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情况下,即便王姮姬被绑架了,也不能和哥哥抱怨。这个家族需要郎灵寂,需要有人替琅琊王氏绘制蓝图,与二哥并肩作战。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得先挺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二哥,我们好不容易见面,就别提这些了。”
王戢闻言振奋精神,将一些江州的好玩意和土仪带给王姮姬,还有两只振翅而飞的仙鹤,活灵活现的,可以养在暖阁。
“二哥战事太忙,有时来不及庇护你,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别整天闷闷不乐的,二哥看了心疼。没事跟你嫂嫂聊聊天也好,她平日素来会开解人,你们很有共同话头。”
看九妹方才在宴会上,多么闪烁,多么美丽,多么万众瞩目。九妹天生就该这么尊贵,门当户对的婚事,而不是放下身段去嫁什么寒门。
他真心疼爱这个妹妹,如果九妹过得不好,他会因违反了爹爹的遗愿,而日夜难安。
王姮姬道:“好。”
王戢顿了顿,捏着拳头,又道:“你也不用瞒着二哥,如果雪堂纳妾,二哥绝不会答应的,定会跟他理论分明。”
他受爹爹遗训照顾九妹,九妹的利益就是他的利益。让她委身屈志嫁予不爱之人已极大不公,岂能再让她与旁人共侍一夫呢?
“雪堂不是不讲理的人,二哥帮你去说,相信他会答应的。”
王姮姬五味杂陈,和郎灵寂理论有什么用,凭二哥的口才根本辩不过。
她现在心态变了,很希望郎灵寂和许昭容混在一起,最好混出个孩子来,这样她就逮到把柄顺理成章和离了。
“二哥,家里的事交给我吧,你专心上战场,莫有后顾之忧。”
王戢摆摆手,执意要帮王姮姬去说一说,怕九妹受了纳妾之辱。
王姮姬倒不那么在意,毕竟跟真正的战场厮杀相比,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影响甚微。
问起战场计划,王戢答道:“我过些日子拿下江州后,可能还要向荆州进发。长期在外游荡不行,咱们得建立自己的大本营,到时候有雪堂帮我策划。”
这样,才能长久地为家族赢得荣耀,也使王姮姬的家主之位能长久稳固下去。
王姮姬叹了叹,过河拆桥,也得等过了河再拆桥。
现在的情况,终究是无法摆脱郎灵寂的,事事得用他。
王家这场家宴整整办了三日。
因期间会来许多德高望重的王氏宗亲, 许昭容这种风尘出身的人便被安排呆在后院,活动亦严格限制在后院范围内,不许随意露面, 败坏家风, 形容圈禁。
许太妃生生与侄女分离,多次抗议无效,被告知这是家主之命。
王姮姬, 又是王姮姬。
这女人表面病恹恹的,实际做出来的事辣手不容情, 甚至屡次主动挑衅, 心纯纯是黑的。
昭容虽然从前在秦楼楚馆呆过, 但卖艺不卖身。王家这么做摆明了轻贱别人,活生生毁了昭容的名节,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下九流出身的花姑娘。
许太妃怒而到郎灵寂面前去告状,后者捻弄着两颗冰凉的棋子, 正作弈者凝视之状,无动于衷, 那冷淡的态度仿佛事不关己, 没有半分怜悯之心。
“您跟儿子说没用,”
郎灵寂漫唔着举重若轻,“母亲若想求得表妹在内宅中的自由,得去问掌管中馈的当家主母。”
他受雇于王家, 说白了是给主人打下手的, 没权去质疑王家的家务事, 王姮姬想怎样就怎样。
许太妃心口堵得慌, “她虽管内宅,你却掌握王氏的行政大权, 身为一品命官,难道还管不住一个女人吗?自古‘夫为妻纲’,女子都得听丈夫的,你责她两句,她嚣张的气焰也就收敛了。”
郎灵寂扯唇,“责她?在琅琊王氏她是唯一的主人,儿无能为力,况且儿也没掌握行政大权啊。”
手边正叠着几摞公文,全是军事、土地、国税一类的机要之秘,件件都需找王姮姬盖戳,她点头答应公文才生效。
在琅琊王氏没有什么主内主外,内外诸事皆由王姮姬做主,掌生杀予夺。
许太妃奇耻大辱,真真倒反天罡,自己堂堂婆母,王姮姬不端茶倒水侍奉便罢了,还要反过来求她允许。
王姮姬这种高门贵女,没有半分孝道可言,依仗门户怙恶不悛。
“母亲见你在宴会上与王家人相处得如鱼得水,难道半句话也插不上?”
