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周(孟冬十一)

书房里光线昏暗，一旁用来直播的补光灯都没有开。虽然不见她从前住进来的时候睡的那张床，但仍然能看得见整个屋子三面墙上都挂满各类池柔喜欢的动漫人物海报，专门购置用于摆放谷子和贴纸的白色柜子，整个书房俨然一个痛屋。
“都大学毕业的人了，这些东西还不拆吗？”
话虽如此说，他的语气却带着些许暗喜。
她刚收好那张照片，正心惊胆战在一边顺气，听他这话翻了个白眼，“这些东西可都是哥你布置的，现在还好意思催我拆。要不是看你这间屋子甚得朕心，我当初才不会搬进来呢。”
她随随便便就把这件事拿出来说，看样子还没有看穿他当年暗藏的小心思。
这间痛屋就是为了引她上钩，住到自己家里来才专门布置的。

池柔说完话，得意洋洋坐回客厅继续吃鸡脚、看电视，留周予一个人在书房里。
“时间不早了，哥你拿完睡毯早点回去吧。”
这就是明着赶人了。
男人眼含愉悦，目光在房中四扫，最终落在墙角那张被取下的照片上。
她这么怕他看见的，会是什么？
听客厅热番剧的声音暄明，他悄悄走过去将照片翻转过来。
原木色十寸相框里，放着一张池柔和周予的合照。照片上少女一身紫衣紫发，明显是在COS小魔女奈莉。她身边高瘦少年眼神冷峻，戴着黑色口罩看不清具体的表情，但他一头三七分微卷碎盖和制服黑衬衣却分明是奈莉CP赫伯特的装扮。池柔高兴地抓着少年手臂，整个人几乎贴在他身上，笑若春花。少年虽然眉眼漠然，耳朵却是悄悄红了。
这是他第一次陪池柔到漫展出COS的时候，现场摄影师给他们拍的。
指腹轻轻从照片上少女灿若艳阳的笑脸上划过，带着对她的眷恋，男人心里泛起涟漪。
鸡脚吃完，饱腹感带来幸福感。池柔正犹豫要不要再开口催周予离开，男人从书房走出来在她身边坐下。
“明天跟我回一趟父母家。”
他突然回国，家里周叔叔和阿姨应该也才刚知道，回去一趟理所当然。
但是有必要说得这么暧昧吗？
少女擦净嘴，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
“回你家还是回我家？”
“不是一个地方吗？”
也对。池柔收回目光，还没开口回答，却看见他开始解自己衬衣的扣子，吓得她捂紧胸口从沙发上弹起来。
“哥你、你干嘛？”
说话间男人已经将扣子全部解开，露出精壮的胸膛和腹肌。他脱下白色衬衣，同时站起来，目光落在池柔小兔般受惊的小脸上，朝着她一点点靠近。
他他他怎么还越走越近啊？！
男人步步走，她步步退，背靠在阳台门上再也无处可去，只好侧过脸去闭上眼睛，哀求道，“哥你别……”
“别什么？”
“不要……”
“不要什么？弄脏我的衣服不打算帮我洗吗？”男人声音低沉，却明显带上淡淡的笑意。
感觉到头顶目光移开，池柔睁开眼，瞧见他将衬衣后背一角捏在手里，上面还沾着柠檬汁和辣油，一看就是方才池柔去拉他的时候不小心沾上去的。加上衣领上还带着白天她印上去的口红，愈发显得脏起来。
周予满脸坏笑，后退两步去了浴室。
听里面传来放水的声音，她跟进去看到周予正在洗衣服，碍于他此刻光着上半身，她不敢靠太近，就贴在门上看他。
“这衣服很贵吧？能水洗吗？”
男人胸膛虽壮，肤色却白，薄肌线条恰到好处，此刻修长手指认真揉搓着弄脏的地方，竟然也有些赏心悦目。
他简单将衣服搓净，池柔又跟着他到阳台拿衣架把衬衣挂起来。
“无妨，就一点。”
他就这么站着跟自己说话，池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看，眼神闪躲。
“可是哥你这个样子，怎么回酒店啊？”
下半身西装革履绅士，上半身坦胸露乳禽兽。
这话分明还在暗示他赶紧离开，周予看她一副藏不住心思的模样，实在可爱得很，攥了攥拳头忍住没有去捏她的脸，又越过她往书房走。
“谁说我要走？反正明天一早还要来，不如你就收留我一晚。”
他还要住在这里？
