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我不会走。”
从拉萨回来,且惠浑身无力地在床上晕了好几天。
每天早晨挣扎着坐起来,脑袋里都空空的,双眼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宗良瞧着不对,请了医生来给她看,也只是开了点维E软胶囊,说体质弱的人刚从高原地区下来,基本都是这个症状,多饮水多休息即可。
好在合规部的同事们也争气,中途没给她来过一个电话。
这个时候,谁要是问她点法律业务,且惠保不齐会搭错线。
沈宗良这儿有个钟点工阿姨,姓喻。
她一天会来做一顿午饭,收拾小楼,打扫户外花园。
而且惠在这里睡了三天,都没记清喻阿姨的长相。
第四天早上,她逼着自己起来送沈宗良上班。
七点一刻,浴室里传出哗啦的水声,沈宗良还在洗澡。
且惠强打着精神去了衣帽间。
别看挂得满满当当,但他的衣服,款式和颜色都太雷同,衬衫基本都是浅色,外套是深蓝和岩黑,西裤就更千篇一律了。
“怎么起来了?”沈宗良洗漱完,披着黑色浴袍,站到了她身后。
且惠说:“我每天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走的,也太不像话了。”
沈宗良不理解地皱了下眉:“在自己家里,你要像话给谁看?我反正是不看。”
她哎了一声,低声说:“这不还没结婚嘛,缺点暴露的也太多了,您反悔了怎么办?”
“说什么?”沈宗良没听清她这一阵嘟嘟囔囔,“要发言就放声说出来,你开会的时候挺好的,怎么在家又变样儿了。”
且惠忙摆了摆手:“没什么,看看,今天穿这身好吗?”
“还是那件衬衫吧,不好太突出了。”他用下巴点了点另一侧的柜子,说:“今天和北昆工业区的几位领导签战略协议,会有电视台的人在。”
她点点头,碎着步子取过来,抖开来让他穿上。
这一系列举动就够可疑的,她还要来给他系扣子时,沈宗良往后退了退。
且惠一双手悬在空中,懵懂地睁大了眼镜,她问:“怎么了?”
整理仪表的人古怪地看着她:“问得好。我也想知道你怎么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支支吾吾地说:“我就......就帮你做点事情。”
“是吗?”沈宗良动作熟练地扣好皮带,他严肃地发问:“一下子变殷勤了,不是准备跟我调皮捣蛋吧?”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真叫好心当驴肝肺了。
且惠哼的一声,转过去拿背对着他,跺了两下脚,“我不是的呀。”
看她像个小企鹅一样,沈宗良忍不住要笑。
他走过去,扶住她的肩膀,把人转过来,“好了,跟你闹着玩儿的。”
且惠撅起唇说:“不是,你是认真要教训我的。”
“怎么会?你这么听话我还教训你啊?”沈宗良摸着她的后脑勺,说:“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这么周到我的,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轻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顾好自己了就可以了。可我已经顾好了呀,然后呢?”
沈宗良看她实在太可爱,一只手把她抱起来,退到了沙发上坐着。他用鼻尖蹭着她的脸颊,“然后就等着我来周全你,像小时候一样,不用改。”
且惠低下头,雪白的面孔红了又红。
一定是屋子里空调不够低的缘故。
她张圆了嘴,“噢,以后三十、四十岁了,也像十八九岁的时候一样,人家要笑的。”
沈宗良的指腹滑过她的脸,“你这个思想是有问题,老管别人做什么?他们笑不笑的,很要紧吗?”
呼吸渐渐急促,他还要吻上来的时候,且惠抱着他躲开了。
她催他下去:“好了呀,再不走来不及了。”
沈宗良只好拍下腿,站起来,“走了。”
“嗯。”且惠理了理他的衣襟,“我怕看见关主任,就不下楼送你了。”
他点头:“不用你送,回去再睡会儿,现在还很早。”
“晚上......晚上我等你回来,今天不会再睡着了。”
沈宗良不大相信,拇指克制地刮过她柔润粉嫩的嘴唇。
他笑了下:“不要等,今天晚上要陪客,还不知道几点结束。”
且惠站在二楼,靠在实木栏杆上,目送他出了门。
她也去洗澡换衣服,难得今天这么早起来,做点事情也好。
一个上午,她都待在沈宗良的书房里,裹着毯子,用他的电脑写申博的个人陈述。
不知道京大今年和去年的模板是不是相同?