郎灵寂微淡阖目,“插不上。”
许太妃焦急,“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她病歪歪的,谱儿大,又生不出孩子,你得想办法和离才是啊。”
郎灵寂疏离道:“没办法,一纸婚契,永为夫妇。”
霁霁阳光下他摆弄棋盘的样子,像个清心寡欲的方外之人。
“你怎么这般软弱任欺呢?”
许太妃恨铁不成钢,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身处帝师高位却夫纲不振,整天只知道说无能为力、没权利、没办法,动不动把家主二字挂嘴边搪塞。
没办法,不能想办法吗?
机会都是人创造出来的。
一个男人要和女人和离,随随便便安个七出之过就行了。更何况王姮姬不孝婆母,不敬丈夫,不生后嗣,刁蛮悍妒,本身犯了七出之罪。
明明地位平等,他弄得跟入赘似的,遇见事一推六二五,甩手掌柜子,在王姮姬的淫威下连亲表妹都不敢护着。
造了什么孽,跟琅琊王氏沾上关系?
早知道宁愿让儿子当个小小的琅琊王,虽偏居一隅,至少不用受豪门的肮脏气。娶个寒门当妇人,孝顺公婆,相夫教子,比娶个豪门祖宗回来强多了。
“你实在太让母亲失望了。”
许太妃拂袖而走,心火难消。
郎灵寂哑然受训,恭送母亲。
许昭容在建康逗留的时限已至,没有户籍,即将要被逐出城去,琅琊王氏迟迟没有允她登门做妾的意思。
她心里急似火烧,但不能表现出来,否则更惹人鄙夷轻贱。
许太妃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年老的身子骨快支撑不住,大夫来了好几次都说是风寒,症状远比风寒猛烈得多。
许昭容侍奉在侧,衣不解带地为许太妃端汤送药,自己先吹凉了再仔细喂给许太妃,端端是贤妇风范。
许太妃感极而涕,“昭容,多亏了你,不然我老婆子死了都没人知道。”
许昭容淑婉地说,“姨母莫要说那样的晦气话咒自己。”
心力交瘁之下,许太妃久病不愈。
郎灵寂得知后,前来探望。
许太妃不愿见他,这场急病就是被气出来的,见面更郁火攻心。关起门来,叫斯人吃闭门羹。
郎灵寂盘桓片刻,竟走了,朝政之事千头万绪没有空闲。
许太妃心里俨然更堵得慌了,高烧之中,泪水顺着眼角淌下。
“过继的儿子终究是过继的,没半分人情味……”
许昭容劝道:“姨母和表兄赌什么气,表兄最重孝道,心里是尊敬您的。”
许太妃伤怀道:“他从前还算孝顺,可娶了新妇忘了娘,被那女人迷得团团转。”
许昭容道:“咱们不是在琅琊郡了,而是在建康城。人生地不熟的,寄人篱下,能依靠的只有雪堂表兄了。”
许太妃想想也在理,嗔道:“你呀,还没纳给他,便事事向着他说话。”
许昭容深垂螓首,浮上微红。
过了数日,郎灵寂才再来。
许太妃一改之前战术,不再指责王姮姬,而是夸赞起许昭容,试图撮合二人。
“……昭容羸弱清减,惹人堪怜,正需要个男人为她遮风挡雨。这孩子有志气,‘宁作好人妾,不为恶人妻’,择婿最看重夫婿品德的。认定了一个人一生都不会变,绝不会朝三暮四。她花容月貌的好颜色,真是人见犹怜,美不胜收。”
许昭容羞红欲滴血,适时地掠了一下鬓间的乌发,星眸流盼。
郎灵寂,“是很美。”
气氛陡然见上升到了最暧然,温度热得人脸发烫,丝丝缕缕调情的味道。
“那你……?”