“不行，”池柔几乎是下意识开口，在脑子里找拒绝他的理由，“这里没有你睡觉的地方，再说你衣服都洗了，今天不回酒店，明天带我回去要穿什么啊？”
“睡沙发就行，我不挑，”周予走进书房，直接打开柜子夹层，从里面拿出一套男士衣物，“我以前的衣服不也还在吗？”
他离开以后，留下几身大学时期穿的常服在家里，被池柔洗净之后收起来，没想到他还记得。
见状她也只能彻底放弃挣扎，鼓着腮帮子转身回屋。
“哥你真的很讨厌。”每次都把她搞得像个傻子一样。
她一头钻进房间，就剩周予裸着上身和咕嘟待在客厅。对于一个独居
女生来说，那景象说不出的怪异。
电视里狗血偶像剧刚好演到女主和男主吵架，哭哭啼啼的声音从外面传到池柔耳朵里。
若换作往日，周予早就走出来关掉电视，催促她回房温书准备英语四六级考试。可如今角色互换，周予却成了看电视的那一个。
她趴在床上生一阵闷气，困意上涌眼皮也开始打架，干脆拿上睡衣又从房间里走出来。
男人懒洋洋靠坐在沙发上，见她出来眉眼上扬。池柔气鼓鼓瞪回去，在男人注视下去了浴室。
就在她准备锁门的时刻，周予看见掉在地上的东西，眼神一凛。
“等一下。”
池柔忍无可忍，“啪”一声将门上锁，隔着门吵他。
“我洗完澡就睡，哥你自己在客厅爱干嘛干嘛别找我。”
“有东西掉了。”
她在手上睡衣翻找一阵，没看什么掉了，却不想开门一看，她白色蕾丝边半透明的内内正挂在某人食指上。
啊啊啊啊啊啊！要么她，要么她哥，今天这间屋子里必须死一个！
男人歪着头，一脸饶有兴致的模样。
“不是你的？”
还问！他还问！
池柔此刻想，还是自己先死为敬。
她脸色绯红似血，伸手一把夺过内内塞进睡衣里，“砰”的把门关上，任由周予还站在门口无声勾唇。
洗完澡出来，咕嘟已经趴在他膝盖上睡着，自己站在旁边吹头发的间隙，见他起身拿着衣服走进浴室，池柔知道自己报仇的机会来了。
她这个哥哥洗澡从来都不会锁浴室门的，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听到里面花洒的声音，她偷偷推门进去，看准架子上一条纯黑色宽边印字母“TOM FORD”字样的平角男式内裤挂在上面，少女奸笑一声，食指和拇指拎起宽边一角将之取走。
“这下轮到我了。”
没事儿人一样回沙发上坐着，池柔一边假装看电视，一边静静等候周予洗完。直到十分钟后，花洒声消失，推拉门的声音响起，浴室陷入寂静。
“嘿嘿，发现自己没内裤穿了吧。”池柔已经想好，等他探头出来，自己也像他一样拎着内裤去逗他，甚至要挑衅地上下打量他一番，让他吃瘪。
没想到浴室门打开，接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少女回头看去，瞬间脸红耳热回过头来，捂着眼睛大叫。
“啊啊啊啊哥你干嘛？”
周予仍旧赤裸上身，宽肩薄肌，发梢水渍正从他耳边滴落，顺着肩膀缓缓流进腹肌的纹路里。最关键的是，他下半身也什么也没有，精瘦的公狗腰上系着白色浴巾，堪堪只遮住他大腿根，裸露在外的小腿肚线条优美纤长，浑身上下性感而紧致。
这也太犯规了！
男人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眼神慵懒看向沙发上的少女。瞧见她身后靠枕下露出黑色内裤的一角，他状若无人般走进客厅坐下来。
“我的东西也不见了。”
池柔羞得直跺脚，抓起身后靠枕下的东西扔给他，再出声已经带上些许哭腔。
“那也不要这样就走出来啊！”
她捂着眼睛起身准备回房，被周予按住房门拦在当场，男人俯身下压，水渍滴落到池柔身上。
“慌什么，遮着呢。”
“那也不行！你以为这是你家吗？”
“不是吗？”
“当然不是！从两年前你离开那一刻起就不是了！”她抬起头几乎是用吼的，周予才瞧见她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
