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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青蝉坠落(丁墨)


“草!”周扬新发出低呼。
两块石头距离还是太远了,只见陈浦落到了石壁上,手却没能抓到石头上沿,人“呲溜”一下滑了下去。正当周扬新以为陈浦在这里就要翻车时,却听到李轻鹞说:“他没掉下去。”
周扬新定睛一看,月光之下,岩壁之上,还有一只手在岩壁上。原来陈浦不知何时掏出了岩钉锤,在滑落的瞬间,狠狠砸进了石缝中,人就挂在了上面。
陈浦的另一只手也抬起来,在石壁上摸索了一阵,似乎找到了一处可以借力的地方,然后就见他整个身体蓄力,绷成了一张弓,开始踩着岩壁,一步步往上爬。在快要接近岩钉锤所在位置上,他停了几秒钟,李轻鹞都可以想象出他此刻必然在深呼吸。月光稀朗,她看到他手臂肌肉线条绷直如箭,也看到他弯折的腰腹蓄积的可怕力量。
猛然间,陈浦的身体向上一弹,豹子一样舒展开身体,一脚蹬在岩钉锤上,借力往上又蹿了一截。就在他的身体即将坠落的一瞬间,钢爪般的右手五指,牢牢抓住了岩石的上沿。看得李轻鹞的心都跟着晃了一下。
然后他另一只手也稳稳抓上去,双手一撑,人轻轻松松上去了。
这一系列高难度动作行云流水,眨眼间他就做完了。
但是接下来的一步,才是最难的。
接下来的两块石墩间,隔了近十米,同时也是水流最湍急之处。陈浦不能再如法炮制,无论如何跳不过去。
李轻鹞和周扬新干脆都跳到岸边的石头上,站高了看。
只见陈浦不慌不忙卸下肩上的动力绳,上头系了攀登钩爪,又抬头观察了一下对面的位置,挪动了几步,掂了掂绳子,用力一抛。
前几下都没抛准,绳子要么落水里,要么虽然落石头上,但是没勾住。陈浦明显很沉得住气,一次次摸索最佳角度和力度。终于,在第五次抛出时,钩爪牢牢抓住了石墩的上沿。陈浦又用力扯了扯绳子,试了试牢固度,这时他才转头,朝他们望了一眼。
夜色很黑,李轻鹞很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可惜不能够。
“要跳了要跳了。”周扬新低嚷道。
陈浦把绳子在双手手腕上来回缠了几圈,确保不会脱落,几步助跑,猛地往前一跃——
人就落在水里不见了。
水流太急了,一个又一个漩涡,哗哗哗撞击在那些石块上,瞬间破碎四散。
李轻鹞放下手机,跳下石头,往前急走几步,到了水边,打开手电筒,往水里照去。周扬新也有点紧张,说:“没事的没事的,陈浦稳得住。”
很快,两人便分辨出,在急速弯折的水流中,一个人的脑袋,正浮浮沉沉。
“陈浦!加油!加油!”周扬新大吼起来。
李轻鹞没出声,她不习惯大喊,只是目光始终没离开那颗脑袋,她甚至瞟了眼岸边地上的几件救生衣。
那个脑袋,一点点接近目标石墩。
突然间,一个湿漉漉的人从水里冒出来,他的手牢牢抓住绳索,双腿精准地踩在石墩笔直突出的棱角线上,只停顿了一瞬间,接连几个大步,人就凭借着绳索的拉力和自身强劲的臂力和臀力,几乎是“飞”蹿上了那块石墩。然后他发泄似地把绳子一丢,稳稳站在了上头。
周扬新看得热血上头,只恨自己平时锻炼健身太少,“啪啪啪”鼓起掌来:“陈浦!干得漂亮!”
