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平时喜欢跑来跑去到处找虫子吃的渡渡鸟,都像一片蔫掉的叶子,四脚朝天,躺在阴凉处一动不动。
第二次的发热期近在眼前,阿芙丽拉不确定自己在没有搞定新公主的情况下,能否顺利渡过热毒,但如果她没办法挨过第二次龙晶的核爆,那么,她的身体会成为滋养龙岛的肥料,这个安静祥和的岛屿会陷入新一轮的沉睡,直到有下一条勇敢的、聪明的龙破壳而出。
阿芙丽拉自诩自己是一条刻苦学习、准备充分的龙,但即使如此,却依旧在瑞恩的面前摔了好大一个跟头。
然而成熟的龙能够接受自己的失败,可惜的只是未来大概率不会再有公主在图书馆中为自己著书立传。
无法获得公主的爱意。
她会成为一条籍籍无名的龙,在龙岛的时间长河中,留不下任何的波纹。
就连她的日记本,也无缘进入图书馆中。
不过,也还是算了吧,还是不要有龙看到她失败的笔记本了,否则真的是误龙子弟。
阿芙丽拉贪婪地嗅着熟悉的海风,有些惆怅地想,星草菇的晕眩尾调,可以让渡渡鸟昏迷至少三天,那么瑞恩呢?
他已经醒了吗?
醒来之后,会不会因为踏上回家的旅程,而感到高兴?
肯定会吧。
至少离开龙岛对他这样的神官长而言,理应是一种解脱。
更何况,他的家人也希望跟他团聚。
阿芙丽拉只要一想到德里斯特描述的那种战船侵扰龙岛的画面,就一个头两个大。
作为龙主,龙岛的一草一木都是她的子民,经年忍受黑魔法诅咒的人民,于无间地狱中永劫不复。
龙可以死,但她的子民没有错。
龙愿意独自为她的愚蠢付出任何代价,但归根结底,她的子民没有错的。
然而同样,拥有无法背弃的信仰的神官长,也没有错。
所以即使无法安然渡过自己的发热期,阿芙丽拉也不打算用最后的底牌去诅咒瑞恩。
勇敢的阿芙丽拉不喜欢自怨自艾地内耗,既然瑞恩碍于身份和立场的原因不可能爱上任何人,那么她就要做一条放得下放得下的龙。
她需要尽快为龙岛寻找新的出路。
“所以——”
阿芙丽拉捏着两根细细的小木签子,将期待的目光转向身边正在专注熬煮麦芽糖浆的骑士长身上。
“这个糖,用这两根小棍子绞啊绞,就可以吃了,对吗?”
一瞬不瞬地盯着热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深棕色泡泡的液体,从未吃过麦芽糖的小龙,眼馋得要命。
“当然,等冷却到一定温度,不然会烫到你。”
德里斯特自信地点了点头,阳光落在他因为熬糖浆而热到微微出汗的额头上,阿芙丽拉心想,这样看,这个新公主也长得蛮诱人的诶。
作为银狮骑士团的团长,穷苦出身的德里斯特当然也是一个生活小能手。
洗衣做饭、砍柴采菇,信手拈来,就连给小龙宝搭露天吊床和秋千,也都绰绰有余。
这些新鲜的玩意儿让没见过世面的阿芙丽拉爱不释手。
然而想到瑞恩最初送给她的衣服、花环、特地挑掉了刺的鱼肉,以及百吃不厌的奶油蘑菇汤,雀跃的心情就免不了下降了一个度。
三天的时间,德里斯特已经熟悉了厨房的布置,照顾小龙时,也会耐心地询问她的口味喜好。
然而偶尔,两人也会不同频道地聊天。
“……菇片?”
“这又是什么东西?”
