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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言欢/十鸢(屋里的星星)


胥衍忱手一松,他偏过头:“不是要走么?”
十鸢也学他偏头,语调轻松:
“时辰还早,求公子让十鸢再消磨些时间吧。”
胥衍忱失笑。
十鸢推着胥衍忱去了书房,她没有四处乱看,视线安分地落在胥衍忱身上。
书房有一扇楹窗,朝着南方,暖阳轻而易举地照进来,十鸢陪着胥衍忱在书房待了一日,外间时不时传来侍卫的脚步声,唯独书房内安静不已。
十鸢看向胥衍忱的双腿,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公子好像也被困在了一方天地内。
他不良于行,平日中连门都不会出,否则一旦露面,总会惹得一些瞩目,许是没有恶意,只是怜悯同情。
但他或许最不希望看见的就是同情。
周时誉敲响了书房的门,才打破了这种安静,他进来看见十鸢时,还有意外,是没有想到十鸢还在这里。
他衣袖上还沾了草絮,十鸢有点疑惑,他这是做什么去了?
但十鸢没有主动和周时誉搭话。
她这人,惯来是偏心,也护短。
她不知道顾姐姐和周时誉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顾姐姐因着周时誉不痛快了,她心底对周时誉也难免有点意见。
周时誉眼神扫了一周,见主子没让十鸢出去,便直接道:
“那批粮食弄回来了。”
左右十鸢是晴娘的人,他不担心十鸢会有二心,再说,这个消息,春琼楼才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
周时誉冷呵:“戚十堰真是目中无人,让宋翎泉带着十来个人就敢来衢州城,也不担心人把命也留下来!”
他看不惯戚十堰,但凡有点矛头都往戚十堰身上戳。
十鸢觉得他的脾气和晴娘真是相似,都喜欢说点不太实际的狂言。
胥衍忱压根当做没有听见,他瞥向周时誉:
“难得见你办事这么麻利。”
周时誉一噎,不肯和主子对上视线,自顾自道:“任务失败,想来宋翎泉很快就会返回幽州城。”
宋翎泉倒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但戚十堰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放任宋翎泉留在衢州城。
十鸢仿佛听出了什么,意外地朝周时誉看了眼。
从顾姐姐发现宋翎泉购粮,到周时誉将粮食弄回来,只隔了一日,直接打了宋翎泉一个措手不及,这种情况下,宋翎泉根本腾不出手去调查什么。
有周时誉吸引视线,宋翎泉一时也注意不到顾姐姐。
外间日色渐暗,夕阳余晖在湖面上落了一抹嫣红,周时誉扫了眼十鸢,忽然轻咳了一声:
“主子,时辰不早了,属下送十鸢姑娘回去。”
十鸢一顿。
胥衍忱也掀起眼,淡淡地看了眼周时誉,稍顿,才转头看向十鸢,没有阻拦,只是温和地嘱咐:“路上注意安全。”
他仿佛是在说回春琼楼的这一条路,又仿佛不止。
十鸢轻呼出一口气,她勾眸,仿若有缠绵情谊从眉眼溢出:“十鸢记住了。”
周时誉挑眉,不懂回个春琼楼而已,至于么。
这一次,十鸢没再回头看。
胥衍忱也垂首,视线不曾从卷宗上挪开,直到房门被合上的声音响起,一切都归于平静。
*******
十鸢和周时誉一路回到春琼楼,走的后门,绕过了众人视线。
十鸢亲眼瞧着周时誉踏入了春琼楼后院。
她当然认得出那个方向是谁的房间,十鸢稍睁大了双眼,欲言又止,最终,她也没闹出动静。
瞧着周时誉轻车熟路的模样,显然这种操作不是第一次。
但她怎么印象中半点不记得这个人?
