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周(孟冬十一)

事实证明，池柔她妈这个决定实在太对了。
对门邻居周予父母两口子都是江洲市外国语大学的老师，周予他妈教日语，从小看日剧长大，说着最正宗的东京腔口语不算，一颗少女心也被各类日本偶像剧熏陶得彻底；周予他爸则是教数学的，为人古板冷淡，其实内里是个老婆奴。
池柔妈妈麻药退后，睁开眼瞧着病房外角落里，周予他爸还在整理手里上课的教案时，十分欣慰的笑了。
女儿，你的前程妈只能帮到这里了！
产房外面，周予妈妈看着保育箱里皱巴巴的小池柔，突然想起一件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儿子，小男孩脸上因为大哭的缘故，扩张的毛细血管还绯红一片。
她又转头用手肘碰自己老公，说道，“老公，今天好像是咱们儿子生日啊。”
老周扶着眼睛，终于从一堆计算公式里回过神，心里琢磨一阵，点了点头。
两岁的小周予尚不知道自己神经大条的母亲大人此刻心里到底有没有一丝愧疚。时近半夜，医院附近的蛋糕店都关门了，池柔她妈看着周予一家人在医院小卖部买了个小面包，忍不住从床上略坐起身一些，询问之下更高兴了。
“这也太巧了，以后咱们两家孩子可以一起过生日！”
说起来，今天也是小池柔的生日，只是这蛋糕也忒寒碜些。周予妈妈在身上摸索片刻，心想再怎么也得让儿子吹个蜡烛许个愿。
她侧过脸去问周予他爸，“你的烟呢？”
老周和池柔爹妈嘴角抽搐：你莫不是疯了……
最后，小面包上插着周予妈妈吃冰棍剩下的一根小木棍，递到小周予面前。
“许个愿好不好？”
他哪里懂什么叫许愿，周予妈妈的目光在自己儿子和保育箱里小池柔的身上来回看，决定替儿子许愿道，“妈妈替你说，我们就许愿，以后每一年我们小周予都可以和池柔妹妹一起过生日、吃蛋糕，好不好？”
他只记住了吃蛋糕这一句，甜甜的奶油蛋糕，吃多少都不会觉得腻。小周予抬起胖乎乎的手掌，拍手啪啪响。
“好。”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小周予终于从小池柔出生的震惊中完全反应过来，拉着他妈要生日礼物。
按常理说，两岁的孩子懂什么生日礼物？可周予不同，别的小孩还穿着尿布湿在地上玩泥巴的时候，他已经知道尿尿的时候要主动喊出声了。儿童医院的大夫说，这孩子心智会比其他小孩开蒙早，要么是个神童，要么是个自我内在精神高度集中的自闭症，要他们两口子多关注孩子的情绪变化。
若不是今天看他对着池柔她妈笑了，她还以为自己儿子对着谁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偶尔看动画片《可可可西一家人》里，小朋友过生日都会收到礼物，拆开来是类似恐龙或者赛车之类的玩具。小周予虽然说不出那是什么，却知道拉着他妈的袖子，指着自己小水壶上恐龙的图案，嘴里念念有词。
“要，要。”
这时候了上哪儿给他买恐龙玩具去？
周予他妈不愧是某国偶像剧十级VIP会员，眼珠提溜一转，想出一招来。
“今天是不是池柔小妹妹出生了？”
小周予想起保育箱里皱巴巴的小姑娘，点点头，“嗯。”
“这就对了，”周予他妈抓起儿子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宽慰道，“她的到来就是送给你最好的生日礼物啦，以后你可要好好爱护她、保护她，把她当成你的宝贝一样，让她天天开心，好吗？”
不得不说，周予他妈从小PUA自己儿子的能力很强，明摆着偷换概念，还硬是把周予哄高兴了。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像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礼物，忙点头不迭，哭花的小脸也肉眼可见的明朗起来。
思绪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拉回，男人看向池柔的目光耐人寻味。
“小柔老师今天这身衣服很好看。”
他表面上在夸赞池柔，但只有少女自己听的出来，这语气到底有多危险。她一向知道自己这个哥哥生起气来有多吓人，顿时感觉如芒在背，默默在沙发上坐直了身体。