意识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好，他低下头，用手小心翼翼板正少女小脸，气势稍稍低下来。
“生气了？”
不问还好，被他一问，少女心中积攒已久的委屈和难过突然如潮水般涌现。她眼眶噙泪，本就甜美娇弱的脸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
“从你选择离开到突然回来，我好像一直都只是个被告知的人。你真把这里当作你的家，把我当作你的妹妹吗？”
她涨红小脸，吞声饮泣的模样把周予的心一下子揪起来，拇指指腹在少女面颊来回摩挲，徘徊在饱满的唇瓣边，几欲触碰又躲开。
“柔柔……”
男人眸底转暗，喉结上下滚动不止，一张俊脸朝着小哭包越凑越近。
就在他的唇差点就要触碰到池柔的瞬间，少女吸吸鼻子，眼中狠戾闪过，抬起左腿膝盖朝他下盘攻去，一个顶踢隔着浴巾命中面前男人要害，他闷哼一声，吃痛低头的瞬间又被池柔用额头硬生生撞了一下，用力之猛，两人额头霎时间都红了一片。
“嘶。”
少女一边揉额头，一边倔强说道，“总之现在房租是我在交，这个家就是我做主！沙发你自己拉开吧，我要睡了。”
说罢，她趁周予还没反应过来，后退两步走进房间，立刻将门关好，从里面上锁，留下男人在门口又是无奈又是狼狈。
她这次好像真的生气了。
同一个屋檐下，两人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两张脸挂着四个黑眼圈坐进驾驶和副驾驶位，池柔看见他穿着大学时期的蓝白竖条纹衬衣和休闲裤，开始后悔自己怎么也选了一条蓝色的裙子。
不对，压根就不该答应陪他回去的。
车开出小区，周予单手转动方向盘，从后座拿出一个袋子递给她，打开来里面是面包和牛奶。
“燕麦卷没有了，买的虎皮卷。”
他还记得她最喜欢吃燕麦卷，其次才是虎皮卷。
刚吃两口，池柔瞧着后视镜里自己憔悴模样，怕爸妈看见自己蓬头垢面会让他们担心，正将化妆镜打开在副驾驶上涂口红，手机屏幕显示“亲爱的妈咪”打进来，她顺手右划，想也不想就直接按了免提。
“妈？”
电话那头，池柔妈的声音显得格外兴奋，“听小予妈说，今天小予要带你回娘家来啊！”

短短一句话，周予没忍住踩了急刹，池柔手一抖，口红也从嘴边直接画到脸上。
目光对视，周予还在看她的反应，少女却早早将视线挪移，蹙眉将电话免提关上，冲着电话那头抱怨道，“大早上胡说什么呢？我又没嫁人，回的哪门子娘家？”
“咦，你要回你娘的家里来，不是回娘家吗？”
“当然不是，”她撇一眼周予，对方的脸色已经恢复冷淡，“嫁了人才能叫回娘家，我就是跟着哥回来看看你们而已。”
电话那头的情绪明显低落下去，说话也开始变得敷衍，“哦，好吧。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进小区的时候在门口饭馆多买几个菜回来，我和你周阿姨今早上约了做脸，回来可能来不及做饭。”
“啊？”
到底是不是亲妈啊。
面对少女的惊讶，池柔她妈理直气壮，“那怎么了？小予妈说你们也是昨天才临时决定要回来的，我俩做脸这家美容院可是约了好几个月了，队可难排。再说宝贝女儿你上个月才回来过，以前吃小予家做的饭和楼下饭馆的饭菜次数不比在家吃的次数少，那味道应该也算家的味道吧。你就看着买点，我和你爸还有小予爸妈都不挑。”
说完，她也不等池柔接茬就挂断电话。
安静的车内空间，即使池柔没开免提，池柔妈妈的声音也能断断续续传进周予耳朵。
两人到家后，各自敲门，都是家里爸爸给开的门。
池柔爸爸的眼神越过自己女儿落在周予的背影上，拉着女儿进屋，神情严肃。
“咋一回来你俩又走到一起了？”
那小子从背影看又壮了不少，要是他欺负起自己女儿来，那岂不是干吃亏的份？
虽然池柔自己也在生周予的气，但不否认她爸一直都对周予抱有偏见，“顺路就一起回来，再说我也不会开车啊。”