十鸢纳闷自己的记忆。
晴娘办事向来麻利,她派人给陆行云传了个话,透露了些许赎身的消息,只是价钱要再往上加,毫不掩饰贪财的嘴脸。
陆行云应了,但气得够呛,或者说憋屈得要命。
在他看来,五千两替十鸢赎身绰绰有余,偏晴娘说什么凭借十鸢的容貌,只要在春琼楼待上两年,迟早挣得回来这笔钱,赎身钱愣是加到了八千两。
陆行云听见这个价钱时,面目都隐隐有着狰狞。
他只觉得春琼楼真的敢狮子大张口,但他还没有办法不答应。
八千两给出去时,陆行云脸色都难堪了不少,彼时,晴娘数着银票,扫了眼陆行云的脸色,心底冷笑,怨不得陆家在长安城经营数十年,依旧上不得台面。
她养这些姑娘时,都知道要下本钱培养。
陆家暗地中谋算那么多,连前期的投资都舍不得。
江南惯来富庶,春琼楼又是个惯能见到银钱的地方,说实话,若非有任务要做,陆行云想要八千两带走十鸢根本是做梦。
培养出一个细作,春琼楼耗费的可不止是银钱。
即使一开始,也不过是晴娘见十鸢心心念念地要离开,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陆行云拿个五千两就能替十鸢赎身。
数完了钱,晴娘捂住唇,笑呵呵道:
“陆公子放心,你既然拿了钱来替十鸢赎身,我自也是说到做到,既然陆家是要收十鸢做养女,那这卖身契我待会就直接烧掉,也免得传出去叫陆家难堪。”
握着卖身契,叫什么养女?那叫奴才。
陆行云心底堵了口气,偏他不能说什么,他要的是十鸢能够甘心替陆家谋利,晴娘不提也就罢了,她特意指出这一点后,陆行云心底再不乐意,也只能点头:
“晴娘说的是。”
他连客套话都不想说,只想赶紧看着晴娘烧了卖身契,将十鸢带走。
到时候陆家收了十鸢做养女,她的路引和名帖都由着陆家安排人去做,这个人不是照样握在陆家手中?
晴娘可不管陆行云心底想什么,她当着陆行云的面将十鸢的卖身契烧掉,又问:
“那陆公子是要现在带走十鸢,还是让十鸢收拾一番?”
看似给了陆行云选择,但不等陆行云回答,晴娘又道:“您今日来得急,我还没有通知十鸢呢。”
望着晴娘的笑脸,陆行云再不满,也只能做戏做到底道:
“明日我再派人来接十鸢姑娘。”
等他一走,晴娘就唾了一声,她冷下脸。
一扇屏风后,十鸢绕着走了出来,她扫了眼火盆,适才晴娘烧的是真的卖身契,彼时,她被父亲卖掉,由父亲亲自按下指纹的卖身契。
晴娘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没好气道:
“行了,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是真想走,这张卖身契也拦不了。”
望见这张卖身契,晴娘也不由得回忆起往事。
当年,衢州城闹饥荒,十鸢父亲拿到银子后,就迫不及待地花了出去,但也不想想,他一个逃荒而来的人怎么能护得住那些银子?
被抢时,他舍不得银子,最终银子没了,人也被打得只剩半口气。
等被人发现时,尸体都硬了。
晴娘得知消息时,她也没瞒着十鸢,二人谁都没提起替其收尸的事情。
晴娘回神,她望向十鸢,有些恍惚,当年的小姑娘也长大了。
许久,晴娘意有所指道:
“回去收拾东西,别落下了什么。”
十鸢轻颤了下眼眸。
眼前一幕和前世仿佛重合,但十鸢清楚,一切都不一样了。

十二月初三。
春琼楼难得在白日时一片喧闹,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数个女子拥堵在门口和栏杆处,勾头探脑地往外望。
在门口,十鸢正在和晴娘告别,她惯来姣姣的眸眼耷拉下来,黛眉细拢着,眼睫上噙着泪:
“十鸢拜别晴娘。”
女子穿着一袭胭脂色的苏锦对襟襦裙,堪堪一握的腰肢弯折,白皙的侧脸和脖颈低垂,独立门前便是一抹引人瞩目的风景。
顾婉余和绾笛都在二楼栏杆处往下望。
望见这一幕,绾笛没忍住轻啧了声:
“晴娘也真是舍得。”
顾婉余慵懒地勾眸扫了她一眼,绾笛抬起下颌:“我又没说错,十鸢这样的姿色留在春琼楼,多的是人拿千金买她一笑。”
绾笛都有些馋,晴娘待她们不算苛刻,凡是她们赚的银子,和晴娘都是四六分。
她们占四。
看似占的比例少,但且不提前期晴娘的培养,就是问问这一条街上,也没有哪家姑娘拿的比她们多了。
说到底,楼中养着她们的目的还是赚钱。
绾笛心底暗算,如果她有十鸢这张脸,她拿到的银子起码得翻上一番。
顾婉余懒得和她这个财迷说话,说实话,她都有点佩服绾笛,绾笛也是春琼楼改名前来的,但她从来不纠结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依着她的话说,就是陪谁不是陪,当真嫁了人,还不一定有现在过得自在呢。
她一向是只看重实际的。
话落,绾笛倒是生出好奇来了:
“陆公子到底是给了晴娘多少钱,居然让晴娘舍得他把十鸢带走。”
外人不知,难道她们春琼楼的人还不知道么?晴娘惯来把十鸢娇惯精细地养着,下的本钱可不少,她们都暗地中猜测,晴娘是把十鸢当做下一人头牌养着的,听说十鸢被赎身时,楼内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惊住。
不然,今日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出来看热闹。
顾婉余被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得烦了,她手指点在绾笛额头,将她推远:“想知道,问晴娘去。”
绾笛撇了撇嘴,她要是敢问晴娘,也不在顾婉余这里浪费时间了。
十鸢不知道楼上有人在讨论她,有人在催她:
“十鸢姑娘,时辰不早了。”
木冬语气有点僵硬,他真不理解了,还有人对青楼念念不舍么?