毕竟招生说明还没出来,不过应该也快了,每年九月下旬都会公布的。
个人陈述写起来不算费劲,只要三千字左右,谈一谈对她报考的专业,也就是经济法的认识。
难的是且惠还迟迟未动笔的攻读博士学位研究计划。那个不能少于一万字,得按照撰写指南来,还要交由学校打分,最后和面试分数一起,构成她的总成绩。
那天从总部出差回来,在路上和沈宗良聊过以后,且惠反复斟酌了很久。
她这个人,说好听一点,是在人情世态上有所欠缺。坦白些讲,就是玩不转八面见光那一套,在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里,总是找不好那个平衡点。
与其花这么大的精力,做着一项繁琐重复的工作,可能还做不出什么成绩,不走门路的话,一辈子也混不到高位上。
那还不如投身到感兴趣的领域去。
写到中午,且惠肚子咕咕叫了,才关上电脑,下楼去吃饭。
刚出书房没几步,她看见一楼坐了两个嬢嬢在聊天。
且惠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哦,走眼了,背对着她喝茶的的那个,是她姆妈。
她几天没见董玉书,下楼时脚步轻快,“妈妈,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董玉书站起来说:“没事,我就来看看你。”
且惠笑了笑,又对倒茶的喻阿姨说:“这是你的朋友啊?”
董玉书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没发烧吧你?人家阿姨在这里做事的。”
她凑近了一些些看,哦了声。
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不起啊,阿姨,我这个低反还没好,总是晕晕的,看也看不清楚。”
喻阿姨笑着说没事,“钟妈妈留在这里吃饭吧,我去布置餐厅。”
董玉书哎了两声,“麻烦了。”
董玉书听不懂,“什么叫低反?”
“低原反应。”且惠解释自己创造的名词,她做了个滑梯的手势,“突然从高原上下来,醉氧呀,和喝醉了差不多的。”
“瞎讲八讲。”
且惠挨到了她身边坐,抬起妈妈的手来对着光看了看,“哇,这个钻戒很漂亮哦,葛伯伯眼光交关好。”
“不要这么夸张了,让阿姨听见笑话你。”董玉书看了看餐厅,把手抽出来说:“我们昨天领证了。我是来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你的。”
这大概就是妈妈和沈宗良的区别了。
一个二十多年来, 反复提醒她要端庄,要守着女孩儿家的规矩,否则会闹笑话。
另一个呢, 总是告诉她不用在乎别人的目光,没什么可笑的。
且惠低了低眉,心里比较了一番后,自顾自地笑起来。
还说什么呢?她能和妈妈这么淡然相处,已经很好很好了。
她推辞道:“不要。房子是您买的, 您自己留着。我人都要去京市了,要房子做什么啦?”
“你怎么又要去北边了?”董玉书盯住她问,转念又想到一种可能,压低了声音, “是不是沈宗良要调回去了?”
且惠说:“不是,他刚来,少说也要一两年吧,我是去读博士。”
尽管董玉书极力主张女孩子要多读书, 身上有学历当依傍。
但是读博士......听起来就费脑子,又要花上个三四年才能毕业,她并不是很赞成。
可来之前, 她就才刚说服了自己,以后不再干涉女儿的决定, 是不是太快打脸了。
董玉书勉强笑了笑:“你喜欢就好,我没什么意见,那沈宗良呢?他年纪不小了吧,你们是读完博再结婚, 还是什么时候......”
