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到凌晨,树梢上的蝉鸣都停了,柔白的月色照在窗前。
沈宗良抱着且惠睡了,他稍微问了句,“今天都在忙什么?”
“没什么呀,一整天都待在家里,用你的电脑,写了点东西而已。”且惠眼睛都睁不开了,加上又还没出招考计划,她不想这么早就说。
他拍拍她的背,“嗯,睡吧。”
都已经入秋了,江城还是盛夏天,热得一点道理都不讲的,室外气温超过了四十度,中午去外面走一走,皮肤都要烤熟了。
九月初的第二周,沈宗良难得不必下去走动,也没有大会要开。这才得空坐在办公室,专心研究几份总部下发的考核文件。
在周三董事办例会之前,关鹏先把几件等到上会的事项向他报告。
他端着文件夹进来,敲了敲门,“沈董。”
“进来。”沈宗良抬起头,看了一眼说。
关鹏走过去,还没开始说事情,先注意到他杯子里的茶见底了,他放下文件,端走茶杯,洗干净,从柜子里倒了茶叶,泡了一杯新的。
等他再回来,把茶放在桌子上,“有点烫,您慢点喝。”
沈宗良抬了抬下巴,“什么事?”
关鹏说:“明天的董事办例会,我把几件事跟您通个气。第一件就是华江银行提供违规担保,被监管部门下了处罚。”
沈宗良往后靠了靠,用拇指推开烟盒,丢了一支烟给关鹏。
他偏过头点燃,抽了一口说:“这个事我知道。当初总部为了完成业绩指标,半压半哄地,让咱们做了这个担保,现在政策严监管,一看不合规,就立马没人认账了。”
关鹏笑了下:“是这样,今年大家都难做。好在董事长深明大义,老闵他们也能松口气。”
沈宗良伸长了手,把烟搭在水晶缸边敲了敲灰:“这就叫夹板气,两头都吃罪不起。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算了,不说这个,还有另一件呢?”
“噢,是这样的。”关鹏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封报告,他说:“合规部钟且惠的辞呈,人事部说流程已经走到您那儿了,董事长过目。”
听见她名字的时候,沈宗良抽烟的手势顿了顿,“小钟怎么突然要辞职?”
“我上午找她谈过话了,好像是要去国外读博吧,去追随她喜欢的导师。”关鹏没注意到沈宗良的神色,随口点评了两句说:“这小姑娘,文里文气的,捧着书倒比在饭局上自在,我看她也是块做学问的料。上次在香港弄那个并购,我听她和老外讲英文,又流利又好听。”
不知道沈宗良在想什么,只看见他皱着眉,深吁了一口烟,意味不明地说:“是吗?”
关鹏开玩笑,擅自揣度起了且惠的心思,他说:“是啊,都工作了四年,还回英国去读书,我估计这丫头是不考虑成家了。想想看,这吓死人的学历,什么男人能在她的眼里?”
沈宗良掀起眼皮来看他,沉声问:“你找小钟谈话的时候,她这么说的?”
到这会儿,关鹏才察觉出这位语气有些不善。
可能是嫌他汇报的时间长,又太啰嗦。也对,沈董日理万机,一个小钟读不读书,个人问题能不能解决,他才没空理睬。
关鹏换了个端正坐姿,“她没说,但我是这么猜想的。她那个男朋友,不是也很久不来了吗?我看是吹了。她为爱伤心,就此绝了结婚的念头也未可知啊。”
集团里就这点风气不大好。
因为本地人居多,绕上三四圈几乎都认识,一点小事就会被无限放大。
关鹏看他不言语了,只管皱着眉头抽着烟。他站起来说:“董事长,没其他的事,我先出去了。”
沈宗良拿手里的烟点了点门外,“去吧。”
他吐完最后一口烟,失神地在椅子上坐了很久,午后浓烈的日光从百叶窗里滤进来,筛在地上,变作一地细细碎碎的清凉。
新换的黑色行政沙发边,虎叶纹的影子轻轻晃动着,沈宗良盯着看了一会儿,拿起手边的红色电话,拨了出去。
且惠在办公室里整理交接档案,她也没看来电,直接喂了一声,“您好,请问哪位?”