阿芙丽拉很难跟德里斯特形容她最爱的零食的做法。
但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陪伴对象,德里斯特显然也不会很没眼力地当着她的面,不断去提某位前任,所以,他只是温柔地笑笑,表示自己可以尝试给阿芙丽拉制作新的零食。
然而等待麦芽糖冷却的功夫,已经决定往前看的小龙还是免不了小小地叹息。
在这间都是瑞恩使用痕迹的厨房里,重新爱上下一个公主需要时间,疗伤也需要时间,然而距离她的发热期,还剩倒数最后一点点时间。
阿芙丽拉在心中痛骂黑女巫的同时,又无可避免地想到那个浪费了她好多时间的坏公主。
德里斯特细心为她绞好麦芽糖的时候,阿芙丽拉最后还是没忍住,惆怅出了一句:“如果瑞恩在的话,他应该会教育我,不可以吃这么多甜食,小心蛀牙。”
“你知道就好。”
当某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来的时候,阿芙丽拉差点没被一口含进嘴里的麦芽糖给噎到。
怀疑自己幻听的小龙,紧张到连瞳孔都竖了起来,直到她在温柔的海风中,闻到了那股淡淡的玉兰花香——
嗯,带着冷意。
阿芙丽拉紧张地咽了好几口口水,压根不敢回头,所以她只能用敏锐的鼻子再次确认了花香中的冷意。
……这好像是一种又要拿武器狠狠屠龙的冷意???
然而她还来不及细想,那个冷到几乎要结冰的声音,就硬邦邦地给了她下了最后的选择通牒。
“阿芙丽拉,如果你现在就把那口糖吐掉的话,我就原谅你对我始乱终弃。”
阿芙丽拉:“……”
我被吓到吞掉啦!!
瑞恩过于冷硬的声音所传达的愤怒,让反应过来的阿芙丽拉几乎下意识就往德里斯特身后躲,小心翼翼地缩胳膊缩腿,连一丝头发都不敢露出来,彻彻底底做一只没有存在感的鹌鹑。
瑞恩:“……”
少女本能的逃避反应,让千辛万苦耗费神力传送回来的神官长气到目眩。
然而瑞恩心中残存的理智,依旧仍在反反复复告诫自己,不该对不谙世事的小龙生气。
阿芙丽拉能有什么错?
她只是短暂地被一副上不了台面的皮囊所迷惑,她只是一时新鲜感作祟,在野花丛中流连忘返,她只是从未品尝过麦芽糖的滋味,一时好奇,仅此而已。
所以唯一有错的,是那个心知肚明,一心想撬人墙角的劣等骑士!
瑞恩深吸气,强行压下怒火,做出让步。
“阿芙丽拉,吃完那口糖,就回到我身边来。”
阿芙丽拉:“……”
已经吃掉了,但是我腿软。
少女揪住骑士长的手指过分用力,德里斯特哪怕不回头,也能感知到她此刻的紧张。
作为送走神官长的帮凶之一,他自知自己有必要替阿芙丽拉承担对方的怒火。
“殿下,您怎么回来了?”
三天的航船足够驶离龙岛,或许,眼前这位年少成名的神官长,拥有某种可以打破地域限制的神力。
对于值得钦佩的强者,德里斯特不愿在言辞上冒犯对方,然而他的礼貌换来的却是瑞恩不客气的冷笑。
“我不回来,难道让你继续给她喂这种脏兮兮的、沾着泥的树莓吗?”
炉火瓦灶上,木质的小漆碗中,盛放着德里斯特早晨新鲜采摘的、尚未来得及清洗的树莓。
在生活和饮食上拥有一点小洁癖的神官长,最见不得未被清洗的食物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盛盘。
这就是贵族跟平民自小的习惯差异。
在日常的饮食起居过程中,他会严格要求阿芙丽拉在餐前必须认真清洗双手——这是上流社会最基本的礼仪和卫生。
他替阿芙丽拉洗刷的衣服,永远带着阳光和皂角的清香。
他替阿芙丽拉整理的床铺,也永远整齐妥帖。
他替阿芙丽拉盘的公主发髻,就连绑发的丝带,都必须每日清洗、太阳消毒杀菌。
不骄不躁的骑士长微微一笑。
“您说的很有道理。”
“但在您离开的这几天里,至少阿芙丽拉不需要忍受那些吓人的毛毛虫自己去采这些莓果,不是么?”
