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宁宁看起来不像是死掉了,郁箐翻出来了自己上高中时买的贴纸,坐在宁宁的身上给他贴了一脑门的凯蒂猫。
郁箐在他的身边放了一只坐垫,用毯子隔绝雪地,这样就可以坐在他身边烤火、热饭团吃。他足够高大,可以把呼啸的寒风遮得严严实实。
郁箐喜欢坐在他的臂弯里。偶尔也会爬高一些,窝在他的肩颈处,看看书,写写日记,就这样度过一整个白天。直到夜色渐渐深,密林里冷得快要受不了了,郁箐才会搓搓脸蛋,收起东西从他的身上爬下来,回那座小木屋里睡觉。
听到宁宁说他也会被怨灵吃掉,郁箐花了很长时间,在附近用做木屋剩下的树桩制造了一排篱笆,把宁宁睡的那片雪地围了起来。
每天晚上她都会打着手电筒巡逻一圈,警惕着有怨灵爬进来啃掉宁宁的脚。
也许是宁宁沉睡了的缘故。
冬十四日的晚上,郁箐透过窗户,看见了徘徊在密林深处怨灵们发绿的眼睛。
宁宁冬眠前送了她缠在脖子上的黑雾,怨灵们就不敢靠近她了;但现在怨灵们却用更加贪婪的眼神看着沉睡的宁宁。
它们从前不敢踏入密林,这天夜里却已经迈过了边界,俨然蠢蠢欲动。
郁箐不敢睡觉了。
她知道怨灵们都怕火怕烫,下床抱着柴跑出去,在宁宁身边点燃了好几个火堆。
做完这一切后,她一整夜都守在火堆前。
郁箐知道自己可能打不过那么多的怨灵,所以她随时拿着那火把警惕着。她甚至想过,要是他们爬进来,她就直接点燃外面那一圈篱笆。
但是因为身边是沉睡的宁宁,她一点也不害怕。
疲惫、困倦,她都始终抓着火把。
但幸好,一整夜安全无事。天终于蒙蒙亮了。
郁箐加固了篱笆,将鸡坚强的鸡窝搬到了小木屋边上。
只要怨灵靠近了篱笆,鸡坚强就会立马发出叫声。
就这样过去了好几个晚上,大概是跳跃的火光,那些蠢蠢欲动的怨灵们没有再爬过来了,而是和从前一样停在密林入口处,郁箐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很感谢他们家的鸡,给鸡窝做了一个厚厚的垫子。
除了每天清扫宁宁,巡视偷吃宁宁的怨灵之外,剩下的时间也并不无聊。
生活拮据最大的缺点不是捉襟见肘,而是无暇思考自己要做什么。等到终于满足了基础需求后,郁箐开始考虑换一份新的、稳定的工作了。
送外卖收入很不稳定,而且三餐不定,早出晚归的,总是让宁宁担心。郁箐想要找到一份收入高一些的工作。
白天,郁箐就窝在宁宁的怀里,把他的胳膊当成了写字台,搜索招聘信息、写新的简历;晚上她就牵着鸡巡视密林,就像是森林里的守夜人。
承担起来了守护自己家人的责任,郁箐每天都觉得自己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怪谈里的生活总是比起都市里要危险一些的。郁箐甚至在山的那边见过两次狼的踪迹。于是不停加固围栏成为了日常。
临川市的生活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生活在森林里,每天在宁宁身边堆雪人,这样离群索居的生活让郁箐感觉很平静。
踏过大雪,张开手臂,生命在自由地舒展。
很快,宁宁留下的饭团吃完了,米也面也快见底了。
时隔半个月,郁箐去了一趟超市,恍然间听见了过年好的歌声。
原来,春节快到了么?