陈浦自然是听到了,转身又朝他们看了一眼,同时还抬手从上往下一抹脸上的水。
李轻鹞这时才慢慢出了口气,嘴角勾起。
陈浦把绳索那些重新背上,继续往前跳跃。剩下的路程,难度都没有前头大了。又过了五六分钟,两人就见陈浦跃下最后一块石头,落在对岸,朝他们又挥了挥手。
“草,还真成了。”周扬新忍不住感叹道,“这下三队的人要羞死了。
对岸,陈浦把腰上那根绳索,牢牢绑在树干上。这头,周扬新也把绳索位置调高。这样,其他人就可以利用景区的滑索装置过河了。
“我先过去?万一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还可以调整一下,你再过。”周扬新很有风度地说。
李轻鹞没有异议。
周扬新很快滑了过去。
李轻鹞爬上树,把滑索套上,又在身上栓好安全绳,腰间的对讲机响了。刚才周扬新带了对讲机去对岸。
“多检查几遍,安全绳系牢固。”陈浦的声音传来,沉稳中带着一丝少见的飞扬,“说了我会在这边接你。”
“我才不要你接,闪开点,别挡路。”李轻鹞双手抓住滑索。
陈浦笑了一声,说行。
深夜,从山间小河上空滑过,感觉是极好的。下方是月光映照下的波光粼粼,远处是黑色森林密布,凉爽的风迎面吹来。李轻鹞滑得又稳又快,快到对岸时,看到陈浦和周扬新都在不远处站着。她落地时,陈浦下意识往前迎了一步,但见她动作轻盈,小跑缓冲后,站得稳稳的,他就没伸手。
周扬新又吹了一声口哨,说:“你这一手也不赖。”
陈浦走过去,弯腰替她解开安全绳。之前让景区送物资时,就让多送了几身衣服。此刻陈浦已换下那身湿漉漉的衣服,穿着蓝白迷彩服。但他的头发还是湿的,李轻鹞还能闻到他身上的水汽。衣袖挽到手肘,结实的手臂也还是凉的。李轻鹞想到他刚才在河上敏捷、强横,爆发力惊人的身姿,心头有什么地方漾开层层丝滑的水波。
陈浦上下扫视一眼,她没受什么擦伤,才双手握住她的肩,眼睛在夜空下闪着幽光:“听周扬新说,你刚脸都吓白了?”
李轻鹞:“这么黑,他还能看出白?瞎扯。”
陈浦却哥俩好似地把她的肩一搂,低声说:“这么关心我?你平时可真会藏。”
李轻鹞直接踹了他一脚。
陈浦给方浩打了个电话,特别言简意赅:路给你走通了,可以先派些紧要的人过河,不谢。
等他们走远了,方浩带着人开车到了河边,看到河上装置,既惊又喜,惊的是不知道陈浦这变态卷人怎么做到的;喜的是可以提前半天赶去洛龙的老巢了。
另外,脸还有点疼。又特么被陈浦迎面踩了一脚。
陈浦三人一路往山上爬,按照地图标示,大概走了一个多钟头,到了守林员的那间木屋。
木屋其实不小,看起来足有一百多平,掩映在山路旁的林子里。
此时已是半夜三点多,周遭万籁俱静,连一声虫鸣都没有。屋子里黑灯瞎火,也静悄悄的。
只有大门,虚掩着。

第45章
因为要来黑黎峰,陈浦三人都带了枪。此刻,陈浦率先掏枪,另外两人跟上,慢慢逼近门口。一到门边,陈浦就注意到门靠上位置的两枚弹孔,他朝两人递了个眼色,无声地说:“小心。”
陈浦用枪口,极慢地将门抵开。
里头黑漆漆一片,一点动静都没有。陈浦示意李轻鹞站在自己背后,周扬新站在门的另一边。陈浦举起手电,猛地朝屋内迅速照了一圈,又来回照一圈。
“好像没人。”他说。
两盏煤油灯被点亮,昏黄的光线铺满小木屋,虽不够明亮,足以让他们看清屋内的情况。
一片狼藉混乱。
屋内有两张木板床,上头胡乱丢着被子,还有几件衣服。一把椅子倒在地上,靠背的一角被砍掉,地上散落木屑。厨房门口的地上,掉着一口锅。李轻鹞举起来一看,锅底也有两枚弹孔。
“这里有血迹。”周扬新喊道,陈浦和李轻鹞都赶过去,拿手电筒一照,靠墙的地上,有几摊深褐色血迹,早已干涸。
屋里还有一张老旧的木桌,上头围满了苍蝇。桌上放着一碟油炸花生米,半碗辣椒炒肉,半瓶二锅头。旁边还有两碗吃剩的米饭,以及两个酒杯。都已经臭了。
“陈浦,你看这个。”李轻鹞从一张床的枕头下,掏出个钱包,里头有两张银行卡,三百多块零钱,和一张身份证。身份证上的人,赫然是洛龙。
陈浦接过看了看,放进随身的证物袋。
李轻鹞如法炮制,很快从另一个床的被褥下,掏出另一个钱包,里头有尚仁的身份证。
“墙上也有弹孔!”周扬新喊道。陈浦和李轻鹞循着光线望去,窗边的墙壁里,镶着三枚子弹。李轻鹞又注意到旁边有什么,手电筒一照,老旧的墙壁上明显有两道很深的击打痕迹,长条形,令本就斑驳的墙皮,脱落不少。
这个现场,再明显不过。
小木屋里没有信号,陈浦走到林子外,爬到高处,手机才接通,他第一个打给丁国强:
“师父,我到了洛龙尚仁呆过的小木屋,屋里已经没人了。几天前,这里应该发生过激烈搏斗,有人要杀他们。”
丁国强下意识就问:“谁?”