瑞恩当然知道,德里斯特阴阳怪气是在暗指他过往的疏忽。
自从在喂阿芙丽拉树莓时被她饱含爱意地含//吮过手指后,瑞恩出于某种克制的考量,总是会天然回避去为她准备树莓。
他无法准确评估,倘若她再次主动亲吻自己的手指,他能否控制住不让两人的关系往某种危险的方向倾斜。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跟阿芙丽拉之间,早就跟最初不一样了。
他们不再有隔阂,他们已经彻底属于彼此。
午后耀目的阳光漏窗而入,将站在窗口的两人影子一前一后交叠于地。
瑞恩静静地看着那个垂头丧气的影子,轻轻地向她承诺。
“阿芙丽拉,回到我身边来,我也愿意为你采树莓。”
然而影子依旧低着头,一动不动。
空气僵滞,胶着的氛围有如不流动的实质。
在阿芙丽拉举棋不定的犹豫中,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德里斯特。
“殿下,如果您认为,让淑女吃未清洗干净的水果不算绅士的话,那么在我看来,不断向淑女追问一个她不愿意回答的问题,这个举动,同样上不了台面。”
“沉默,即否认,即拒绝,我想,作为一名贵族,您肯定知道这些最基本的社交语言。”
瑞恩冷冷地掀起眼帘。
德里斯特不避不让地迎上他的视线:“更何况,我以为以您骄傲的自尊心,应当无法接受被抛弃的事实?”
所以,你为什么要回来?
专程回来,责备阿芙丽拉始乱终弃。
饱含眷恋的目光,即使看不到阿芙丽拉,也不由自主地去在意她的影子,心心念念,只为了让她回到你的身边?
即使阿芙丽拉仍钻在“神官长不可能爱上龙”的牛角尖里出不来,但明眼人德里斯特已经先一步替她触碰到了事实的真相。
阿芙丽拉足够活泼、足够天真也足够可爱,狡黠聪明到犯规。
完美的阿芙丽拉简直是在他的取向上狠狠射了一箭。
更何况,她还是一条龙,西摩大陆现存的唯一一条龙。
作为一名骑士,他承认,从他翻阅书籍看到有这种生物的那一刻起,他就渴望拥有一条龙。
所以,他不在乎眼前清贵的神官长到底作何感想,他只希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阿芙丽拉留在自己身边。
“瑞恩殿下,我为之前对您做出的冒犯而道歉,并愿意为之付出代价。”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认认真真地向小龙这位阴魂不散的前任坦言。
“但是,我真的非常喜欢阿芙丽拉,所以我希望殿下能够成全我们。”
虽然德里斯特的告白相当深情,但阿芙丽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却依旧感受不到黑魔法被解除后应有的悸动。
要解除整个龙岛的咒语,前提是龙与公主相爱。
所以没关系,德里斯特对她这么好,长得也还不赖,她会爱上他一定也是迟早的事情。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总有解除魔法的一天!
暗暗给自己打气的阿芙丽拉正在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瑞恩紧接着的一句话,却吓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如果我没记错,这位,骑士阁下。”
平时听起来相当温和从容的声线,此刻听上去,却有些如浓云压顶般的低沉。
“诱拐他人妻子,挑唆伙同私奔,应当违背了骑士法典中明文规定的禁令?”
其实这句话乍一听也没什么,但倘若细细去深究话里的语气和情绪,阿芙丽拉只能感受到一股无边无际的冷意。
这是一种极其傲慢的冷意。
上位者在面对蝼蚁般不值一提的下位者时,天然带着一种蔑视的威压。
就像她以前化龙时,趴在海滩上看那些悠闲游泳的海龟,不管对方在她面前怎么折腾,她都很清楚知道,自己随时能把这些乌龟从水里捞起来搓指甲。
阿芙丽拉躲在德里斯特的身后,想瞧一瞧此刻瑞恩的表情,但脑袋刚刚一冒头,就被对方黑如锅底的脸色给吓得又缩成了一只鹌鹑。
勤奋好学的小龙认真咀嚼了一下“妻子”和“私奔”这两个词的含义,确认这大概又到了自己的知识盲区。
“妻子”往往是哥哥们用来形容“公主”的代称,但瑞恩是什么时候被德里斯特诱拐过吗?
嗯???
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不知道???