“谢、谢谢周博士夸奖，这衣服是朋友临时帮我准备的，说是给我的惊喜，我事先也不知道呢。”
这时候就能突出朋友的重要性了，池柔在心里默默祈祷：郭紫涵，委屈你又要替我背锅了！
“是吗。”
他冷冷接话，眼中笑意尽褪，显然看出池柔心虚。少女移开目光，继续装傻。
主持人接过话头，继续就各位嘉宾的穿着和装扮向大家发问。
燕晚晚显然是提前和节目组对过稿子，当主持人问她为何一袭红裙，她立刻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带着寻找真爱的目的来参加这个节目，所以此刻心情就宛如待嫁新娘一般巴拉巴拉，语气矫揉造作，听得池柔在心里直翻白眼。
【我方才听到金弋老师说，今天你是专门选了一身黑色西装上的节目，相信观众朋友们也知道你在出道演戏之前，还是一名人气颇高的二次元动漫扮演者，不知道今天这样打扮，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主持人显然将刚才池柔与金弋的对话收入耳中，此刻秉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追问起来，金弋立刻来了精神，接过话头道，“以前有幸与小柔老师一起到漫展做过嘉宾，一起出节目，当时这身衣服受到了包括小柔老师在内的一众好评，算是我心里的一套战衣吧，也希望大家会喜欢。”
他是懂得娱乐圈的，说话故意将池柔的赞赏与其他观众放在一起，可谓经验老道。
可池柔目光左移，只感觉某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变得更加冷冽。就在她抬手擦汗的时候，主持人又瞧见少女手腕上戴了一圈金饰，其中一根红手绳上单独穿着一颗鲤鱼造型的小金珠，看上去有些年头，不禁又把话题转到池柔身上。
【我注意到小柔手腕上这颗鲤鱼小金珠应该是金店里至少二
十年前出过的款式了，小柔老师还一直戴着，想必后背一定有很特殊的意义吧。】
听见这话，少女立刻抬头看一眼周予，慌张收回目光，小声回应道，“这是……是我满一岁的时候抓周抓到的，所以戴得格外久些。”
一旁第一次参见综艺节目的江仲廉兴致盎然，抢先主持人一步开口道，“我国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习俗中，相传小孩子在抓周时抓到的东西，会与她一生紧密相连。看样子，小柔应该是喜欢养鱼咯？”
这句话似曾相识，池柔死去的记忆有开始疯狂攻击她。
在场某人曾经在喝醉了之后抓着她，问她自己是不是她池子里养的鱼，那一幕少女至今记得。
她一边冒冷汗，一边连连摆手，“不养鱼，哈哈……不养鱼。”
说罢还不忘偷瞄一眼周予，开始后悔接了这档综艺：早知道还不如在家里喝稀饭了！
见她否定得这么快，江仲廉歪头浅笑，“那为何会下意识抓住这个？”
当然是说谎。
她抓住的才不是小金珠。
自从小池柔诞生，周、池两家隔着两扇门算是熟络起来。
相比周予小时候乖巧安静，池柔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夜里醒三四次，次次哭声震天不说，性格也外向张扬，看见什么都要上手，一旦抓住就往嘴里放，稍加制止就开始咬人，倔得像头牛。
时间一晃到了池柔满一周岁，周予三周岁的日子，不堪受罪的池柔父母决定给小池柔举行一场盛大的抓周大会，好提前看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将来到底能在哪方面有所成就，也好决定到底要不要就她现在无法无天的个性进行一定的约束和管教。
小周予今年知道自己生日到了，再要骗他哄他没那么容易，还好周予他奶奶提前从外省老家给他寄了一条红手绳来，上面串来一颗鲤鱼形状小金珠，闪闪亮亮可好看。给小周予戴在手上以后，他才安静下来。
宾客齐聚，抓周开始。万众瞩目的池柔小宝宝穿着一条粉色公主裙被池柔妈抱出来放在羊毛地毯上，不远处她的面前放置了算盘、画笔、如意、长笛、三字经等物。
小姑娘在穿衣打扮的时候就被她妈弄疲了，撅着嘴趴在羊毛毯上任凭面前大人怎么唤都不动弹，直到小周予迈着小步子晃晃悠悠从她面前走过时，她终于有了反应，蹬着后腿开始往前面爬过去。