超市里正在喜气洋洋地排队抢购年货。
郁箐想了想,往篮子里加入了对联和福字。
等到回到了怪谈里,郁箐在18栋和小木屋的木门前犹豫了半天。
最后把福字和对联贴在了宁宁的脑门上。
郁箐拍拍手:嗯,脑门,也是门。
除夕夜,郁箐接到了几个问候电话。
她检查好了篱笆,点燃了火堆,难得回了一次18栋,打算在今天晚上看看春晚。
过去的每一年郁箐都是在出租屋里一个人看春晚度过的;今年她拥有了又大又宽敞的新家,再也不用漂泊无依了。
小家温馨又暖和,比过去任何一年都要好。可是抱着枕头坐在电视前,电视机声音热闹地响着,衬得18层太空旷了。
尤其是夜色降临,整栋楼只住了郁箐一个人。外面怨灵的细小动静都被无限放大,雪地里的怨灵们苏醒,隐约可以听见诡异的声音传来。郁箐才想起来:原来这座怪谈里,只有她一个活人啊。
有点孤独。
她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又开始担心外面的宁宁被怨灵啃脚趾了。
新年的倒计时即将开始。
郁箐啪地关掉了电视机。
她穿上厚厚的羽绒服,打着手电筒匆匆下楼。
穿过了无数怨灵,冲进了那座密林里。
“咻啪!”
雪地的上空绽开了千万朵绚烂的烟花。
她爬上了宁宁的身体。
呼哧呼哧地坐上他的肩膀。
雪夜因为雪光显得明亮,天空也是深蓝色的天鹅绒。
仰起头,烟花就在她的眼睛里盛放。
她突然笑了:“宁宁,新年快乐。”
原来怪谈不是她的家。
宁宁才是。
除夕夜过后,她有点想宁宁了。
这种思念和从前不太一样。
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住在一起,他躲在她的身后。他来,她高兴;他不来,她虽然失落,但是想到死后会重逢,也不觉得伤心。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生活渐渐纠缠在一起。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早上的时候看不见用两根小拇指拎着水壶浇花的宁宁,晚上没有跟在她身后的高大的身影,跑出去回来晚了也没有鬼来凶她……
她坐在宁宁的身上,雪花飞呀飞呀,冬天才刚刚过去一半,思念就开始像是野草一样草长莺飞。
你要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
下大雪了,她费劲地清理伞上的积雪,一抖雪,就将下面的宁宁淹了;
雪停了,她出去捡柴,太热了,顺手把帽子围巾大衣挂在宁宁身上;
天晴了,密林枯树上的冰柱子簌簌往下掉,郁箐一路抱头鼠窜,逃进了他怀里,把他的下巴当屋檐躲避冰灾。
冬天就要悄悄过去了。
气温回升了,密林里融化的雪水变成了一条条蜿蜒的河流,郁箐爬上了他的臂弯,拎起了自己的裙摆免得打湿。
坐在宁宁身上看着雪水消融的郁箐,终于发现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忘记问宁宁要冬眠多长时间了!
对于宁宁而言,十年二十年都是一眨眼。
而郁箐一共只能活四五十年。
要是宁宁睡太长时间醒过来,也许她就变成了个没牙的老太太。
郁箐每天起床除了扫雪外,还多了一项活动:摇晃宁宁。
她还试着在他的耳边播放超大音量的广播!
宁宁:zzZZ
她最近看了一部电视剧,女主角快要死的时候,植物人男主突然醒过来了。
郁箐开始假装自己要被怨灵拖走吃掉。
宁宁:zzZZ
渐渐融化的雪地里,已经能够看见绿色的新草。
郁箐窝在他的臂弯里,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怎么的,她突然想起了睡美人的故事。
死神宁宁很凶,平日里抱一下都要把她丢出去;她好几次试图蹭蹭他的脸,都被他无情地挂在了树上。
可他现在好像也没有办法把她丢出去吧?
鬼使神差的,郁箐凑了过去。
啵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寂静的密林里,响亮的一声。
她立马做贼似的坐直了。
突然,她感觉宁宁似乎动了一下。
郁箐立马见鬼一般地从他的身上爬下去,狂奔回了小木屋里。
她悄悄地在木屋窗户里探头。
原来只是树上蹿过去了一只小松鼠。
她松了一口气。
她坐在窗户前,写着新一年的计划。
郁箐想:雪化了,也许该出去工作了,还要投递简历。
不知道新的工作离这里远么?
可是太安静了。
整座密林,整座怪谈,整个世界,只有偶尔路过的小松鼠和她作伴。
这就是那一年他长蘑菇的心情么?