听见她清脆的声音,沈宗良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
他简明扼要:“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说完就挂,语气和心情听起来都不好。唬得且惠赶紧起身,整理了一下裙面,手上拿了份要签字的材料就往楼上去,没敢耽误。
她带拢了锁,走到办公桌前,“沈董, 您找我。”
从她进门,到走到自己跟前,这短短几十步路,沈宗良一直沉闷无声地看着她,眼神里的失望、质疑和不甘来回交替, 还有一点冰凉的审视。
穿衣如做人,且惠的打扮也是很温和的,弯弯的细眉,衣料偏爱浅色的柔光缎, 光滑且垂坠,最多的耳饰是珍珠,有种本自具足的丰盈美,不外求, 无倚靠。
且惠被他盯得不自在,她说:“怎么了?半天不说话。”
沈宗良心里有千万句话要问。
开口时,却是闲话日常, 他说:“昨天回自己家住了,睡得好吗?”
专程叫她上来就为了聊这个?
且惠站在他面前, 点点头:“收拾了会儿屋子,还好。”
他招了下手,口吻平静得像洒满月色的夜晚,“那怎么看起来没精神?来, 到我这儿来。”
且惠被他话里的镇定感染,她相信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她走过去, 循着沈宗良为她让出的空隙,侧身坐到了他腿上。
沈宗良用拇指拨了拨她的脸,“还好,可能我刚才看久了文件,眼睛花了。”
且惠嗯了一声,“本来就没事。对了,我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想好了要辞职去读博,流程都已经提交了。”
沈宗良的脖颈挺得笔直,像有把刀架在上面,逼得他不能动。
他一手抱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搭在桌面上,喉结吞咽了一下,有些紧张地问:“去哪里读博呢?还是喜欢读研时候的导师吗?他是不错的。”
且惠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想。
她避之不及的表情,立马孩子气地把头扭向另一边:“不要!还嫌苦头没有吃够哦。我是要报考高跃民教授的博士。”
听见这位老熟人的名字,沈宗良乱跳的心才渐渐恢复了常律。他笑着噢了好长一下,“是他啊。”
且惠看他像是大喜过望,又有些惊疑不定的样子。
她莫名道:“怎么了?他今年不招生吗?不可能呀,我都......”
“不是不是。”沈宗良把着她的脸,把额头抵了上去,胸口因为害怕仍起伏着,唇角的笑意下不去,是在笑自己草木皆兵。
还好多年修炼出了这么一点定性。
刚才到底忍住了,并未大兴问罪之事,否则真是没脸见人。
两个人的呼吸蓦地撞在一起,他温热的鼻息染红了且惠的脸,她低声说:“那你是什么呀?”
沈宗良笑着和她解释,“关鹏说你是要去英国,我有点.......我有点......”
他指了指自己,又无奈地哎了一声,手颓然放下。
在大会上发言游刃有余的人,一时间竟然也语无伦次了。
且惠啊的一下,“关主任怎么听的?我明明说的是去京大,他怎么乱说。”
“不要紧,不是真的就好。”沈宗良闭上眼,两只手把她揉到了怀里。他以为他又要失去他珠玉光辉的小姑娘。
且惠在他肩膀上点头:“是啊,我本来准备昨晚跟你说,下车的时候又忘了。”
沈宗良一迭声地说没事。不是要一走了之的话,好像怎么不尊重他都可以,他也不会在这份小节上计较。
且惠推开他一点,隔着夏末的一点日光看这个男人,指尖刮了刮他的鬓角,心里像不防备抿下了一口醋,热热地酸胀起来。
她又说了句对不起,“你好担心我走掉,对不对?”
