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成峰目光定定地看着陈浦:“甜甜是我的亲生骨肉,怎么会不喜欢?我很爱甜甜,向思翎如果对甜甜不好,我一定会找她麻烦。”
从钱成峰的公司出来,陈浦掉头就开往钱成峰居住的小区。他和李轻鹞两人,迅速对钱成峰居住楼层和小区环境进行了勘探,并且向保安调查了罗红民遇害当晚的监控。
结论是:
当晚7点多,钱成峰就回家了,监控再次拍到他出门,是次日早上10点。
但是,小区车库临江一面,还有一个供行人出入至江边的小侧门,刷脸开门,没有安装监控。如果钱成峰走楼梯下到车库,是有可能不被监控拍到,绕到这个小侧门。等别的住户刷开门后,他再趁机溜出去。到了江边主干道,车流量巨大,岔路口很多,要想追踪他的行踪就难了。
也就是说,钱成峰的不在场证明有漏洞。
“我目测过,钱成峰的鞋码,应该是41、42左右。”陈浦说。
李轻鹞若有所思。
陈浦却又说:“即使有这两点,也不代表,他会是杀死罗红民的嫌疑人。”
李轻鹞说:“我也这么想。钱成峰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复杂。他很精明世故,也很有野心。可他今天说的一些话,又让人感觉发自内心,真心实意。尤其是对罗红民和向思翎,我感觉他是真的敬佩罗红民,把他当大靠山。他也不怨向思翎,而是抱着一别两宽的心。
一个人如果假惺惺,或者戴着完美伪装面具,你可能分辨得出,可能分辨不出。但是当他真情流露的时候,你一定分辨得出,这是真的。陈小浦你应该清楚——伪装这种事,我有经验。”
陈浦明明啥错也没犯,又被她软绵绵地阴阳了一下,他也不恼,笑着说:“是是是,论伪装你是他祖宗。我跟你感受相同,而且,钱成峰并不在意让我们看到他的野心和势利,那么这样一个人,对那父女俩抱有你说的那些情感,从逻辑上来说,也是合理的。不过,我认为他还隐瞒了一些事。”
李轻鹞也有这样的感觉,说:“他头发都白了,说是这几年干电商白的。可他之前那些年,不也在搞网络干电商做生意?怎么偏偏这两年就白了头?一个身体健壮的男人要遭受多大的心理压力,才能把头发都愁白了?而且他看起来,心理承受能力明明很强。”
陈浦一笑,说:“那也不一定,身体的事谁也说不准,说不定就是这两年,身体绷到了临界点才白头。不过,也可以作为一个疑点吧。
我之前跟你讲过,优秀的刑警,要捕捉到一些看似寻常,实则有点不太对劲的细节。刚才他的话里,有一、二、三,三个地方,让我觉得不那么对头。也许,这里面就藏着对我们破案有帮助的线索。李大聪明,您有没有感觉?”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实际破案里,给李轻鹞当场演示什么叫做“老刑警的可怕直觉”。不过,李轻鹞虽然不老,也隐隐有感觉,钱成峰说话的过程中,有时候是给人感觉有哪里不对。但现在让她回想,她一时又想不起来。
陈浦看着妹妹微蹙的眉,细细白白的牙齿轻咬着。从李大聪明入职二队起,就处处表现得优异非常,能让她为难的事可真不多,更何况,这还是他游刃有余成竹在胸的事?
陈浦的心微微就有点飘了,嘴角却强行下压,刚想语气平常地说出个一二三,忽然想起什么,低头看了眼手表。
中午一点半了。
11个小笼包一个茶叶蛋而已,那必须消化完了。
他已经感觉出来了,现在的李轻鹞不能饿,饿了要么阴阳怪气,要么暴躁发癫。
他问:“能不能先吃饭?我饿了,没力气。”
第36章
中午,两人就在路边的快餐店,随便对付了个盖浇饭。陈浦点的麻辣牛肉,李轻鹞点的青椒肉丝。
不过,当两人在窗口取餐,陈浦盯着橱柜里的卤鸡腿,犹犹豫豫地看了眼李轻鹞时,李轻鹞冷冰冰地说:“陈小浦你要是敢给我加鸡腿,我就打断你的腿。”
李轻鹞已经决定了,邪恶的苗头要及时扼杀在摇篮里——她要从今天中午开始控制饮食。
陈浦就笑了:“行,我自己来一个。”
虽然李老板跟他讲话的语气,越来越无法无天。可是陈浦无奈地发现,自己还挺受用的……
吃完饭,陈浦去结账,李轻鹞去了旁边的奶茶店。陈浦坐在车上等了一会儿,就见她端着一杯喝,手里还拎着一杯。
李轻鹞在副驾坐下,把拎着那杯放在中控台上。陈浦立刻伸手去拿:“给我的?谢了。”
“不是。”李轻鹞慢条斯理地说,“我放那儿好看。你现在不是不喝这些玩意儿吗?”