夜幕降临,瘦长鬼影从漫长的冬眠当中醒了过来。
过去的时候,瘦长鬼影会在冬眠时被怨灵吃掉一部分但他太大了,怨灵们顶多吃掉手指他就醒了。只需要把它们吃回去就能够重新长出来。
但他今年似乎没有被吃掉手指或脚趾。
冬眠结束后,怪谈里的鬼影变得更强大了。他长高了几英寸,变成黑雾可以笼罩整座怪谈!整座怪谈气温骤降,怨灵们感觉到了恐惧再次降临,纷纷爬回了黑暗里!
然而怪谈里的恐怖鬼影缓缓坐直,身上就噼里啪啦掉了一大堆的东西:
郁箐的坐垫外套毯子,甚至还有保温杯和文具盒。
他感觉脸上怪怪的,鬼手摘下来了贴纸、对联怎么还有一张手绘黄符?
周围的一切都和冬眠前不一样了。
木头篱笆把他围起来,头上有一把大伞;周围堆了好多的小雪人。
一只鸡路过他。
不远处的小木屋里亮着灯这里一直有人住着,似乎直接把家搬到了他的身边。
大树上记了好多正字。
瘦长鬼影凑过去数了数:
她果然没听他的话好好待在18栋!
一整个冬天都在他身上过的。
天那么冷。
郁箐,死!
郁箐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是她刚刚来到窗前,就看见了木屋外出现了一个黑色人形。
狂涌的思念像是烟花或者潮水。
她来不及换鞋就直接推开门,朝着外面的人狂奔而去。
瘦长鬼影朝着木屋走去,浑然没有注意到,走着走着,自己黑色的人形变成了一具十分矫健危险的男子身体:皮肤苍白,肌肉却野蛮而流畅,走动间苍蓝色的青筋暴起,接近两米的身高极有压迫感。
仿佛从伊甸园里第一次走出来。瘦长鬼影就这样踏过了雪地和青草。
下一秒,木门打开,郁箐朝着他跑过来,就像是一只飞过来的小松鼠。
瘦长鬼影伸出了胳膊,下意识地接住她。
郁箐抱住了他的脖子,吊在了他的身上,像是一只成精的复读机:“宁宁宁宁!”
真粘人,有那么想他么?
瘦长鬼影没有推开她。
大手有点僵硬地把郁箐托住,免得她掉下去。
不过撒娇没有用!他还没有打消和她算账的念头,打算等她抱完了再恶狠狠地凶她。
一切都好像是往日一样的温馨自然,疯涨的思念在拥抱里慢慢平息退潮,心渐渐地变得宁静而满足。
只是慢慢的,郁箐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劲。
触感怎么怪怪的。
郁箐低下头,手底下是一具矫健的、陌生的男性躯体。
郁箐愣了一下,转过头,脑袋撞上了瘦长鬼影的下巴。
她顺着苍白的喉结往上看。
他长得很好看,比郁箐画册上的都要好看。
就是气质阴沉,凶神恶煞。
他恶狠狠地吐出一句熟悉的话:
“郁箐,死!”
她回过神来,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
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要从他的身上爬下去。
瘦长鬼影很不满:
是她自己要飞过来抱他的!
他才不松手。他要一口把她吞下去。
大手一伸就把想爬走的她给捞住了。
郁箐的心情惊慌得像是发现了自己心爱的沙发垫会说话一样。
宁宁竟然是个超级大帅哥!
但是接下来,惊慌失措的郁箐遭到了更大的惊吓。
密林里惊飞了无数只鸟
“宁宁,你干嘛不穿衣服?!!”
瘦长鬼影低下头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
因为他没有衣服穿啊。
不过,他不敢反抗。
因为在发现他不穿衣服后,郁箐就变得非常可怕,她变成个烧开的热水壶,啊啊叫着转圈圈,把他兜头罩在了棉被里。
什么,有伤风化?
可他一直不穿衣服在外面走来走去,整座怪谈都没有怨灵有意见!
郁箐在惊慌失措地翻箱倒柜,终于翻到了一条他能够套上去的宽大睡裙。
死神宁宁变成人的第一天,就要被强行套上那条带着小花边的睡裙。
他身材高大,又不喜欢身上套东西的束缚感,像是往猫的脑袋上套伊丽莎白圈一样不舒服,很想朝着她呲牙。
郁箐想要霸王硬上弓。
然而那将近两米的身高十分有压迫感,大手按住了郁箐的腰,把她按在原地,禁锢在了两腿中间。
漂亮的脸逼近她,呲牙:“穿衣服,死!”