阿芙丽拉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这时候盯着德里斯特的后背,也忍不住肃然起敬起来——
这个新公主看来真的大有过人之处。
即便瑞恩的脸上依旧平静、镇定,说话的腔调也不疾不徐,但德里斯特仍旧敏锐地在对方因为过度用力握住剑柄而发白的指关节处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愤怒。
防御的姿态几乎也是下意识的。
他在握住腰间骑士剑的同时,不忘伸手挡了一下躲在自己身后、一动不敢动的阿芙丽拉。
然而就是这个小小的、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再次惹来了神官长轻蔑的嗤笑,仿佛他做的这一切维护举动,显然是无畏的挣扎。
作为西摩大陆小有名气的勇士,德里斯特自觉被冒犯,再开口时,语气也显然更加不客气。
“那么神官长殿下,在孤岛内,利用禁咒神力干扰一条刚刚成年的龙的思维,诱骗她在意识不清时做出一些不合法度的举动,这就符合您作为一位神官表率的形象吗?”
瑞恩握着圣剑的右手大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剑柄上的宝石,然后,他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
跟平民争风吃醋,有失一个贵族的颜面。
更何况,他曾经还是一位在万众瞩目中被教皇亲自加冕的神官长。
在加冕大殿上,当他戴着那顶沉重的珍珠冠冕时,偌大的魔法大陆上,再英勇的骑士,也需要单膝跪地,才配聆听圣谕。
但现在,他什么也不是。
他只是一个希望重新获得自己妻子垂爱的可怜人。
他居然沦落到只能透过地上的影子来填补自己对阿芙丽拉的思念。
——都是这个恬不知耻的骑士的错。
“相信你也听过我与阿芙丽拉那场婚礼的盛况。”
瑞恩慢条斯理地顿了顿,轻蔑的神情也跟着微微讥诮:“在我登上那艘贡多拉船的时候,如果你能够听懂大祭司祷祝的歌词,你就不会当着我的面,无知地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需要我跟你翻译,在光明神的见证之下,他们是如何祝愿我与龙缔结新婚、百年好合的么?”
瑞恩张了张唇,正要反驳,漏窗而入的阳光却被纤薄剑身的反光折射,明晃晃地投进了他的眼底,他下意识皱眉、挡眼,再定睛时,瑞恩已经拔出了他的长剑。
“就算我真的当着你的面,承认对阿芙丽拉做了不太光彩的事情。”
纤薄的剑身反射寒光,让漏了一室暖光的餐厅,都无端生出一股冷意。
曾经是整个西摩大陆,最受人敬仰也最心怀大义、悲悯温柔的神官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非常残忍的笑意。
“如果我杀了你,那么这世上,将无人知晓这个秘密。”
“所以神官长阁下是打算——”
临危不惧的德里斯特握住剑柄,已经将身体全部的注意力调动进备战状态。
“要破尽神殿所有的戒律了吗?”
众所周知,每一位神官长在获得神的恩典圣赐之后,也需要遵守一条最终法条——
生而悲悯的神使,为普通百姓渡厄解难是他们的天职,他们绝不被允许滥用手中的神力去伤害任何一个无辜平民,除非对方被魔物感染、转化。
屠杀平民的神官长,他的灵魂会被罚入地狱。
这对每一位曾经虔诚渴向光明的信徒而言,都是巨大的惩罚。
瑞恩当然也知道。
他的信仰永远也不会宽恕他。
他是光明神殿里最龌龊的叛徒。
背弃信仰,滥用天赋,他死后也会因此而下地狱。
但这一切惩罚,在失去阿芙丽拉面前,都变得无足轻重。
即使在心中痛骂自己百遍千遍,他依旧放任心中的谷欠念,如不见光的菌丝,阴暗滋长。
他想,无论如何,哪怕将不听话的阿芙丽拉囚禁,他也决不允许任何人将她从自己身边带走。
“是又怎么样?”
已经堕落的神官长对这样的质疑不为所动,他只是从容地伸出指尖,轻轻弹了一下薄如蝉翼的剑身,冰冷的绿宝石瞳孔缓缓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英俊的对手。
然而,他看他的目光,依旧像在打量一件死物。
“要与我拔剑吗?”
“德里斯特。”
在陡然漏入的巨风中,阿芙丽拉尚未来得及出声劝阻,身体已经被一寸有力的长臂紧紧搂入怀里。
忽然盈入鼻息的玉兰花香,在刹那间,再次撞得她心跳加速。
然而等她惊魂甫定地去确认情况,却发现,德里斯特已经彻底落败。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就连拔剑的动作都显得多余。
靠在墙根喘息的骑士长费力地抹去唇角的血渍,这时候望向瑞恩的目光,已经在惊惧中带上了十足的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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