身穿小粉裙的奶娃娃一边慢吞吞往前爬，嘴里一边咿咿呀呀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大家的注意都集中在小池柔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小周予这时候看见地毯上放着一个兵马俑塑像，独自一人越过众人目光跑到边上坐下开始研究起来。
小池柔好不容易爬到近前，她径直越过算盘，又开始在地毯上到处乱抓，路过三字经的时候还不忘吐出舌头表示了一下嫌弃。
老池见状，仰天叹气：得，会不会读书不一定，但指定是个不喜欢学习的主儿了！
一时间，压什么的都有，妈妈们希望小池柔抓点文艺的，爸爸们希望小池柔抓点务实的。
谁知奶娃娃一伸手，一下子抓住了正在一旁玩耍的小周予的手。

第5章 楼梯间
突然被奶娃娃抓住手，小男孩先是呆愣，接着池柔用起力来，将小周予的手都掐红了。他表情虽然痛苦，手上动作却仍旧温柔，伸手想去掰开她的手无果，转而轻轻拍拍小池柔圆乎乎的小脸。
“放……放开我……”
小池柔的眼里此刻只有他手绳上鲤鱼形状的小金珠，任凭池柔她妈抱起来怎么劝也不松手，众人见状纷纷感叹。
“抓手是啥意思？以后要做医生，给人把脉？”
“抓手、抓手，手抓……手抓饼，这是我们村最好的厨子！”
“别他妈扯淡，咳，”池柔她妈想尽办法才把自己女儿的手从周予身上抠下来，望着小周予和隔壁两口子默默道，“小周予父母都是教书育人的，难道女儿以后长大了也准备当老师？”
只有周予他妈跟中了彩票似的，站起身连连鼓掌，“嗷嗷嗷这是要做我儿媳妇啊！”
看了这么多年偶像剧，她自己没能如愿体验一把做偶像剧女主角的快感，如今上天能安排她当偶像剧男女主角的可爱婆婆也很不错啊！
这话池柔她爸就不爱听了，怎么自己的宝贝女儿才满一岁就有人赶着要把她娶走啊？还能不能好了？
不行不行。
“那可不是，”老池赶紧把小池柔抱到自己怀里，解释道，“小柔这是看上小予手上的小金珠了吧。拜金好啊，女儿拜金，以后不愁没钱花。老婆，你还不赶紧把咱们买的金手镯拿出来给女儿戴上，省得她老惦记小予手上的。”
结果小池柔眼睛压根没从周予手腕上离开过，给她戴上足金的手镯也被她哭着薅下来扔到地上。
周予他妈见机会来了，赶紧把小周予拉到一边，替他边揉痛处边说道，“你看，小柔妹妹喜欢你的小金珠，今天是她生日，你这个做哥哥的是不是应该主动哄她高兴啊？”
可这红手绳是奶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刚戴上手一会儿，这就要送人了吗？小周予刚长出来的牙咬住下嘴唇，犹豫片刻后，还是乖乖将红手绳取下来，高高举起递到小池柔面前，奶声奶气说道，“妹妹，给。”
他分明舍不得，眼圈都红了，周予他妈高兴的在儿子脸上亲一口，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儿子，小柔妹妹选你做她的哥哥，我们可都看见了，你以后都要像今天这样对她好，知道了吗？”
小周予没能听懂，不过但凡话语里带池柔妹妹几个字眼，他都会乖巧点头。
老池看自己女儿被一颗小金珠哄得眉开眼笑，气她没出息之余，赶紧让池柔她妈把金手镯送给小周予当三周岁生日礼物作为交换，才让小周予也高兴起来。
再观录播室现场，池柔还打算撒谎到底。
“这个……”
除了周予，在场再没人知道当年池柔抓周的真相，倒是江仲廉那句“一生紧密相连”让周予眉毛上挑，带着有意捉弄池柔的意思开口道，“是因为喜欢吧？”
这个理由听起来很自然，池柔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敢直接吼他。
“是，是啊。喜欢、喜欢死了。”
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她有些咬牙切齿，惹周予眼里笑意更浓。
大家看两人表情起了变化，都云里雾里，只有一旁宋时妍的目光里水波流转，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好不容易挨到休息时间，池柔脚底抹油率先溜到休息时外楼梯间，掏出手机往“不醒人室”微信群里发消息。