但木冬对十鸢再有意见,在瞥见人回眸朝他看来时,心底十分不满也散了七分,女子眸眼噙着泪,盈盈望向人时,叫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重语。
木冬有一瞬间忽然理解了戚十堰为什么会对那位许姑娘念念不忘。
他听说那位许姑娘和十鸢姑娘有五分相似。
谁见过这般佳人,还能看得上寻常女子?
从奢入俭难。
十鸢心底有成算,做戏就够了,但论伤心,她还真没有,她知道她早晚还会回来的。
十鸢轻呼了一口气,她黛眉轻蹙着,似乎对前路有些不安,片刻,她终是独自一人上了马车。
诗意哭得抽噎。
她是被买来伺候十鸢的,但她到底是春琼楼的人,十鸢被赎身后,是带不走她的。
楼上的人都望着这一幕,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绾笛都不由得安静了下来。
晴娘公平,叫她们这些人偶尔会生出口角,龃龉却是没有的,眼见熟人离去,她心底也有觉得腻味,闷声:
“一个个都想往外走,殊不知,外面又何尝是什么好地方。”
绾笛和她们不同,绾笛曾是高门内的侍妾,被主母发卖来春琼楼,她心底清楚,越是高门世家,越是一口吃人的井,一旦跨进去,每日都要活得提心吊胆,这春琼楼被外人嫌弃,而对绾笛来说,却是难得令她觉得舒心安稳的地方。
顾婉余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不由得笑:“人留下来,你担心她压你一头,人走了,你心底倒也不舒坦了,你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
绾笛恼得脸都红了,她混不吝道:
“她一个丫头片子,晴娘教得再多,也是纸上谈兵,涩得咬上一口都嫌她酸,我会担心她压我头上?!”
顾婉余心底藏着事,不和她扯浑话,翻了个白眼:“行行行,你厉害。”
绾笛憋了口气,她当然听得出顾婉余的敷衍。
但她还真没法反驳,有些人就是贱骨头,嫌弃清白家女子内敛矜持,对青楼女子,他们倒是喜欢玩上救风尘了。
十鸢越是青涩,越是叫他们像被一簇火苗烧到一样,心底又疼又痒。
绾笛在心底骂骂咧咧,但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她一时也没心情再说话。
*******
十鸢不知道绾笛和顾婉余的对话,她被木冬直接接到了景福楼。
或许是衢州城一行让陆行云憋得慌,再有幽州城和衢州城的气氛微妙,让他压根不想在衢州城久留,十鸢尚未落脚,陆行云就要回长安城。
对着十鸢,陆行云还记得装模作样:
“我已经在衢州城耽误了太久,家中催得紧,也想早日见到你,不日便返回长安城。”
十鸢没有拒绝,她有任务在身,只会比陆行云还着急回长安。
见她乖顺,陆行云才觉得心气平了些,视线扫过十鸢的脸,不由得顿了下。
如果不是要讨好戚十堰,他倒是也想将这等佳人收入房内。
十鸢察觉到什么,低垂的眸中稍冷,遂顿,她咬住唇,轻声:
“晴娘一直不同意我赎身,十鸢不知道陆公子是如何做到的,但十鸢心底感激不尽。”
她脸上有苦笑,将她不能赎身的原因全推到了晴娘身上,巧妙地将自己置身事外。
陆行云没有怀疑,毕竟,在他看来,哪个青楼女子不想被赎身?