沈宗良偏了下头,眉头皱了又皱,才终于承认:“对。”
且惠看着他,他也看着且惠,话说完了,谁都不愿意出声,时间在静默里流淌过去,没多久,两个人不管不顾地吻在一起,当事者也分不出究竟谁更急切。
沈宗良细细密密地吻遍她的脸,他薄薄的嘴唇像一把小刷子,且惠闭起眼睛,只剩张着嘴大口呼吸的份。
好空,上面和下面一样空,空得她想放声叫出来。等他吻过了鼻尖,一感受到那份滚烫的气息,且惠就往上挪了挪,找到他的唇,一张一合地含着他吻。
沈宗良把她抱起来,走到更里间的休息室,把她压到他平时午睡的床上,湿热的吻从耳廓后印过来,又重又急。
他咬她小巧的耳垂,声音哑得像病了一场,“说你爱我,说你不会离开我,小惠。”
且惠颤栗着,毫无章法地摸他的脸,一只手去解他的扣子,“我舍不得你,我爱你,我不会离开你,我们会结婚,我永远和你在一起。”
这几句话简直比催/情药还厉害。
沈宗良重重地chuan起来,不住吻着她的脸,“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你陪着我,我也陪着你。”
好一会儿了,且惠一双手扒着床沿,无力地跌下来,眼神涣散地看洗手间。
为非作歹的人恋恋不舍地从后面贴上来,“你走不过去的,我抱你。”
“嗯。”她点点头,“别让人进来就行。”
且惠清洗完了,把刚才被卷到腰间的裙子放下来,好在没多少折痕。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一点红晕从她的耳尖蔓延到锁骨上,和眼尾的绯红如出一辙,是个明白人就能看出来,自己刚经历了一场怎样激烈的情/事。
沈宗良坐在外面沙发上,一支烟还没点上,她就匆匆走了出来,说先下去。他叫住她:“不准去,坐这里休息一下。”
腿抖成那个样子了,还要打着小跑去办公室,摔上一跤不得了。
且惠撅着嘴瞪他,“都是你那么用力。”
沈宗良抬眼看了她一眼,懒得和小孩子争这种意气,也不知道刚才谁一直胡叫着“daddy”、“老公”。
他拿烟指了下沙发,“就到这儿坐,这会儿没人上来。”
“看见也不要紧了。”且惠大起胆子坐下,“我都不在华江了,还管这些呢。”
沈宗良温柔地笑了下,拉过她的手,故意说:“哦,你是走了,对我有影响你也不管了?”
且惠哼的一下,“我都管不过来自己的事了,你还要我来管吗?”
“你什么事?”沈宗良拉着她坐近了一点,听见她烦心就不大适意,皱着眉问。
这么笔挺地坐着太累,她干脆贴到了他身上,“年底就面试了,紧张呀,我得抓紧时间复习专业了。也不知道我那份攻博计划写得好不好,教授会打多少分?”
沈宗良还以为是什么。
他笑了下:“那就先给老高过过目嘛,这也能叫事?”
且惠疑惑地嗯了一声,“老高?”
“高跃民是不是?法学院的院长。”沈宗良抱着她,回忆起在美国读研的时候,“他那会儿在斯坦福进修,我和他做了一年邻居,一馋就来我这儿蹭中餐吃,报销了我多少好酒!”
瞠目结舌过后,她阻止了他追忆往昔。
且惠说:“停,不要再说了。让我对老师有点幻想。”
沈宗良看她摇头晃脑的就想笑。
他点了下她的额头,“早就教过你了,不要把任何事物看得太完美,这有什么?老高也不是神仙,总逃不过一个油盐酱醋,但这妨碍他在学术上受尊崇吗?不妨碍的。”
且惠几根手指互相掐了掐。她低头说:“就知道教训我,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去北边读博呀?”
“好,我来问。”沈宗良配合她说:“为什么要去读博?”
且惠得意地说:“原因当然很多了,我之前读研的时候浑浑噩噩,总想再念几年书提升一下,加上自身的性格、喜好,将来的发展,还有集团合规上的亲属任职回避制度......”
沈宗良听到这里,他说:“你等会儿,你在华江还有其他亲戚吗?要避谁?”
她......她说的当然是结婚以后了!