【毛毛木木：完蛋了，这个周予真是我哥。】发完还不忘配上一个“极品少女原地去世”的表情。
【郭紫涵：我勒个大*，你哥来真的，牛逼，兄妹重逢的戏码我还要等多久才能在电视上看到？】
【何七喜：那你还好吧？现场有没有人为难你？】
【毛毛木木：（哭哭脸）别说了快糗死了，我恨恋综！】
【何七喜：不对啊，他当年一声不吭就走，如今回来也突然袭击是吧？这算什么哥哥？我看他根本没有把你放在心上。】末了配上一个“这男人不行”的表情包。
【郭紫涵：对对对，臭男人，就这还当你哥呢，没诚意。小柔装不认识他，给他试试热脸贴冷屁股的滋味。】
【毛毛木木：好！】
攥紧手机，池柔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加油，是他先食言玩消失的，你没做错柔柔宝贝！
“在做什么？”
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吓得她浑身一激灵，转身的瞬间手机扔了出去，被面前人一伸手轻松接住。屏幕还亮着，周予直接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别看……”
少女跳起来企图抢，被他伸长手臂直接高举过头顶，任池柔怎么跳都够不着。她情急之下伸手去打周予，“把手机还我……”
下一瞬，周予抓住她的肩膀将人逼至墙边，双臂禁锢，高大身躯将她完全笼罩。
“要装不认识我？”
“初次见面”，亏她说得出口。
被他深邃的眼眸死死盯住，池柔刚侧过脸又被他用手强行板正。见势不对，
她立刻撒起娇来。
“我那是太久没看见你，一时没有认出你来，不能怪我。”
“那现在认出来了吗？”
他低下头，身上乌木沉香的气味飘进池柔鼻息间，让少女生出一丝恍惚感。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以为一开门就能看见他站在那里，沉静温暖，不带一丝杂陈。这款香水是他从大学开始就一直喜欢的，她在两年半前经历那件事情之后曾患上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到了夜晚无法入睡，身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激起她的强烈恐惧。那时候只有他陪在自己身边，闻着他衬衣上乌木沉香的气味自己才能稍微睡上一两个小时。
有时候她甚至在想，如果她这病一直好不了，他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现在想想自己那时候真蠢。
“认出来了……哥。”趁他松手，池柔一猫腰从他手臂下钻出去准备开溜，又被周予眼疾手快抓回来重新按回墙上，目光向下看了一眼，神情严峻。
“不是答应我，只在我面前穿女仆装的吗？”
他果然注意到了！
少女表情懊恼，想半天没想出借口和理由来，只好小声道，“我当初答应的是……如果我想穿，就只在周予面前穿的嘛……”
话是没错……她知道他今天会来？
男人眯缝双眼，意识到她在偷换概念。
“所以你看到嘉宾名单里有个人叫周予，就默认你可以穿？”
他的妹妹真是狡得一手好辩。
男人腰身下压，巨大的压迫感朝池柔扑面而来。
“去换了。”
“啊？就吃个午饭的功夫，我能去哪儿换啊？”
他伸手轻轻抓住少女胸前蝴蝶结一角，感觉随时可以将之解开来。
“哪儿都行，我不介意带你下去随便找家店买衣服。”
池柔知道他的占有欲又上来，决定硬气一回，“不换！这衣服挺好看的，大家都夸呢，我不换。”
大手忽的将少女肩头捏紧，俊美面容逼近，近到热气都喷洒在池柔睫毛上，“你知不知道你这身衣服被拍到网上，随随便便就能生出无数条轻浮的评论，成为他们浮想联翩的主体。你就这么想成为那些猥琐下作念头的温床是吗？”
“猥琐的是那些臭男人不是我！为什么要我为他们强行改变我的喜好？”
她言辞突然激烈起来，反而让周予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低下头将脸埋进少女颈窝，贪婪的吮吸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