陈浦一看杯身上的标签:无糖桂花拿铁,笑笑,把吸管戳进去,滋溜了一大口,才放下,说:“那时候我年幼无知,竟敢拒绝您老人家的茶,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有茶也要记得我的份。”
呦,瞧这聪明心眼,一语双关的。李轻鹞瞥他一眼,可你说他带刺儿吧,他跪得也很痛快。李轻鹞考虑到自己心胸宽广,决定不和他计较。
“好好喝你的茶。”她下了指令,“说正事。”要不是刚才在快餐店人多嘴杂,她早就想问他的老刑警一二三了。
陈浦发动了车子,开上路口,又单手拿起奶茶美滋滋地吸了一口,说:“第一个不对劲的地方,是我问他为什么和向思翎离婚,他反问我是不是怀疑,他和罗红民的死有关。”
李轻鹞想了想,说:“可是,他有这个反应也说得过去。他和向思翎离婚,既失去了爱情、婚姻,孩子也归了向思翎,还失去了将来继承华誉集团的可能,可谓是人财两空。一般人面对警察,总是要敏感些,他怕我们怀疑他由爱生恨,求而不得,迁怒杀死罗红民。”
“这里是没问题,问题出在他接下来主动解释的那些话。”
李轻鹞立刻翻开记录本,一目数行地一扫,心中一动。
钱成峰否定自己会杀罗红民的理由是——罗红民是他在公司最大的靠山,罗死了,对他有害无益。
陈浦打量着她的表情,问:“明白了吧?”
李轻鹞说:“正常人的反应,接下来,就该解释自己和向思翎为什么离婚,由此说明,没有由爱生恨,没有觊觎他们的财产,所以自然没有杀死罗红民的动机——因为你问的问题中隐含的意思,其实就是这个方面。
可他没有,他直接跳过了,然后告诉我们,他不可能杀罗红民的理由,是利益。”
陈浦露出赞许的微笑:“你说得对,按照前一种逻辑去思考回答这个问题,才是符合常理的,也是最简单,最安全的。你也说钱成峰是人精,可他竟然没有想到这么回答。
换句话说,当他需要否定自己拥有杀人动机时,下意识避开了爱恨关系,或者说,潜意识里没有否定爱恨关系。他直接想到用利益关系来说服我们。”
“但我们不能因为他不谈爱恨,就断定他心里恨罗红民吧?这个逻辑不是必然成立的,只能说有这个可能。而且他看起来,确实很感激、崇拜罗红民,一开始谈及罗红民时的语气,不像是装的。”
陈浦:“首先,谁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只能有一种情绪?或者说有了正面情绪,就不能有负面情绪?他对罗红民的正面情绪,是出于工作。如果负面情绪是因为他和向思翎的关系,是因为情感呢?只不过钱成峰是个利益至上的人,也许在他看来,罗红民带给他的利益,远比那些爱恨重要。两种矛盾的情感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其次,确实,单看这一点,我们只能猜测可能性。要结合我接下来要说的第二个疑点,一起推测——我问他和向思翎离婚后,罗红民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你翻到他说的那段话看看。”
李轻鹞翻回去,目光停在钱成峰的两句话上:
【所有这些,都是我应得的。他如果不给,呵,我才要闹起义呢。】
她想,钱成峰终于还是泄露了对罗红民的一丝不满。
陈浦见她神色了然,说:“你说说看。”
李轻鹞答:“钱成峰在这里受情绪影响了。如果他真的毫无芥蒂,按照之前的讲话风格,这里的回答应该也很套路,没有漏洞,譬如一面夸罗红民的气度,一面强调自己的业绩。可他这两句话,分明有怨气,有不甘。他好像觉得罗红民欠了他的。”
陈浦深深看了李轻鹞一眼,说:“没错,这就说到了我认为第三个有问题的细节,我问他,喜不喜欢自己的女儿。”
李轻鹞:“你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陈浦淡淡一笑,“可他答了什么?”