天老爷,郁箐根本不敢往下看。
她快要昏厥了。
郁箐抖着手给他套裙子:“不守男德!”
她叽叽呱呱说了一大堆,告诉他不穿衣服就是不要脸,耍流氓!他要做个文明的好鬼。
瘦长鬼影很不满:不要脸?他本来就没有脸啊!
郁箐竟无言以对。
最后她选择了暴力镇压。
她朝着他扑过去,像是一只猫扑倒了一头猎豹。
她情急之下凶道:“因为不能给我之外的人看到!”
这个理由可以。
就像是春天的小苗苗嗖地钻出泥土,啪地开出了一朵小花。
他老实了。
他乖乖坐在了原地。
狰狞表情消失了,凶神恶煞不见了,让伸手就伸手,盯着她的动作脑袋转来转去,像是一只乖巧的大狗狗。
她手忙脚乱地把裙子给他套好。郁箐的睡裙当然不够合身,领口勒得紧紧的非常不舒服。
他感觉非常难受,主动低下头,凑过来向她寻求帮助,不自在地伸手就要撕开领口。
郁箐连忙按住他的大手,深呼吸一口气。
从前她吻他,像是小松鼠狂吻自己的松子,吻千千万万次都不觉得害羞;
可是现在他看着她,没有呼吸和心跳,冰冷的气息却整个笼罩了她,一侧头他的睫毛就要蹭到她的面颊,青筋暴起的大手还占有欲极强地搂住了她的腰。
松子松子,他是松子。
解领口只需要三步,很快就结束了!
似乎是终于察觉到了氛围不太对劲。
鬼影好奇地低头看着她:冬眠过去,小野花好像不太一样了。
为什么躲避他的眼神?
为什么他往前凑近一点,她就往后躲一点?
从她雪白的脖子看到逐渐发红的耳朵,就像是生活在雪原里的人打量一朵从未见过的小花渐渐染上颜色。
她躲得快要摔下去了还好有好心的宁宁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腰!
他认真地发问:“热么?”
她惊慌地转过去,摸了摸脸。
被热度惊呆,她惊慌失措地夺门而逃。
瘦长鬼影维持着那个动作很久。
好一会儿才慢慢坐直了。
其实瘦长鬼影还是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
新长出来的脸对他而言,就像是郁箐头发上的发卡,可以戴上也可以取下来当然了,画面可能会很惊悚。
但他很久没看见郁箐惊慌失措的小老鼠样了。
毕竟郁箐现在日渐胆大妄为,把恐怖宁宁的话当做耳旁风!每次吓唬她,她都装模作样地表演一番,演技还越来越敷衍。完全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只要他变出脸来,郁箐都会尖叫着变成一只开水壶,转着圈圈抱着衣服来扑倒他。
而且神奇的是,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想脱掉身上的衣服,她都会从草丛里、大树上突然冒出来。
像是一只小地鼠。
死神被迫穿着小裙子在怪谈里走来走去。但冬眠结束后他变强了,恐怖的阴云笼罩着怪谈,没有怨灵敢对此有意见!
郁箐还谨慎地和他约法三章:变成人形就要穿衣服,脸在衣服在!在外面四米高的时候就黑乎乎的好了,千万不要变出脸来。
想到一个巨大的果男走过怪谈的画面,郁箐变成了一副世界名画《呐喊》。
他想:哦,他又不傻。
他只给箐箐看。
冬眠结束了,瘦长鬼影很忙的。他要重新填满空空的地窖;今年怪谈里郁箐种的小花花长得漫山遍野都是,要浇花施肥;怪谈里的怨灵变多了,再不吃掉一些就要踩踏他们的菜园了。
变出人脸就要穿衣服,很不方便。
但自从发现郁箐会借着看书的遮掩偷看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变回去过。
其实郁箐是在反省自己的肤浅。
宁宁要是还是牙膏上的小黑人,她大概不会这么一惊一乍。
她告诉自己,她只是被宁宁新长出来的脸吸引了,才会变得这么奇怪。食色性也,她不过是肤浅的被美色所惑了,等到过段时间看习惯就好了。
为了脱敏,郁箐就抱着本书坐在他旁边,一个劲地猛看。
但美色只是让人天然联想到爱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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