“那个持枪的杀手。”
破晓时分,一支由刑警、法医和鉴证人员组成的小队,先行通过陈浦制作的河上滑索装置,赶到小木屋,方浩也在其中。其他大部队,会在公路抢通之后赶到。
方浩在木屋内外走了一圈,心里就跟陈浦一样有了数。他沉默半晌,走到陈浦面前,对他竖起大拇指,说:“你是对的。服了。”
陈浦这时终于感到疲惫了,坐在木屋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闻言只抬了抬眼皮:“管好你队里的几个兔崽子就行。”
方浩看一眼离得不远的李轻鹞,低声骂道:“假公济私,你要不要脸?”
陈浦:“不然他们哪点比我强?”
方浩气死了,走了。
李轻鹞虽然也累,好歹昨晚来的路上,睡了一个多小时,还能勉强支撑。她又跟着鉴证人员现场学习观察了一番,才转头去找陈浦。
一抹阳光从树林间打过来,陈浦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肩背有点耷拉,双手放在膝盖上,头垂着,露出一段脖颈线条。他盯着地面,李轻鹞就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地上除了杂草和几块碎石,没别的。然后陈浦提起右脚,把一颗石头踢得很远,望着石滚落的方向,神色疲惫。
李轻鹞走到他身旁坐下,他问:“累不累?”
“脑壳痛。”
陈浦很想再靠近她一点,最好把她抱在怀里,但是他不能够。只是单手往她背后的石头上一撑,但依然隔了半臂的距离,说:“老丁在山下镇上安排住宿了,待会儿咱们先去睡半天,下午再上岗。”
李轻鹞望着他的脸:“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什么。”
李轻鹞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在手里掂了掂,说:“陈浦,我看得出来。从发现小木屋开始,你好像就有了心事。不过你如果不想说就算了,这是你的事,我说过绝不干涉。”她扬手把石子丢得很远,冲他一笑:“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也可以。”
陈浦心头有什么地方,软软地塌下去一个角。她太敏锐了。可她就算想要开解别人,也是这样洒脱的,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像一只风筝,虽然她现在肯把线放在他掌心,可她依然自由自在,一个人也能飞得很稳很高。
可他想要一直陪伴她的左右。
“凶手为什么要挨个杀刘怀信、钱成峰,和洛龙?而且是割腕放血的虐杀形式。”他说,“只有一个理由。”
“他要替李玉报仇。”
“谁会不惜赔上性命和人生,替李玉报仇?”
“只可能是爱人、家人,或者挚友。”
她回答的完全是陈浦心中所想。
李轻鹞又说:“我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凶手会在杀钱成峰的现场,把遗书折成千纸鹤了。白色的,表达祝福的千纸鹤,你觉不觉得和李玉很配?”
白裙子,黑长发,纤细,幼嫩,纯真,无法形容的美丽。
陈浦从口袋掏出手机,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点开音乐播放软件,点击播放。
【Angel Angel
盼望你在我身边
Angel Angel
是否听见我在呼唤你
Angel Angel
请你不要放开我的手……】
悠扬而深情的男声,响在寂静的森林中,一时间,令李轻鹞有一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陈浦说:“每个我们能找到的、见过她的人叶松明、张明勇……都不约而同用‘天使’来形容她。我不知道那个‘李玉’,会有多纯洁美丽。但是七年前,她就在朝阳家园。刘怀信和钱成峰,曾经去远安诊所给她拿药。而李谨诚也曾去过远安诊所,并且和叶松明建立了信任。你说,他会不会也认识了李玉?他的手机歌单里反复播放的这首《Angel》,会是为李玉而唱吗?”