但他的脸也有点黑。
无他,只是十鸢的话让他想起来了那八千两,也叫他认清一件事实——陆家肯拿出八千两替十鸢赎身,是因为戚十堰,否则,陆家根本不会拿出这笔钱。
他也没有能耐说什么将十鸢纳入房中的话。
十鸢压根不在意他心底是否舒坦,她虽是表现得乖巧,但陆行云和她说话时,她也只是抿唇轻笑,根本不怎么搭理陆行云。
瞧着柔顺,却是冷淡。
偏偏陆行云拿她没有一点办法,不仅不能甩脸色,还得好声好气地哄着。
陆行云没有在衢州城继续耽搁,当日就直接要返回长安,途径坊市时,陆行云给她买了一个丫鬟伺候。
十鸢心底清楚,看似伺候,但实际上不过是监督罢了。
她也不在意。
三辆马车出了衢州城,十鸢不由得掀起提花帘回头看了眼,铃铛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
“姑娘,公子说天冷,让您避着点风。”
说是避风,不过是不想让她这张脸被别人看见而已,毕竟这里和幽州城离得不远,陆行云唯恐这件事再出变故。
十鸢放下提花帘,她垂下眼眸,语气淡淡道:“知道了。”
话落,十鸢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和马车擦肩而
过时,十鸢仿佛听见马蹄践踏声,她黛眉立时皱在了一起。
别看她们这一行有三辆马车,好似寻常可见,但实际上,有马的人家可不多,陆家到底是有底蕴的。
而刚才过去的那一行人少说也得有十匹马。
十鸢没管铃铛,她再次掀开提花帘,转头望去,只见一阵被马蹄践踏而起的灰尘,十鸢借着好视力在看见为首的那人背影时,脸色倏然一变。
宋翎泉?
他这个时候带人去衢州城做什么?
十鸢心脏骤跳,她陡然想起了顾姐姐的伤,忍不住地握住了手帕。
铃铛迟疑地看着她:“姑娘?”
十鸢立时回神,她再怎么担忧,也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调头回去,只能寄希望于顾姐姐早有准备。
十鸢猜得不错,在屯粮失败后,宋翎泉当机立断回了幽州城,等见了戚十堰,他把在衢州城的经历说清后,戚十堰只问了他一声:
“你说跟踪你的那个人身形消瘦?”
戚十堰意有所指,宋翎泉也不蠢,一个瞬间,他立即怀疑上顾婉余。
既然有了怀疑,宋翎泉出了戚府就带人返回了衢州城,他一路上的脸色都格外难堪。
一想到或许是因为他私人原因才导致计划暴露,他几乎控制不住杀人的心思。
他没把衢州城的危险放在眼里,说到底,他越是大张旗鼓,衢州城反而越不敢把他怎么样。
城门处官兵想拦,宋翎泉直接拿出令牌,冷笑:
“我奉幽王命令前来,尔等胆敢拦我?”
士兵进退两难,正要放行时,有人骑马而来:“我等不曾接到命令,祁王早有令,凡是要进城,必须搜查全身,不可携带利器进城,大人若是有异议,还请回去请圣上调令再来。”
岑默咬重了圣上二字,语气透了点嘲讽。
幽王可管不到衢州城来。
一瞬间,百姓们吓得四处散开,城门口两拨人对峙,剑拔弩张。
城墙上,士兵向下瞩目,气氛紧张起来,片刻,宋翎泉身后的人低声:“将军。”
宋翎泉深深地望了眼岑默,他翻身下马:
“我倒不知岑大人何时被调到衢州城了。”
岑默高居马上,闻言,不恼不怒:“高太守遇刺,我奉祁王命令前来调查,衢州城的官员调动就不劳宋将军操心,不过听说,宋将军前不久曾来过衢州城?”
受迫于人,宋翎泉的人只能忍气吞声地一个个接受搜查,宋翎泉眯了眯眼:
“难不成岑大人觉得是我谋刺了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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