“当初高中毕业让你去学你不去，只知道吵嚷着去什么环西南毕业旅行，现在知道利害关系了。”
“那我学会了我也没有车啊。”
“买啊，”老池像是听到了什么离谱的回答一样，抓着池柔坐下来，苦口婆心道，“等你拿到驾照立刻就买！喜欢什么牌子跟爸说，少跟那小子一起，听见没有。”
老爸的话听在耳里装进心里。少女甜甜一笑，乖巧点头，“嗯，放心吧，他可能过不了多
久就回埃及去了，见不着几面的。”
这话听着颇为伤感，倒有几分感伤叹惋的意思，老池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大门突然被打开，池柔妈脸上顶着面膜出现父女俩面前。
“这么快就到了？走，去小予家吃饭去。”
不同于池柔家活络的气氛，周予妈看到自己两年没见的儿子也没什么反应，浅问了他工作上的进展和论文发表等问题就戛然而止，转而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池柔身上，关心她的近况。
聊起即将录制的恋综，池柔爸止不住担心，千叮咛万嘱咐要池柔顶住诱惑，别被那些虚有其表的男人几句话就哄骗上当。周予妈听后则是双眼放光，不停给池柔夹菜。
吃完饭，周予主动接过老周的位置去到厨房洗碗，周予妈见其他人都在客厅闲聊，自己鬼鬼祟祟溜进厨房，一拍周予的背说道，“臭小子，你这次回来可得支棱起来了，听见没有。”
两年多不见，他妈还是老样子。周予专注洗碗，头也不抬，“妈你又要说什么？”
话音刚落，他后脑勺马上挨了一下，想起自己昨晚刚挨过打，他有些烦躁。周予妈置若罔闻，语重心长道，“还能说什么？当然是小柔的事儿！妈以前怎么教你的都忘了是吧？那小柔可是上天赐给你的礼物，抓周的时候万里挑一选上你，就是要你一辈子好好爱她、保护她，守在她身边照顾她的。你倒好，一走就是两年，过年都不回来不说，现在知道她要去参加那个恋爱综艺了你知道急了？车开到死胡同了你知道拐了，鼻涕滴到嘴边了你知道甩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妈你别胡说了，去外面坐着休息吧。”他洗完碗又开始擦灶台，任由他妈追在后面喋喋不休。
“休息？等小柔在节目里被别人选走了我可能真要休息一辈子了！我可告诉你臭小子，小柔这些年身边追求者可一直不少，每次她回来邻里街坊的也都来打听漂亮小姑娘有对象没有，看不看得上他们家亲戚之类的，要不是我偶尔能在小柔妈妈那边吹吹耳旁风，说小柔刚毕业不着急处对象，你现在回来怕是连她的喜酒都喝不上了。我可不管，你要是最后没把她娶进门，你也别进这个门了，滚回埃及和你的木乃伊一起生活吧。”
听到还有别人也惦记小姑娘，周予心头更加烦闷，全程黑脸不开口，黑色大理石的桌面被他擦得发亮。
他妈也看出她这个自小沉默寡言的儿子此刻心情不好，态度稍稍软下来，顿首片刻道，“你老实跟妈说，你到底怎么打算的？录完节目还回埃及吗？”
她一听池柔说起恋综就猜到，自己儿子肯定是为了逮他这个妹妹才回来的。人总是这样，要在即将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对方的重要性。如果危机消失，她也不知道他会怎么选择。
收拾完厨房，周予低头洗手，面无表情，“爸好像叫你呢，你快出去吧。”
“你呀你，我懒得说你。”
客厅这边，大人们有一搭没一搭问话，池柔随口敷衍着。见周予出来，不知怎么的黑了脸，她缩到一边，兜里手机震动起来。
【郭紫涵：柔柔宝贝，我今天看到一套超级美的泳衣，简直不要太适合你，咱们今晚就去把它拿下如何？】
【何七喜：你还有两天就要出发了，我们聚一聚也好。】
池柔在这头五官都皱在一起，手上打字飞快。
【毛毛木木：我今天跟哥回爸妈家了，估计要吃了晚饭才回来。要不咱们明天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