许太妃后面的话冲口欲出。
郎灵寂清声道:“儿子会为表妹落定户籍,按照表妹心中所描画的夫婿,早日为她择一怀德自重之人,托付终生。”
空气骤然肉眼可见地又降到零点,好像断崖,从暧昧酷暑变凛冬,肃寂压抑,如同死一般安静,令人石化。
许昭容的神色已惨淡到没法看了。
隔了良久,许太妃才缓过神来,震惊而错愕地道,“……你说什么?”
郎灵寂施施然,“表妹贤德美貌,原本该我来照料终生,奈何小王宅是旁人的地盘,儿无法擅作主张,便不耽表妹的前程了。”
他暗含淡淡赶客之意,隐晦的疏离令人寒心,说是商量,又是极冷的命令。
许太妃已经不知该如何发作了,一口气不上不下,脑门俨然更烫了。
许昭容垂着两行清泪,怔怔瞧向郎灵寂,像瞧一个不可思议的陌生人。
郎灵寂不是多体贴旁人的善男信女,撂下这句,便结束了整个谈话。
他有时候不作为,有时候又锋芒毕露,气定神闲地杀死旁人的希望。
许太妃郁火攻心终于扛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意识消失前只闻许昭容的急切的哭泣声,“姨母——”
这日之后,销声匿迹良久。
许太妃被这场大病夺走了活气,整日无精打采,虚得连榻都下不来。
她隐约感觉自己大限将至,怕撒手之后无枝可依,便提前为自己备好了棺椁,选择万年吉地,荫蔽后世子孙。
指着郎灵寂,是指不上了。
瞧风水的先生说,“选一块好的阴宅不仅能荫蔽后世子孙,更于太妃现下的病情有利。冲一冲喜,没准病便好了。”
许太妃闻此,“当真?”
风水先生指着建康城郊外的一处,道:“这处阴宅处于两山夹缝之间,毗邻瀑布,有水却不会太潮湿,地势高耸,入土后不怕被虫蚂啃食,名为‘神女辇’。若选定此处,定然能庇佑太妃身体康健。”
许太妃听得极其认真,关键是这处佳穴远离热闹繁华的建康城,买下地皮不会花费太多钱,得天得厚的优势。
据舆图所示,只有一处院落在此。
“这是谁家的院落?”
许太妃想使那户宅院迁走,左右是郊外僻野之地,旁人不会多重视。
风水先生默了默,道:“琅琊王氏。”
琅琊王氏的地皮每一块都有特殊意义,不是说卖就卖的。
他们书香世家,讲究家风家训,每一处宅邸都藏着先祖的筚路蓝缕的创业故事,记录在册,供后世子弟膜拜参观,未来成为进取奋进的骄傲和精神支柱。
当许太妃提出要买下那块地皮时,王姮姬驳斥了,即便出价再高。
琅琊王氏富可敌国,许太妃那点钱如杯水车薪,还不够打赏下人的。
许太妃认为王姮姬刻薄吝啬,“普普通通的一块地而已,家主故意为难吧?”
王家的宅邸星罗棋布,让出偏僻的一处地皮有何难,况且她又不白要王家的。
王姮姬解释道:“那块地虽然普普通通,却是当年先祖受吕虔之佩刀的地方,象征着祖宗的旧泽与荣耀。”
吕虔之佩刀就是摆在宗祠上闪闪发光的那一把,焕发极大的活力,名德存在,便是门户;徽记一灭,便丧失殆尽了。
王宅所有土地都种满了甘棠树,素有“甘棠伐,王氏移”的谶言,一个家族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卖地,往往是衰亡的开始。
所以她不卖地。
即便是市井间普通交易,也不能强买强卖,得顾忌交易双方的意愿。
许太妃听闻此言,对王姮姬恨之入骨。她这是要命的事,王家却丝毫不怜悯,还有比这更吝啬的吗?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这些道貌岸然的衣冠搢绅,对寒门连最基本的同理心都没有,一点点偏僻的地皮都拒绝割让。
王姮姬不肯卖地救婆母的命,却自己享受,在深山里穷奢极欲地打造热泉,日食万钱,物欲横流。
王太尉真是疯了,糊涂头顶,找个女人做家主,王家迟早要败。
“王姮姬,你莫要欺人太甚了,不孝不仁不义迟早要遭报应的,瞧你现在便是断子绝孙!你王家全族都要断子绝孙!”