李轻鹞霍地站起:“你怀疑我哥?”

第46章
陈浦拉着她的手,又把她拽坐下:“别急,听我说,我当然不认为李谨诚会做任何犯罪的事,那是刻进他骨子里的尊严和信仰。但我们当刑警的,在做某些重要判断时,不能带私人情绪。如果抛去我是他兄弟,你是他妹妹的立场,再回头这个案子,你会看到什么?”
李轻鹞沉默不语。
她会看到什么?自从这个持枪杀手出现,有些问题,她根本不愿意细想。譬如说,普通人得到一把枪不容易,但一个刑警,却知道从哪些渠道能搞到枪;譬如哥哥的很多方面,也都符合凶手的条件,他有能力完美完成这一系列谋杀;譬如哥哥的失踪,与向伟案、李玉案时间和空间重合度实在太高,当晚叶松明已经把向思翎的堕胎手术单复印件给了哥哥,可哥哥说有急事并没有立刻处理,究竟有什么事比案件还急?如果哥哥还活着,又有什么事,令他隐姓埋名七年,抛弃所有亲人和身份?而《Angel》这首歌,出现得也太巧了。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如果哥哥还活着。
陈浦苦涩地笑了一下,说:“我只是想不明白,李谨诚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确实也会有不敢去触碰的念头,譬如,这个人如果是他,那么至少,他还活着;可如果连替李玉报七年之仇,终结这一切的人都不是他……”他看向她的眼睛,说:“那么他还活着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李轻鹞的心脏如遭重击。她紧抿嘴唇,眼眶发酸。
一瞬间,她明白了陈浦为何情绪低沉。因为他已经想明白了这两种结果。
“我会找到哥哥的。”李轻鹞站起来,站得笔直,她甚至还冲他露出笑容,“陈浦,不要想了。你难道就能肯定,在这两条路之间,我哥他走不出第三条生路来?我相信不到最后一刻,他一定不会放弃。我们也不能失望放弃他。”
陈浦的心头亦是一震。他望着她被阳光照亮的苍白的脸,望着她秀美却凌厉的眼睛,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属于她的灵魂的那股坚韧力量。他再也不管屋子那头是否会有人看到了,张开双臂把她紧紧抱进怀里,既是倾慕,亦是心疼。
他说:“你说得对,还没有水落石出,万事都有希望。”
由于下过大雨,木屋附近的森林里,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足印或者血迹。刑警们只能根据经验判断,在周围四散寻找洛龙和尚仁的踪迹,或者尸体。丁国强向上级申请支援,调来大队武警战士和民警,一步步往深山里,扩大搜索圈。
而在这个上午,立下汗马功劳的陈浦三人,被丁国强勒令休息,尤其是陈浦昨晚还在秋凉的溪水里泡过,身上擦伤无数。三人一到山脚小镇的旅馆,就倒下呼呼大睡。
李轻鹞一人一间,等她睡醒时,天上的日头已经挂在最高处。市区太远,没有换洗衣服,她也换了套蓝白迷彩服,走出房间时,恰好看到陈浦和周扬新从走廊那头走过来,看样子是从外头回来的。
李轻鹞:“你们起这么早?”
周扬新说:“靠,陈浦这个变态,居然定了12点的闹钟,刚才还拉着我出去走了一圈说透气,我需要透哪门子的气?我整晚都在透气!”
陈浦一个巴掌拍他头上:“滚进房里去。”
“行行行,我知道我多余,见色忘友的家伙。”周扬新丝滑地滚进房间。
小旅馆狭窄的走廊上,只剩他们两人。李轻鹞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5个小时差不多了。”
李轻鹞却有个猜想,觉得他是不是怕她醒了,自己没醒,所以才定闹钟。不过她没问,万一不是,显得她多自作多情。
“你吃东西了吗?”李轻鹞问。
“还没有,走吧。”
“不叫周扬新吗?”
“他刚才已经吃过了,楼下不远就有家盖浇饭店,味道应该不错。”
“那你为什么不吃?”
陈浦看她一眼,笑笑不说话。
这下李轻鹞觉得,他八成真的是提前起来在等自己,但他不会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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