见到了许太妃后,他二话不说,铁青着脸径直赏了许太妃一记耳光。
许太妃猝不及防,狼狈侧过头,被打得耳朵嗡嗡响,错愕而震撼。
她今年四十有余,在许家也算个长辈,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羞辱得有些呆滞,一时间连愤怒都忘记了。
许久,才圆瞪着眼睛,泪水汩汩而出,“兄长,暌别不见,您疯了……?”
许大人戟指大骂:“你干的好事!让老夫不远千里从琅琊郡赶过来,清理门户!我许家没有你这样拎不清的妇人!”
许太妃如堕五里雾中,既怒且耻,含泪道:“兄长风尘仆仆从北方过来,见面不问好,反而如此羞辱小妹!要闹回家去闹,别在琅琊王氏丢人。”
许大人怒意更盛,瓮声瓮气道:“你也知道这是琅琊王氏?老夫都替你丢人。老夫本升迁有望,这次来建康城领陛下封赏,结果下朝时被中书监单独扣下,问老夫缺坟地了可以说,别抢人家琅琊王氏的地,人家家主是位姑娘家,既主内又主外,独自一人支撑着不容易!”
“老夫真是面红耳赤啊,何曾受过那样的指点?中书监已坦言琅琊王氏因许太妃不堪其扰,他作为你名义上的继子不宜指责,但琅琊王氏已经是忍耐的极限了。”
“你如何不知天高地厚敢去抢琅琊王氏的地皮,不掂量自己的骨头几斤几两重?老夫见到王家人尚且恭恭敬敬的,你寄居琅琊王氏,反倒冒犯起人家家主来了。你怎么不直接买乌衣巷的房子?……你不要脸,老夫却还要脸。”
“老夫本来有望调来都城,因为这次的事干干净净地走人,你满意了!”
许太妃被说得魂飞魄散,完全懵掉了,因为一块地皮惊动了兄长。她也想过郎灵寂会插手此事,没想到做得这么绝。
“他……他当真如此跟你说的,如此……悖逆不孝?我且撞死在琅琊王氏,看他们夫妻俩怎么收场。”
说着还真要撞墙。
许大人暴跳如雷,将她推开。
“起来!琅琊王氏的要求是要死到外面死,别污了人家的宅院。你怎么这般糊涂,郎灵寂他是先王正妻之子,与你这继室无半分血缘关系,料理起来有什么可手软的!琅琊王氏何等门户,不容你随意撒野,还想要人家的地皮,做梦去吧。”
“你名义上是琅琊王的继母,实际上是八竿子搭不着打秋风的亲戚,人家从来没拿正眼瞧咱们许家!你还去抢人家的地皮,更显得我们小门小户寒酸没见过世面。”
许太妃怔怔道,“郎……他,他怎么能这样,他……真是不孝。朝廷还有陛下,咱们告到陛下面前去。”
许大人被气糊涂了,直言不讳道:”陛下?陛下那就是个盖印的戳,什么事不听琅琊王氏的?况且此时我许家被人揪住了小辫子,本就理亏。即便你病情再濒危,怎么敢抢琅琊王氏的地?速速去谢罪,否则叫那性子火爆的王戢知道,吃不了兜着走。”
许太妃更委屈了,“我看那王姮姬不受宠,连新婚之夜都独守空房,才……”
许大人简直要被气死,谁说王姮姬不受宠,整个琅琊王氏都把她捧在手心上。谁说郎灵寂与她关系淡漠了?她以女子之身能当家主都是郎灵寂暗中一手扶持的。
“无知仆妇,说嘴什么。”
如今的朝廷,如日中天的琅琊王氏叫谁走,谁就走,哪怕是再大的官。
这件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想让它闹大,它自然就能毁灭性地闹大。
郎灵寂前几日才升迁中书监之位,中书监向着琅琊王氏,满朝皆知。
琅琊王氏,才是中书监的第一顺位。
同样,王姮姬才是郎灵寂的第一顺位。
无论真假的,人家是夫妻。
“你这寒酸小门小户的继母,人家前途正好,能偏向着你?”
许太妃怔怔瘫坐在地上,万念俱灰。她以为凭借婆母的身份多少能拼一拼,起码郎灵寂顾忌着世俗孝道,会将利益和王姮姬五五分,至少能捞得好处。
谁料,郎灵寂眼里只有契约。
只按白纸黑字办事,分外不讲人情味,比清廉还清廉。
执行契约,墨守成规。
——罔顾她这继母的死活。
他并非娶了媳妇忘了娘,而是自始至终心里既没媳妇也没娘,无论看似胜利的王姮姬,还是大获全败的她,都不过是棋盘上一颗搓扁揉圆的棋子,可以随时牺牲掉。
如果眼下情形换一换,许氏站在琅琊王氏那个位置,他也会倾斜向许氏的。
他傲慢出尘得,根本没任何人放在眼里,在意的不过是哪一方更具利益罢了。
经过卖地之事, 许太妃彻底看清了郎灵寂。
她这个继子本质上软弱任欺,趋炎附势,娶妇忘母, 他畏惧琅琊王氏的滔天权贵, 宁愿当赘婿,事事向着王氏说话,已经被建康的大染缸染黑了。
王谢门高非偶, 坊间早有流传,许太妃真是好生后悔与琅琊王氏结亲。
印象中, 郎灵寂有两次拒绝她这母亲。一次是王姮姬罚昭容下跪, 他袖手旁观, 理由说“这是契约”;另一次是王姮姬为富不仁拒绝卖地,他助纣为虐,甚至反过来断送了许家,理由仍“这是契约”。
契约契约, 他只认契约。
许大人发够了脾气,心里仍堵得慌, 坐下来道:“你收拾完残局便回琅琊郡去吧, 建康城已没许氏一席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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