许太妃对王姮姬不孕之事有很大意见,今日径直撕破了脸,骂得极恶毒。
王姮姬蹙眉,脸色顿时白了白。
她吃了情蛊,确实生不了。可辱骂整个家族,就让人难以接受了。
许昭容听着这骂心惊,连忙跟着搭腔道:“主母放心,姨母不会白占琅琊王氏的便宜,无论您开价多少,我们都会想办法把钱凑来。姨母缠绵病榻,真的很需要这块福地。”
王姮姬耷拉着眼皮冷冷地说,“给多少钱都不会让,你们听不懂人话吗?”
她抱臂盯着这对姨侄俩,许太妃性命垂危关她何事,病死也无所谓。
她不是庙堂上的菩萨,讨厌的人,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而置若罔闻。
既然许太妃需要这块地皮,那么无论这块地皮重不重要,她都偏要为难。
许太妃方才已口出恶言,无法就此善罢甘休,遂一不做二不休地威胁说:”此事你若不答应,等着遭殃吧。”
王姮姬见许太妃如此硬气,问道,“太妃有什么靠山?”
许太妃道:“自然是雪堂。”
王姮姬微微皱眉,“他竟对那块地皮感兴趣?”
许太妃道:“你爱信不信,若不肯卖地就等着一纸休书吧。”王姮姬暗恋了郎灵寂数年众人皆知,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该让她好好尝尝。
王姮姬顿了顿,直言道:“那好,看看你的好儿子会怎么说,和离更好。”
“你居然还这么嘴硬,”
许太妃心防破裂,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要生生逼你婆母去死吗?”
王姮姬道:“你让他休我。”
任凭许太妃如何胡闹,王姮姬就是不卖。前不久,那里才刚种上了甘棠树,好像王章还在一样,属于王家的私产。
她的确非常自私,只想着自己。
许太妃若因此气得病死了,只要不死在她面前,就是除掉了眼中钉肉中刺。
她前世,是被这些人气死的。
王姮姬和许太妃这一场争端引起了很大的波澜,论实力,许太妃根本不是琅琊王氏的对手;论舆论,对婆母的病情袖手旁观的新妇却禽兽不如。
王姮姬心怀隐忧,倘若真如许太妃所言,卖地皮这事是郎灵寂默许的,那她还能守得住吗?
毕竟他又不是第一次做出这种事来了,前些天还纵容许昭容去泡她们祖上的热泉,明晃晃的偏爱,越俎代庖。
许太妃惯会歇斯底里,加之许昭容在旁煽风点火,郎灵寂很难向着王家。
郎灵寂与王氏有约在先,竟还想要她们家的地,王姮姬内心愤愤不平。
这要被二哥知道了,定然会与他解除契约,王氏与他分道扬镳。
可惜二哥在千里之外的江州。
她孤身一人,用什么筹码能从他手里保住地?
今日恰恰是个特殊的日子。
满月欲蚀,圆房之日。
硕大无朋的月亮没有一丝瑕疵,散发着刺目的光辉,白玉盘般挂在黑漆漆的天空中,三三两两的乌鸦偶尔飞过。
上个月此时在永宁寺,她和他因为同房之事辩论了一番,最后得到的结果是“累积”,即每月的房事都不能错过,若错过了就累积到下个月,总之得补回来。
这当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但已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和离是不可能的,即便和离他也不会放过她,继续插手她新的生活。
晚上,郎灵寂如约出现在了她的卧房。
他刚沐浴过,披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墨发半垂坠着,神色宛若夜幕下冻结了的湖,手中翻看着一卷书。
闻声,眼皮子懒懒地抬起,
“来了。”
王姮姬愣在原地, 内心有千言万语要质问,冲到嘴边又觉得没意思。
她和他吵架吵得还少吗,哪次她都据理力争, 哪次都是徒劳无功。
这次也一样, 许太妃想要那块地皮,他定然会遵循孝道,向着许太妃。
上次在山中遇流寇, 他也是在第一时间救走许太妃和许昭容的。
他对琅琊王氏从不是真心,即便她放下身段恳求, 也是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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