几天之前妈妈还态度坚决,言辞刚烈地反对他们在一起, 这一竿子又说到了结婚,且惠都转不过这个弯来。
她细长的指尖抓了抓,全粒面皮的沙发没起任何痕迹,倒是且惠脸红了。她说:“那我怎么知道?他又没说结婚的事。他都不急,我更不急了。”
“噢哟。”董玉书恨铁不成钢的,伸手指了指她,“还真是别在华江待着了,这也要人来教。他都多大岁数了,又是那么一副沉稳性子,心里急得要死,也不会表现出来的呀。”
且惠的头抬不起来似的,咬着唇笑:“那我不管的,没说就是不太急。看他到几时沉不住气。而且,我们这么长辰光没在一起,都不知道他是什么安排。”
董玉书笑她拎不清:“他要有别的安排,就不会到现在还打光棍。真是差大辈分了,听说连他的侄女都要当妈妈了。那他是在等谁呀?”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呀。”且惠故意这么说,拉起妈妈去餐厅那边,“哎呀不说了,我们去吃饭吧,肚子老早就饿了。”
董玉书在这里吃过饭,且惠陪她在花园里坐了会儿。
午后一阵暖风吹来,梧桐树叶晃悠悠地往下坠,不一会儿,又堆满了幽深的小径。
她喝着女儿泡的茶,色泽金黄,茶汤浓厚,回甘生津而迅猛,层次也丰富。董玉书尝了一口就放下了,“我喝喝自己的茶叶渣子蛮好,这么名贵的老班章,给我喝也是浪费。”
且惠说:“你这样,搞得我难为情的不得了,要不然我去翻点沫子来。”
董玉书笑,拉过她的手说:“以后在京里头,读博也好,结婚工作也好,自己的身体要顾顾好,听到了吗?”
且惠忍着心中的酸涩,顺从地点点头。
她又听见妈妈咬着牙说:“沈家上上下下,尤其是他那个妈妈,要是议论你些什么,就当没听见,忍忍就过去了。我不信了,老太太就算不喜欢你,她还能动手打你不成?”
“这又说到哪儿去了,怎么可能呀!?”且惠听着都觉得离谱,她扬了扬音调,“您真是想得太多了,再说了,我也不是个泥人儿,随便她怎么揉捏。”
董玉书还是担心,她瞪了女儿一眼,“我就怕你太温柔腼腆,不是那位沈夫人的对手。这世上有这样的人,她瞧你涵养好,讲体面,就越欺到你头上。不过嘛,我看沈宗良也是个强硬派,他能扛住这么多年都不结婚,可见他妈妈的话没什么分量。”
一道柔和的阳光,将花园分出明暗轮廓,且惠坐在遮阳伞下,她沉默着,用手指抚过油润的杯沿,沾上了茶中本身的山野气韵。
是啊。她这才意识到,这些年来,沈宗良一个人站在岁月里,和庞大的世俗礼法做对抗,应该很累了。
董玉书说了一阵话,又坐车子走了。
一整个下午,直到深夜,且惠都一个人在这栋楼里待着,写写申博的材料,又打开电视看新闻。
江城电视台转播了那场签约仪式,标题也很醒目,肯定了华江集团从创立以来,对江城金融创新,基础设施建设,旧城改造,以及战略性新兴产业等各个方面做出的贡献,再来就是对这次战略合作的高度重视。
然后就是一些程序化和制式化的承诺了。什么提供服务保障,打造一流的营商环境,加强重点产业合作。
大概宣传部的盛主任会一字一句的记,去仔仔细细抠新闻稿的字眼,毕竟他们要把这次签约发布在集团首页上,还要刊登总部月报。
但且惠听进去的很少。
她盘腿坐在地毯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看,不肯错过沈宗良的任何镜头。
他从容不迫的仪容和举止,天生是属于名利场和聚光灯的,坐在铺着红绸布的签约台上,交换协议时的手势,写尽了上位者的姿态。
合规部的小群开始热闹起来。
苗苗发了一张沈宗良讲话的截图,并配文——“古希腊掌管禁欲感的神”。
然后就有同事回:「我表妹就在园区工作,她说今天他们单位的女同事都疯了,吃饭的时候全在看沈董。」
且惠只看了一会儿她们的讨论,笑着熄掉了屏幕。
夜深了,电视里放起无聊的肥皂剧。
且惠摁了下遥控,关掉,起身去书房,接着完善材料。
她整理起了硕士期间发表过的论文,回头重看时一阵感慨。
虽说C刊的水很深,SSCI多少还公正透明,但法学SSCI从来没有好发这一说,当然,那些人尽皆知的水刊不在此列。