李轻鹞不用翻笔录都记得:“他说,那是我的亲生骨肉,怎么会不喜欢?正常人被问及儿女时,绝对不会强调是亲生的,因为根本没必要,他们会直接回答问题。钱成峰在这里心虚了。”
“不,不是心虚。”陈浦说,“以钱成峰的精明,如果有过怀疑,必然早已偷偷验过了DNA,可是你看,他的书桌上,有好几张女儿的单人照、以及他跟女儿的合影,照片上的他笑得非常开心,所以钱思甜应该是他亲生的。他当时的反应,是维护。他是在说,她就是我的女儿,不是别人的。”
李轻鹞问:“那你认为,钱成峰曾经怀疑过,甜甜是谁的女儿?”
两人目光对视着,眼眸里有着同样沉敛的东西。
这时,警车已渐渐开出市区,远处可见水面宽广浩荡的明雅湖。初夏的天空深蓝晴朗,明净无比。
李轻鹞想,陈浦之前说得一点没错,这就是老刑警的能力。
钱成峰这三句话,你听到也就听到了,放过也就放过了,毕竟这些话本身也不够引人注意。可如果你保持高度的敏感,抓住对方心态里那一点微妙的异样,再以足够灵活的大脑,将前后逻辑一贯穿,你会发现,竟已能勾勒出,这一座看似无风无浪的冰山,沉于水下部分的黑暗轮廓——
或许钱成峰在事业上,敬佩着、感激着罗红民,在他来看,罗红民带给他的利益比任何事都重要。
他也曾经真的爱过向思翎,珍视他们的婚姻关系。但对于罗红民,对他们婚姻关系的影响,钱成峰避而不谈。
他怀疑过女儿不是自己的。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方面,对罗红民心中有怨,觉得他欠了自己很多。
陈浦说:“这两天的调查,我还发现了两件奇怪的事。第一,李美玲母女,还有钱成峰,对于罗红民这个人的描述,和几个外部竞争对手的描述,是不一样的。”
“没错。在三个‘家人’,也就是自己人的描述里,罗红民是他们的大家长,对他们非常好,值得信赖。可在外人看来,罗红民做生意很绝,好面子,不讲义气,唯利是图。”
陈浦又说:“尤其是对李美玲母女,当年看她们可怜,诸多帮助,还把向思翎当成亲生女儿一样,抚养长大、甚至还让她掌控公司经营大权,比亲生的也不差了。这简直都是大善人了。”
李轻鹞说:“这和罗红民的一贯人设不符,在他的性格上,我比较相信三位外人的描述。”
“所以,李美玲母女在说谎。”陈浦说,“罗红民在她们母女身上付出那么多,尤其是向思翎,他绝不会干吃亏的事。”
李轻鹞脑海里闪过李美玲母女那两张我见犹怜的脸,如果说李美玲四十几岁了,依然风韵犹存,宛如三十几岁的美少妇。那么向思翎则比母亲美得更加动人心魄,称之为绝色也不为过。
之前,她不是没有想过,向思翎会不会是罗红民的情妇。但因为这母女俩都表现得太自然了,而母女俩共侍一夫的事,实在是挑战三观下限。更何况向思翎大学毕业就正常结婚生孩子,所以她没有往这个方向深想。
李美玲是什么时候跟罗红民结婚的?5年前,那时候向思翎20岁,在读大二,还有一年大专毕业。
可如果两人的婚姻,三人的家庭关系,有着别的附加条件,必然在结婚前就已经谈妥。也就说,时间要更早。
19岁?18岁?