且惠看他一脸问号,气得在他大腿上拧了下,“我、我不和你讲了,我要回去。”
但沈宗良把她抱得很紧,她挣不动。
他摩挲着她的手背,说:“好了,考虑这个没必要,我也不会在华江待很长时间,就算是我的太太,还是可以继续留任,这没关系。”
他说我的太太的时候,语气是那么笃定、温柔,让且惠的心跳停了一拍。她红了脸,“有谁说要当你的太太吗?我可没有哦。”
说到这里,且惠推开他起身,脚步匆匆地走了。
辞职流程走了大半个月,一直到休完产假的田曦回来,且惠和她正式做完交接,就离开了华江大楼,这个她工作了两年多的地方。
说一点不留恋是假的。
起码这两年,领导同事对她还算不错,也没有卷到你来我往的纷争里,受一些不明不白的欺压,除了工作同质化严重,对自身能力没什么拔高之外,其余都挺好。
散伙饭几天前就吃过了,且惠抱着箱子离开时,笑着和他们招手,“走了,祝大家工作顺心。”
王络珠站起来问,“主任你还留在江城吗?”
且惠摇头:“可能不会在,我要先去学校准备面试,联系导师,等回来再找你们玩。”
“好吧,一路顺风。”
“嗯,再见。”
晚上她在家收拾东西,大大小小的行李装了五个大箱子,累得出了一身汗。
且惠洗过澡,再来衣帽间检查时,沈宗良已经回来了。
他看着这一地琳琅,抬起头看向眼前皮肤雪白的女孩,狐疑地问:“这怎么个意思?后半辈子都要在京里住,不回来了?”
“差不多吧。”且惠认真地回答他,“你有反对意见吗?”
沈宗良竖起一根手指头,“有那么一个,您酌情考虑一下,我还要在江城待一年多,怎么办?”
她蹙起眉头,真的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最后,且惠摸着他长着细小胡茬的下巴说:“那么,你可以每周坐飞机来回吗?”
“我......”沈宗良欲言又止,最后全都咽下去,点头:“可以。”
且惠两手一摊,“这就好了。”
他弯下腰,从没关上的行李箱里拿出一个仔细包好的玉兰杯,“京里难道没了喝水的杯子吗?”
且惠抢下来,护在手里说:“这是我最喜欢的,我就得用它喝水。不要动,我好不容易才塞下,你一动就乱掉了。”
沈宗良被挤兑笑了,他把她的杯子拿下来,抱起她说:“来,跟我说说,几年都不敢到北边去,现在怎么又那么肯了?”
且惠就是不愿讲出他想听的。她说:“我想幼圆了呀,她一个人在那边好无聊的,我们都分开这么久了。”
沈宗良循循善诱:“还有呢?”
“还有嘛,时常去一去学校,多打听点消息。在京里总是更方便一点。”
“没了?”
“没了。”
沈宗良悻悻地点头,阴阳怪气地重复:“好,没了好,没了好。”
且惠想笑,忍得千辛万苦,她抱着他的脖子说:“开会到这么晚,你饿了吗?”
“饿了。”沈宗良把他放下来,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吃了一肚子茶水。”
她就猜到了,这个点从外面回来,肯定是饿着的。
且惠说:“我去做碗面给你吃,你先洗澡。”
沈宗良低下头,鼻尖抵着她的耳根子嗅了一下,女孩儿连皮肤都散发着香气。他哑声说:“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她说:“不好吧,我要累得你两头跑的呀。”
沈宗良闭了闭眼,他笑:“你在京里,我跑断腿也高兴。便宜不能叫我一个人占尽了,又要讨家室,又不肯动一动腿,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且惠拉起他的手心,在上面划了划,“我刚才还没说完呢。”
“你说。”
她眼神里的爱意连绵地流向他,“我去北边,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你了,不管是离开华江,还是去别的地方,你早晚要回家的是不是?我先去等你,好不好?”
好乖。她这个样子真是太乖了。
且惠口中是蜜糖一样甜得发腻的情意,它们像长着触角一样,从四面八方伸向他,缠得他心脏一阵紧绷。
他抱紧了她,有股汹涌的占有欲在身体里作祟,只恨不能将她揉进胸口,或是把她缩成一小团,天天含在嘴里,含着也怕化掉,还是捧着保险一点。
“好痛。”且惠挣扎出来,揉了揉胳膊,“我去煮面了。”
她下面条下出经验来了,连摆盘都很漂亮,煎蛋像一朵太阳花,青菜盘在两边,让人看着就很有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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