被拒稿简直是家常便饭,而且大部分时候,编辑的意见都爽利又直白。再加上读研期间,且惠身体和精神都不算好,仅有的这四篇重量级论文,不知熬了多少个不眠夜才磨出来。
但话说回来,她总把SSCI的审稿人亲切地称作二导,哪怕对方的审稿意见次次多达二三十条,但牵引着越改越上道的时候,能高兴到原地打转。
沈宗良是十一点多回来的。
怕小姑娘在睡觉,他上楼时,脚步刻意放得很轻。
但卧室里黑漆漆的,反而是转角处的书房灯火通明。
他走过去,推开一丝门缝看了看,且惠穿着一条象牙白的吊带睡裙,披一件针织开衫,托着腮,很不规矩地坐在圈椅上,眼睛盯着电脑屏幕,脚尖顶了一只真丝刺绣拖鞋,晃啊晃的。
那把酸枝木红椅很宽大,她清清瘦瘦地坐在上面,连三分之一都占不到。
沈宗良没去打扰她。
一天下来太累了,连中午吃工作餐的时候都在左右逢源。还有表情夸张的小女孩子,拿着工作日志本找他签字,被他们领导喝了一声才下去。
然后赔笑说:“今年刚来的,现在的小囡啊,你已经跟不上她们的脑子了,想一出是一出。”
沈宗良眉眼平和地笑:“我家里也有一个,谁说不是呢。”
他边走边解开衬衫扣子,摘下手表丢在洗手台上,进了浴室洗澡。在山上摔出的伤已经交了口,淋水没多大问题,就是碰到的时候还有些疼。
洗完澡,沈宗良敞着睡袍走出来,他在卧室的长沙发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且惠从门口进来,纳闷道:“我怎么一点也不晓得?”
沈宗良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屈膝坐下。
他面带倦容地笑:“我看你正在用功,就没吵你。”
“那也可以叫我的嘛。”且惠的眼珠子往下转,看见他的伤口上还挂着水珠,即刻变了脸色。
沈宗良揉着眉骨:“回家而已,也不是什么人物到了,还得吆喝一声。”
她急匆匆去拿医药箱,很快又跑回来。
且惠弯腰蹲下去,举着一只药棉给他擦水,“这里还不能碰水的,你不知道呀?”
沈宗良被她的神经兮兮弄笑了。
酒劲太大,他往后仰靠在沙发上,垂着眼眸说:“哪有那么金贵,都好了。”
且惠擦干了,又给他抹上了一截白色的药膏。
膏体化开在皮肤上,清清凉凉的,但沈宗良的身体很紧绷。
他往下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声音低沉沙哑:“好了,可以了。”
且惠还以为他是疼,扔掉了药棉,两只柔软的小手撑在他大腿内侧,拿嘴轻轻地去吹伤口。
她吹完,仍旧保持这个姿势,仰视着他说:“怎么不是人物了?我今天都看新闻了呢。这么大一项建设工程,沈宗良,江城人会记得你的。”
沈宗良抬了一下唇角,伸出两根手指拈住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她,把她眼底的喜爱、仰慕和情动看得一清二楚。好像又回到了七八年前,那个时候她的年纪很小,也总是这么看他。
她的这个眼神好厉害,像远古时期强大的禁咒,能轻易地崩解他的克制力。沈宗良曾不止一次地沉沦在里面。
今天这么累,又喝了这么多酒,早就没什么自制力了,根本禁不住她这么看。沈宗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就把她抱了起来。
但且惠先他一步吻上去,沈宗良被刺激得不知道怎么好,已经昏了头。
头皮麻得厉害的时候,他一把将且惠抱起来吻:“谁教的?嗯?谁教你这样的?”
她用力嗅着他身上的味道,神志不清地说话,全身的皮肤变得粉红,连娇气的声音都像黏住了,“谁教的?都是小叔叔教的,跟这些有关的一切,都是小叔叔教的。”
他也疯了,不停地说着胡话,“小叔叔是谁?告诉我。“
“小叔叔是谁?小叔叔是……是沈宗良……”且惠像站在了秀丽的山巅,一阵风吹来,吹得她根本就立不住,开始不停地叫他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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