李轻鹞的心底忽然冒起寒意。
七年前,向思翎18岁,骆怀铮因为失手杀死向思翎的亲生父亲入狱。李谨诚数日后失踪。
过去七年,李轻鹞一直在一片干涸的荒原上跋涉,找不到李谨诚,也看不清骆怀铮的样子。可现在,由于罗红民案发,她好像终于走到了一座山洞前,她需要赤着脚大胆地穿越它。可是山洞里没有光,黑雾重重,潮闷窒息。她仿佛终于握住了那张拼图的一个碎片,可眼前依然只有无尽的黑暗。
陈浦的脸色也变得冷酷,他没有停止推理:“第二件奇怪的事,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会觉得向思翎这个人,在你描述的高中阶段,在钱成峰描述的婚姻生活里,还有我现在亲眼所见到的,感觉就像是三个人——
第一个,高中时的向思翎,性格内向、自卑、怯懦,害怕引人注意;第二个,和钱成峰谈恋爱结婚的向思翎,性格有些内向,还有些冷傲,但完全不自卑怯懦。第三个,也就是现在的向思翎……”
李轻鹞说:“她非常自信、大方,脸皮厚、心机深,很会利用自己的外表优势,极有社交手腕,她已经完全变了个人。”
“是什么造成了她性格的巨变?”
李轻鹞皱眉说:“可这还是不合理。如果向思翎真的早早成为了罗红民的情人,4年前她大专毕业,才21岁,罗红民根本没有必要把她嫁给钱成峰。而且听钱成峰的描述,他们的夫妻生活是认真的。罗红民完全可以把她留到身边30多岁,再想别的办法掩饰,现在三十多岁不结婚的人满大街。孩子也是他们婚后一年多才生的,不存在背锅可能。”
陈浦也说:“这一点确实解释不通,我想罗红民不会大度到和别人分享女人,他应该视她们母女俩为禁脔。”
两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李轻鹞冷笑:“这个‘家’,四个人,都藏着秘密。”
陈浦说:“说不定是某个相同的秘密,他们都不愿意,或者不能说出来。”
李轻鹞的心,仿佛被那个冰冷山洞里的潮湿雾气,缠绕得更深了,她看着眼前的景色:一道湖边绿道,通往罗红民别墅的方向,远远已可望见灰色屋顶。他们身旁,绿树成荫,广阔的湖水,一眼望不到边际。这是湘城最大也最偏僻冷清的淡水湖。
陈浦把车停在路边,说:“钱成峰的不在场证明不成立。现在,我们需要把那两母女的不在场证明,再深入调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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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墨:状态不太好,这区区一章连写带修花了9个小时才勉强满意。可能又到了一个周期性低谷,掐指一算又连续更新了17天,是该停一停,找回人物感觉和节奏了。明后两天请假停更,7.18日恢复更新。谢谢大家,爱你们哦。
第37章
李美玲十八、九岁时,是整片街区出了名的大美人。她初中毕业去读了中专卫校,那时候中专毕业已经不包分配,李父花光所有积蓄,把她送进一家小医院当护士。结果没两年,那家医院出了医疗事故,关门了。李美玲只好去一家私人诊所上班。
虽然工作越来越差,收入越来越低,李美玲的感情史倒是一直光鲜亮丽。这也令她在家境拮据的情况下,还能维持不错的生活。读卫校时,她跟一个个体户老板的儿子,好了两年;卫校毕业后,她又跟一个年轻有为的大学生医生好了一年。
她本来笃定了能和医生结婚,谁知对方父母把她的家庭情况和学历工作打听得一清二楚,逼得两人断了。
那时候香港回归没多久,“古惑仔”的影响空前绝后,社会上到处都是帮派。李美玲看完几部《古惑仔》电影,亦是心潮澎湃。很快,她就跟一个“大哥”好上了。大哥名叫尚仁,连名字都带着浩荡的江湖气。尚仁比李美玲只大几岁,手里已有三家舞厅,五家台球场,小汽车开着,众马仔跟着,好不拉风阔气。而且尚仁无论揍人砍人,都非常帅气,身手敏捷。李美玲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一心想当好大嫂。
谁知好景不长,没多久,遇上新一轮严打,尚仁砍死了人,又被定性为黑社会团伙,判了三十年。
那段时间,李美玲如同惊弓之鸟,门都不敢出,生怕作为大嫂,也被定为帮派分子,被警察抓走。而她的例假已经晚了两个星期没来。所以,当亲戚介绍长相普通能力普通,但是家境还不错的工人向伟给她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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